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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夕阳》第三章:枝头春意

发表时间:2021-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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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想到以前的时候我会翻看我们的故事,有哪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呢?那么下面是迷你句子网小编收集整理的"《天堂夕阳》第三章:枝头春意",希望能够帮助到各位。

第三章:枝头春意

语文课上,侯征给项目三班的孩子们讲杜甫的诗《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侯征的朗诵语气感染了同学们,三十二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乡下孩子,双眸中个性的神态幻化成一种向往。从那清澈的目光中,侯征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项目班一百二十一个乡下孩子,虽然大部分来自北方,却也从小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个性差异很大。三班班主任程予是侯征一手带出来的优秀班主任,有朝气,责任心强。是四个班中首先被戒备心较强的进城乡下孩子接受的班主任。她秉承侯征的教育理念,工作中注意激发孩子们思想的活跃性,善加呵护孩子们独立思考与敢于质疑成论的行为。几位任课教师给这个班的孩子上课,常常打怵,不知道哪个不小心,就被孩子们问得递不上当票①,窘在那下不来台。可侯征却非常喜欢孩子们这种性格,平日里非常珍视。

偏远的乡下孩子,平日里就是那几本课本,基本没有课外读物,更没有什么网络。甚至有的电视都接收不到信号。加上贫穷,被项目班接受的孩子家庭大多买不起电视。知识量与城里同龄的孩子有些距离。大部分孩子对于杜甫也仅仅知道是诗圣而已。

侯征告诉孩子们:

杜甫不仅仅诗歌的创作水平高,而且兼具悲悯的情怀。他一生绝大部分时间生活潦倒,小儿子被活活饿死。他的名望在当时并没有象现在这么大,是明清之后随着观念的升华才被世人所接受的。

这是大诗人杜甫写的一首七言律诗。律诗是讲究对仗的,有严格的字数与格律限制。七言律诗每句七个字,全诗共八句,四组对仗诗句。第一二句叫首联,第三四句叫颔联,第五六句叫颈联,第七八句叫尾联,中间两组,就是颔联、颈联,必须对仗。第二四六八句的最后一个字必须押同韵。

同学们,根据你们的网络预习,谁能告诉大家,哪些诗句点明了作者写此诗的时间?地点?当时作者的心境如何?诗人邀请的客人是谁?

临近下课,乌云琪琪格举手。

侯征: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昨天下午你问我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乐乎吗?大家回答乐乎。乐后面加上语气词乎是不是有些不通顺呀?

好,那就给大家留下点作业,回去查阅资料,搞清楚什么叫语法修辞中的借代

池宇轩在与B市签订给天堂中学的捐赠协议时,设置了一些限制条件。捐赠基本都是以实物的方式兑现的,并且由捐赠方负责组织实施。虽然让有关人员想从中截留些好处的念头破灭,但节省了市里对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验项目的投资,又解决了合并后三所学校的教师安置,还给本市添加了一所高配置的标准化学校,成为本届领导的一项重要业绩,市主要领导力排众议拍板支持。

两年多的时间,天堂中学盖起了实验楼;建了带有室内卫生间的四人标准格局的六层宿舍楼两栋,带有标准游泳馆和练习泳池的五层体育馆一座,拥有装备四百台电脑的十个电子阅览室的五层图书馆楼一栋。新建了包括能容纳一千八百人的双层礼堂,四个能容纳五百人的阶梯教室,两个3000平米活动室的六层多功能楼;装备了四十八个拥有大型多媒体,三十二座位配备三十二套学生用综合电脑设备的标准教室,十个劳动技能操作室及配套手工工具,十个配备钢琴、电子琴及全套音响设备的音乐教室,十个配备多媒体网络设备的画室。全校由市政府出资,为电子阅览室、所有教室、教学用微机室的电脑,全体办公室教师电脑,装备了六条百兆光纤宽带,并给图书馆添加了三十万元的各类图书。为加强校园及周边治安,经与捐赠方磋商,在校园一角为本地公安部门建立派出所一座,经与本地公安部门协议,派出所安排警员兼职协助维护校园治安。

不断完善中的天堂中学教学设备与生活设施均堪称国内一流。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权势利用关系,欲把关系教师、关系孩子送进这所学校。年轻的卜校长面对越来越大的压力有些受不了。

一日,巡视毕业班与项目班的晚自习,遇到了值班的侯征。刚上任时那股热情被销蚀殆尽的年轻校长看看四下没有人叹了口气:老师,什么样的理想,在残酷现实里也会被毁灭的!虽然池师兄当初用捐赠约定限制了一下那些盯上咱们这块奶酪的权贵,可是任何学校都无法独立于这个社会之外而存在。

侯征:你是体制内的人,这些当初你都应该预料到。

是的,当初料想到这些。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现在,那些人都在盯着咱们校,在找机会。我若不屈服,一但出现点什么意外,我这个校长恐怕就干到头了。如果屈从于这些势力,咱们这块奶酪很快就会被争食殆尽,教师队伍将迅速膨胀,学生数量将剧增,天堂中学就会重蹈那些重点校应试教育的老路,我们刚刚开始践行的教育理念也就付诸东流了。

侯征有点怜悯眼前这个圆滑世故的学生了!是啊,残酷的现实里,这弟子就是很不错的了。通晓当今的游戏规则,原则上却仍未肯同流合污。可是凭他一己之力,又能挺多久呢!谁都无权去安排他人的生活,这只能由他自己选择。

卜昱欲言又止,他想告诉眼前这个少年时崇敬的老师,如果他坚持不屈从,就可能结束他的事业,了结他的个人前程。已经有关系透露,相关领导已暗地里放风,欲把他调任校级政府督学室巡视员了。这是在给他施加压力。可如果接受扩大学区,接收条子生②随着学生数量的激增,学校就得接收条子老师,最终有限的捐赠就将不堪重负,保证不了教育质量。

侯征看着卜昱离去的背影,决定再帮帮这个年轻人。

数日后,一份天堂中学发展规划建议书送到卜昱的办公桌上:

一、选择:如果坚持现有原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用不了多久,你的个人仕途就将终结。以这种方式离开校长岗位,在当今社会,也许不会再有哪个教育行政部门会再任用你这个不听话,不买上级账的人去作校长。不但牺牲了你的个人前程,最主要的是刚刚开始的天堂模式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屈从压力放弃原则,你个人的前程或许更辉煌。却违背了我们建立今天天堂中学教育模式的初衷。你池师兄与另外两家老总家乡是B市的企业每年三千万元的捐赠就会因为市里单方面的违约,无法兑现。但你个人的经济利益或许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而且很有可能,会名利双收。但天堂模式必将夭折。

虽然我曾经是你的老师,可是我也无权安排你的人生,无权要求你做这做那。当初老师送你们离开学校,去选择自己的人生,现在这仍然是为师的原则。尊重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弟子的个人人生选择。而且这也是咱们天堂模式的核心理念。采用胁迫手段,迫使他人改变人生选择去践行自己的理想,是很卑鄙龌龊的。为师不会这么做,而且要把这种信念传授给所有天堂中学的孩子们(至少在为师离开讲台前会如此)。如果你被迫选择了后者,相信包括为师在内的绝大多数人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二、第三条路。倘若前两种选择你都接受起来不情愿,那么是否可尝试下面的险招。

权贵阶层欲瓜分咱们这块奶酪,无非是看到利益。如果让逐利的幻想破灭,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践行咱们的理想。

初步设想如下:

以迎合新课改理念为由,召开教育改革研讨会,探索切实落实基础教育职能的途径。彻底摒弃那种应试教育的魔咒。天堂中学从下学期开始,上午八点半上学,下午三点二十分放学。

作息时间:

早6:00起床;

6:00~6:20洗漱

6:20~6:40所有住宿生早操

6:40~7:40食堂早餐

6:40~8:10学校所有体育馆、图书馆(包括电子阅览室)对学生开放;供走读生与用完早餐的住宿生自由活动。

8:30~9:10第一节课;

9:20~10第二节课;

10~10:10课间休息;

10:20~10:50间操;

10:50~11:30第三节课;

11:30~1:00午休;

13:00~13:40第四节课;

13:50~14:30第五节课;

14:40~15:20第六节课;

15:20~17:20学校体育馆、图书馆(四个电子阅览室)、音乐教室、美术教室、劳动技能操作室、室外田径场、篮球场、足球场、排球场均对在校生开放。由各相应的专职管理辅导教师组织指导活动。

16:30走读生可以离校回家,住宿生可以离校自主安排活动。

17:30~18:30住宿生晚餐;

18:30~21:00学校图书馆(四个电子阅览室)、音乐教室、美术教室、劳动技能操作室、室外田径场、篮球场、足球场、排球场均对在校生开放。由各相应的专职管理辅导教师组织指导活动。住宿生16:30以后就可以提前归寝休息。但寝室电脑断电、断网。切断WI-FI信号。

21:20住宿生归寝。

21:20~21:50住宿生洗漱。

21:50住宿生就寝。

双休日作息时间:

早8:00起床,天亮后可灵活提前起床。

6:00~8:00学校食堂开早餐;

8:30~20:00除电子阅览室开放四个外,学校所有其他设施全部对在校学生开放,各设施安排教师轮值,协助管理人员监督学生活动。

11:30~1:00学校食堂开午餐;

17:30~18:00学校食堂开晚餐;

18:30~20:30学生舞会。

学校周末双休日,除电子阅览室开放四个外,其他全部学校设施对学生开放。周六晚18:30在多功能活动楼顶层六楼活动室召开学生舞会。校保安队负责加强校园内及周边治安。体、音、美老师与学生处老师每次十人轮流当值,协助学生会成员组织并监督活动。校乐队负责伴奏。心理教师与礼仪教师现场指导,培养男同学绅士风度,指导女同学如何理性拒绝邀请,如何应对跳舞期间的彼此冲动。间或穿插楷模演示,引导学生文明理性接触异性。舞曲选择要欢快,时间不易过长,五六分钟为易。定期选择舞姿标准,举止文明的同学经电脑随机组合,进行交谊舞大赛。大赛只设定个人奖项,不设组合奖。避免误导学生在组合上过于牵扯精力,给学生提供早恋的借口。

※电子阅览室只开放四个,是为了防止学生全部沉迷于网络影响全面发展,危害身体健康。电子阅览室凭学生证卡入内,由管理员兼指导教师随机电脑摇号分配电脑。电子阅览室实行图书馆管理规章,不许在阅览室内高声喧哗、随意走动、吃东西。校内所有师生用电脑全部通过局域网屏蔽大型网络游戏,保留经过筛选的部分益智电子游戏。教室学生学习用电脑,全部采用凉点还原,不许安装使用电子游戏。教师操作台,设置两台电脑,其中一台用来监控学生使用电脑情况,另一台用来教学。上课期间使用学习电脑玩游戏者,将被锁定电脑与学生证卡信息,一个月内不能再使用校内任何网络设备。电子阅览室学生可实名登录局域网内部游戏网站,但每次不能超过30分钟,并且每天只能登陆一次,不能连续两天登录,违规私自串用电脑、私自将学生证借给其他人使用者,取消一个月使用学校所有网络终端的资格。

住宿生用手机,不许带出寝室。走读生手机入校时锁入门卫室手机个人专用免费保管箱。所有师生手机均须统一登记,设置无人接听时转接入校内通讯室。由通讯室通过校内教师网通知本人,或者通过相关教师转通知学生。遇紧急特殊情况,由通讯室责成他人面喻。学生有将手机带入教室者,停止使用全部校内电子设备一个月,累犯三次不听劝告者,在校期间取消使用全部校内电子设备的资格。并且取消所有奖学金,助学金。

每班教室安装两台公用电话,一台在教师操作台上,采用静音屏示提醒。另一台只能由校通讯室在非上课期间转接入,但这台电话可供学生免费插卡使用。每次使用不能超过五分钟。超过五钟自动挂断,转入校通讯室,由值班通讯人员记录,重要事情另行通知当事学生。连续超过三次违规使用教室电话的学生证卡将被锁定,无法在未经校相关部门验证审查的情况下起用。

三个年段均安排体育、音乐、美术课、劳技课、信息教育课。体育课每天一节,其他四门课,保证每天轮一节。课余时间按作息安排由学生自主选择校内活动。学校由学生会牵头组织,举办文学沙龙,聘请老师指导主办校刊《杏坛撷英》、时事沙龙、外语角、生理实验活动小组、物理实验活动小组、化学实验活动小组、天文观测组、航模小组、劳技制作小组、篮球队、排球队、足球队、羽毛球队、网球队、游泳队、田径队(包括滑雪队、滑冰队)、武术队等,将交谊舞纳入音乐课选修项目。设置专门的社会实践机构,每项活动均安排数名老师指导。主要负责学生安全,协助组织,尊重学生的主观意愿,不过多干涉。

召开中外记者会,公布教改方案,接受社会监督。将学校除心理咨询室外的全部活动监控接入互联网,通过天堂中学门户网站直接接受社会监督。心理咨询室作为保护学生隐私的场所,不对外开放。教师教育活动中涉及学生隐私的部分,须到心理咨询室处理。

看了侯征的建议书,卜昱一周都没有反响。侯征知道学生在作最后心理抉择。周末卜校长邀请侯征小酌,侯征知道徒弟有话要说,爽快地答应了。师徒俩等到全校师生都走的差不多了,到校园东北角的一家小店找了个小包间。卜昱点了一道清蒸武昌鱼,又上了三个侯征爱吃的素菜,给师傅用高脚杯斟上些许家酿葡萄酒:师傅,这是家父自酿的葡萄酒,特嘱咐我孝敬您的。

师徒俩聊了些往事,侯征语气平和地说:你准备好一搏了吗?

卜昱:原则上我准备按这个路子试一试。可是直接把全部校内活动监控接入互联网,我们将面临难以预料的压力。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抓住些失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侯征:也许这对于你要作出很大的牺牲。师傅希望你再慎重考虑考虑!

卜昱语气坚定地说,我斟酌再三,这些年为了践行咱们的教育理念,已经让那些能够左右咱们校和我个人命运的人如鲠在喉。现在屈服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我才四十三岁,就这么坐冷板凳终老,实在不甘心。大不了我重新去支边,躲开这凡世的是非。只是孩子还小,有些不落忍。

侯征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知命之年重新燃起激情的弟子,萌生了一种以自己的理念绑架徒弟的愧疚:你能有这种打算,咱们就不妨再来一搏。也许,未必落到那种地步。你面临的是一个与咱们要践行的教育理念背道而驰的体制,若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几乎没有胜算。搏下去结果也可能是一样的,不过或许有机会争取到展示你的价值的过程。这样,即便走到那步,你还可以凭借社会的影响,到其他省市工作。这也是师傅建议你把除心理咨询室外的全部校内活动对社会通过网络直播,接受社会监督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会不会因此被人家抓住把柄,你应该有这种自信。否则就没有什么资格去践行既定的天堂中学的教育理念了。这么做,即便有什么教育活动受到质疑与中伤,我们也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只要我们能自圆其说,比让社会通过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误解我们要多一分胜算。未来的教育是阳光教育,如果我们不敢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我们又何必给自己平添这份麻烦呢!

卜昱又忧虑舞会会招来社会非议,成为社会中伤诱发学生早恋的噱头。

侯征告诉已与自己同侍杏坛的弟子,许多学生问题不知如何处理,你就想想当年作学生时遇到同样问题如何理解。尽管时代环境差异较大,可是内在的联系还是存在的。安排舞会的意向缘于老师们最近对校园内时或出现避孕套的困惑。

生理的成熟主要取决于遗传因素,外界条件的影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过去老师给你们讲大禹治水成功缘于疏导,其父鲧治水失败缘于堵截,可是在教育孩子上,我们的社会遇到问题总是首先想到要如何去封堵。孩子们生理的成熟是不可抗拒的,社会环境的改变也非我们一己之力所能为之。如其放任孩子们自己摸索,承担失控的风险,不如让少男少女们在有组织的活动中有序地缓释。这类活动可以辅助心理教育课对学生进行性别教育。开展此活动前,有必要召开全校家长会,阐释此活动的初衷与理念。征得学生家长的签字同意后,在学生的学生证卡上输入信息,学生才能刷卡入场参加舞会。舞会现场对外通过网络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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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愣子李


厂区的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小三轮,看样式有点像摩托,只是后面变成了两个大轮子,上面镶嵌着铁片搭建的大盒子,盒子中还挤着两排座椅,有些不伦不类。

别看这破三轮卖相不怎么样,昨天李凡把它弄倒手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三轮的原主人阿福是摆小摊的,生意人。平常就在周边卖点小东西,没有固定的摊位,属于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得主。

阿福是早产儿,生下来就瘦小,不过人可是精明的很。用他父母的话来说,这娃从小就能闹腾,在肚子就不安分。还没到份子就偷跑了出来。

事实上,也是如此,阿福在学校里就不规矩,磕磕碰碰的好不容易熬到初中,终于是坚持不了。从此天南地北打拼。

李凡跟阿福是旧识,有五六年的交情,关系好的要紧。其实说起来也奇怪。

阿福是生意人,脑瓜子好使,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哄得天花乱坠。平常结交的三教九流的也不少,可偏偏这个聪明人却将木讷的李凡视为知心好友,当然咯,这份交情也是有前提的。因为比起友情来说,阿福更爱的是利益。

比如眼前这辆破旧的三轮,阿福可是榨干了李凡整整一个月的工资。用阿福的话来说,这还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给出的友情价。

可怜老实的李凡至今还对阿福心存感激,尤其是想到昨天阿福心疼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其实他哪里知道,阿福哪里是心疼他的爱车呀!他心疼的是李凡的天真无邪,不过好在交易之后,两人都高高兴兴,也算是双赢吧!

出了厂门的李凡,快速地从风雪中掠过,步伐坚定的登上自己的小三轮。

地上若有若无的积雪,慌乱的印下他的足迹。只是这一切又能存在多久。随着阳光的普照,积雪终将会化成一滩滩积水,不复存在。就像旅途,人一旦踏上新的征程,过去都会成为记忆。我们可以缅怀,可以借鉴却无需伤感,一切不过是旅途上的风景罢了。

捧起还残留着温度的军大衣,李凡轻轻的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小小空间内,有形的温暖开始弥漫。

狭小的空间,虽说不大,但每一处地方李凡都精心准备过。

身前的纸箱子里,摆放着几本陈旧的杂志,很整齐。只是封面上显得有些褶皱,看来被人翻了无数遍。这是李凡用来打发时间的,他喜欢里面的故事,特意精挑细选出来。

旁边堆积着金黄色柑橘,更是家乡秋天的颜色,有家乡的影子,有童年的味道。

不远处还放着一个热水壶,还有几桶泡面,是的,李凡此时正信心满满。小平安符轻微地摇摆,上面贴着的女儿照片,也正卯足了劲的对着他微笑。

怎么样?今天生意不错吧!

身材矮小的阿福突然敲了敲车窗的门,戏谑的道。

李凡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有些有气无力。

都怪我好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走,不然

不然什么

阿福毫不留情的将他话打断,很不客气。你不会察言观色,你难道也不会谎话连篇吗?先将他们拉上车,再一边跟他们叨叨,一边问路,稍微变通一下不就可以了。叫你愣子还真是贴切。

说起愣子这词更是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李凡是农家的孩子,自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性情耿直。

某一次,一位邻家的妇人因为玩牌,就哄着李凡去帮他放牛,答应给他五元的奖励,那时的五元对李凡的吸引力自然很大,顿时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就答应了,后来,一位小女孩突然跑过来说,阿姨答应让她放牛,钱也会给她。李凡也就莫名其妙的相信了。

后来大家都戏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骗了。

后来的后来,村子里就传出愣子李的叫法。

听得久了,李凡有时候倒觉得愣子李挺适合自己的,说不得慌,骗不了人,喜欢用相信来代替怀疑,用沉默来代替抱怨。

李凡将头微微的垂下,满脸歉意的看向阿福,希望能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比如失望,讥笑。可是什么都没有。

阿福的表情很奇怪,脸上依旧挂着那幅戏黠,刚刚的话看似咄咄逼人,现在想来,却有些漫不经心。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吧!

李凡暗想,自己虽然理亏,可终究不会认可,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事的风格,真能改的变,那还会是自己吗?只怕身边一切都会变,或许自己又会陷入另一种窘境,反过来羡慕此时的自己。

好了,明天跟我去街区

阿福漫不经心的说道。

阿福所说的街区是这个城市这片居民购买生活用品的集市,平常都会有大量的人员流动,李凡被阿福说的心思一动,顿时信心满满,商人不愧为商人,眼光犀利独到。

沦落的青春:第三章


第三章

我捡起被洒落一地的课本后就从1999上离开了。当时我的腿就像被什么夹了很长时间一样,麻木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离1999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在小城还没有现代化的时候,那里还是人们洗澡的好地方,但是自从那些工厂被建起来后,那条小河就被臭气熏天的污水给占领了。但是比起我现在身上的羊屎的臭味来,也还是不足挂齿的。

我背著书包来到了河边,这是我自小河污染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环顾了一下,除了冷落和荒凉了些外,也还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单是野草比先前要茂盛,臭味比先前浓烈一些罢了。

我沿着河边走了一下,竟意外地发现人们洗澡的老地方还在。以前人们洗澡的地方是个小水塘,是人们用石头砌出来的。小河的水本不多,所以只有用一些东西才能把水拦住。

我丝毫没有犹豫,卸下书包就径直跳进了水塘里。水塘里的水比以前浅多了,这样的结果显示着它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挖深过。大概是因为羊屎的气味太过浓烈的原因吧,我跳进水里后竟对小河的臭味没有丝毫感觉;可是小河的水还是一样的冰凉,简直就跟冬天的一样。

我是穿着衣服跳进水里的,当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了,我这时恍然明白了落汤鸡的意思。

从小河去我家,就不用再经过1999。

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宁静得都有点让人害怕。而且周围的草丛都比以前的高出许多,仿佛可以在里面藏着许多的爬虫或者野兽。

我走得很慢,慢的就跟没有走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没有了回家的欲望,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在这宁静的地方呆着,没有任何人的打搅,也没有任何东西的喧嚣。

我走路的速度让我把时间消耗到了傍晚的时候,那时候的小河就像是一处幽深的峡谷一样,风大得要命,把我吹得直瑟瑟发抖。

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走到岔路口了。现在前面有两条路,左边一条是回家的,右边一条可以让我走到小城里较为宽阔的街道上去,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小城今晚的夜色显现出了很难得的美丽,透明的苍穹点缀着无数的星星,无数的星星闪烁着,衬托着悠闲自在的浮云。

小城的人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夜行的,像这样特别适合夜行的夜晚是他们所不能错过的。于是各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偶尔还传出因为不小心被碰了一下而准备决斗的声音。

小城的人们是喜欢看热闹的,我也特别喜欢看。

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争执的声音,于是穿过人群,然后挤进一个人堆里。然而此时人们都散开了,我以为是好戏收了场,没想到原来是我成了他们的新观看对象一个全身湿透的还背著书包的人在街上穿行的确是很能够让人起好奇心的。

虽然我喜欢看别人的演出,但是我并不希望成为演出的人。

我准备离开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人们的眼球又被人堆中间的人吸引了,原因是他们打起来了。

因为刚才人们分散了一会儿,所以我才得以钻进里面去。我看见里面的两个人正打得火热,彼此掐住脖子,扯着耳朵,头顶着头。见此状况,在一旁观望的人们都开心地笑起来了,拍着巴掌,鼓励他们多打一会儿。

我没有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笑,反正自从老妈离开后我就没有笑过了。而且我认为他们打得不够好,原因是没有人的脑袋被劈开。这样的想法是极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反正我就是希望看见别人的脑袋被劈开。

其实这样的事件在小城是经常上演的,但是人们就像看日本进口的小电影一样,永远也看不厌,只要有人打,就有人看,而且看得不亦乐乎。

我从人堆里出来后就离开了,然而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相会美发所门口。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进去的,虽然我上个星期才剪过头,但是想必去吹一下头发还是不错的,况且我现在的头正湿着呢。然而我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里的钱已经都不见了,所以才做了罢,走回家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可以遇到薛小虎他们,我直怀疑是他们一直在等着我。每当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搜我的口袋,然后拿光我的钱,不光这样,他们还把我的衣服高高的挂在树上,因为这样,我很多时候是光着身子回家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爬上树去拿衣服,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成为他们欺凌的对象,但是我想,只要我劈开薛小虎的脑袋,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你也许知道,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心惊胆战,就像手里真握着把刀,薛小虎的脑袋也正在我的刀口下,而我却无法落下刀去似的。

或许我能明白我是一个怎样懦弱而胆小怕事的人,我几乎不敢望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走路的时候永远望着脚尖面前的地面,只要有人叫到我的名字,我就心惊胆战。

然而,有一天这一切都在悄然地发生改变了。

那是在一个月以后。

那天我就像往常一样在小城唯一的一所初中上课,当时上的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作文,作文题目是《关于城关镇的一个故事》。

也许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人,但是当我旁边的一位同学问我羊屎两个字怎么写后我就火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发火,当时我就猛地朝他后脑勺上拍下去我记得我前面说过,这一巴掌并不是一般的一巴掌。当时我朝他后脑勺拍下去后,他就倒在桌子上,我原以为他是跟我开玩笑呢,但是他就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我吓坏了。后来他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没事,还有救。直到那时我的心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我就后悔了,原因不是老爸为此花了一千块钱的医药费,而是因为受害者是个老实人我前面说过他老实到即使你再拍他一巴掌,他也不会生气的地步。

从那天以后,他就躲我躲得远远的,一见到我就低着头,直望着脚尖前面地面,有时候迫不得已跟我说话也还是没敢抬起头来的,他似乎害怕望见我的眼睛,就像我害怕望见薛小虎的眼睛一样似乎我在他的眼里已经成了像薛小虎一样的人。

你也许知道,从那天以后,班上的同学对我都是怪怪的,原来凶狠的变得不凶狠了,原来平和的变得畏惧害怕了,只有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吴明。

吴明是我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对于我们的相识,其实说起来也是不稀奇的。

吴明家同我们家是一个方向的,我们上学都要走同一条路。后来见到的时间长了就开始打招呼,再后来就渐渐地谈起话来,谈着谈着的,我们就成为好朋友了。

我们开始讨论的话题是武术,他说他喜欢武术,因为武功高了之后就不会被欺负。我对武术没有研究,所以只得随便说说应付他一下。

其实我和吴明真正成为生死之交是在一次事件以后。

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一天

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放学就回家了,然而我们刚走过1999时就被一群人拦在半路上。他们一共有五个人,牛仔裤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故意剪出几个大洞来,手里还拿着几根木棍,都是小学生,但我知道他们的后面是有老大罩着的。

我们是斧头帮的。带头的说:有钱的交出来。

没钱的把裤子交出来。另一个说。

原来是来打劫的。吴明望了望我,然后问我:你害不害怕?

我说:怕!

都是小学生,别怕!吴明这么说。

其实当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而吴明不一样,他说他小时候经常挨揍,先是老爸揍,然后是同学揍,到了现在老师揍,所以对打架已经不再害怕了。

虽然吴明不害怕打架,但还是懂的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所以我们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先动手。

那些人见我们没有给钱的意思都发怒了,于是想教训我们一下,好让我们长记性;棍子在他们手里捏得很紧。

吴明见状也撸起了袖子似乎准备和他们干一架,但是我心底十分害怕,像是一只遇见猫的耗子。

他们果然冲过来了,先是跑着,到了我们面前就一跳,高高的举着棍子,准备打下来。

吴明一望,往旁边一躲就躲过了一棒。而我当时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立刻就挨了一棒。我不知道那一棒打在那里,但似乎是打在头上了。

我不知道吴明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当时我还呆滞地站在那里。

我看着吴明冲了进来,然后横冲直闯地踢了几脚,只见几个被踢退了几步倒在地上,随后他们又爬了起来。吴明见势,立刻又给他们补了几脚,这几脚踢中了他们的要害,抱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吴明的这几下,似乎让他们长了见识,想必在他们幼小的生命里还不知道武功有这么高强的人;他们趴在地上不敢冲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吴明就拉着我跑开了,我还以为吴明是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

吴明跑了之后,他们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狂傲的大喊了几声有本事别跑,但毕竟还是没有追过来。

当时,我丝毫不记得跑向了那里,但我看吴明的样子并不像是逃,而诚然只是跑而已。

当我们停下来之后,我松了很大一口气,仿佛所有的重担都从肩膀上放下来了一样。我镇静下来仔细观看,才发现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

马上就到我家了。吴明说。

吴明家还在我家的后面,或许是当时跑得特激动的原因吧,我竟没有望见已经跑过了家门。

到我家去坐一下吧。吴明说着,他的脸上还微微的露出了笑意,仿佛刚才不是被人追打,只是进行了一次四百米长跑而已。

吴明家离我家没有多远,但已经是在小城的边上。

原本我是不喜欢去别人家玩的,但想来回到家里也无聊,而且吴明的笑意相邀让我很难回绝,所以想罢,就一同朝他家走去。

从这里到吴明家没有什么大路可走,有一些小路都是被人给踩出来的,吴明说:路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些路的形成很有一部分是我的功劳。

在路上的时候吴明还向我说起了他的爸爸,他说:我老爸是个酒鬼。

是个什么样的酒鬼?我问。

他望了望我,晃了晃头:酒鬼就是酒鬼,都是一样的,发酒疯而已。

后来我又问:你妈妈呢?

吴明的眼神凝固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说道:走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她是怎么走的,想必也是跟我妈一样到大城市去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是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谁也弄不明白,但最有可能的是因为生病,至于生的是什么病也没人知道,所知道的只是那个给吴明妈妈治病的土中医,土中医给吴明妈妈治完病两天后吴明妈妈就死了。

我们到吴明家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吴明家所在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长满了野草,野草都有半层楼那么高。

吴明说:那些草原本是不能长那么高的,后来大概是周围的水被污染了才使得草长这么高。

吴明还说他被老爸打了以后就常常躲在那些草里,等他老爸睡着了以后才敢回家去,每一次那些草都能很好地将他藏住。

吴明家周围还有一些小屋子,吴明说那些屋子里面原本是住得有人的,都是些养鸭子的,但后来工厂的水流到了这里,鸭子都死完了,于是那些人也都搬走了,只留下了那些空房子。

我问吴明:你们家为什么没有搬走呢?

没钱。吴明说,说罢便把头深深地埋下。

我来到吴明家的时候,吴明爸没有在家里,吴明说:他出去喝酒了。

我在吴明给我的一张小木凳上坐下,他又返回到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拿东西。

吴明家的房子是同那些空房子一样的小屋子,一个屋子被隔成了两间,外面一间是做饭的,吴明爸也睡在这里,原因是害怕影响吴明做作业,里面的一间是给吴明睡觉的,因为要读书,所以受到了特别的待遇,但是里面也兼放些东西。

吴明出来了,他把一团灰溜溜的东西摊在手里,不时还有一些蜘蛛一样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当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确定,那些东西的确是蜘蛛网,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弄来了那么多的蜘蛛网,用来干什么。

他叫我别动。

待我别动后,吴明就突然把那些东西敷在我头上,当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了我的全身,就如同有一百只蜜蜂同时蜇住我一样。

你头出血了,我给你止血。吴明说。

这时我才恍然记起来,刚才一战头挨了一棒,没想到竟然出血了,我回过头望见肩膀上已经沾了很大一片血渍,大半已经凝固了。

这东西能止血吗?我问吴明。

能。吴明很自信地说道。

你自己按住蜘蛛网,我去打点水。吴明吩咐道,瞧这口气就像是小医生一样。

我按照吴明小医生的吩咐把手按在蜘蛛网上,那些蜘蛛网软绵绵的,就像手里捏着一只青蛙,不时还有蜘蛛从里面爬出来,弄得我手心痒痒的。

不多时吴明就从外面的一只水缸里打了一盆水进来,他拿帕子湿了湿水,然后把我衣服上的血渍擦干净了。我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像个女人,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人,我想我生命中也应该有这么个女人。

想要有个女人,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显然,这对于一个初中学生来说是很不合适的,但是自从老妈离开后我就没把自己当做孩子,而是大人,既然是大人,想要有个女人的想法自然是不会错的。

吴明让我继续在那张木凳子上坐下,而他依然回到他的房间里,翻弄着什么东西,我直听到一些金属落地的声音。

不多时,他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发黄的东西,像是一张纸。我还以为他又搞出什么可以疗伤的东西出来了,立马就吓我一跳。

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把那张发黄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原来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发黄但并不像是旧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两个髻,一脸稚幼的模样。

你瞧,怎么样?吴明问我,从他问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十分喜欢那个姑娘。

恩,漂亮。

恩,的确很漂亮吴明幸福地说着,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继续说:她是我媳妇,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婚事,说是等我大学毕了业就结婚。

那你跟她结吗?我问。

当然。

吴明又看了相片几遍,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后才把它放进屋子里的一只铁盒子里去了。我从门缝里看见,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铁盒子,一只放在吴明枕头边上的铁盒子。

我正仔细地打量着那只铁盒子,忽然门被一脚踹开了,门板碰在墙壁上,发出很响的一声,我立刻被吓了一跳,嗖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门是被一个身形高大却瘦削的人踢开的,他的头几乎顶到了门梁上。他左摇右晃的走了进来,不时碰撞着屋子里的墙壁和地上的东西。他走到了我的旁边,猛地一脚就把木凳子踢到天花板上,当掉下来时已经成为几跟木头了。

他凶狠地望了我一眼,我以为他要对我动手了,我全身凉了一阵,心想恐怕得多准备点蜘蛛网了。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走到了吴明的房间里。他进去后,我就听见了一阵杂乱声,先是砰的一声,然后是哎哟的一声,接着是啊的一声。

我心想吴明怕是要遭殃了,然而吴明却突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当他拉开门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不断地呻吟着。

快走,他是我老爸,他发酒疯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吴明就拉着我的手急急忙忙的溜出去了。

你有受伤吗?我问吴明。

没有。他答道。

我一边询问他情况一边奔跑,不多时已经跑了很远,只可以在草丛中望见吴明家的房顶。

方才听说吴明常常被打后逃进草丛里,现在亲自体验了一下,果然心惊胆战,然而幸好是有惊无险。心里想时,终于明白吴明为什么喜欢武术了。

知道吴明没事我就放心了,可是没想到经过刚才这一跑,我头上的蜘蛛网就跑没了。我感觉头皮有点发热,用手一摸时才发觉血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了,就像是他娘的泉眼一样。

我心想,我怕是要死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竟对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

发生这样的状况,反而是吴明有些慌张了,他让我用手压住伤口,然后自己跑进草丛里去。我以为他是去找蜘蛛网,于是心想:这地方那里来的蜘蛛网?不过当他出来的时候我发觉他是拿着几根草出来的,草的叶子是黄的,短而粗。

这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止血。

这个能止血吗?

可以。

他边说边把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然后把草渣吐在了手心里,捏成一团。

别动。

我听见别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地把那团草渣敷在我的伤口上了,然而不同的是,我并没有疼痛的感觉,而且有点冰冰凉的,心想这可能是个止血的好法子。

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法子?我对吴明懂得这么多东西感到十分好奇。

跟为我妈治病的那个老中医学的。

原本我想说你妈不是被他治死了吗?,但是话到脖子处我就又把它吞下去了,想必吴明是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的。

我用手压住草渣,以免它再掉下去。

我们就这样在草丛里坐着,望着弥漫着烟雾的小城上空,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连云都没有,仿佛是有人用一块纱布把小城给蒙住了,让小城与世界隔绝了一样。

吴明对我说了很多话,他告诉我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说你现在不是小时候吗?他说:不是,我已经长大了。他还告诉我他是准备怎么和他媳妇结婚的。他说他的婚礼要在雪山上或者海边举行。他还为我描述了一副他和他媳妇结婚的场景:

那时,我们会在雪山上开始我们的结婚典礼,结婚典礼就只有我们俩人,我们手拉着手在雪原上奔跑着。那里的天空是有星星的,吴明要让星星为我们见证,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结婚是要穿婚纱的,你给她穿吗?我问吴明。

恩,穿。

我不是精灵:第三章


(3)

我心里闹死了,他却有心情咂摸那些字句。他大概想不出更着边际的话了。我真的要走了,不然我会让眼泪流出来出自己洋相。

但他按住了我的手,眼睛却不看我。随后我听他说:谢谢你!

他把这三个字吐得那么重,不这样,似乎这三个字就不可能从百感交集中挣脱出来。

他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好不好?在这里,我怕自己激动起来不成体统。

我看看四周。他却亮开嗓子对大家说:抱歉,我有几句话想跟这个小家伙谈谈。我们离开时竟没人诧异,谁会想到我跟他之间发生故事呢,在他们眼里我太不是个人物了。

在徐老的书房里,我们坐下约有五分钟了,他才说:我好几夜没睡觉了,因为我想不出一句话,既讲明白我的真实心情,又不伤害你。你看见了吧,小家伙,你这么折腾我!

我欲语,却想起所有的,所有的话我都以那信笺,随那些泪倾尽了,这一刻我的心空得像只桶。

你想过我比你大多少吗?他忽然从沙发上向前一倾脸离我近了许多。你这么年轻!有一早晨,你会大梦初醒一样发现,你身边的这个人是个老头子,想想看,那时你该多怕

我抬起头,倔强地瞅着他。他真的如老人那样充满爱怜地看着我,让我意识到我在他眼里那么小、那么年轻、那么不能与他相提并论。我们这样看着,他微笑起来。你不能想象有比这笑更复杂更丰富的表情了。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你了。他说。

我很清楚这点。

你也是真喜欢我的画。我明白,没几个女人真喜欢我的画。就像我对她们一样,连想真看一眼都懒得。那么多好心人为我张罗做媒,推得掉我就推,推不掉的,你看,就像那天,她们非要我画不可,我就画;到开饭时间,我就付一顿饭账。事过之后,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你是头一个让我认真动了心的,小家伙。

我紧张地移开目光。我知道已有了一个结论,无论违我心还是顺我心,它已在不远处等着了。

他静着。一会儿他叹息一声,将手搁在我的脸颊上:就这样了吧,他说,我只能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至少眼下我不能

这就是我等的结论了。

我们做朋友,做顶好的朋友好吗?他仔细观察我的神情:我很喜欢你的信,以后还给我写信吧?等你长大了,可别忘了我。

泪水一滴滴从我脸上淌下来。

你看,叫我怎么办?我还是把你逗哭了。他摇摇头,缩回手,仍是那种充满爱怜的笑。你这么小,让我怎么忍心接受你?我只能等几年,等你长大些,那时你要是还爱我,还不嫌我老,你就到我身边来吧。

我想,他同时也在等自己,等待他的体温,血性,情感都逐一回来。

他不久到广州开画展去了,我给他写了三封信,他回信说,他开始采集花,那些花在我长大的一天全献给我,我不懂他的意思。

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对郑炼说:我觉得自己一下长大许多岁,走在画家身边,不知不觉就变庄重,不再想一蹦三跳了。郑炼笑着问我:以后还跟不跟他一块翻墙头走捷径去游泳;还跟不跟他沿着铁道拔苇坑里的茭白来吃;还和不和他去推销橡皮鱼赚几个零花钱?我淡淡地笑。他又问:记得吗?有次我们一块看电影,太晚没电车了,我们装瘸子想拦下一辆卡车,结果没一个人理会,只有一个卖咸茶蛋的老太叨咕:这么好一对,可惜病了。

郑炼笑得几乎有些嚣张。我嗔他:去你的。笑完,他问我现在感觉怎样?我说难讲得很: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他说他明白这感觉,还说没有痛苦的幸福是卑微的。

快放寒假时,我收到画家的信,说他将路过北京到哈尔滨去参加一个中外美术家的聚会。我兴奋得吃饭掉了几次饭勺。出了饭厅,我慌慌张张到处走,却不知该忙些什么。下课我跑到卫生室,指着脸上一个粉刺让医生立刻治掉它,医生说这年纪脸上不长它长什么。我对着镜子着急,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折腾出个更美的我来。第二天中午,我跑到火车站,按说他乘的那班车傍晚才到。连下几天大雪,天冷得要死,我脚上松松垮垮的旧棉鞋吸饱了雪水变得脚镣一样沉,然而我却舍不得换上我的小皮靴,我用网线兜将它们拎着,准备在火车快进站时穿上它们。

火车进站了,车里车外的人都在大喊大叫。我想他会静静地出现,也许会最后一个走出车厢,他永远是那副矫矫不群的样。

他看见一个穿淡雪青滑雪衫的影子,头发梳得平平整整,背后结着一根辫子。她那么青春。她不漂亮,但不俗。仔细看看她的眼睛,他知道,她仍在惊心动魄地爱着月台上的人走尽了,我想我也该走了。他没来,要么我算的日期不对。

第二天我又到车站。傍晚,大喇叭通知几班火车因河北地区雪太大而晚点,其中有我等的那班。忽然,郑炼咧嘴笑着,朝我走来。他今天考完了期末考试,脑子紧张得要抽筋,想找我聊聊换个气氛。

你同学接的电话,他说,一边顺手把我两只手揣进他的棉衣口袋。她说你到火车站来了。你妈又给你带吃的来啦?

我妈买通了一个列车服务员,每月都托他带些吃的给我,她嫌北方饭太糙。自从认识郑炼,他总是用自行车帮我把东西驮到学校。当他摘下他的皮帽子捂到我头上时,我忽然烦起来。

看你那双耳朵,都冻得透亮了!

我不讲话,只用力甩开他的手,又狠狠将皮帽子塞到他怀里。

哎哟哟!都来看看这位的坏脾气!

他笑道:究竟怎么了?

人家头发梳得好好的,你来碰什么?

这么晚又这么冷,谁看你

有人看!反正有人看!我几乎叫起来。

他不说什么了,想再次跟我笑,试了几次,都不成功。这时大喇叭再次广播,说火车继续误点,车站无法预计时间。月台上的人很快回到气味极窝囊的候车厅里去了。郑炼上来拉我,说我已冻傻了,他故意不问我干嘛哭。

过了好大一阵,他说:他电报上讲了一定乘这班车来吗?

我不言声,仍然横一把竖一把地抹眼泪。

大画家来看你,你不高兴?换了我,准乐疯了!他声音听上去神采飞扬。不过你实在穿得太少,画家看见你冻成这副样子,会心疼!你为什么不穿那件你妈做的红格子大棉袄呢?还有你爸给你的那条草绿大围脖,又好看又暖和

我没理他。草绿围巾红袄子,我可好看死了。他不是你,不是你郑炼这种对色彩迟钝到半木地步的人。他的世界就是色彩,任何胡乱搭配的色彩都会折磨他。我爱他,想成为他眼前第一块和谐的色彩,至少至少,也不是一团糟七糟八的色彩。

十一点钟了,仍是没有消息。郑炼买了滚烫的汤馄饨,我俩蹲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吃。碗太大,郑炼帮我捧着让我吃,见我饿成那样,烫得稀稀呼呼仍住嘴里舀,他也跟着龇牙咧嘴直嘘气。刚吃几口,喇叭通知火车进站了。我忙扔下汤勺,拾起扔在一边的网线兜。郑炼说,不必慌,火车进站少说要二十分钟,足够把馄饨吃完,我哪里还顾得上听他的,已开始手忙脚乱地扯下脚上一对蠢大的棉鞋,然后一只脚颠着跳着,把崭新的小皮靴套上去。站了一天,冻了一天,脚塞进窄窄的皮靴里疼得如过刑。

郑炼一声不响,勺子停在嘴边,看着我。

我有些难为情了。退后几步,笑笑:看我这样行吗?

他怔着用力点头。

我开始往前面车厢跑,软席在前面。我挨着车窗看,想呼喊,可喊他什么合适呢?直呼其名是否太老三老四?他毕竟年长我那么多。更不能如我爸怂恿的,喊他叔叔,那实在是乱套。我这时有一点意识到,年龄的悬殊造成我们关系上的一种尴尬,一种不伦不类。我从头跑到尾,再从尾跑到头,渐渐地,水泥地上仅听我的新皮靴响得越来越清晰、清脆和单调。

有人叫我,是郑炼。这时我才想起世上有这么个郑炼。

你再看看电报,是不是你看错了日子?

哪里有什么电报,他只是在信上淡淡提了一句。他的信即使长,也是谈他的过去,谈那些我从来没听过却又觉得似曾相识的悲惨故事。有时也偶尔谈到感情和爱,谈到他的欲爱不能、欲罢不能的矛盾心情。还说,让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爱他是不公道的,他是被社会造成的一副残局,怎么能让一个无辜单纯的小姑娘替社会来收拾残局呢?

还傻站着等什么,你一定看错了电报!郑炼说。

我在想,我每封信都表白着自己的一往情深,每封信都寄去我的吻。似乎他从未对此作答过,想到此我一阵燥热和隐痛。

他肯定不是乘这班车来,走吧!郑炼推椎我。

走,走吧。可我的脚痛极了。我在刚才的兴奋和忙乱中早已把那双丑陋的大棉鞋扔得不知去向,因为无论穿上它们还是提着它们都很不体面。我的画家是那么爱美。

郑炼从我的步态中悟到什么,他蹲下,轻轻一捏那靴子,发现它们轻得如同舞靴,仅一层皮革,他抬头看着我。

穗子他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你知道吗?你很漂亮绝对够漂亮了。

初夏,我忙着准备期末考试的舞蹈小品,头发也来不及梳,早晨一起床就胡乱在头顶上抓一个髻。下午,我们已累得气息奄奄,录音机旁,等人一站起来,地板浸了汗会又粘又腻没法走人。这时有人叫我,我一出教室就看见了他。

画家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手背在身后。

一年了。我轻轻地呀了一声。这一年中,我不知多少次地想象我们的重逢:人会向他疯跑过去;我会流泪;我会感到轻微的晕眩;我会干脆冲过去,搂紧他的脖子,让那恐吓着他也恐吓着我的年龄差异刹那间消失。我会这样静倒是出我所料。

他说:他们不让我进呢。同时,他打量我。

这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他却半真半假地说一年不见我倒真长大不少。他拉起我的手,我们一块往楼梯口走,途中他告诉我,他要带我到渤海湾一座小岛去,那里清静凉爽,他可以集中精力把出国画展所需的画创作出来,至于我,可以度一个舒服的暑假。我惊喜地哑着。

你看,我自作主张,他停下脚步,也没事先问问你,是不是变卦了,不想要我等了

我委屈地抢白:是我吗?我一直在等你的信,一直在等你来,几个月时间,我守着邮箱吃饭,因为邮递员每天午饭时间来,我怕谁错拿了信,害得我这么傻等?害得我胡思乱想你说你在等我,我觉得明明是我在等你啊几个月里什么也等不来地等,你会懂得,那才叫等!最后这句话我没说,他却从我眼里问到了。

不知怎么了,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叹我这一身太年轻的血。

我央求他和我一块吃晚饭,不会难为他的,我会把饭菜从食堂买出来,到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吃。他倒很高兴地答应了。下课的同学从我们身边经过,谁脸上都不异样,平常见陌生男性和某女同学讲话,大家走来走去从来不饶地要起一声哄。

等我买了饭出来,见他被舞台美术系两位教师和一帮学生围住了。他们认出了他。他们一口一个韩老师地叫。他往人圈外顾盼,看见了被两大盆莱烫得跌足的我。人们拥着他往小饭厅走时,他回头朝我疲惫地笑笑。他仍是那副温和而被动的样子:接受人们的崇拜,却毫不拿它当真。小饭厅平常不开,有著名舞蹈家来授课或表演时,校方拿它撑撑门面。我跟随人群走了几步,想想不妥,站住了。小饭厅我去过两次,是看美术系学生的作品展览,里面布置得蛮精致,据说饭菜也还精致,尽管厨子们烧给我们吃的菜像牲口料。

我最好还是别跟了去。他坐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前,我这两盆色彩含混的菜往桌上一摆可太煞风景。我刚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到嘴里,一个美术系女生跑到我面前。

喂,韩老师叫你进去!

我嘴让馒头填着,摇摇头。

不是我叫你,是韩老师叫你进去吃饭!她表情那么强调。

我说我不进去了,就在这里等。

十天之后,我在天津的码头上等。我在等他把我带上船,带到渤海上的小岛去。他先我两天到天津,见几位画界朋友。我看见一对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走过来,一人拿了一支冰糖葫芦在嚼。

(4)

我无聊地在一根放倒的水泥电线杆上走,它一滚动我就掉下来,然后我再上去。我忽然好馋冰糖葫芦。引颈望了一会,断定那糖葫芦贩子一定离得不远。不过我很快打消了念头。若看见一个手执冰糖葫芦,摇摇摆摆走电线杆解闷的小姑娘,他即便怀有一肚子感情又打哪儿谈起?!

我盼他早些换一副眼神看我,不再是充满长者的爱怜,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成熟女子的,充满尊重和渴望的。当我走进海水,再走出海水时,他诧住了。他发现这个蓦然向他转身的小姑娘长大了,他觉得他不该再等下去。

然而他在渤海小岛的日子,很少和我一起去海边。有时傍晚,我独自从海边回来,推开他的门,他却拿陌生的眼光瞅着我,地上扔着好些揉成团的宣纸。渐渐我懂得,这是他顶苦的时候:心里有,笔下却无。一次我意外地发现一个海产市场,到处是粗糙但不无野趣的贝壳工艺品,我花了一块钱就买了半挎包。随着我又买了一大串烤的小鱿鱼,最有趣的是一只大海螺壳里,盛了一对带红辣椒丝的小麻雀,汤卤还滚热。我端着一大堆吃食,兴匆匆赶路,想让他趁热尝个稀罕。他在准备出国画展的画,画得极苦,一闭门一整天,却常听他对我说:没一笔出神。我劝他别逼自己太狠,他说他在监狱里不止损失一根手指,还有人生最好的几年。我又劝他:人们已经这样崇拜你了;他立刻说:他们什么也不懂。

我像以往那样推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别住了。很明显,他不希望任何人烦他,包括我。他知道我每天会在这个时间推开他的门,拎着鞋,带着一脚粉细的沙和一头蓬乱的头发,走近他。开始,我大着嗓门向他讲海边所有的奇遇和所有的感觉,后来仅仅是提醒他去吃晚饭。我没有叩门,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我逐渐习惯了我自己这副形象:对着落日的海,靠着闭着的门,等着心静如水。

八月,我决定离开小岛回学校了。这天夜里起了台风。我明知门窗不过是被风弄得咯吱直响,我却总疑惑有人在撬门。虽然门窗紧闭,灯却摇曳不止。

我怕得受不住了,爬起来去敲他的门。

他一脸倦容,穿了件毛巾浴衣将我放进门。怎么了?听完我形容的恐惧,他面孔松弛下来。在长沙发上,他把我抱住,仔细地打量我。

我也打量他。他比我头次见时胖了些,尤其在这个深夜,他眼睑已有些老态的下垂了。当他吻我时,我发现这个中年男性的脸上布满并非生发于笑的皱纹。

你不是怕,是大孤单了。他在一个长吻之后说,你这个年龄最怕的就是孤单,对吧?小家伙!

他说他年轻些的时候也怕孤单。那时他在监狱采石场做炮手,每天独自守在山上点炮,那山上没人甚至连只鸟都看不见。他终于受不了这分孤独,有天把电管插到身上,而恰巧那天他被调到山外了。

我想请求他:不要向我讲这种故事,尤其不要在这样的夜晚。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步也不让他离开。

他意识到什么,人变得很僵。一会他俯在我耳边说:在我身边你不再怕了,睡吧。我闭上眼,感觉自己被轻轻摇晃着。他又说:我早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多缠绵的感情了,不过你看,我和你个小家伙已陷得这么深。你长大吧春天他从巴黎给我写信来,说他在继续为我采集花,他在苦等能把所有的花献给我的那天。那天我该长大了。我仍是不懂。他还在信上写道:我侥幸自己那晚上没有损害你的纯洁。我要的就是这片纯洁,所以我不能以自己的手毁了它。女人们追逐着我。追逐着我身外的一切:功名、财富惟有你是不同的。我早死了这条心爱谁或被谁爱,说得再明白些:我看透了也恨透了人。我开始爱你,因为我不相信你是个人,你是个精灵。

接下去,又是一个长极的等待,等他来信,等他回来。他不再有信来,只是偶尔能收到他寄的一些异国情调的小礼物。有时等待是甜的,有时则很苦。

一年不见的郑炼突然出现了。暑假我回到南京的第三天,他到我家来了,还带了个姑娘,高高大大,头发黄黄的。郑炼这一年在东北实习,姑娘显然是从那里觅来的。

我什么也没问。

他什么也不解释。

记得进门时,他告诉我,她叫王晓雪。我们浅浅谈了一会儿,我说我去买些咸水鸭和冷馄饨来三个人作晚饭吃,我妈去上海出差,家里没人烧菜。我开始给自行车打气,郑炼跑出来。他见我愣站着,说笑着走向我。

我知你一向打不动气的!他挤开我。一年不见,他长武气了些。我得承认,郑炼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卸下气筒,胸脯一鼓一鼓地喘息,汗衫在肩处绽线了,露出一块金属般光洁的皮肤。除了他牙齿洁白整齐,他身上再没洁白整齐的地方。王晓雪是我的远房表妹,在东北实习头次到她家续家谱!他笑着说。

然后呢?我笑着问。

然后我们双方父母就开始拉扯亲家。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处呗,要处得不坏,就结婚。他仍笑着,眼却看着别处:怎么办呢?穗子,我总得忘了你啊。

我吃了一惊,瞪着他。一时间,我想起天下所有少男少女的追逐嬉闹、拌嘴、娇嗔、无目的地在路上逛、啃冰糖葫芦。这一切他们有,我没有。我嫉妒王晓雪,我是嫉妒这些。我嫉妒这些我没真正尝过就要永远失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里包括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孩:郑炼。饭桌上郑炼心事重重的,我拿出韩凌寄给我的礼物给他们看,表现着我的满足。

新年之前,郑炼告诉我,他被学校分配到内蒙,他拒绝接受这个分配,从秋天闹到年底,最后他还是屈服了,所以这是他在北京的最后几天,新年一过,他就要去内蒙钢铁联合企业报到。到现在我们才彼此问清:他是学钢铁冶炼的,我是学舞蹈编剧的。他在电话上问我,想不想见他?当然,我说。

晚上天黑得很早,他用自行车驮着我,说沿着环城马路找家好而便宜的饭馆,一块吃顿饭。他在刺骨的寒风里奋力蹬车,很少说话。我说韩凌已经回来了,他叫我等他的信,他将到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参加一次同学会。天冷极了,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谈着,慢慢忘掉吃饭的事。

你以后还来看我吗?郑炼

没声。

你和王晓雪结婚后,她让我去看你吗?

还没声。

前面立交桥一个大上坡,我跳下车。但冻木的脚使我一着地就摔倒了。他一下扔掉自行车,把我抱起。借着橙色路灯,我突然看见他满脸都是泪。

郑炼,郑炼!我一头扎到他胸口,触到一大片冰,那是他一路掉的泪凝成的。他一路在掉泪,一路。

郑炼,我们还会见的啊我们都穿得极臃肿,我正穿着他顶欣赏的红格子大袄,却仍冷得哆嗦。

他不讲话,只掉泪。我头回知道,男孩子的泪是这样迅猛。

稍平静些,他发现此地离他学校已不远了,便带我走进去。学校很静,人们都回家过新年了。楼道里非常暖和,我和他面对面靠墙站着;似乎谈任何话题都嫌太晚,不等开头,就得结束,并且任何话题都不相宜了。

他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用雨花石车的。他说他从不敢送我礼物,因为我爱的人是那么个伟大的艺术家,送得不对,他难堪不说,我会失面子。这个,他将项链很郑重地递给我,是天然加手工,总是不俗气的,总不会被你扔到抽屉角落,寒碜得拿不出手吧?

这么粗陋的首饰我当然只有将它放到抽屉里,难道我会戴上它出现在他面前吗?我嘴上却说:不会的,我喜欢它。

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他将我抱紧、吻我,我也吻他,我什么也不去想。

由于不清楚韩凌的确切地址,我将信寄给了我爸,让老萧蛮子将信转给他。老萧蛮子收到信立刻打电话给我,问我和韩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我爱他,现在发现我也爱自己,而已。

你打算不和他继续了?

别问我了,爸。如果您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您可以看我给他的那封信,我把整个变化过程都告诉他了。假如人们愿意把那叫做背叛,就叫去吧。人们还会说什么?说我在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上又重重划了一刀。

你是不是再好好想一阵?

这事没有余地了。爸,就像你一定要走出家庭。你和妈的事,我全懂了,我不再干预。我挂上电话。

一年后,我在书店发现一本书,里面是三千种花卉图案,全是变形夸张了的,夸张得那样浪漫、大胆,真是美极了。

这就是他曾经一再提到的:他在为我采集花朵。扉面上印有一行他的手书:献给我生命中一个瞬息即逝的精灵。

萤火虫的梦:第三章


《第三章》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主治医生说,沈冰的左腿骨折,手术做好了,但沈冰因严重缺氧正处在昏迷状态,还没有脱离危险。

刚刚安顿下来的沈母望着昏睡的儿子又嚎啕大哭起来。

忽然,李小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扑通跪倒在沈冰母亲的面前:大姐,对不起

话没说完,面部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沈冰的父亲恨不得一口吃掉他;母亲嚎叫着又撕又打:你这个天杀的,你怎么带的孩子啊,我跟你没完

乔一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冲上前:住手!你们再凌辱他,我就控告你们!

大家被乔一突如其来的断喝震懵了,乔一顺势拽起李小山,一直拽进病房。

李小山的嘴角滴着血,左臂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被抓破了。乔一一边给他擦洗一边掉眼泪。

乔一,你别难过

你以为我是心疼你啊,李小山,我是气不过,你刚才那是干嘛呀?你怎么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啊,什么人也跪?还任凭人家凌辱?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乔一第一次恨李小山,恨他头脑简单,恨他软弱。面对那么多医护人员,李小山长跪不起,任凭别人撕打,也不反抗,乔一感到屈辱和愤怒。

怎么?我让你丢人了?对,我就是个软蛋,窝囊废,你不喜欢,可以再去找你的冯哥哥去啊!

李小山,你浑蛋!乔一气得浑身哆嗦,她扔下手中的镊子,摔门而去。

十岁以前的乔一,生长在A市。冯凯是他的邻居,比乔一大两岁。乔一的父亲是地质工作人员,一年到头没有几天在家的时间,作为医生的母亲常常因为工作照顾不上她,乔一的童年生活几乎都是在冯凯家度过的,和冯凯一起写作业、做游戏、过家家她不知道吃过多少次冯妈妈做的饭菜,记不清多少次在冯凯的小床上睡得烂熟如泥了。冯凯是个宽和的孩子,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他总是像一位哥哥一样小心呵护着乔一。乔一是他的公主,她是那么美丽可爱,他甘愿一辈子这样守护她。

可是,十岁那年,一次罕见的地震彻底碾碎了乔一的幸福。那天夜里,她很幸福地躺在妈妈的臂弯里酣睡着,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地动山裂,房倒屋塌,乔一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乔一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B市的一家医院里,她的胸部、下肢都受了伤,剧烈的疼痛困扰着她,然而,更让她心痛的是,他们的家没了,妈妈走了,好朋友冯凯也下落不明。从此,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一下子沉默下来,尽管姥爷和姥姥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爱,都无法再找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了。

小时候,乔一一直把冯凯作为她的白马王子。可是,李小山的出现将她的梦想打乱了,从第一次见到李小山,乔一的心一下子就被这个高大英俊、略带忧郁气质的小伙子抓走了。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冯凯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乔一对她当年的白马王子早已不再抱有幻想了。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戏剧。一个月前,冯凯仿佛从地下冒出来,抱着一大摞画像,一下子立在乔一面前,他激动地将乔一紧紧搂到怀里,泪水簌簌而下,画像散落一地,让乔一既震惊又不知所措。等在五米之遥的李小山清楚地看到,那些画像的内容很奇怪,画的全是女孩,而且只有一个女孩。乔一,对,是乔一,有童年时期的乔一,有成年时期的乔一这位单纯的小伙子突然醋意大发,将手中的花狠狠甩到垃圾箱,痛心而去。

乔一望着李小山恨恨而去的背影,看着冯凯笔下自己的一张张画像,她惊喜、难过、焦急、矛盾二十多天后,乔一终于做出决定,她送走了自己曾经的白马王子,和李小山重归于好。可她没有想到,李小山对冯凯仍耿耿于怀。

木瓜树下的我们:第三章


第三章:少年时光远

我猴子一样飞快地蹿下小楼梯,跑到外间,我揉着睡眼看到母亲正在收拾煤火盘,昨夜雨已经停了,屋外的大水盆又接满了明亮的无根水。我傻傻的问了一句,妈,南苼呢,他去哪儿了。

母亲轻轻地说,你爸爸和外公外婆刚刚送他回家呢。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衣服也来不及穿,披着一头杂草就往南巷子赶。

肖家大门外聚集了很多花果园村里看热闹的人,父亲与爷爷的所做的决定诚然是徒劳的,肖北岑根本听不进别人任何的言辞,村里有见地的老人说的话他根本全当多管闲事多吃狗屁一样过滤,父子相见,分外眼红。

南苼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父亲面前,缩着脖子,恳请肖北岑的原谅,肖北岑却问起他另外一件事,说是他枕头底下的120块钱不见,是不是南苼偷的。

南苼如实回答,肖北岑一副不打你就不招的表情,转身去解桃屋门的扁担。

南苼,你快跑啊!我顾不得有父亲在场,使出最大的声音喊南苼。

南苼被打怕了,吓得腿发软,拔腿就拼命地跑,肖北岑喝得酒气熏天跟在后面追,手里的烂砖石头一个接着一个砸想那远去的身影。

快跑快跑,有狗追你;快跑快跑,我家狗跑的真快。有刚从山上放牛回来的孩子在马路上边笑边喊。谁还能扭转肖北岑对南苼的嫌恶和咒骂呢。

南苼,自此离开了南巷子,离开了花果园,离开了黔西南。而父亲、母亲,再没有提起南苼,整个花果园的人,都当他死了,和小丢的表姐凡洛霓一样被大水冲走了。

只有我六年级的班主任李辰音老师,一直向我打听南苼的去向,问我南苼回来了没有,南苼在哪里读书,南苼他爸还打他吗。老师说,南苼成绩那么好,他不应该逃课的应该多读书的。他长大了一定会考上好的大学报答他的父母的。

我跟老师解释,说,老师,南苼的妈妈早就跟别人走了,南苼的爸爸从来就不打算让他读书考大学。都是我爷爷逼着他才让男生上小学的。还有老师,南苼从来不想逃课,是他爸带回来的那个叫女的给他爸爸生了个儿子,她总是折磨南苼,不让他放学和同学玩,还把他的书包藏起来,让他背很重的粪和土豆,做完家务活才让他做作业,南苼受不了才离家出走的。

老师连连说,我知道我知道了,南苼是个很怪的孩子啊,如果他是我的孩子就好了。、我苦苦地笑了一下,老师你一直都对他很好,不让他交学费,给他买资料书,帮他垫学杂费,有很多同学背地里都说您偏心呢,我替南苼谢谢您。说完我捂着滚热的眼眶逃开了老师的办公室。

那天,我走带回家的路上,放声大哭。庞大海和小丢都不敢开口安慰我,只怕刚开口,我哭得更伤心了。

父亲坐未然叔叔的车出车祸了,这个惊天的消息震惊了爷爷奶奶。

我看着家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上次到父亲生日聚会上的人少了许多。

母亲含泪说,父亲成名时,有记者采访他,他说了一句座右铭:雕刻是一件尊贵圣洁的大事,他一生只可能站着跪着雕刻,绝不坐着。这就代表言出必行的父亲不会再雕刻了。

可是父亲除了雕刻什么都不会啊,我着急了。

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面容。不会的,母亲一边打理柴房的木屑,一边固执地说,有艺术残疾学院的校长已经送了应聘书给父亲,让父亲前去任职呢。

夜里,母亲与父亲分房而睡。母亲不敢靠近脾气渐渐薄凉的父亲,只叫我端着饭去给父亲吃,可是父亲从来不吃,他只是看着屋里堆放日用品发呆,眼睛里全是忧伤。我战战兢兢的走出父亲的卧室,蹑手蹑脚地关上木门。从门缝里看见父亲紧缩眉头坐在敞开的窗前,微微仰头,手指扣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熟了一样,好像站在了伤心崖边缘的斑羚,什么事情也不能吵醒他把灵魂交给飞过生命的彩虹。那彩虹,不是雨后的希望,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是地震后摧毁大地的安宁与绝望。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难过地推开房间的门,蹙着眉头红了眼眶,说,父亲病了。

父亲,病了?

我傻愣愣地跑进门,歪着头半跪在父亲的轮椅前,然后哭着去找周公梦里的爷爷奶奶。怎么办,怎么办,我爸爸生病了。我眼泪鼻涕一起流,抓着奶奶家的房门平明敲打,重复着说,爷爷奶奶,我爸爸病了,呜呜呜。

爷爷奶奶醒后,连隔壁院子里庞大海的奶奶夜起看见我家明晃晃的路灯也到我家好说歹说劝住了悲伤欲绝的母亲,急急忙忙到莫耳丢家他爸,他爸正在打麻将,赢了几十块钱,兴奋之下听说我爸爸病了,吓了一跳,连忙回家开门找三轮车送我爸爸进蜗牛小镇看医生。

父亲病好以后,很少说话,不再闲暇时洗我杂草样的头发,也不再笑了。

我和庞大海都不敢再下田里摸田螺了。我怕生性善良的父亲生气让我放生。而庞大海却是因为快过年了,他爸妈前几天刚回家,来年春天他就要转学了,他心情不好,上课也无精打采的。有一天还神经兮兮的把他收集了好几年、已经写完笔墨的一大把圆珠笔的笔芯送给了我,说是以后留着无聊的时候把笔芯一段放火里烤烤,用来吹气球玩。

这样幼稚的游戏我经常玩,但父亲教导我要勤俭节约,打小起默写《出师表》就让我用钢笔写字,说节约笔墨。如此,我吹气球笔芯的都是在学校扫地或者是放学路上捡的。

庞大海因此嘲笑了我好久,说我爸就是个泥菩萨。每次我做作业,他都故意在我旁边唱拾稻穗的小姑娘,把我气得追着他满校园的跑。他跑的像火车一样飞快,笔芯掉一地,我贼呵呵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边捡边笑。结果好心不得好报,庞大海这个小气鬼居然把我手里捡的抢走了,一只也不留给我,为此我们俩好几横眉眉冷,跟仇人似的吵嘴。

冬天来了,我穿着母亲织的毛线布鞋去找莫耳丢玩丢沙包,他奶奶拖着一把竹扫帚,正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扫着污水和冰屑。准备迎接新春。

灰尘飞进我的鼻子,我掩着嘴巴护着水汽,眼睛酸酸的疼。

庞大海的爸妈刚卖了三里外的田地,带着他进城做生意去了。

我失落地走回家里,爷爷在煤火前烤肉包子也提不起我听故事的兴趣。

那段时间,我和几个很少在一玩耍的小孩游魂似的在灰色的麦地里踢皮球玩翻马滚。试图用一身的汗味儿掩盖肚皮里的忧伤。小丢偶尔也会参加一回,唯独说起南苼和庞大海,我们都扯开话题。

小丢说,他家几里外的田地都被政府规划用来建厂了,他爸妈过完年后就要出门打工赚钱给他弟弟建房子,她不得不去姨妈家那里读书。

我说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小丢说她不知道,等他爸妈赚了钱,她可能就要跟着去外地读书呢。

我难过极了,从包里拿出南苼教我用一角钱折的桃心送给了小丢。我说,小丢小丢,如果以后我遇到你,发现你把它丢了,我们就一刀两断。小丢圆圆的脸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她也从包包里掏出彩色粉笔涂得的五颜六色的五颗大得出奇的杏核,那是她好不容易筹齐的宝贝,我经常看见她用来代替小石子玩捡子游戏,很少借我和南苼玩儿。

小丢伸出手指说,莫耳丢,洗青稚,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然后我们俩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从头上扯了一跟头盟誓我们如山如海般坚定不移的友情。

我们交换了离别的纪念品,追着满天的红蜻蜓跑到大坟山上去玩儿。

天黑了,圆圆的月亮出来了,照的坟山上的墓碑银晃晃像冰雕。我们听见大人们满花果园的喊我们的名字,找我们来了啊。我们才互相嬉笑着躲开大人的声音,摸着路偷偷跑回家。

过了几天,我上学去叫小丢,她家路边的房子已经租给大街上买豆腐的王大叔家了。我依然改不了每天叫她起床上学的习惯,每天去她家找她一起做作业挑水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我学了鲁迅先生笔下戴着银项圈刺獾猪的闰土,我忽然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也就渐渐的少去了。只是我们在一起玩耍的美好童年都留在我们深深浅浅的回忆里,每次打开我的文具盒,看到里面躺着的杏核米,还是无法忘记小丢。

我父亲第二次出院后一个星期,康未然也在这场车祸中抢救无效离开人世,生前遗产落入了康家三兄弟的手中,未然叔叔撇下了十一岁的白杞。

白杞的来历,他叔伯做了DNA鉴定,一纸鉴定书发遍全黔西南,证明白杞只是康未然在国外带来的养子,与康未然与康家三代没有任何血缘,没有任何恩酬牵扯,没有莫须有的认养凭据。

母亲带着我参加了未然叔叔的葬礼,康家的长辈们都对我充满了弑父般的敌意。

母亲问及白杞,康家说已经把他交给警察局,白杞是多余的,让他从哪里来,就让到哪里去。母亲带我找到警察局,警察局说送去了孤儿院。母亲在一个下着雪花的的晚上,推着父亲踏着雪花,走了十几里的地,进城去父亲曾经住过的孤儿院问消息,院里的人说,白杞据说是被一个年轻很绅士的男子带走了。有的说,白杞在孤儿院总是哭闹,大概是流浪去了。

总之,我再没有看见白杞。

没有食物,没有钱,没有富家公子该有的特殊待遇,他能去哪里呢。

孤儿院的小孩子说,那只有去垃圾桶里捡一个小破碗当小乞丐,找不到吃的就饿死路边了。

不,不会的,我无数次摔坏母亲搭在我肩上的大胶瓶。看着清凉的井水喷射而出,浇在发烫的脸上,我的伙伴们怎么都离开花果园了呢。

乡间的小路上,午后的黄昏跟着风儿变色,天空无边无际的大眼睛流的雨珠儿啊噼里啪啦扎进我的幼小心灵,闪闪的泪花打湿了我的胸前的钥匙,我的书包,我放在柴房前的小扁担妈妈帮我脱鞋子,我坐在篝火前哭着,我闹着,奶奶叫大人不要打搅我。说小孩子哭着哭着,长大了,就会忘记了。

我知道,过了大年初一,过了我的十二岁的生日,当我写完这个寒假老师布置的日记,我就即将离无忧无虑的童年越来越远;我知道明年的三月,我将走出花果园,走出大山,走进城里租房子上初中;我知道,当路边的小野花开的时候,父亲就要收回我回家的钥匙。

就在这个冬天,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的家乡留守儿童居多,方圆三里外的田地,很多都被被政府规划为工业区,换成了一张张随时可能用出去的红高粱。

几个姨妈早些年就住在大城市,我们洗家的祖坟也将在来年的春天迁到很远很荒芜的大森林里去。现在爷爷走了,剩下奶奶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老屋不愿意跟着父亲进城享享清福。像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花果园变成了更多留守儿童的乐园,轮椅上的父亲却又望着门前的一大片竹林犹豫不决,在奶奶的游说下,父亲终于同意了母亲的决定,准备搬家进城。

关着我童年的花果园啊,藏着我小弹珠和杏核米的小柴房啊,冬天来了,你们冷了就睡觉吧。

在这个飘着雪花的冬天,不懂事的小青稚对你们说声再见了。

时空梦魇,第三章:郭萌萌的出现


有着秦楚陪伴的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这样到了高二的第二学期,王思涵回想一下秦楚陪伴自己原来已经一年多了。而王思涵是真的快乐的,她保证,这个世界上目前只有秦楚是让她觉得被爱的人。王思涵想了一想,也许秦楚并不属于跟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毕竟彼此的时空不一样。尽管现在他们可以看得到了对方,却还是触碰不到对方,去不了彼此的时空。

每天夜幕的来临,王思涵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里,等着时空精灵给她打开时空大门让她可以跟秦楚相遇。

傻丫头,今周末我不来时空大门找你,有事。

啥事?

约了朋友一起爬山。

可是这个跟你晚上来时空大门有关系吗?

有啊,因为白天爬山很累了。

爬两天?

恩。

一连好几次的周末,秦楚都是说爬山,没有来时空大门来找王思涵。

终于有一天周末,王思涵自己跑到时空大门隔着时空维度敲打着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同样的敲打声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谁在对面?

你是谁啊?

你又是谁啊?对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很骄傲地问着。

王思涵心里轰地响了一声,感觉事情不对劲,她突然明白为何秦楚好几个周末都说周末去爬山了。她试探着问:你认识秦楚?,对面那个女孩子听到这个名字应该是很高兴,幸福地回答:对啊,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半年了。

王思涵那一刻只是觉得脑袋都空白了,但是她还是沉住了气,她装作很轻松地说:那么巧,我的男朋友也是叫秦楚,我们在一起一年半了。

对面那个女孩瞬间哭了起来,她哭喊着:怎么可能?我喊他来问清楚。

郭萌萌,你怎么打开了我的时空之灵?你行啊你,长本事了?突然秦楚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秦楚,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郭萌萌哭喊着。

秦楚一下子呆住了,他犹豫了一会,他触碰开时空按钮,三个人隔着时空面独门,他如实地说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你们,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思涵,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们不在一个时空里,我无法触碰得到你,我实在是觉得这样忍受不了这种寂寞了。我不同你,你的爱情里,可以只有感情和心,而我的爱情里是需要感情和性。

好,不要说了,我知道了,祝福你们幸福。王思涵努力地挤出笑容,此刻她的心为何如此平静,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好像那一刻感觉不到了自己心跳的频率,安静得就仿佛心死了。她的世界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她听不到秦楚隔着时空维度在喊着什么,只是模糊地看得到秦楚拼命敲打着时空维度,而郭萌萌紧紧抱着秦楚哭着喊着。她的身体感觉在下沉,无声地沉进一片黑洞里。

王思涵在夜里惊醒,她睁开眼睛看着她的时空里的一切,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她安静地看着熟睡的舍友们,响起昔日她们的欢声笑语,她多么羡慕她们可以那么快乐地活着,而她的青春如此沉重和压抑。此刻她认为那么重要的男人又背叛了她,她却完全感受不到心的声音。就这样不知不觉里到了第二天早上,由于一夜未眠,王思涵早上第一个起床刷牙洗脸,破天荒地地第一个到达教室去晨读,所有同学都目瞪口呆,调侃着: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哈。然而,只有王思涵知道,她只是因为此刻感觉不到心的跳动了,就像一个丢失了心的人,她只是企图去寻找什么,可是又说不清楚。

滴滴滴王思涵的手机信息响起,同桌赶紧用手肘推了一下她,示意她声音没关。王思涵赶紧偷偷取出手机,结果却不小心看到信息竟然是郭萌萌发来的。

姐姐,我是郭萌萌。时空信息的区号,是我问秦楚要的,我说想跟你聊聊,做姐妹。

王思涵心里冷笑了一下,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哦,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聊聊他吧。

我下午放学了再跟你聊吧。王思涵匆匆回复了一句,就把手机关了。她现在已经听不到心的声音了,那么寂静,寂静得她自己都觉得可怕。也许她只是觉得无比的失望吧,失望地如此的寂静无声,毫无预备。

不知道课堂是怎样过去的,拖着疲惫的身躯,王思涵躺倒在宿舍的床上,她依然感觉不到心的跳动,此刻的她就像一副轻飘飘的幽灵漂浮在这个时空里,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一年半里快乐的日子哪里去了。只是一瞬间,她的世界里又如此的寂静无声,周围的同学们追逐嬉闹的身影和欢声笑语在她的眼里、耳朵里都只有一片模糊得看不清的画面和回音。她问着自己,她现在是在这里,这里是哪里,她又是谁?

叮咚叮咚叮咚王思涵摸着床边的电话响起来的手机,没有看,就直接按了接听,喂,您好!我是王思涵。

姐姐,是我,郭萌萌。你下课了吗?我是算着时间大概是这个点,你应该下课了。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聊聊了吗?其实秦楚跟我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夸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也很有文采,说话总能够引经据典,就是举例子或延伸拓展,很厉害。他还夸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善良温柔可爱。

哦,请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王思涵客气地回答着郭萌萌。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其实我现在知道了,他也爱你,他发给我们的短信其实很有可能是一样的,他说想你爱你,也会说想我爱我。他给你,其实也会给我。他会安排好不同的时间陪我和你。郭萌萌略带委屈的语气说着。

王思涵不知道为何,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地抵触郭萌萌,也没有想着要责怪她是一个小三之类的想法。也许因为处于王思涵的本性,她觉得女人没有必要为难女人,而且感情的事情并说不清楚谁对谁错,一切都是缘分所致。再说了,郭萌萌是一个要比她小好几岁的小女孩,她也是蒙在鼓里,并不知道秦楚一脚踏两船。如果真的要责怪,那么也只能责怪秦楚吧?但是,秦楚说的那句话也未尝没有道理,他想要的,她确实一直因为时空问题而无法给他,无法满足他的身心需求。对于一个处于这样年龄旺盛时期的男人而言,对于感情本来就是应该两个人一起经营和负责而言,王思涵觉得自己确实也做得不够好,确实不算称职的爱人。所以,要是责怪起来,王思涵也需要责怪她自己吧?

你们发生那个关系了?王思涵想了想,直接问了郭萌萌。

恩,对的。我很爱秦楚,秦楚也说爱我。第一次就是给了秦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开心。姐姐,其实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当初知道他有你,我是不会插一脚进来的。郭萌萌声声姐姐地喊着王思涵,王思涵就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像一个母仪天下的人似的大度和宽容地对待这个小妹妹了。

王思涵笑了笑,温柔地说:其实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这并不是你的错。而且,其实,即使你知道他有我,如果他对你很好,也是可以撩拨得你这颗少女萌动的心。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事情,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的。

郭萌萌和王思涵就这样一直聊到王思涵要去上晚自习的时间。

晚睡时间到了,王思涵捏着老人机自言自语道:我到底是否应该继续去时空里看看他呢?,今夜里,王思涵的心开始听得到就像伤口裂开的声音,很痛很痛,痛得眼泪掉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何一开始知道事情的时候会没有任何感觉了,原来就像一把匕首刚快速地刺进身体的时候,肾激素会让人不知道疼痛,但是当后劲过了,就会感受得到那种刺伤的撕裂般的疼痛,痛不欲生。王思涵以前一直害怕和担心的事情,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秦楚有了别人,她会不会很痛苦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以前只是想想,但是哪怕只是胡思乱想,都得让她自己心痛得哭泣。因此,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这种疼痛是可想而知了。王思涵带着心痛和泪水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思涵,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了。你还好吗?秦楚一看到王思涵,就激动地拍打着时空维度,眼神望眼欲穿啊。

王思涵抬起红肿的眼,冷冷地瞟了一眼秦楚,又看向别的地方,尽管知道其实这事情她自己也有责任,最终还是忍不住责怪他说:秦楚,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死心塌地爱着你,哪怕身边有帅哥追求也不搭理,而你呢,就这样这个性的事情,你就背叛我?为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坚守,而你却做不到!最后,王思涵接近咆哮,她发疯似的捶打着时空维度,企图去打破这个维度。

你不是说,等我们足够能力,我们就可以跟时空精灵交换东西,已达到可以去到彼此的维度,触碰得到彼此的吗?你肯定有这样的能力,对吗?

思涵,你冷静点,我爱你,可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去跟时空精灵交换,我去了你的维度,我就回不来我自己的维度了。

你爱我?对,你也爱她啊!

思涵,我对不起,她可能要怀孕了,因为她说这个月大姨妈没来。今天,她来找我了,一直在酒店里哭着。我兄弟帮忙哄着她,才让她开心一点,我害怕她有事。所以,我选择跟她在一起,我们分手吧。但是我愿意还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你,如果你还需要我。秦楚刚说完,郭萌萌突然就出现了,她坐在车里探出头,装着一脸无辜的眼神看着王思涵。

秦楚,上车吧,我们走吧。秦楚的兄弟摇下车窗喊着,他看到了王思涵停顿了一下之后,下车走到她面前,隔着维度说:姑娘,你真的很好,离开他吧,是他不配你。说完,就上车,开车走了。

看着车开远,王思涵开始慌了,她跟在车的后面追着跑着,但是她喊不出声来,她的脆弱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喊着:秦楚,不要走。,她只能一路奔跑着,眼泪飘洒着。这是她曾经无比熟悉和热爱的路,这是她曾经无比快乐的路,连同路的两边的高高的直指苍穹昂的光秃秃地没有几片叶子的树都曾经是那么的美好,然而此刻她却觉得这树原来如此凄凉和孤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着。秦楚和王思涵,只能朋友似的寒暄着。

郭萌萌说:你就把对秦楚的那份爱深深地埋进你的心底吧。

突然有一天,郭萌萌发信息骂起了王思涵,很难听的话语,无非就是说王思涵想要跟秦楚发生那个关系。接着突然又发来一条短信,解释:这是我姐姐发的,抱歉。王思涵,看着就心里笑笑,回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夺,我不喜欢抢夺。我祝福郭萌萌和秦楚。

再过了几天,不知道是哪里的号码又发来了信息,是关于装大老爷们调戏女孩子的话语。不用猜,王思涵都知道肯定是郭萌萌发过来的了,她忍无可忍,这样侮辱人,就真的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了。她回复: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告诉秦楚。

你去告诉他啊!你就一个被抛弃的下三滥!

王思涵简直就是要暴脾气了,可是她还是忍着没有对一个小妹妹发脾气,而是直接找了秦楚,让秦楚来阻止这类事情继续发生。

秦楚很生气,他说已经警告过郭萌萌的了,可是她不听。

这事情不知道秦楚是怎么去解决的,最后一次收到郭萌萌的短信,她是这样说的:姐姐,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很漂亮的女孩,我的亲姐姐都夸你真的很善良,都不好意思骂你了。她说,真的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女人面对自己的男人有了别的女人可以这样的宽宏大量,接受了一切的不好,甚至接受了别的女人,没有对伤害了她的女人做出任何的攻击和伤害言辞与行为。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学期,王思涵进入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了。有一天,秦楚突然跑回来了,他说:思涵,我们和好吧。我跟她分手了。

王思涵什么也没有说,隔着维度把手掌心对着秦楚的手掌心贴上去,感受着维度那边传来的温度和拥抱,她深深地知道她真的很爱这个男人,不管他做错过什么,她都还一直在等着他回来,和她重新在一起。而她等到了。

当然,后来,郭萌萌还是很喜欢补刀,她跑出来和得意地说:秦楚还给你,我已经劈腿了,找了一个比他高富帅的男人同居了。王思涵突然那一刻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原来秦楚回来,只是因为他受伤了。

王思涵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继续和秦楚每天在维度快乐地聊着、陪伴着。王思涵多么希望,日子就停在这里,能够跟秦楚一起白头。于是王思涵决定把所有想和秦楚做的事情都要做一遍,她是如此害怕,一转身,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又会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不再属于她的了。

多少女子,都梦想着有一袭华美的旗袍,得体地穿在身上,风姿绰约,尽显妖娆。就像有一段随心的爱情一样,舒适地存在着,亦是一种安然,就像王思涵对爱情的执着和憧憬。说起旗袍,印像最深的是电影《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各式各样的旗袍在她完美身段下被演泽的淋漓尽致。每一款旗袍穿在她的身上,举手投足间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只见她莲步轻移,或朱唇翠袖,或眼波琉璃,或轻盈浅笑,或凝神沉思。与其说是与爱情的邂逅,不如说是一场旗袍的盛宴。然而,小城的女子是不穿旗袍的,旗袍那种与生俱来的软和腻,注定了她只与江南女子投缘。纤弱、柔软的江南女子,细腰盈盈一握,修长的腿亭亭玉立,穿上淡粉、湖蓝或者是月白的旗袍摇曳在青砖小巷里,如果再撑上一把烟青色的纸伞,分明是戴望舒笔下如丁香般的女子。那份简静与清美,是锦上添花的绝色嫣然,空灵得似水中的荷,平仄多姿,楚楚动人。王思涵想:女人味还是一种风情,一种从里到外的韵律。穿着或绸或锦或丝的旗袍,裸露美丽小腿,发髻高挽,丰姿绰约,风情万种,那份东方神韵,宛若古典的花,开放在时光深处,不随光阴的打磨而凋谢,就那么妖娆着,那么玲珑着,令所有男人震撼。所以,不管怎样,她都要为秦楚穿一次旗袍,要隔着这个时空的维度,让秦楚感受得到:她是他的女人,而不再只是女孩。

王思涵她挽着简单的小发髻,穿着一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是雏菊的淡淡花纹,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恬淡美丽的雏菊。她像一片轻柔的云在秦楚的眼前飘来飘去,她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在她的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不似张扬,自有一份摄人心魄的气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端然与雅致,一颦一笑间,自有一份似水的娇羞。旗袍给王思涵带来的满足与心安,会让她充满自信,充满妩媚,充满诱惑。秦楚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人,他还在怀疑着这个就是他平时那个长得淡雅清丽而性格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似的傻丫头吗?他嘴角浮现一丝邪恶的笑容,匆匆对王思涵喊了一声:傻丫头,你等会啊,我就来。

过了一会,秦楚重新出现在维度对面,只是看到他换了一身简便得不能够再简便得衣服。他穿着一条蓝色的短裤,露着他毛茸茸的象征着男人的毛腿,搭配了一件白色的休闲的棉料上衣。他一脸得意地咧开嘴对王思涵笑着,喊着:好了,我们走吧。王思涵一脸嫌弃地看着秦楚下巴都快要惊掉了下来,她站着不动,说:我们约好一起去感受走青石板的江南的气息,你干嘛穿着一条裤衩似的就跑出来啊?这与我穿旗袍多么不搭配?,秦楚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自我感觉很良好地回答:这你就不懂啦!我这是北京大老爷们天生独厚的骄傲和高贵的气质,我就要这样低调着、随意着,跟你地旗袍形成对比,才能够突显出我的气质不凡啊!啊,这人又犯自恋的毛病了。王思涵懒得继续听他自卖自夸了,省得扫了自己努力营造的美好的氛围,催着秦楚踏上了青石板的路。

日子就这样甜蜜而幸福地过了一个学期,到了高三第二学期,王思涵觉得跟秦楚之间就这样一辈子了。因为秦楚说:傻丫头,只要你考到北京的任何一间大学,我就跟时空精灵交换条件,让你能够来到我的时空维度里,我就娶你。,王思涵听到秦楚说要娶她,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加让人兴奋的呢?

不过,我们这段时间就不联系了,因为你高考在即,你要好好复习考试,行吧?秦楚用商量的语气和王思涵商量着。王思涵很信任地答应了秦楚。于是,在秦楚没有和她有任何联系的一个月里,她都很努力地学习,就是希望秦楚可以实现诺言,就是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秦楚能够白头偕老。

正义的代价 第三章 为儿子勇敢除恶


第三章为儿子勇敢除恶

火山总有爆发的时候,善恶总有相报的时候,时辰到了。

一天的中午,正在读大学的小琴儿子提前到家了。一到家他的愤怒再也无法遏制了:只见妈脸上红肿,眼睛起包,在痛哭,爸小强又坐在桌边,抱着酒瓶在酗酒;联想到以前爸经常将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愤怒的他一下子冲到小强面前吼道:你为什么又打妈?她,她不听我话。小强醉醺醺地说道。小琴的儿子再也无法抑制了,上前就挥拳猛击小强的脸部,并就势将小强摔倒在地,随后猛踢小强的腰部。小琴见儿子今天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要将恶魔小强置于死地,怕真弄出人命来不得了,于是上前奋力推开儿子,并大声喊道:不能打了!你回学校去,这个礼拜你不要回来了!随后又将儿子推出家门。小琴儿子只好暂时离开了家。

此时倒在地上的恶魔小强还嘴嘴咧咧地朝小琴说道:你儿子敢打我,我,我弄死他!小琴见状什么心情都有:首先她感到这是小强罪有应得,报应,活该!但又感到不能出人命,否则会害了儿子。于是她搀扶小强平躺在了双人沙发上,再仔细看看小强,感觉他好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送医院应该是没问题的,于是她去忙家务了。

这样到了晚上,小琴吃好饭,又将小强拉了起来,帮助他吃了一顿饭,接着帮小强又平躺在了沙发上。小强还是不停地骂骂咧咧说道我要弄死他,我要弄死他

就这样过了几天,小强身体恢复了,能独立行走,独立生活了。他就对小琴大声吼道你儿子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这样打我,我一定想法弄死他?什么?你真想这么做?小琴感到他不是随便说说了。是的!小强吼道。那我到时就跟你拼了!让你不得好死!小琴立马热血沸腾。来啊!到时我连你一块杀!恶魔小强说着就手提一只包出去了。

小强一走,小琴脑子可不停了:她想以恶魔的残暴,他可能真会这么做那绝对不行!我要以我的命与他相搏那怎么与他相搏呢?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对!就这么办!

小琴为了保护儿子的生命,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从认命并任恶魔小强蹂躏的弱者,变成了一个无畏的战士,智慧的战士。

她首先做了精心准备,因为预则立。她悄无声息地动尽一切关系和办法买了不少无色无味的安眠药,并将药磨成粉,装在一份份的小纸袋里并准备了一根结实的麻绳又发信息关照儿子这星期休息日千万不能回家。

这样小琴与恶魔小强两人表面看起来与往常一样过日子,可暗地里两人都在做各自的准备。

于是到了周六的上午吃好早饭,恶魔小强突然将房间窗关好,又将房门关上并锁上,紧接着从衣服下侧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对着小琴,大声吼道:给你儿子打电话,叫他今天休息马上回家!我儿子,他不是你儿子吗?小琴反问道。不是!我没见到红,你这儿子就是别的杂种的!你说什么?小琴愤怒之极。少啰嗦,现在就打电话,不打的话,我现在就让你尝尝匕首的厉害!说着恶魔小强举手做着准备刺的动作。小琴知道现在是冷静面对他的时候了,于是装着害怕的样子说道:我打,我现在就打。说着还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做出要揿号码的样子,突然她抬头对恶魔小强说道:不对!儿子现在上课,没法接手机的。这样我们吃好中饭再打电话,我一定听你的!恶魔小强想想也是,就说:好吧!同时拿个凳子紧靠门口坐着,就怕小琴逃掉。

此时小琴像往常一样走到厨房间,由于有墙隔着,恶魔小强看不到小琴在做什么,他只看到小琴就是像往常一样做饭而已。于是小琴迅速将藏厨房间的几包安眠药粉取出放衣袋里,然后先从衣袋里取出二包,一包倒到了热水瓶里,一包放到了米锅里,并充分搅匀。随后洗了菜,正在烧菜时,恶魔小强叫了,倒杯水给我!,于是小琴非常镇定地倒了杯水给他,随即像往常一样回到厨房间烧菜。菜烧好,她又迅速从衣袋里取出仅有的一包安眠药粉撒到了菜里,并拌匀。一切安排妥当,她就将弄好的饭菜端到了饭厅的桌子上。

此时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前面刚喝完了一杯水的恶魔小强见饭菜都在台子上了,自己肚子也饿了,就手拿匕首站立起来望饭桌走去,可能安眠药起性了,只见他走路有点摇摇晃晃,总算到了饭桌边椅子处,他就势坐了下来,将手里匕首放桌上,就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吃着吃着就趴桌上不动了。

药性全起作用了,小琴又推了推恶魔小强,他像死人一样动也不动了。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等他醒来,他绝对会真的杀了我和儿子,而且他肯定再也不会上我的当,中我的招了儿子已经成人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了为了儿子的生命,我杀了他,然后我自己去死!小琴终于痛下决心,于是她拿出一根准备好的麻绳,做了一个活结圆环套,套在了恶魔小强的头颈处,随后小琴真的变成无畏的战士,将绳索的拉头放在肩甲处,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绳索猛地收紧。由于用力过猛,恶魔小强被绳索一下子拉到了地上。随后小琴转身将手放在了恶魔小强的鼻息处,确认恶魔小强已经断气,这样小琴才坐地上喘了一口气。于是她将恶魔小强头颈上的绳索取了下来,又取一个凳子将绳索的拉头扎在了本来要挂吊扇的吊钩上,她想我也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拿了绳索准备套在头颈上,猛一想还是不放心儿子,决定应该给儿子留一些话,于是下来拿了纸和笔坐桌边。

怎么写呢?想到儿子她现在一颗再坚强的心也流泪了,先让儿子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恶魔小强,于是她把自己从认识恶魔小强开始,只到杀了恶魔小强的前后经过写在了纸上。还有要儿子一定要好好活着,并且要成家立业,而且要照顾好外婆外公,这样她死而无憾,在阴间也会开心的。她又将这些话写在了纸上。该想说的都写了纸上了,也没什么牵挂了,杀人要偿命的,她不想死在刑场上,给儿子人生造成伤害,于是她坦然地又站在绳索下的木凳上,突然房门打开了,儿子回来了。

第三章:相爱是奢华的浪漫《断、舍、离》


小时候大家都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善良的人一般都会相信两次,耿直当真的人,一般会相信三次,而我当了两次狼来了的的小孩,也许是一个迷,也许活该,不守诚信的人注定受到冷漠,因果总循环。

四月是去送单,逗他说明天去武汉,他当真了;化逸说要请假带苡赟去武汉植物园去玩,五月说是跟粤敏一块去武汉玩,化逸又当真了;连一年回家一次的机会都舍弃了。

五月三天假,劳动节,是个好日子,可能他一个人在武汉哪里都没有去,可他不理解以为苡赟只是不讲信用,哪知道是因为客户退单太多了,2500的工资根本不够花,各个方面的原因,就这样好误会着。没有解释,没有后来,没有遐想。

两个倔强的人,他没说:我不回家了;也没有说:你明天几点到;苡赟也没有说;你能不能不要去北京?就这样,苡赟又当了一次大好人。

她每天会默默地关注他的扣扣空间,留言板,仅有的126条说说,从08年到14年,几乎能背下来,其中有一条就是想回家,想爸妈,苡赟天真的以为彼此年轻见面机会多的是,还是先回家,又一次没有说:能不能不回家;最后说了一句父母重要,还是跟他们多相处吧,我们年轻,来日方长哪知道真的是来日方长,长到这一生都没机会见面了。化逸始终也没说一句我不回家了,你来吧,只是说了一句,可能不回家,很大可能。这几个字,感动了苡赟很久很久。这件事便变成扑朔迷离了。

计划中去武汉的前一天,粤敏说爸妈不让去,正好苡赟一个人怕迷路,加上资金问题,索性不去了,当晚打了电话问化逸,电话里他始终没有说一句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我带你去哪里哪里玩,苡赟倔强的也始终没有问一句,我明天去,你能不能不回家,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的挽留,苡赟就奋不顾身地去了,可是女孩子还是保持着矜持,只是含沙射影地说了句你明天几点的车去北京她认为他懂这是在试探他到底有没有为她留下来。想得到很定回答说票还没定。

他却说五点的车,后来的后来,苡赟只说了一句好吧,早点休息,回家很远,睡好点再见。

再见就再也也没见。

那一句你回家吧你睡觉吧,憋回去了多少,你不来么?你回家么?

六月,本该是一个充满惊喜的月份,却变成一个女强人的蜕变月。

每一次见面,就像最后一次;

每一次道别,就像第一次见面。

离别要趁早

六月又是三天假,半年了,终于可以见面了,匆匆离别后再也没有联系过,鼓足了勇气在20岁生日当天打通了化逸的电话,支支吾吾地告诉了他我喜欢你,后来,说了两次去武汉,没去成,苡赟的性格是绝对的言出必行,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渴望早点见到,哪怕是再一次拒绝,更多的是怕他误会吧。因为最大的伤害不是永远不见一个人,而是一再地让他做好你来的准备,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说不去了。是的,当你计划好一切的时候,如果她不在,也是一种失落和欺骗,她不要做这样的人。

六月一号买的票,二号,就是端午节的那天启程,闺蜜都回家团圆去了,苡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多少有些害怕的,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第二天没有人叫她起床,一直没睡觉,一直等到凌晨三点到火车站,五点半的车,八点到。

是的,人生需要两次奋不顾身,一次为自己喜欢的人翻山越岭,一次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苡赟是个爱浪漫的人,总喜欢给别人惊喜,这次买了火车票谁也没说,只在空间发了照片,等待着他发现,似乎,这感觉不对,过于安静了。

八点准时到了武汉火车站,激动,开心,期待,手舞足蹈,难以自已。武汉,华东最热的城市,交通最复杂的城市,去之前,度娘都告诉了苡赟,包括一出火车站该做哪个地铁,哪里可以游玩,哪里有吃的,逛街的,他说的植物园在哪里

出了站,直接做了2号线的地铁,凭着感觉直接去了光谷,阴差阳错正好离植物园很近,于是,一路问到了植物园,十点半了,打了五个队长--孙亚的手机,一直是无法接通,感觉有点失落,通知其他伙伴,不是在约会就是没起床,似乎没有要找苡赟的意思。最后,准备打电话给化逸。

这一次化逸很淡定,问了很多,担心又逗他,都告诉他已经在植物园了还不相信,相信了也没有丝毫说我来找你的意思,苡赟生气了,听着他睡意朦胧的样子,有点生气,直接说行,你睡觉吧,我逛会就回去。

原以为他也会给她惊喜,会过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了,一直没有人打电话过来,手机终于快没电了。

怎么听完你空间所有周杰伦的歌,看完所有关于你的照片,看完写了整整一本的笔记本,你还是没来,就算不来,打个电话说一下也行啊。

六点的回程票,终于走完了武汉植物园的每个角落,终于还是失望了,原本准备好的所有无极限(武汉人的团队名)集体的照片,还有所有想说的话,写的所有话,都埋在了那个不知名的树下,(那个能唯一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给予依靠庇荫)东西是啊,怪不得化逸说在武汉生活了五年却没有丝毫的留恋,在合肥待了十天却有一种归属感。对,城市大了,太多的竞争和尔虞我诈,太多的不真实,何况他不是本地人。

如果是问个路,三个人说的是不一样的答案,其他人都不愿意说怎么走,这就是武汉人的性格,保守,高姿态。

幸好后来有个好心阿姨跟苡赟说在武汉,到哪里去,一定要问三个人,两个人说的是一样的就是正确的阿姨用手比划着。

呵呵,大城市都是这样么?太多的冷漠和瞧不起吧。

端午节的天气还是比较热的,汗水,隐藏的泪水袭击着苡赟,走了这么多路,精心安排了这个旅途,却是无告而终。

心守一座空房子,切割弹不出的爱情。花光所有勇气,走一首獨曲。

武汉:北纬30.51,东经114.31的地方,合肥:北纬117.21,东经31.52,

相距480公里,同一经纬度,差额是3,却隔了好几个世纪。却念念不忘了半年,六个月,186天。一点一点地靠近,一点一点地靠近,一点一点地退回原点,最后看不见的城市变成封存的城市,只字不提的城市。好像匕首插进内脏,强装着我没事得样子继续迈着步子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可谁知道拔出匕首的那一瞬间,不亚于脑袋刹那被飞机轰击了好几遍。

总算是给了自己心一个交代,交代了自己没有说谎,交代了自己言出必行,交代了这186天的信念和目标,交代了

努力过了,剩下的交给命运好了,生命里不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得出现,既然能牵绊这么久,缘分也不会到此为止。就算永远不再联系和见面,那,也是缘分,也是归宿和宿命。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个人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承诺和大话而去奋斗。

因为一个人,喜欢一座城,因为一赌气,虚拟一个世界,化逸,你的力量太大,以至于,偶尔变得那么无关紧要了,依然还是我苡赟前进的动力,我可以因为一个目标而去坚守一个承诺,也许,青春需要借口和口是心非。苡赟喃喃着。

她笑了,笑的那么苦涩。是的,不会一个人能连续186天出现在同一个梦里,或许越扑朔迷离,越追逐,因为化逸走的比较快,没有任何征兆,来不及道别。因为人都是:越得不到的都是好的,记忆越模糊越是好的。

职场的某个电脑一直开着,电脑前一直放着一杯白开水

那一天,是一场梦,梦醒了,也该成长了。

若是美好叫做精彩,若是糟糕叫做经历。

《天堂夕阳》第一章:夕阳余晖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今天是侯征五十周岁生日,想想站了大半辈子的讲台,侯征感慨万千。往事不堪回首常回首,近来侯征常常想起过去的事。一种抗拒衰老的意识促使侯征时常重温年轻时的壮举。五十年,半个世纪的沧桑。少年时就雄心勃勃的侯征已经激情不再。近年来,由于岗位津贴优厚,尤其是班主任津贴已达工薪总额的五分之一,重赏之下,已经没有什么难教育的孩子需要他这个年过半百的倔老头出面了。

而今的天已经很难有晌晴薄日的时候了,然而灰蒙蒙的天仍然压抑不住侯征内心不甘垂垂老矣的涌动。惯于挑战自我的侯征萌生重温登东山(市郊最高的山)的豪迈念头。于是换了双可脚的鞋,背上瓶矿泉水出了门。

子曰: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少时的侯征常常登高励志。松花湖畔的东山是近郊海拔最高的山,年轻时每遇挫折,侯征都要登上东山之巅,感受凌顶的豪迈,激发战胜困难的勇气。可岁月果真不饶人呀!徒步走了四个多小时来到山脚下,又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登上东山最高峰。同样的行程,足足比年轻时多用了五分之一的时间。

年轻时登山,总是喜欢征服最高峰。可此番登临至山巅还有咫尺之遥时,侯征放弃了故顶重温的念头。五十岁了,是一介平民该正视人生高度的年龄了。仰望只需几步就能登上去的最高峰,侯征抑制住了窜上去的冲动。

新任父母官面对前任留下的巨额债务,手头拮据。上任伊始就打起了拍卖校园的主意。地价昂贵的商业区的几所中学均在并校之列。天堂中学因为地理位置无法取代(城市里固定面积要有所公办校),加之校园宽敞,亦被耗定为并校后的新校址。前任校长已经高就,新任校长尚未到任。同事们人心惶惶,教学秩序混乱。临时负责工作的教务处马主任束手无策。原本被同仁们称为操心不经老的侯征,现在只关心自己课堂上的那些孩子们。一上讲台,教室外的喧嚣就都不复存在了。

听说新校长到任了,B市天堂中学的老师们都在热议,侯征坐在办公室一角自己的办公桌前,把玩那本看过多遍的《阅微草堂笔记》,体会著作者的悲悯情怀。毫不理会同仁们的话题。教务处马主任走进办公室,喧嚣声打住。侯征仍丝毫没有理会,继续品味着手里的书。主任走到侯征办公桌前:侯老师,新校长有请!

侯征:什么事?

马主任:校长没说。

侯征:现在就去?

马主任:是的。

侯征把书放到抽屉里,跟着教务主任进了校长办公室。

年轻的新校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侯老师,请坐。马主任你先忙去吧!

新校长送出教务主任,顺手把门带上。转回来到侯征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你还认得我么!侯征站起来,打量这个看上去精明圆滑中隐隐透出几分真诚的新校长。接过校长递上来的一杯水,与这个年轻校长一同坐下。

新校长: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卜昱呀!侯征凝神搜寻着凋零的记忆,影影绰绰地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的影子浮现在脑海里卜昱:老师,我本应该去办公室看您的。可是学生欲有求于老师,暂时不方便公开咱们的关系。

侯征:噢,我能做点什么呢?

年轻的校长从老师的态度上,觉察出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连忙虔诚地介绍说:

是这样的,老师。我大学学的是教育管理专业。毕业后参加师大安排的支教活动到G省一个边远山区工作了五年。前不久,求我在省委宣传部的舅舅,安排回咱们市作预备干部。也不瞒老师,如果不努力象我这样的预备干部,可能就是个预备一辈子的小职员。后来市里有援藏任务,条件是援藏三年,回来提拔为校级。支教期间西藏那边开一份工资,咱们市这边开一份工资。我因为有支教经历,又被选中。撇家舍业三年,妻子也因故与我离了婚。援藏结束后,还是我舅舅帮忙,才谋得了这个实缺。

侯征对眼前这个过去学生的圆滑即有怜悯又有几分蔑视,可对他的真诚还是有几分感动。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卜校长圆滑的口气里略带几分诚挚地请求:

老师,你知道咱们的大学里学的那些东西严重脱离实际。加上我在边疆折腾了十来年,学那点东西都没有什么大用了。这回被安排到天堂中学,我苦恼了好一阵。幸好一打听老师还在,才鼓起勇气来上任。上任前干训班学的那些纸上谈兵东西对于今天远不如当年的天堂中学来说,还不如老师你的经验有用呢!我之所以暂时不公开咱们师生的关系,就是想老师帮帮我,如果这种关系一公开,恐怕咱们师徒俩就成了大家防备的对象,将会成为聋子侯征叹了口气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师傅老了,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虽然近黄昏,还是无限好。师傅,我已经年逾不惑了。不甘心就这么碌碌无为地一辈子最主要的是这回通过我舅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职的关系,争取到了一个该组织的国际性基础教育实验项目,我们校将接收一批来自全国偏远农村的孩子入学。咱们那些传统模式,应付日常本地教学,出不了什么太突出的成绩,可也不至于糟到哪去。但是应对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许多问题就无法预料了。上边给了我很大压力,不许我在这个项目上出现闪失。我思虑再三,只有老师那套行之有效的套路靠得住。

还有一个喜讯,就是我师兄,你的学生池宇轩的喆利公司上市了,而且这些年他经营得风声水起,我上任前随教科文组织安排的偏远农村教育考察团在成都考察时遇到了他。池师兄听到这个项目,表示愿意长期资助。可是他有个条件,就是不想为哪些服务于权贵子弟的优质教育锦上添花,也不想落什么慈善的虚名,只想为家乡那些贫困平民家的孩子做点事。所以他的条件就是必须老师出马,践行老师当年的教育理念。过几日,他从北美谈生意回来,就会来看老师,与市里洽谈首批捐赠一个亿资助这个项目的具体事宜。这也是我在众多拥有强硬关系的对手竞争下,获得这个实缺的重要原因之一。

卜昱的话,又挑动了侯征那尚未彻底休眠的倔强灵魂,也为学生们不惑之年的激情所感动。他用略带呵护的口吻:让我想想吧!

数日后,一篇天堂十策摆到了卜昱的办公桌上。

第一策:定位,体现基础教育属性,降低教学难度,以提高全体学生的综合素质为目的,不再与其他校争升学率。

第二策:更新教育观念与传统教育模式,从工具教育向国民素质教育转变。校督学不对具有十年教龄以上的教师进行例行业务检查,但如果发现教学效果不佳,将追踪核验,若无认真备课,再追究责任,并作重大责任事故备案。设置教辅机构,从事临时工作。接纳那些工作不卖力不胜任本职工作的老师,从事教辅机构临时工作期间不计入校龄。不能成为本校功勋教师的依据。

第三策:严格依据硬件控制学生数量,实行三十二人制小班额教学,注重教育实效。

第四策:加强住宿生管理,每班配备生活辅导员(兼任副班主任),指导学生提高生活能力,监督学生思想变化,配合相关职能部门与教师做好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

第五策:强化体育教育,切实增强全体师生身体健康素质。制定详细的师生体育锻炼标准,体检生理指标正常或者没有继续恶化的,给予健康奖励。

第六策:不定期组织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社会实践活动(入学伊始就与学生家长签订协议,明确活动具体组织责任,在校方与教师没有职务失职的情况下,原则上不承担任何意外风险责任。对因此无理取闹,影响学校正常教学的家长,保留追究反坐经济责任。)第七项:在外资保险(性价比较高的美国友邦保险、中英合资的信诚保险等)公司为全体师生购买较高额度的人身意外与医疗保险。学生每年家庭承担100元的教育费用,意为着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第八策:建立教师公寓,配备教职工班车,建立后勤服务车队,内部员工使用只需支付油钱。实行功勋教师与员工制度,为本校工作满三十年(校龄),没有重大责任事故,没有过无理拒绝学校工作安排现象,具有十年以上健康奖励的,所居住的教师公寓所有权则归属个人。员工的直系血亲父母(包括配偶的血亲父母)与子女,以及与功勋员工共同生活十年以上的直系非血亲父母和子女由校方为其购买较高额度的医疗与意外保险。享受后续学校经济状况好转的相应待遇。弄虚作假,不讲诚信的取消全部非国家承担的福利待遇,国家承担的福利待遇,依据国家规定执行。

第九策:建立健全校教职员工工会,重大财务支出必须经教职工大会集体决策,使用捐赠款项不能违背捐赠者意愿。学校全部资源的外借需经工会常务职能部门集体决策,长期外借的必须经教职工大会集体决策。由捐赠方喆利公司设立财务监督机构,所有捐赠款项的使用必须经过财务监督机构批准,款项使用全程接受监督。捐赠款项与支付明细全部通过国内外媒体向全社会公布。

第十策:完善校园网络与电子设备,配备足量的实验室。建立校医院,为师生与教职工家属提供基本医疗服务。为学生家长提供成本医疗服务。

周末临下班,卜昱又把侯征请到校长办公室:

老师,麻烦事又来了。前些年市里是有个涉及咱们校的并校计划。可是自打争取到国际实验项目后,说是把咱们校排除在并校之列了。结果市里为了甩袍袱,听说咱们有了赞助,又把咱们校周围的三所学校都合并给咱们了。上午我被叫到市里开会,要我们在本学期期末结束前落实这个任务。这样一来,三所学校的在编老师,去掉按政策提前预退的,总计咱们要接收近二百多名老师。经我再三争取,又找了上面人讲情,总算把非一线教师挡下了。可这仍有近二百名老师需要安置,再加上咱们校的二百多名老师,这工作怎么安排呀!

市里给咱们的公办校拨款虽然能略增加一些,可是较比原来三所学校拨款总额要省下一大半。咱们这赞助还没到位,就被指望上了。幸好我看了老师的天堂十策,与市里讨价还价,把咱们承担的学区推给了其他校一些。市领导一再提醒我,生源少那么多老师你怎么安排!在我的坚持下,另几所学校或基于生源短缺或基于收费需求,都欣然表示接受了。如果市里知道咱们与池师兄的打算,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计划生育已经到了拐点,适龄初中生的数量正在逐年下降。咱们学区增加了一倍,学生压力却不大。首批接收的偏远农村的学生也只有一百多名,教师的工资也都由市财政承担。可这么多老师,都干什么呢!

这种甩袍袱的现象侯征早有预料,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要接收的教师这么多。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侯征,狠了狠心:校长!

老师,你还是叫我卜昱吧!

卜昱,看来师傅老了老了,还要晚节不保,不得不来点不光明磊落的手段了。师傅就陪你下回地狱!赞助的事,现在还没有具体落实,还只是个意向。市里也只有少数几个主要领导知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市里不是要把咱们的高中分出去么,你就先让老师们自己申报,具备高中教师资格,愿意去高中的,与学校签订个协议。然后敦促市里抓紧时间把这部分老师分流出去。不要限制条件,表现出意图留谁。咱们未来的初中用不了太高学历与太多博学的老师,这也是无奈的办法,就让大家自然分流吧。本校老师都比较愿意去高中,这样一来咱们剩下需要安排的老师就会大大减少。

你马上与你池师兄联系,让他来之前先不要与市打招呼,也暂时不要与市里相关部门领导见面。咱们去省城与他协商,通过他用相应的捐赠条件,对市里进行一定的制约。分流后,你敦促市里抓紧时间定岗定编。这些都落实完了,再让你池师兄与市里接洽,要市里允诺不经捐赠方同意,除市里对学校另行增加公费硬件投资外,不能再相应地改变学校的规模。不能增加教师数量,扩大学区。捐赠方保留因为市里单方面改变学校规模,相应教育经费不及时到位等造成教学质量难以保证中断捐赠的权力。让他在喆利公司设置一个捐赠账户,尽量以实物形式兑现捐赠,满足咱们的正常教学需要。避免再有人打这笔捐赠的主意。我也只能想到这么些了,这也只是个建议,供你参考。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原天堂中学的老师,大部分都申报去高中,被分流到其他几所市直高中去了。最后定编给天堂中学268个教职员工,二十四个面对本地学生的教学班,另加四个面对偏远农村学生的实验项目班。卜昱要给侯征安排个校长助理兼任学生处主任被侯征拒绝了。只答应私下里作卜昱的参谋,给他提供下面的真实反馈。侯征知道,自己的学生是被暂时的压力弄蒙了,初接手中学具体管理工作不知所措。以自己的性格,不可能今后事事都请示他这个校长。如果自己负责某一方面的工作,时间久了年轻气盛的卜昱会有被架空的感觉,师生之间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但他答应接项目班语文课,并以老教师身份带一带四个项目班的年轻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