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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说特辑 | 张惠雯:拒绝的方式

发表时间:202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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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会有很多的文章去描述情感,而每个人对情感的看法的都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情感美文才称得上质量高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短小说特辑 | 张惠雯:拒绝的方式,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要让我清晰地想出他那张脸的模样,是不大可能的,我只记得他非常干净。你要以为“干净”是个普普通通的特点,那我觉得你错了。让人感觉到“干净”的人其实非常稀有。如今我人到中年,在我半生当中留给我干净印象的人也不过那么两三个。干净——那指的不仅是他的袖口、裤子、头发,而是他整个人,他看你的目光以及他的声音(这也是最重要的)。这么说吧,他是一个有“干净”气质的人。因为他,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种气质。小城里的男人们多半给人油腻腻、不干不净的感觉,久而久之,你会以为男人们都是那副模样、那股气味儿。

我想他那时候也只有二十岁上下,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来到我的学校当见习教师。但对于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儿来说,二十岁已经成熟得足以被归到“大人”的群体里去。而我自己是吊在“孩子”和“大人”之间的这么一个尴尬处境里。停留在孩子世界的最后的边缘,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每当我看到高中的女生在校门外攀谈,我就忍不住嫉妒,我迫不及待地想跨过那一步,变成她们中的一个。

就在我于两个世界的边缘焦躁地徘徊、无所适从时,这个人成了我的历史老师。作为一个“大人”,他的个子稍嫌矮小了点儿,班里有两三个体育生都比他高大;而作为老师,他一点儿威严也没有,他消瘦的身体看

起来简直有点儿乏力,对于扰乱课堂的行为,他只是拿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过去,皱着眉沉默不语,仿佛心灰意懒,又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事都不能惊扰他。我们自习课的时候,他坐在讲台的桌子前面读他自己的书,有时候我不经意朝他看过去,发现他在跑神、往窗外看。这时候他看起来就和我们一样对生活、对这世界茫然无知。

他是个特别的人——我一开始只是这么认为。但有天早操后,我们散漫地走向教室。我们经过那排作为住校教师宿舍的平房前面时,突然,我看见他站在某扇门外,在秋天渐渐由灰转白的晨光里。他也看见了我们,微笑着对我们摆摆手。他穿着他平时常穿的一件浅蓝衬衫,头发像是刚洗过,黑亮、柔软。我就是在这一刻发现了这个:他是一个极其干净的男人。

这发现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的精神处在日夜颠倒般的亢奋状态,连那排过去对我来说平板丑陋的房子也变成了某种具有隐秘而重大意义的东西。我每天很多次不得不经过那排平房,既然我不得不从那里经过,我就得考虑该如何从那里经过:是紧张地小跑过去还是假装镇定地慢慢走过去?是低着头还是昂着头?是眼光直视前方还是转向另一个地方?我记得那扇门的样子,对我来说,门后是巨大的黑洞,黑洞里是某种类似幸福又类似折磨的危险东西。每一次从这门前经过,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像是从一堆火前面走过。要是那扇门突然打开,我想我会下意识地夺路而逃,但除了那个具有决定性发现的早晨,它再也没有在我经过时偶然地打开。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不过是我在徒然地想像着、恐惧着、自我折磨着一次次经过它。

在课堂上,我也好受不到哪儿去。我没法注意去听他说话,我极力不看他。对我来说,他的声音、动作、目光构成了一个危险的网,一旦我钻进网里,我可能就很难挣脱,很难不举止错乱,泄漏出什么不该泄漏的秘密。我尽量伏在桌子上,这样我变得矮小,被前面的同学挡住了,使他不容易看到我。我长相平庸,这一点比任何时候都让我觉得命运悲惨。可我又学习很好,这进一步加深了我的痛苦。为了让他不会注意到我,我故意在考试时做错几道题,这样我的名字就会藏在班级成绩单的中间,而不是在引人注意的前面或后面。但事实证明这样做一点儿也不聪明。一次自习课,我的同桌请了病假,他竟然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他先是像个学生一样读他自己的书。过一会儿,他像是对别人说话一样在我旁边说:“我注意到你这两次成绩明显比以前下降了,你是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我惊呆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又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从书本上抬起头,感觉到他侧过脸朝我看着:他确实是在对我说话,他大概想和我讨论一下我的“问题”。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仿佛鼓励似的对我微微一笑。我立即低下头看书,决定不说一句话。过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没有和我谈下去的希望,转身走了,走时说:“以后上课时注意听讲会好得多。”那么,他已经注意到上课时总是趴在桌子上的我。

生活的变化还体现在我开始因为自己的衣着羞愧了。妈妈把她邮政局的制服改成我的尺寸让我穿,我现在发现穿上这种深绿色制服显得呆板又老气,我只喜欢制服里的白衬衫。我有一条方格裙,是姨妈从大城市买给我的,我非常喜爱这条黑白方格裙。天冷了,我仍然光腿穿着它。某个下午,上第一节课前,刚刚下过雨,我穿着这条裙子匆匆忙忙从那排平房前跑过。一个声音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停下来回头看,竟然是他。我站住了,我在想我的小腿肚上是否有因为奔跑溅上的泥水点,我的头发是否因为奔跑而变得凌乱……好在我穿着那条格子裙和白衬衫,我这样想着竟然有了一点儿自信。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手里拿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问是不是我跑过去的时候掉在路上的。我怎能承认我在狼狈奔逃的过程中掉了一支钢笔?“不是我的。”我说。因为刚刚奔跑过,我听到我说话时在喘气,声音发抖。“不是你的……”他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俩站了一会儿,独自一人的我,和独自一人的他,我们俩仿佛都在想办法,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暂时陷入某种情感空无的深渊里。

有时候我们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恐怕那些错乱的时候始终没能逃过一个敏感的人的眼睛。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紧张的关系,它甚至越来越紧张。这当然是由于我的缘故。而他试图将它变成一种平常、轻松的关系。他试图像朋友一样和我聊天,但结果大多事与愿违,我不是沉默地逃跑,就是出言不逊地抵制。吸引和逃避、喜爱和伤害,这像是一体的两面,在我不能从经验上来理解它的时候,我倒已经本能地去践行它了。大约在所有沟通的尝试宣告失败后,他邀请我在某天放学后去他那间平房,说他选了些书给我。

他告诉我这件事是在上午的第四节课后。然后,我们放学了。我像个梦游人一样从校门口走过,竟然没去注意那些聚在一起说笑的高年级女生。差不多已经初冬了,我那件洗得缩了水的白衬衫外面只罩了一件单薄的夹克。周围的屋舍、街道、行人、车流都在初冬暖的太阳底下散发出一种梦境般的光。整个下午,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无论是老师讲的课还是同学说的话。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去敲那扇门,后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无论如何,那似乎就是结局。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来,那排平房里的每个窗户都透出黄色的灯光。在我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不曾努力地鼓起那么大的勇气。我终于敲了老师的门——我期待和躲避的那扇门。我几乎惊呆了——开门的是位长发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大红色毛衣,笑吟吟地说欢迎我。他随后走过来,手里拿着已经准备好的几本书,让我翻翻看。在这局促、摆着破旧家具的小房间里,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他们邀请我在屋里坐一会儿,聊一聊。长发的姐姐端来水果,我们围坐在那个褐色的、桌面油漆剥落的小圆桌旁,像三个朋友,老师在讲历史上的一些事,长发姐姐在讲有关老师的事……

我抱着他借给我的那四本书离开了。那并不是课本那样尺寸的书,而是像我家订的《上海文学》那样的大开本。灯光在凝重的暮色里变得不再暧昧、昏沉,而是非常明净。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一切是他精心安排的,这是他最终选择的拒绝的方式。我想我懂得这种温柔,所以,我不再是个孩子了。

延伸阅读

山口百惠与女人


13岁出道,8年的演唱生涯,日本的超级巨星山口百惠,是张国荣,梅艳芳等很多明星争相模仿的偶像。我还记得自己曾经买过她的《百惠语录》,山口百惠也是我最喜欢的女性之一。我虽然不是追星族,但是我喜欢山口百惠的人品和风格。

她在美好的时光里急流勇退,犹如在樱花的盛放之际凋谢,被誉为樱花之神。她创造了一个传奇,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她为了自己的家庭和老公,毅然退出了演艺圈,她用她的牺牲诠释了一个女人的责任和付出。

现在的网络上,很多的文字都是告诉女人要爱护好自己,怎样保养怎样留住青春的尾巴,不要一心一意为了家庭为了老公,忘记自己,最后落下一个被发达的老公丢弃的下场。

女人应该爱护自己,这是非常正确的。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家人。但是我想说,女人爱自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家人而不是怕被老公丢弃。在我老公公司破产的时候,正是我的事业最好的时候。

但是我选择了放弃自己的一切,追随他流落天涯,那个时候,曾经也有很多我的朋友,亲人都劝告我,给我谆谆教诲。说你一旦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将来有一天如果他东山再起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患难与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来到了厦门,一切从零开始,我把我打工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他,直到他终于可以独立做自己的事业。直到今天,我也习惯了,不论他的境况如何,始终用我自己的力量给他最大的支持。

因为我们共同的努力,我们终于可以在没有任何家乡亲人和朋友的帮助下,重新做起了自己的事业。虽然,很小很小。毕竟是走出了困境。

不错,如果当初我不放弃自己的前途,也许今天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很多看我文字的朋友会问我,你是和你文字中写的江南女人那样的优雅的女子吗?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我是个很平凡很普通的女子,平凡的你在人群中找不到我的身影。但是我很幸福。

因为,老公是爱我的。尽管现在我有很多方面是赶不上他了。但是每一天我都能够感受到他对我的忠诚和爱心。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当你把所有心血都付出在一个爱你的人身上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孤岛大年夜》朱雯


孤岛大年夜

朱雯

黑暗涂抹着孤岛的夜空,像巨蟒的火舌似的闪烁在遥远天际的是:CaPstanSmoke!那边,矗立着高高的钟架宛如跟唐吉河德搏斗过的风车,亮着霓虹灯的市招:红锡包香烟;是RllbyQueen的烟技呢,一枝枝地从纸包里跳了出来,跳到最后一枝的时候,却给谁点上了火,喷着氤氲的烟雾;于是BB的蝴蝶,也在旁边的广告牌上开始飞舞,连怕人的鹰隼,也仿佛自远而近地翱翔起来。天空被这些没有生命的生物们戏逗着,嘲弄着,而它却板着可憎的黑脸,道貌岸然地俯视着蠕动在地上的人群。人群,永远是那么拥挤的,那么稠密的,甚至是那么匆忙地蠕动在孤岛的每一个角落;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蚁似的人群搅得活跃起来。一年的日子,在车轮下辗过,在烟霭里飘过,在风浪中滚过了。然而再有最后的三四个钟头,人们将怎样打发呢?

花圈似地挂在夜空里的霓虹灯大钟,毫不疲怠地履行着神圣的任务,把时间指示给孤岛上的人群:八点三十五分!这一年的日子,给这大钟爬剩了这么些时候,而它却还是贪婪地爬行着,满想抓住宇宙间未来的岁月,一起纳到它怀中。于是那些排列在幽暗的街头拍卖贞操的女子,在夜风里叹息了:又是一年!追赎不回的青春去得更远更缥缈了!耳朵里响着辨不分明的侮蔑的笑声,是对于自己连脂粉都不能掩盖的衰老的嘲笑;却又听到嘤嘤的啜泣,那分明是永远得不到温饱的自己爹娘的哭声。而可怕的时间的黑手,却还残酷地强拖她们进入于衰老的深窖。一年的日子,至少把一半浪费在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下;那种暴力和喘息,虽然明知是自己最憎厌的,然而时间如果把这种憎厌的心理当真从她们心上拂去的时候,她们又觉得未来的生活,更不容易应付了。所以即使在这样一个节日的今夜,即使在只余三点余钟的今年,她们还是要在寒风中鹊立,用非常勉强的微笑来拍卖她们这份最不值钱的商品。明天会怎样呢?明年会怎样呢?她们决没有野心,决没有奢望;决没有控诉男人们对于她们蹂躏的胆量和要求,反之,她们只希望得到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甚至一种最不人道的蹂躏。每一个年头。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候,她们总给一种最会吓人的东西胁迫着:那是,那是,生活!

给生活所胁迫的,还不止她们这一群:立在街头的女子。在堵塞着每一条马路的人之狂流里,多的是无以车岁的穷氓!他们在马路上急走,想典质,想告贷;想偷窃,甚至想劫掠。他们不敢看时间,因为他们虽然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快快地溜过,然而又矛盾地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能够尽可能地延长。他们没有忘记到家里来催索过几次的债主,也没有忘记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妻儿,他们必须在这几点钟里面得到一点钱,只要能够应付过去的钱。于是面颜地走进了当铺,把自己以为最合用而比较值钱的东西典质了去,忍受高利的剥削,仿佛意外收获似的接受了从铁楞中授出来的钱。在匆匆的归途中,倒没有忘记为妻子买一双陈列在地摊上的洋袜,为孩子买一方吵闹了几天的年糕。这样,他便高兴地松了一口气:哦,年关度过了!于是打了一点白干,三成高兴七成感慨地喝起酒来;带着几分醉意,和妻子商量出去拜年的事。

也有厚颜地聆受着对方的呵斥,毫不放松地还是向人家告贷的人。他们可以典质的东西都没有了,便忍受着饥饿,嘲笑,诟詈,辱骂,看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划过,无论怎样焦急却又不能够把焦急表示出来,像钉一样地笔立在地上,用沉默用眼泪来感动对方的人,可是对方的耳朵只落在低低地放送着流行小曲的收音机上,而对方的眼睛也只注视着正在剔理茸毛的黄驾,对于那样一个求救的人,他觉得连辱骂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然而这个流泪的石像却永远兀立在那里,最后大概会由出任斡旋的女主人,用比他所要求的数目小至十倍左右的借款打发他,同时男主人用对待无赖恶棍的手段把这个坚持告贷的人驱逐出去。这样,他就无可奈何地抛到人群的洪流中,既匆忙却又茫然地去钻撞他第二条门路。

这是多么愚昧呢?把可贵的时间花费于聆受不必要的呵斥上!于是聪明的人,干脆就偷窃了!在人丛中推塞着,在公司的陈列橱窗前闲荡着,而人家衣边的钢笔,头上的帽子,手里的钱包,都会飞一样地溜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这些在他井不以为可贵的东西,却已非常尊贵地给当铺保管了起来。就那样,他们会获得偿付债务,购置年货,甚至新年赌博的开支。很侥幸地,他们只有几分钟的并不劳动的劳动。

也有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匪徒,在孤岛的僻静的角隅里活动着,用生命作孤注,在寒风中期待着不幸的过客。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褂,用呢帽遮住眉毛和睫毛,埋藏在衣袖里的手,倒提着三四寸长的一根勃郎林;徜徉,蹀躞,徘徊,装扮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觉得够本,他们便会狠毒地下手。忘记了法律,忘记了人道,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人,他们会像饿虎似的扑住了作为户头的过客,恣肆地劫掠和搜索。于是天下宁静了,街灯在头顶上夹眼,夜风在宽阔的马路上回旋,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市声,听去仿佛是残夏的蚊阵。偶尔有一辆也许就载着这些用生命来占卜命运者的汽车,急骤地驰过,夜风便像烟似的逃进了狭巷,溜进了窗棂,把人家守岁的红烛吹得直晃;是欢喜呢,是哀怨呢,红烛淌下了潸潸的蜡泪。哦,什么鬼风啊,这样的厉害!几个攒聚在一起玩骰子的孩子中,有人便这样地嗫嚅着。于是,正在香案前安排明天敬佛果品的母亲,即刻咕噜了起来:是年夜了,为什么咒神骂鬼的?想想自己的年纪,吃过了年夜饭,不是已经长了一岁吗?

已经长了一岁吗?是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有些用最神圣的名义,出卖她们最神圣的贞操的姑娘,她们却永远是年轻的。在今夜,她们又照例穿射在扰攘的铺道上,出没在不是为喝酒而喝酒的酒店里,不是为旅居而旅居的旅馆里,用花一样的笑颜,去向导一般比她们更会得向导的先生。酒意熏红了她们的粉靥,烟味麻痹了她们的轻睫,一个永远是十六岁的少女,更显得娇嫩了。然而这是年夜啊,一种说不分明的轻愁,又像登徒子的手似的抚到她们的心上,叫她们偶然清醒了过来,想到破碎的家,以及比家更破碎的自己的身体。可是,真有一条登徒子的手,爬上自己的胸膊,拂去了刚才罩落下来的黑影;于是她们肩开花似的笑脸,用蛇一般的腰肢缠住了对方那只太不安静的胳膊,一半撒娇一半发嗔地洒脱了逃跑,然而老鹰攫鸡似的又给另外一双粗大的胳膊抱住了。袒露的手臂上深雕着指爪的纹路,白皙的粉颊上乱印着淡黄的唇吻,就在今夜的几小时中,她们还想施展她们最后的手段,以骗取没有爱情的爱情。#p#分页标题#e#

像深山古刹的钟声,回荡在五色缤纷的夜空里的是:江海关大钟的九响!人群仍然在马路上流,奸诈,欺骗和荒淫占领着整个的孤岛。电影院张着巨蚌似的大口,吞进了无数的人群,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每一家旅馆里,不还是客满吗?充塞在一个个房间里的,不是鸦片,便是麻将,再不然还有混合着水汀热气的淫欲味。沙哑的嗓音,逼出了苏三的供词;而那边,咭咭的笑声里,却漏出了不上调门的妹妹我爱你。听去最悠闲的是疏朗地击着桌面的牌声,可是一阵吆喝,一阵对于满贯牌的赞叹,又把热气凝冻得十分紧张了。是年夜啊,那些没有余款来料理债务的人,现在却正在这里颇为宽绰地狂饮和豪赌;没有精神来应付岁除琐碎的,现在却正在这里浪费着不必浪费的精神。只有三个钟头了,他们都惟恐不及地找寻着各种的刺激,于是--

舞场里流进了一大批舞客,赌窟里流进了一大批赌徒,群三坊会乐里的妆阁上,流进了一大批已有妻子的丈夫,结过十次婚的处子。当Saxophone在幻变的灯光下开始奏出第一支华尔兹的时候,舞客们像劫掠的匪徒,抢住了舞星兴奋地狂跳,乐律在脚跟上回旋,火奴鲁鲁的热风温暖地掠过每一个舞星的鬓脚。于是用劲搂住了那条裹在大单薄的衣服里的柳腰,一阵热流通过两个紧贴着的肢体,他们便用了合乎旋律的音调,在那晃耀着的耳环边絮语了:Fifi,这何尝是凛寒的岁暮呢?被最好的雕工雕出来的嘴唇,好像印板似的压在对方的肩膀上,一个个鲜红的嘴印便在玄色的外衣上显现了出来;老X,你想不想起你的太太啊?遥远的鸽铃似的笑声,从眼波中飞送了出去。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然而太太的微嗔的粉颊,分明掩盖在Fifi的脸上了。然而,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今夜的功课,还只开始咧!

还只开始的是:赌窟里的吆喝,妆阁上的调情!相信命运和不信命运的人,同时在命运下打赌!他们的金钱,很容易地流滚了进来,却更容易地流滚了出去。金钱在桌面上跳跃着,骰子在碟子里跳跃着,他们的心,也都在急剧的节奏下跳跃着。用一种人为的力量来占卜不是人为的事情,用一种不费精神的方法来赚取非费精神不可的利润。在大除夕的今宵,他们好像都要赎回一年间的损耗似的,注视着命运的幻变;然而命运往往是一个美艳的妖魔,即使在今年仅余的三小时中,也会把人家手里的财富攫夺完了的。

于是有人觉得还是到老七老八的妆阁上去调情了。在耀眼的灯光下,人们用金钱来购买着不值钱的颦笑和不神圣的爱情。在任何地方都是锱林必较的啬鬼,在这里却变成了最宽绰的客人;平时声色俱厉地河责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跟男同学通信的父亲,现在却跟和自己女儿相仿年纪的姑娘们厮缠着。红木镜台上的人造石小钟在一分一秒地爬,而男人们的手掌也在姑娘们的身上一刻不停地爬着;想用手指来抓取花去金钱的代价,想用淫欲来挑拨孱弱衰老的感情。而那些蛇一样的姑娘,也用对于父亲般的孝敬,对于丈夫般的温柔,对于儿女般的体贴来侍奉那些既非父亲又非丈夫儿子的恩客。是年夜了,各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姑娘们盘算着获得的缠头,客人们盘算着获得的爱情,而高烧的红烛,时时发出嗤嗤的细响,仿佛叮咛着妆阁上的客人,别让溜走了这短短的年夜。

时间在霓虹灯的钟面上爬行,BB的蝴蝶还是在黑空中戏逗着。人群在各条马路上流;间杂在人群里的是:甲虫似的汽车,惨白色的救护车,以及深灰色的刑事车。各种国籍的,各种肤色的,各种年龄的男女在交通灯的控制下奔走着。他们将到哪里去呢?孤岛的四周密布着乌黑的魔网,暂时给封锁在这里的人,已经连呼吸都觉得很局促了。然而他们只需要一方国锢着的土地,只需要找寻那满布在乐园到处的刺激。这里多的是醇酒,多的是女人,多的是荒淫和无耻。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许多人驱到了街头,驱到了酒店,旅馆,电影院,跳舞场,游艺场;他们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生产数量一起消费似的找寻着快乐。于是有许多人犯罪了:奸淫,诱惑,诈骗,窃盗和杀人!刑事汽车里载满了预备送到牢狱里去过年的囚徒,风似的疾卷了过去!于是排字房里的工友们,便用铅字来报告这一件件不一定会惊人的新闻。

然而,就让时间在这样的荒淫中溜过吗?不!也有许多不甘心沉沦于魔窟里的人,他们在侦探们的严密监视下,创造着民族复兴的历史。他们在孤岛上苦斗,他们把生命置于度外,用最消极的方法来发泄他们的愤懑,他们的热情。就像在今夜,这许多英勇的志士,早已分配了各人的工作,正在努力地分头进行呢!他们在旅馆里商议,在茶室里密谈,在僻静的寓所里草拟了工作的计划,在陋劣的印刷铺子里催排着革命的传单。他们注视着钟表,因为他们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即使是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他们也不需要歇息,反之更想利用这时机,来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旧的中国固然在孤岛上衰颓,而新的中国却正在孤岛上成长着;糜烂吧,孤岛乐园里的人们!当黑夜的云翳从孤岛上空消退去的时候,这里的景色总应该有一番大的改变的!然而乌黑的今夜,我们不能不兀立在扰攘的街头,望着蚁似的人群,以及飞舞于空际的没有生命的生物,沉痛太息了。

这是International的都市--孤岛大年夜!

腊梅 (小说)


金生精神抖擞地背着背包早早地来到村头等候过路长途班车。来到站牌下,两脚还没站稳,一回头,腊梅姑娘来到他跟前!金生心里就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窄

腊梅像发现猎物似的,两眼射岀灼人的光,对金生怪怪地笑:作家先生,不在家里搞创作,背着大包干什么去?

老实巴交的金生见腊梅又要拿他开涮,这回他可真急眼了,第一次鼓起勇气厉声反击:送稿子去!你管得着吗?

腊梅打个愣,现出一脸惊讶。这小子往日在她面前小绵羊似的,今儿个咋这么邪虎?腊梅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说:送稿子?这么一大包稿子呀?是长篇小说还是电视连续剧本?是送给杂志编辑部、岀版社?还是送给收破烂儿废品站?

听听,这话损不损?金生那个气呀,浑身颤颤地抖,两只手握紧了拳头,他真想把腊梅的嘴巴砸个稀巴烂!可是,他哪有那种英雄气概?心里这么想想也够奢侈了。唉,算了吧,别惹漏子。

腊梅姑娘人长得水灵灵的,面儿是面儿,身条儿是身条儿,怎么看都招人稀罕。这么个花朵儿似的姑娘,就是那张嘴像一把刀子似的,专往人家的心尖儿上割。村里最怕腊梅的就是金生,金生在高中读书时就痴迷文学,毕业回乡后仍贼心不死,一心想当个农民作家。当作家?谈何容易?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下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却一篇作品也没发表出来。日子过得清汤寡水,老爹跟他活受罪,一老一少两条光棍一天三顿饭轮着撅屁股煨灶膛,不是把饭做夹生了就是烧成糊锅巴。做菜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盐放多了,爷儿俩就这么咸一口淡一口囫囵往下咽。

腊梅经常拿金生寻开心,挖苦、讥讽什么剜心割肉的话都说得出口:金生,那些编辑们也太可恶了,前世无冤今世无仇的怎么老跟你过不去?我给你出个好主意,明天你就去一家杂志编辑部,左手拿着稿子,右手拿着敌敌畏,跟他们叫板儿:稿子给发不给发?不给发就当他们的面把敌敌畏喝下去

金生的脸立刻气成了猪肝色,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金生气个半死,心里恨腊梅,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躲着她。后来,金生也认真地进行了反思,自己不争气,作家当不成日子也过不好,长此下去如何能行?金生就决定外出打工,把破破烂烂的日子好好调理调理,让受苦的老爹也享几年清福。就怪自己岀门前没看个吉祥的日子,竟在这儿碰上了这个对头冤家!

班车过来了,两个人便先后上了车,腊梅坐在了前边,金生坐在了最后排的座位上。两个人中间隔着万水千山似的,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金生去外边打工半年多没给家里写一封信。有一天,老爹突然收到邮递员送来的一张1000元的汇款单。收款人是儿子金生的名字,汇款人是XXXX杂志编辑部,汇款单附言栏里清楚地打印着某某期稿费。哦,原来是金生在外边发表文章了!一下子就寄来1000元稿费,这一爆炸性的新闻立刻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这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小村出了一位作家,.这种破天荒的事人们连作梦都没人敢想过这以后,金生的老爹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什么什么编辑部寄来的稿费,每次都是千儿八百的。这一年,外边各杂志编辑部给金生寄来的稿费竟达一万多元!

春节前,金生回家和老爹过团圆年来了。金生家的小屋里便聚满了人,欢声笑语热热闹闹,这个夸讲金生给祖宗争了光,那个说金生是小村的骄傲!金生的老爹张着大嘴乐,儿子有了大出息,做爹的当然扬眉吐气

几天后,有几位热心人要给金生介绍对象,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村里的姑娘一个个地排了队。大伙挑来选去都觉得村里能配得上金生的姑娘只有腊梅。能说会道的刘大婶主动担当红媒。事情办得很顺利,刘大婶对腊梅一说,腊梅当即表示同意。意想不到的是金生却拿揑起来,摇头打不楞不愿意!也难怪,金生对腊梅有积怨,过去腊梅看不起金生,没少拿金生寻开心,金生心里的疙瘩解不开。

刘大婶原以为手拿把掐的事,没想到露脸的事却没办露脸。

金生不答应腊梅的婚事,让腊梅大失面子。可是,那腊梅能甘心在金生面前跌跟头?她在刘大婶面前发誓赌咒地说:大婶您看着,我非要跟金生面对面地理论理论,要不把他治得服服贴贴,我就不是腊梅!

这天晚上,腊梅主动找到了金生,把金生拉到了村外的小树林里。腊梅说:金生你真牛啊!还恨我呀?

金生迟迟疑疑地说:我,我配不上你

腊梅说:哼!你呀,做贼心虚,是不是?

金生一愣:你,你说什么呀?

你不用装腔作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猫腻儿啊?腊梅说,你根本就没发表过什么作品,那些稿费都是你打工卖力气挣来的钱,用杂志社名义寄回来的你那样做其实就是给我看的,对不对?可是,你那点儿小聪明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吗?

金生倏地涨红了脸,豆粒大的汗珠一敤颗从额头上滚下来:腊梅,你别往下说了,太,太丢人

不,没偷没抢的丟什么人?腊梅说,今儿个咱们把话讲到当面只要你愿意,我真的给你做媳妇儿

金生哭丧着脸说:腊梅,我认输了,你高抬贵手别再给我难堪了,好歹留我一条命吧,要不然我上吊了谁抚养我老爹?

腊梅噗哧笑了:这回我可绝不是再给你难堪,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过去你总做那些虚无缥缈的作家梦,我觉得很不现实。现在你已经醒悟了,知道务实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把钱寄到家里,总而言之是往过日子上想了。年轻力壮不怕吃苦,这么干下去还愁日子过不好?嫁给你还能亏了我吗?

金生激动得两行热泪倏地流了下来,伸出颤颤的双手猛地抱紧了腊梅:这么多甜丝儿丝儿的话咋不早对我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