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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儿

发表时间:2020-09-18

【www.qg13.com - 情感美文时间海】

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怎么样才称得上爱情故事呢?那么下面是迷你句子网小编收集整理的"海儿",希望能够帮助到各位。

凌晨醒来,不想再睡。半掩的窗帘泻进大片渐渐泛白的天色,没有月光。连日阴雨,此时竟略感凉意,如同半月之前青岛之行那几日海边夜晚的清凉。

是否上天不经意地安排?本义带小妹感受海,总是要下海的,可是才到的两日内,气温明显偏低,偶尔飘雨,浓雾不散。

大海,总是深邃无边。白天的宁静,黄昏的潮涌,都似在诉说着人世间不尽的悲欢。深邃的大海,一定是有太多的密室可以将我们的伤痛收藏。

在雾锁的黄昏,我看不清大海蓝蓝的底色,可我远眺的目光,依然向大海的深处努力延展。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大海对我们的吸引,阻止我们对大海的渴望。

由远及近,层起层落的海浪拍击着不倦的海岸,仿佛在唤醒无数迷茫的灵魂;浪花在涌起与跌落之间,带来安宁的叩击,带走或悲或喜的过往。大海,总是这般无私地抚慰着每一个来到她身旁的旅人,包容着我们的一切。宇宙万物如果皆有情感,大海无疑如同母亲般一直深爱着我们;有时,她又像一位历经沧桑,永不言弃的红颜知己,执着,宽容而宁静,甘愿默默守护我们一生。

在海边,很自然想起海子,那个生命的歌者: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从此,再不提起过去,痛苦或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海子早已随风远去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那会是大海的尽头吗?每一年,在海边,我苦苦求索,两手空空。

忽然想起海儿,一个新加的网友,那个向往秋天的草原的忧伤的燕国女子。与海子一样,喜欢海,喜欢秋,甚至自喻是秋风吹落的叶,凄凉与悲伤如带刺的藤蔓绕在心头,三十年,早已抑郁成结。

虽然是初夏,海风还是微凉。子夜时分,尚与久别重逢的友人小酌,一边倾听着海儿的如泣如诉,酒味早已是难辨。那童年无助的伤害沉在心底,究竟何人可解;中年茫然不辨的徘徊阻隔着幸福的向往,注定痛彻心扉。

海儿曾经说:月光依然如水缓缓流过,晚风依旧清凉在夜空徜徉。有风无月的夜晚,我在濒海的边缘,浊酒清欢,眼前清晰可见,海儿沉浮在自己悲伤的心海里,不由自主。

在伤害面前,任何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我也无力劝慰,只有用心聆听。人生之中,总有几次流泪让我们迅速成长。哭吧,海儿,尽情地哭吧!就将你的悲伤化作潮起的海水,总会有人陪你等待潮落的美丽与宁静;就让这潮咸的不息的海风,轻轻抚慰你泪水模糊的双眼,然后记取亲人朋友的关切,勇敢地走自己的路。

不是每一滴海水都是一样的咸淡,不是每一份人生都是一样的平坦。世事总是难料,唯一可以把握的是我们自己的情怀。悲伤迎接悲伤,快乐分享世界。没有什么伤痛应该让我们背负一生,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止我们追求快乐和自由。

都说大海的胸怀博大宽广,我们人类的心胸更应该容下五湖四海。过去不可留,未来犹可期。晚秋的风景最是静美,不仅仅可以欣赏落叶飞舞,更可以随处收获春种的果实,收获丰收的喜悦。

如果可以,来海边吧,海总能在顷刻间让我们心静如水。心累的时候,可以靠在她的怀里,感受浪花的抚摸;伤痛的时候,它就是我们坚强的臂弯。

也可以只在海边走走,看水天一色,看云淡风轻,就让伤痛的记忆随风飘散,直到看见海天的澄明。没有一颗肯于快乐的心,还会有什么幸福可以长久留在我们身边。快乐的人不是没有痛苦,而是不会被痛苦所左右。一辈子不长,不要活在回忆里;一切都会成为过去,请把握今天的欢乐。

远方晨起的太阳洒进室内淡淡温暖的光辉,天已渐明。愿以我清浅的文字化作清清的河水冲洗你心中久落的灰尘。是信任,不应有憾。愿祈福安好。

20xx年7月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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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恋


自幼酷爱文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让我怀上了恋海的情结:海旳壮丽,海的浩瀚;海的多情,海的热烈;海的妖娆,海的妩媚;海的胸怀,海的乐趣;海的丰富,海的馈赠;海的澎湃,海的磅礴;海的深邃,海的诡秘;海的振撼,海的愤怒??????

读书时每每看到有关海的文字,我都会为之动情,为之欢呼,为之赞叹,为之悲伤,为之落泪。

虽恋海,爱海,但我家祖辈在小山村务农,自然,我也算不上海的儿子。上大学前,对大海的憧憬和爱慕,只有在梦中,才能去亲切地拥抱。

一九九0年,总算能滨海而居,缠绕我少年,缠绕我青年,缠绕我梦想的海之情结,原以为可以打开了,殊不知,却因海之近,而越发不可收拾。

我所居住的城巿距海边约三十公里,如今,半小时车程便可亲切地去拥抱大海。每有闲暇,我都会去海边感受大海的亲切,或三五知己,或独自一人。

我爱海,缘于海的壮丽,海的浩瀚!若是风和日丽的天气,站在海边,瞭望大海,只见碧波万倾,无边无际,一排排的浪潮,溅着雪白的浪花,前赴后继地岸边涌来,多么的壮观!多么的撩人心魄!蔚蓝的天,藯蓝的海,海连着天,天溶入海,海天一色!哪一望无际的蓝啊,醉了鱼儿,醉了游人,醉了飞翔的小鸟!帆在波谷浪峰上飘摇,鸥在帆影浪花上飞舞,好一轴醉海图!

我爱海,还缘于海的多情,海的热烈!携着爱人的手,赤足在细软的沙滩上漫步,多情的海沙发出悦耳的"刷刷"声,似是大海在欢笑,又似在为爱情歌唱。把身子埋在细沙里,只露出头部,洗一场沙浴,让细沙积聚太阳的热量和沙的柔情,慢慢渗透每一寸肌肤,渗透到心肺,你会倍觉心旷神怡,寸骨寸柔,热烈似火!沙浴后在沙滩上站立,让徐徐的海风轻拂你的发梢和滚汤的脸庞,哪感觉,如少女的玉手在轻轻地抚摸。纵身跃进大海,让海浪托起你的身体,托起你的幻想,在海水中慢慢地飘浮,任由你人生的激情和快乐在蓝色的梦幻里飘荡!

我恋海,是由于海的妖娆、海的妩媚!看海的妖娆,以晴日为佳。当旭日从海面冉冉升起,海天之间顿时光辉璀璨,万度霞光将碧波荡漾的海水染得金碧辉煌,海面上粼粼的波光,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环。夕阳西沉,天空燃烧着的晚霞倒映在海面上,蓝色的海洋似又披上了一层飘动的红纱,"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毛泽东《沁园春雪》)!若是淫雨霏霏,海面则波涛涌动,海天间烟雨缭绕,海的妩媚在烟雨中若隐若现,好一幅烟雨凄迷图!

我恋海,也由于海的深邃,海的诡秘。少年时读《渔夫与魔鬼》的故事,我便对大海产生了好奇;报刊和电视有关魔鬼百慕大海区呑噬无数飞机和轮船的报道,使我对海的诡秘产生了敬愄;而近年读《鬼吹灯》和《海底二万里》,海的深邃和诡秘更令我神往。在人类科技昌盛的今天,人类对海洋的种种澳秘仍无法探明,神秘的大海将永远吸引人类的眼球!

我爱海,恋海,是因为海的澎湃,海的磅礴,海的振撼,海的愤怒!每当风起云涌,海愤怒了,澎湃了!海面昏天黑地,巨浪滔天,山呼海啸,声似雷霆万钧,势如万马奔腾!一排排的巨浪拍向岸边,拍向礁石,卷起千堆雪!这磅礴的气势,这振撼的力量,惊世骇人!摧人心扉!为多少文人墨客注入激情,注入了遐想!

我恋海,也因为海的胸怀和海的乐趣。

我爱海,爱她波涛汹涌磅礴的气势,但我更爱她无边无际的胸怀。正因为她纳百川,集细流,有着博大、坦荡的胸怀,万涓溪流才向她汇集,滔滔江河才为她奔腾,古来今往的人们才为她赞美!

观日出日落,赏红霞染海、波光粼粼,看帆影点点、海鸟飞翔、浪花飞溅,自然赏心悦目;捡贝壳、放风筝、洗沙浴、海滩漫步、海风轻拂,自然兴趣盎然;踏浪、冲浪、滑浪、飘浪,也是其乐无穷,但凡此种种莫过于听海。月朗星照的夜晚,点点渔火伴着点点星光揉碎了海的身影。带一张油布,披一件雨衣,在沙滩上,在礁石旁,或坐或卧,聆听海的声音,那天籁之音,时而静谧,恍如这世界无我;时而低婉悠扬,勾动着内心一寸寸的温柔;时而铿锵激扬,令人激情喷发;时而如泣如诉,撩拨着内心忧伤的情愫??????。只有在夜晚聆听海的心声,你才能知道,激情澎湃的波涛是海的魂魄,蔚蓝宁静是海的神韵,博大宽广是海的胸怀,你才能读懂海的欢乐、海的沧桑、海的情怀;只有投入大海的怀抱,你才能领悟人生如海,潮起潮落;只有观苍海,你才觉人类之渺小!

我爱海,恋海,更是因为海的资源丰富及慷慨馈赠!

浩瀚的海洋是一个巨大的宝库,海水就是一项取用不尽的资源,它不仅有航运交通之利,而且经过淡化就能大量供给工业用水。海水总体积约有137亿立方千米,已知其中含有80多种元素,可供提取利用的有50多种。世界水产品中的85%左右产于海洋。以鱼类为主体,占世界海洋水产品总量的80%以上,还有丰富的藻类资源。据专家测算,仅水产品一项,海洋每年就可向人类提供30亿吨,能满足300亿人的蛋白质需要。此外,由于海水运动产生海洋动力资源,海洋将会以潮汐能、波浪能、海流能及海水因温差和盐差而引起的温差能与盐差能等形式供人类发电,馈赠给人类使用。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海洋都是养育人类的母亲!

大海啊,我的故乡!多少年的魂牵梦萦,多少年的相拥入怀,才解我依恋你的情结?我将深深的眷恋!

20xx.10.9于茂名

秋海


我在秋海无尽的等待,等待一次花开,等待一个结果。

花开了,竟无人来采撷,就任由着那些鲜艳无比的花儿孤独的开着,开到山花烂漫,开到山花满坡;花谢了,仍也不见有人感伤,缅怀这锦华般岁月。就看着一朵朵的花儿,褪去华贵的外衣,灵魂渐渐抽离,在冷风中摧残地慢慢死去。

有时紧握拳头,以为就能守住一个永恒的承诺,可当松开手,那些唯美的眷恋与情感,却像似一缕缥缈的青烟,消散不见。于是,从一开始,寻找,便成了一生的宿命。

无可言说触摸一片落叶的感受,那些漂洋过海的忧伤,留给这个季节,然后停驻,默默感怀。将一纸素白,倾诉成书,一卷一卷翻阅不尽的哀怨。很想在离开之前说挽留,可终将失去的,怎么也留不住。

等,有时是为了一个承诺,不想辜负。有时,为了这个承诺也难免懊恼,这尘世太大,眷恋的身影都变得缥缈。

接受一双温暖的臂弯,与你紧紧相靠,如此是否就不会辜负你,这一世为爱而无私奉献的虔诚?等候夜晚的微光将我照亮,那时,你能否看见我的悲喜,看穿我的心思?至少那时,我已在温柔的怀抱里感动的流泪。你说,天长地久有多久,我说,那是直到我们都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时候。

眼睛里,装下的多是世态的悠动,一个轻微的举止,也被你明察秋毫,尽收眼中。不错,我爱过的和不爱的,甚至没爱过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一份雍容。我不会为自己的生活伴奏,这得需要你的配合,悦耳,并不是你爱上一件乐器的初衷。

飞翔吧,面对浩瀚的天空许下这样的志愿,眼下,并不是你理想中想要的生活。跟随海的流波,找寻一个属于你的梦。谁也不能攫取你半点的自由,你是海啊,你的心胸应当无限广阔!

炙手可热的技艺并不能在这个世间长久的流行,或许你也有时会厌倦,崇尚了一生的爱,竟也成了一种热门的销售品。海外代购,我们之间的情谊一经消散,即使花重金,却也再无处可买。

热闹无比的街市,地摊上卖的全是辛酸苦辣之后留下的残骸,有的价值连城,有的比破烂还廉价。原来生活所迫,每一种付出得到的成品不一定都能得到认可。有时雕一个木偶需要花上半年的时间,但它到街市上换到的价钱,甚至不能让你吃上一顿饱饭。生活处处是挑战,时时蔑视你的勤奋,甚至你会怀疑,自己是否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人们所说的不务正业的那一群人。

我曾经视你如命。可如今,放手是最好的成全。

借慈悲的名义,将你放下,愿下一世,能完满的缘。心在大门外响,那是夜里梦中的你走近我的声音。你长什么样儿?世事更迭多舛,请见谅,我已遗忘。

动用脑筋,成为狼狈生活海里的一支船桨,勉强的去应付,也只有勉强能够坚持下去,作为活到如今,仍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海婆


夜里,跪在姨家阁楼的地铺上,花枝往壁上的镜子呆呆地瞧,镜里的自己,小小的眼睛,短短的眉毛,鼻尖向上翘,嘴唇往外翻。与姨家门口来来往往的那些黄头发,黑眼圈的女孩比,自己是那么的难看。她叹了一口气,眼泪掉下来,茫然四顾时,发现旮旯里有一只蒙满灰尘的化妆匣子。她扑过去,把匣子捧在胸口,随即打开匣子往泪水流淌的脸上涂抹起来。一会镜中出现一张花花的脸。这张脸,好看难看暂且不说,好歹有了街头女人的那种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

如意饭店的老板娘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她对新来的花枝说,来这打工,做事要勤快,手脚要干净。关系到治安方面的事,决不能在店里搞,带到外面去搞不关我的事。

低头洗碗的花枝从老板娘的话里得到一个信息:这里确实是一个赚钱的地方。

她赶紧抬头回答。是的,咱花枝做事保准不拖累老板娘。回答这句话后,她想,这里的人怎么把这个行当看成不正经的事呢。

可是,老板娘后面的话又让花枝失望起来,老板娘说,不过,你不太会闯祸的,你是洗菜洗碗的。老板娘看着花枝那张笑脸。觉得很像花鱼的嘴脸在翕动着。

“这么说来,老板娘不会让我到前堂去干招待客人的活了。自己真的见不得人吗?”花枝伤心地想。中饭吃得很少。

厨房里的活儿很苦很累。很苦很累对花枝来说算不了什么。花枝很想去街上逛,但厨房里的活需要她从早到晚地干,所以她现在只能在这里看外面的世界。花枝的地铺也同在她姨家一样,在阁楼上。繁忙工作的间隙里,她总要在阁楼的窗口边跪一会。别人不愿睡靠窗口的铺,风雨天,夹着腥味的雨总从那碎裂的玻璃缝里直射到铺上。可是花枝很乐意。即便在她日后发迹后,她还是坚守这张地铺。那点点水算什么。重要的是这窗口能给她很大的想象空间。如意饭店坐落在渔码头上来不远处一座矮山的斜坡上,所以只要花枝把头探出窗外,窗外的一切便直撞她的眼眶。

那热闹的街头,那繁忙的港口,那满天的桅,那满地的人,人群中那些满头黄发,露着肚脐,用手抓着吃鱼片的女人多福气哪,她们趿着高跟拖鞋,慢慢地在街上荡。

花枝尤其爱看她们的脚趾头,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头,像山上的小红果,多逗人哪。花枝总这么联想。在家乡,粮食接不上时,花枝就同村里的女孩一道上山,去采摘野生的红果子充饥。现在她手臂上的那些密密的疤痕,都是在采摘红果时,被那密密荆棘划下的。

姨说这里是遍地淌金的地方。所以在花枝的眼眶里,那数不清的船儿上载着钱,那些理不完的网袋里兜着钱,那些黄头发超短裙的女人身上贴满了金,就连在她的眼眶里进进出出的海鸥,肚皮上也镀了一层雪亮的银子。可是这么多的钱财金银,怎样才能流到咱裤兜里呢。想到这个重大的问题,花枝总把自己的面孔移到沾满了蝇屎的破镜上,对自己的脸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嗳,酱油里怎么不放蒜头!”大声喊话的是阿红,她是如意饭店里的坐台小姐,阿红与如意饭店不存在雇佣关系。但她白吃白喝外,还能每月领老板娘给她的100元安心费。

“嗳,花枝,聋了吗!”阿红对正蹲在地上剖鱼的花枝吼。

花枝从沉思中醒过来:“哦,听见了,要什么?”“蒜!”阿红已经在灶台上取了蒜末。她白了花枝一眼,“傻,撒泡尿照照自己,老实干厨房的活得了。”多日来不言不语的花枝大声吼起来:“你阿红怎的,还不是抹了白,涂了红亮起来的,洗了脸,你是这条街上最难看的女人!”“唷,好大的火气,有本事让男人带你出这饭馆的门。”阿红翘着红指头,指着如意饭店的玻璃大门。然后一手插腰一步一扭走出厨房。

“哎,海伟哥,返航了,阿红想死你啦……”听到阿红嗲声嗲气的招呼声,花枝“呸”的唾了一口。

如意饭店四个坐台小姐中,阿红是花枝最嫉妒的人。阿红是离这不远的农村来的。干这行当已经两年半了,她常诵一段顺口溜,诵完后她说:“瞧,城里的女工都这样认为,何况我们呢。”那顺口溜里说:“下岗女工不流泪,大步跨进夜总会,谁说三陪不尊贵,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花枝看阿红不顺眼,听阿红诵的这段话倒很顺耳。

厨房里的活儿稍有空闲时,花枝便站到那道侧门边张望阿红。阿红坐在男人身边又吃又喝,兴高采烈。她就是有本事让她坐的那张台面,搁满碗盏盘碟,并且盛的都是高档菜肴,还能让那些吃腻了海货的渔人在这里吃外地客人才馋嘴的海鲜,那一条活杀石斑鱼,挂牌价80元,待阿红“这鱼个大呀,这鱼肥呀”的一说,就能加码到120元。一盅醉虾摆上桌面后,阿红抓一只放在口中,用细细的门牙把它咬成几段,然后顶在舌尖上让客人看还在抖动的醉虾。这样一来,客人明知挨斩也爽快掏钱。“现今上馆子吃啥,还不是吃个高兴。”这些客人总是乐哈哈地这么说。

难怪内地打头阵来这里做这行当的女孩,在给家乡亲朋好友发电报时,用这么六个字:“钱多,人傻,速来。”今夜,吃喝完毕后,阿红把醉醺醺的男人送到门口。“喂,等着你来哪,别让我伤心。”说完,眼一闪,嘴一撇,对男人的背影露出一脸的不屑。接着她一抹嘴,到帐台去领取40%的回扣。如果是从双人包厢出来,阿红更是满面春风。阿红打着饱嗝,用两枚红指头快速地点钱,点完后用四个手指背啪的一甩钱,那样子太派头了。那派头别说花枝,另外几个坐台小姐看了也酸溜溜的。花枝在眼红又妒忌的同时又想,你阿红有啥了不起的。比起咱村的芹儿姐,你算什么东西。

花枝想起村里的芹儿姐。芹儿姐早几年回家时的那种光荣劲,呵口也别提了。

村里人都说芹儿姐有能耐,讲义气,发了财不忘父老乡亲。除了当年参加革命当了团长现在北京的赵长胜,芹儿姐是村里最出息的人物。听说她在外头买了洋房,还有了个摩托车,一双凉鞋200多元,洗一次头10元,买一枝红花3元。啧啧,头发可以在河边洗,红花山上有的是。瞧,就是芹儿会买,多大的财主婆哎。那次芹儿回来,捐给村里5000元钱,村里用这5000元买水泥,村民出劳力修了一条能行驶自行车的路。村民都习惯叫这条路为芹儿路。芹儿走在这条路上,碰到左邻右舍或者生活特别困难的人,就从那只镶金边的红包里,抽出几张钱来给。花枝的一个发夹,还是芹儿姐送她的。村里人都说,当年他们押错了宝,把牙缝里剔下的钱,给了那考上北京文学院的张嘎。张嘎那小子一去四年,毕业后回来过一次。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大学不包分配,那小子游魂一般,这里干一年,那里做半载没个着落。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塞一些钱,给在村口与爹娘抹泪告别的芹儿。村里人都知道芹儿在外头干这行当,那行当有啥不好,赚钱。行行出状元。芹儿就是做得红火。

瞧另外一些人,比如像黄家的姐妹俩,陆家的姑嫂俩,洪家的妯娌俩,白家的母女俩,更有娄家的夫妻俩,他们这些人出去赚了吗?赚了,但都不如单枪匹马闯天下的芹儿钱来得快。这年头谁赚钱谁就是英雄,芹儿赚了钱,芹儿就是英雄,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可惜芹儿死了。是得一种叫什么洋名的毛病死的。骨灰也没运回家来。村里人都痛惜得落泪。他们拥到芹儿家去,对着芹儿的照片叩头。村里的傻石匠,还为芹儿凿了一个石像,立在那条路口。虽然凿得不像芹儿,但总归是纪念像。村里人都说,人活到芹儿这分上,也就够了。

花枝的爹娘送花枝到车站时,花枝和他的爹娘都没有哭,哭什么啊?还是呆在村里饿着冻着没钱好吗?花枝爹说,枝儿,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否则别回村。

花枝娘说,枝儿,要给咱家争气。

花枝她怎么说?她说,爹娘,女儿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女儿不如芹儿姐俊,但女儿学问比芹儿姐高,芹儿姐小学只读三年,咱初中都读半年,还怕没见识。花枝说完跳上汽车,向赶来为她送行的众乡亲挥挥手。

如意饭店给花枝的月薪是,管饭管睡,现金300元。但老板娘预先申明,得每月扣留50元,以免雇工偷懒。年终只要老板满意,扣留的钱全数退回。

花枝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姨说这是她托了半年才托上的。姨是如意饭店老板的老邻居。姨说,花枝如能长得漂亮些,就可以在姨所在的高档宾馆做服务员。花枝记得刚到姨家的那天,姨拿着花枝的照片上上下下对照着她,姨说:“怎么你的相貌不如照片上好看。”那会,花枝觉得脸烧得烫手。她把行李包上的两条背带在手里绞来又绞去,在她眼里成了麻花条。

可是,花枝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须走出厨房才有希望赚大钱。但就她目前的处境来看,人生地不熟。她曾瞅空往别个饭店去联系过,竟连洗菜的活都没空缺。

那么离开如意饭店,抑或摆脱这种依存关系?花枝深知自己没有这种条件,她不漂亮的脸蛋告诉她必须脚踏实地从头做起,她不能像那些脸蛋还算漂亮的女人只要往街头一站,就能招来生意。她花枝只有争取在如意饭店露面才是上策。

如意老板娘把花枝送给她的润肤液翻来复去地看,当她看到108元的标签时,大吃一惊,好大的出手。旋即她明白了那女孩的心思。她叹了一口气。

现在,花枝满头金黄,满脸脂粉,满身飘香,那双一年中除了寒冬都不穿鞋的脚,十个趾头涂上了指甲油,光亮的趾头露在水红色拖鞋的外面,让人产生无限的想象。

走在撒着渔网的海堤上,花枝满心的欢喜。明丽的阳光下,花枝欣赏着自己像花鱼一样飘游的黑影。花枝选择宽大的连袖衫来掩盖手臂上的疤痕。那连袖衫的下摆连着袖口。只要海风把她的两袖鼓涨起来,只要花枝抬臂举手,飘呀飘呀,花枝的身形像蝴蝶更像水中美丽的花鱼。

“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无限好喽嗨,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蜜甜喽喂……”五音不全的花枝满心欢喜地唱着歌。花枝从一个女孩质变为小妇人的过程很简单,那是一个男客看到花枝这张刚出山的新面孔,就在酒醉饭饱之后把她带出了饭馆的门。那第一次,花枝得到了300元钱,这300元钱,差不多是村里的姑娘定亲的聘金。花枝觉得太合算了。

那些天里,花枝老想,这钱也真来得够容易,带出去不消一个钟头,回来时她的乳罩就塞了一张百元大钞。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花枝真爱唱这歌。

可是不久,花枝清闲了。

“上岸的花鱼,丑死,出笼的包子,冷喽。”阿红嘲笑的话,嘲弄的眼睛花枝看了听了真想扇她两个耳光。阿红也有理由恨花枝,这一个多月来,客人的注意力落在花枝这个新人身上,原本属于阿红的几笔钱,落到了花枝的兜里。更令阿红恼怒的是,花枝学她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但是花枝那双花鱼一般细小的眼睛,一张一合可没学她,花枝学的是芹儿姐那种勾住男人的眼神。

清闲的花枝脱下花花绿绿的连袖衫,心甘情愿地回到厨房。到目前为止,花枝不想堕落为站在街头拉客的女郎。街头女郎的身价只20元,10元甚至5元的。客源都是些三轮车夫。太丢价了。

花枝瞅着在她刀下的花鱼。这鱼丑不拉几的脸面实在难看。这鱼只有放回水中,才显示出它形体的优美,一脱离水,便像蜷缩的落叶。花枝想起老板娘的话:“花枝成了小妇人才显出她花鱼一样的软柔来。”花枝又想起一个带她出饭店门的男人付钱给她时的话。那男人说你长得不怎么样,但吃起来味道很香,就像花鱼鲞一样。

“臭你的。”花枝狠狠斩了刀下的花鱼。

花枝整天沉默不语,她那失意落魄的模样,让如意老板娘看了又生恻隐之心。

花枝这女孩手脚勤快,本分老实,又讲情分,不像有的女孩一经被人带出门便心比天高起来。花枝即使在上段时间得意的时候,也是一回饭店便下厨干活。这里有条不成文的约定,坐台小姐不用干活,就像阿红一样白吃白喝还能拿安心费,还喝五吆六地欺侮下人。可花枝有自己的想法。她觉着老板把自己推出,给了她赚钱的机会,她怎能一阔就变脸。有时花枝还会做一个家乡菜让老板娘尝。老板娘拿了又让吃腻了鱼肉的客人尝,客人吃了花枝的家乡菜胃口大开,消费陡然增长一倍。

现在,闲置的花枝跪在镜子边,她一边照镜子一边自言自语:“爹娘,不是女儿不争气,只怪你们没给我一个好脸蛋。”说完她猛地把镜子转过背去。

“你会晕船吗?”动了恻隐之心的如意老板娘问花枝。

“啥叫晕船?”语言的不太相通,让花枝听不懂。

“你姨送你来这里,乘船时有没有恶心的味道。那天风浪很大。”老板娘说。

“哦,没有呀,我只觉得像荡秋千一样,好舒服。”花枝放下洗着的菜,举起双臂弓着身做出荡的样子,“好舒服哪。”“是么。你这人还挺适合做海婆的。”“啥叫海婆?”“随船出海的女人。”如意老板娘几句话,像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盏明灯,照亮了花枝的前程。是呀,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对,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花枝决定。

跪在阁楼的窗口边,花枝放眼大海,阳光下海面上跳跃的波点,像一枚枚捞不完的金耳环,互相挤拥着跳出海面。月色下,那含着磷质微生物的波纹闪着光,像一条条取之不尽的白金项链浮上岸来。

“瞧,阿红姐,我这裙装怎样,漂亮吗?”花枝抖了抖新裙装。

花枝基本上随渔船出海,但也有随货船出去的。她手中的这件裙装,就是这次随货船主走上海,那船主买给她的。

“那还用说,花鱼嘛。”阿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从眼角睨视着花枝。那花枝一天一套衣服,招招展展的叫阿红受不了。还有,花枝把从海上带回的鱼往老板娘脚前一抛时的得意劲,更叫阿红酸。老板娘越来越宠花枝了。

“啥了不起的,浑身带着鱼腥气的渔妓。臭美。”阿红常常这么骂花枝。

阿红看不起花枝。阿红从来不去停泊在码头的船上做生意,何况花枝那种送货上门的做法,太丢价了。

花枝自然不理会阿红对她的轻视。花枝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你阿红能像咱走南闯北吗?不能,你阿红能像咱一样随船出海吗?咱大风大浪中也能稳稳当当做生意,你行吗?你阿红赚上两个月,还够不上咱出海一次得到的钱多。你阿红一天至多出三趟门,咱一上船那满船的男人全是咱的啦。尤其让花枝开心的是,当船上的老大再没干劲时,那些争先恐后要她的男人会吵会闹会打仗。那个时候,站在男人中间的花枝一脸高傲,她那两只轻薄的袖口灌满海风,飘呀飘呀,像跃上甲板的花鱼在舞蹈。花枝此刻望着西部的天空,她说,多谢爹娘给女儿不晕船的本领。

花枝看见自己长了翅膀,在天上飞翔。远远地她看见了自己的家乡,她看见村子南山坡上,杜鹃花正浓浓地开放着。小时候,她和村里的小伙伴常在南山坡上玩,在那听老羊倌讲闹土改斗地主的故事。她看见流过村子的小河,河里漂的不再是麦秸秆和阉菜叶,是一尾尾的花鱼和一件件的连袖衫。哦,芹儿姐出资修的那条路上,村子里的人敲锣打鼓地迎候她。她的爹娘站在乡亲们中间笑得多开怀哪,呵,人群中有芹儿姐,还有那个让花枝脸红心跳的俊小伙子。

塞在枕下的传呼机把花枝从美梦中唤醒。这让花枝很遗憾了一阵。开灯看墙上的石英钟,还不到5点钟哪。阿红昨夜没被带出门去,她惊醒后揉着惺忪的眼睛,心里恨恨地骂花枝不得好死。

渔码头的系缆柱上,贴着一张认领无名女尸的启事,启事写道:落水者,女,20岁左右,黄头发,穿露脐服装,赤脚。脚趾涂红色指甲油。望互相告知。请家属速来领取。

花枝没去看。她必须及时赶到船上。

“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无限好喽嗨,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蜜甜喽嗨……”花枝在唱。

候潮出海的船已起锚。花枝抬眼看东方。东方的云层透出一线光束,照在桅顶,桅顶上的三角小旗,在晨曦中闪出一道殷红的光。

海婵姑娘


饭后,喜欢靠着栏杆,看一群群小小的人儿嬉闹。嫩滑的脸蛋,随意扎起的头发,容颜遮不住笑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时有清脆的笑语,惹你欢喜的扬起嘴角,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那是实习求知的日子,没有太多的乐趣可供消遣,也就慢慢的把心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一群七八岁的小朋友,聚在你的四周,听你诉说远方的故事。世间,难道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

你不必心防戒备,害怕无意间得罪某个人,也无需深思熟虑,说服某个人。那是一双双怎样的眼,干净,清澈,甚至吸引着成年的我们。这里,你很难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成熟的人,也编不起几多谎言,进而想着欺骗他们。那一瞬间,整个人是完整不缺的,我们在外界说了很多谎,常常欺骗内心的追求,此刻才明白,那是多么荒谬的想法。

谎言,只能欺骗在乎的人,那些忽悠的靠近,本就是荒唐的交际,何曾又会有收成。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当你悄然走进他平静的生活,必然会发觉。那些遗憾的所有,皆在孩童小小的世界,简单却让人深思。

或喜或悲,清晰的写在脸上,感动亦或痛苦的泪水,不隐藏在微笑背后,恨不得给予你一记致命的伤害。我喜欢那最直接的表诉,宁愿受你一个愤怒的转身,不愿接受一次含恨的握手。孩童微笑,世界必然光明,大人浅笑言欢,世间可能生灵涂炭。

一次,打饭的时间已过,那个叫做海婵的小姑娘,不知何故来晚了,拿着乘饭的碗,不断探望是否有剩下的菜。不知后续有人,留下的菜已分给其他人,一滴油都没能给她留着。

我毫不犹豫的拿起碗,把碗里的肉与其他一些菜分挑给了她,她也没说什么话语,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离开了。准备招呼她走的慢些,来不及说出口,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我本也不求回报,只望那点我未曾动筷的菜,可以喂饱她小小的肚子,安稳的睡一个没有烦恼的觉,我也欢喜无比。然而,就在那个午后,让我对了世界的认识,有了不同的见解。

那天,我懒散的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叫我,习惯性的回头,看见宽阔的路上,站着一个可爱的女孩,依旧是简单的发型,清澈的惹人备外疼惜的眼神。手里拿着两包可能刚买的零食,挥扬着向我招手。

她迅速跑了过来,把一包零食塞进我手间,以幼稚且不太标准的话语告诉我。虽然没有那么大声,那话我却真的听的好明白,好清楚。

她要分一包糖给我,我没有收下她的好意,只是象征性的在打开了包装那一袋里,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发出好吃的声音。她仍旧没有太多话,只是不停的笑着。

她追随临近的伙伴走去,告诉我她叫海婵,不叫晓唐,不可以再次叫错。我目送她离开,想要正确的叫她一次,终究还是收住了嘴。

从此,我开始留意取饭的学子,只怕那个叫做海婵的小女子,又错过打饭的时间,饥饿难熬,进而不能安慰熟睡。她呢,每次都会留下一个美丽的笑容,似乎告诉我,她来了,不必留菜了。

孩子是一面明镜,它可以照出世界最美或最丑的嘴脸。我们把它叫做天使的笑容。

蚕儿


从已经开花的粗布棉袄里撕下一疙瘩棉花,小心地撕开,轻轻地扯大,把那已经板结的棉套儿撕扯得松松软软。摊开,再把铜钱大的一块缀满蚕籽儿的黑麻纸铺上,包裹起来,装到贴着胸膛的内衣口袋里,暖着。在老师吹响的哨声里,我慌忙奔进由关帝庙改成的教室,坐在自个从家里搬来的大方桌的一侧,把书本打开。

老师驼着背,从油漆剥落的庙门口走进来,站住,侧过头把小小的教室扫视一周,然后走上搬掉了关老爷泥像的砖台。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我的邻桌小明儿的风葫芦嗓门里,发出吱吱吱的出气声。

“一年级写大字,三、四年级写小字,二年级上课。”老师把一张乘法表挂在黑板上,用那根溜光的教鞭指着,领我们读起来:“六一得六……”我念着,偷偷摸摸胸口,那软软的棉团儿,已经被身体暖热了。

“六九五十四。”胸口上似乎有毛毛虫在蠕动,痒痒儿的,我想把那棉团掏出来。瞧瞧老师,那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我立即挺直了身子……难以忍耐的期待中,一节课后,我跑出教室,躲在庙后的房檐下(风葫芦说蚕儿见不得太阳),绽开棉团儿,啊呀!出壳了!在那块黑麻纸上,爬着两条蚂蚁一样的小蚕,一动也不动。两颗原是紫黑的蚕籽儿变成了白色,旁边开着一个小洞。我取出早已备好的小洋铁盒,用一根鸡毛把小蚕儿粘起来,轻轻放到盒子里的蒲公英叶子上。再一细看,有两条蚕儿刚刚咬开外壳,伸出黑黑的头来,那多半截身子还卡在壳儿里,吃力地蠕动着。

“叮……”上课的哨儿响了。

“二年级写大字……”写大字,真好啊!老师给四年级讲课了。我取出仿纸,铺进影格,揭开墨盒……那两条小蚕儿出壳了吧?出壳了,千万可别压死了。

我终于忍不住,掏出棉团儿来。那两条蚕儿果然出壳了,又有三、四条咬透了外壳。我取出鸡毛,揭开小洋铁盒。风葫芦悄悄窜过来,给我帮忙,拴牛也把头挤过来了……“哐”地一声,我的头顶挨了重重的一击,眼里直冒金星,几乎从木凳上翻跌下去,教室里立时腾起一片笑声。我看见了老师,背着的双手里握着教鞭,站在我的身后。慌乱中,铁盒和棉团儿都掉在地上了。我忍着头顶上火烧火燎的疼痛,眼睛仍然偷偷瞄着扣在地上的铁盒。

老师的一只大脚伸过来,从我坐的木凳旁边伸到桌子底下去了。一下,踩扁了那只小洋铁盒;又一脚,踩烂了包着蚕籽儿的棉团儿……我立时闭上眼睛,那刚刚出壳的蚕儿啊……老师又走回四年级那第一排桌子的前头去了。教室里静得像空寂的山谷。

放学了,我回到家里,一进门,妈就喊:“去,给老师送饭去!”又轮着我们家管饭了。我没动,也没吭声。

“噢!像是受了罚!”妈妈看着我的脸,猜测说,“保险又是贪耍,不好好写字!”我仍然立在炕边,没有说话。

妈妈顺手摸摸我额头上的“毛盖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啊呀!头上这么大的疙瘩?”她拨开头发,看着,叫着,“渗出血了!这先生,打娃打得这样狠!头顶上敢乱打……”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不打不成材!”父亲在院子里劈柴,高声说,“学生哪有不挨板子的?”妈妈叹口气:“给老师送饭去。”“我不去!”“去!”父亲威严地命令,“老师在学堂,就是父母,打是为你学好!”我一手提着装满小米稀饭的陶瓷罐,一手提着竹篮,竹篮里装着雪白的蒸馍,菜碟,辣碟,走出了街门。这样白的馍馍,我大概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能尝到的。

进了老师住的那间小房子,我鞠了躬,把罐和竹篮放到桌子上,就退出门来,站在门外的土场上等,待老师吃完,再去取……“来!”从小房里发出一声传呼,老师吃完了。

我进了小房,去收拾那罐儿碟儿。

老师挡住我的手,指着花碟子,说:“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不准丢掉……”我一看,那盛过咸菜的花碟里,扔着一块馍,上面夹着没有揉散的碱面团儿;另有稀饭中的一个米团儿,不过指头大,也被老师挑出来。我立时觉得脸上发烧,这是老师对管饭的家长最不光彩的指责……妈妈看见了,一下子跌落在板凳上,脸色羞愧极了。

父亲瞅着,也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抓起“展览”着碱团儿和米团儿的花碟子,一扬手,摔到院子里去了。

后晌上学的时候,风葫芦在村口拉住我,慷慨地说:“我再给你一块蚕籽儿!”我心里冷得很:“不要咧。”“咋咧?”“我不想……养蚕儿咧!”没过几天,学校里来了一位新老师,分了班,把一、二年级分给新来的老师教了。

他很年轻,穿一身列宁式制服,胸前两排大纽扣,站在讲台上,笑着给我们介绍自己:“我姓蒋……”说着,他又转过身,从粉笔盒儿里捏起一节粉笔,在木头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他的名字,说:“我叫蒋玉生。”多新鲜啊!往常,同学们像忌讳祖先的名字一样,谁敢打问老师的姓名呀!四十来个学生的初级小学,只有一位老师,称呼中是不必挂上姓氏的。新老师一来,自报姓名,这种举动,在我的感觉里,无论如何算是一件新奇事。他一开口,就露出两只小虎牙,眼睛老像是在笑:“我们先上一节音乐课。你们都会唱什么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回答。我们啥歌也不会唱,从来没有人教给我们唱歌。我只会哼母亲教给我的那几句“绣荷包”。

蒋老师把词儿抄在黑板上,就领着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丝毫音乐训练的偏僻山村的孩子,一句歌词儿,怎么也唱不协调。我急得张不开口,喉咙里像哽着一团什么东西,无端地落下一股泪水。好久,在老师和同学的歌声中,哽在喉咙里的硬团儿,渐渐溶化了,心里清爽了,张着嘴,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爬上村后那棵老桑树,摘了一抱最鲜最嫩的桑叶,扔给风葫芦,就往下溜,慌忙中,松了手,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咸腻腻的,一摸,擦出血了,烧疼烧疼。

“你俩干什么去了?”蒋老师吃惊地说。

我俩站在教室门口,低下头,不敢吭声。

“脸上怎么弄破了?”他走到我跟前。

我把头勾得更低了。

他牵着我的胳膊朝他住的小房子走去。这回该吃一顿教鞭了!我想,他不在教室打,关在小房子打起来,没人看见……走进小房子,他从桌斗里翻出一团棉花,撕下一块,缠在一根火柴棒上,又在一只小瓶里蘸上红墨水一样的东西,就往我的脸上涂抹。我感到伤口又扎又疼,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温暖。他那按着我的头顶的手,使我想到母亲按抚我的头脸的感觉。

“怎么弄破的?”他问。

“上树……摘桑叶。”我怯生生地回答。

“摘桑叶做啥用?”他似乎很感兴趣。

“喂蚕儿。”我也不怕了。

“噢!”他高兴了,“喂蚕儿的同学多吗?”“小明,拴牛……”我举出几个人来,“多咧!”“你养了多少?”“我……”我忽然难受了,“没养。”“那好。”他不知我的内情,喜眯眯的眼睛里,闪出活泼的好奇的光彩,“你们养蚕干什么?”“给墨盒儿做垫子。”我说着话又多了,“把蚕儿放在一个空盒里,它就网出一片薄丝来了。”“多有意思!”他高兴了,拍着手,“把大家的蚕养在一起,搁到我这里,课后咱们去摘桑叶,给同学们每人网一张丝片儿,铺墨盒,你愿意吗?”“好哇!”我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于是,后晌,他领着我们满山满沟跑,采摘桑叶。有时候,他从坡上滑倒了,青草的绿色液汁粘到裤子上,也不在乎。他说他家在平原上,没走过坡路。

初夏的傍晚,落日的余晖里,霞光把小河的清水染得一片红。蒋老师领着我们,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打泼刺,和我们打水仗。我们联合起来,从他的前后左右朝他泼水。他举起双手,闭着眼睛,脸上流下一股股水来,佯装着求饶的声调,投降了……这天早晨,我和风葫芦抱着一抱桑叶,刚走进老师的房子,就愣住了。

老师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副悔恨莫及的神色,看见我俩,轻声说:“我对不起你们!”我莫名其妙,和风葫芦对看一眼。

“老鼠……昨晚……偷吃了……蚕!”我和风葫芦奔到竹箩子跟前,蚕少了!一指头长的又肥又胖的蚕儿,再过几天该网茧子了。可憎的老鼠!风葫芦表现得很慷慨:“老师,不要紧!我从家里再拿来……”老师苦笑一下,摇摇头。

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愿意看见那张永是笑呵呵的脸膛变得这样苦楚,就急忙给老师宽解:“他们家多着哪!有好几竹箩!”“不是咱们养的,没意思。”他站起来,摇摇头,惋惜地说。

三天之后,有两三条蚕儿爬到竹箩沿儿上来,浑身金黄透亮,扬着头,摇来摆去,斯斯文文地像吟诗。风葫芦高兴地喊:“它要网茧儿咧!”老师把他装衣服的一个大纸盒拆开,我们帮着剪成小片,又用针线串缀成一个一个小方格,把那已经停食的蚕儿提到方格里。

我们把它吐出的丝儿压平:它再网,我们再压,强迫它在纸格里网出一张薄薄的丝片来……陆续又有一条一条的蚕儿爬上箩沿儿,被我们提上网架。老师和我们,沉浸在喜悦的期待中。

“我的墨盒里,就要铺一张丝片儿了!”老师高兴得按捺不住,像个小孩,“是我教的头一班学生养蚕网下的丝片儿,多有意义!我日后不管到什么地方,一揭墨盒,就看见你们了……”第二天,早饭后,上第一节课了。他走进教室,讲义夹上搁著书本,书本上搁着粉笔盒,走上讲台,和往常一模一样。我在班长叫响的“起立”声中站起来,一眼看见,老师那双眼睛里有一缕难言的痛楚。

他站在讲台上,却忘了朝我们点头还礼,一只手把粉笔盒儿也碰翻了,情绪慌乱,说话结结巴巴:“同学们,我们上音乐课……”怎么回事啊?昨天下午刚上过音乐课了,我心里竟然不安起来,似乎有一股毛躁的情绪从心里窜起。老师心里有事,太明显了!老师勉强笑着:“我教,你们跟着唱:”春风,吹遍了原野……‘“我突然看见,刚唱完一句,他的眼角淌下一股泪水,立即转过身,用手抹掉了。然后再转过身来,颤着声,又唱起来:”春风,吹遍了原野……“我闭了口,唱不出来了。风葫芦竟然”哇“地一声哭了。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应着唱。

“我要走了,心想给大家留下一支歌儿……”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又窜下来,当着我们的面,用手绢擦着,提高嗓音,“同学们,唱啊!”他自己也唱不出来了,勉强笑着,突然转过身,走出门去了。

我们一下子拥出教室,挤进老师窄小的房子,全都默默地站着。

他的被卷和书籍,早已捆扎整齐。他站在桌边,强笑着,说:“我等不到丝片儿网成了。你们……把蚕儿……拿回家去吧!”说罢,他提起网兜,背上被卷。

我们从他手中夺过行李,走出小房。对面三、四年级的小窗台上,露出一个一个小脑袋。一声怕人的斥责声响过,全都缩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猛一颤,还得回到驼背的那个教室里去吗?走出庙院了,走过小沟了。眼前展开一片开阔的平地,我终于忍不住,问:“蒋老师,为啥要走呢?”蒋老师瞧着我,淡淡地说:“上级调动。”“为啥要调动呢?你刚来!”风葫芦问。

老师走着,紧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我又问:“为啥不调动驼背?”蒋老师看看我,又看看风葫芦,说:“有人把我反映到上级那儿,说我把娃娃惯坏了!”我迷蒙的心里透出一条缝儿,于是就想到村子里许多议论来。乡村人看不惯这个新式先生,整天和娃娃耍闹,没得一点儿先生的架式嘛!自古谁见过先生脱了衣裳,跟学生在河里打水仗?失了体统嘛!我依稀记得,我的父亲说过这些话,在大槐树下和几个老汉一起说。那个现在还不知姓名的盘踞在小庙里的老师,也在村里人中间摇头摆手……他们却居然不能容忍孩子喜欢的一位老师!三十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在县教育系统奖励优秀中小学教师的大会上,意外地握住了蒋老师的手。他的胸前挂着“三十年教龄”纪念鳝,金光给他多皱的脸上增添了光彩。

他向我讨要我发表过的小说。

我却从日记本里给他取出一张丝片来。

“你真的给我保存了三十年?”他吃惊了。

哪能呢?我告诉他,在我中学毕业以后,回到乡间,也在那个拆掉古庙新盖的小学里教书。第一个春天,我就记起来该暖蚕籽儿了。和我的学生一起养蚕儿,网一张丝片,铺到墨盒里,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带着我踏上社会的第一个春天的情丝……老人把丝片接到手里,看着那一根一缕有条不紊的金黄的丝片,两滴眼泪滴在上面了……

1982.1.灞桥

芽儿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有一个毛病,每天早上一旦被吵醒,就会又哭又闹,那个时候,她的母后很凶,会不停骂她,但是她的父皇会一直抱着她,哄她睡觉。”

芽儿说着,吐出一口烟圈,旁边那个男人,拨弄着她的头发,两只修长的大手熟练的在她身上滑来滑去,像抚摸一件艺术品。

“但是,她和父皇一年也见不到几面,父皇不在的时候,没有人会哄她,任凭她哭闹,渐渐地,她就改掉了发起床气的毛病”

“再后来呢”

“后来,她就长大了,遇到了一个王子”

“再后来,她和王子就分开了”

男人灵活的右手顺势解开她的内衣,一头扎进了她的胸前。

“我爱你,我的公主”

凌晨三点的上海,狭小的出租房里,只有黑夜,和黑夜的喘息声。

高琛,你有没有发现,我说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身边男人沉沉睡去,芽儿轻轻搂住他的后背。

“芽儿,到你上了”

芽儿带上面具,顺手提过吉他,走上醉意朦胧的吧台,红颜酒吧里两类男人居多,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和稚气未脱的大学生,在迷离的灯光下,芽儿觉得,这两类人,其实没有差别。

大概脱下衣服以后,高琛觉得她和其他女人也没有差别。

胃里一阵作呕,差点没能把一首歌唱完。

夜色渐浓,和她一起表演的姐妹,各自有了各自的工作。芽儿和她们不同,她们是表演,芽儿是唱歌。表演需要调动你的四肢,胸部和屁股,而唱歌只要一把吉他。

眉清目秀的她,十八岁就在红颜驻唱,却只有唱歌这一个工作,以至于当她在高琛身下流着眼泪说疼的时候,高琛讶异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从马戏团跑出来的棕熊。

那天晚上,是她认识高琛的第一天晚上。

她来上海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连坐火车也是逃的票。她对老板红姐说想唱歌,红姐是个不到五十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缓缓吐了她一脸烟,于是她就被留下了。

很多人眼里的上海,是梦想,富贵和繁华。对于芽儿来说,却只是郑泽宇。

北京的小胡同,糖葫芦和郑泽宇就是芽儿的童年,还有当当的自行车铃响和晚饭时间准时响起的芽儿妈的谩骂,那是因为她从早到晚都跟着宇哥哥,从来不记得回家吃饭。

那时候,宇哥哥说,长大后要娶芽儿;

宇哥哥说,要和芽儿一起上大学。

破旧的出租房内只有一台老旧的破电风扇,窗户已经摇摇欲坠,所以芽儿也不敢去动他,床是高琛送的,原来的床已经塌下来一块,被子上有细碎的花纹,芽儿总把被子洗得干干净净,高琛说,有一股奶香味。

高琛说,每次到芽儿这里来,总是觉得很安心,那时候,芽儿摸着他的头发,听他絮叨工作上无聊的事,而后高琛在她全身留下一个个深情的吻,每一个吻,都像一个庄重的承诺。

“芽儿,我爱你”每次他都会这样说。

芽儿想起高琛隽秀的字,在热血沸腾的红颜酒吧,他的小纸条写着唱得真美。

有人要她陪酒,有人要她摘下面具,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说,你唱得真好。

“芽儿,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芽儿”

“芽儿你为什么要来上海”

“没地方可去”

“怎么没地方可去”

“房子被姑姑拿走了”

“芽儿,你父母呢”

“妈妈走了,爸爸死了”

“芽儿你真会说故事”

“高琛,那个公主的故事,是个悲剧”

春入夏的时候,芽儿的胃就会很难受,几天几天的吃不下东西,当初为了练酒量练出来了胃病,却还是沾酒就醉。

这几天更是难受,早起的时候,胃里面就是翻山倒海。

白天的时候,无所事事的芽儿,就在偌大的上海到处走走。

X大的樱花开了,不知不觉,芽儿又走来这里。

几个月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深秋,校园的林荫道上布满了落叶,风一吹,飒飒的响,脚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声音很好听。

郑泽宇和他手心里的奶茶和身边一袭长发的女孩就这样撞入了她的视野。他们走过小道,又旁若无人的离开。

那天,芽儿想和宇哥哥说分手,却发现,其实谁也没有承认曾和对方在一起。他们就这样自热而然而又不负责任的走了许多年。

而他说要娶芽儿的话,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之后,她就遇到了高琛。

“上周忙着开我儿子的家长会,没有来,芽儿你有没有想我”

“可以给我看看照片吗”

“嗯?”

“你儿子”

高琛的手机里,都是他儿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圆嘟嘟的,眉眼之间,有着和他一样的冷峻和严肃。

“高琛”

“嗯?”

“我要走了”

“高琛”

“芽儿?”

“我的真名叫芽儿”

高琛,离开的时候,关于你,我一无所知。

来的时候,我一无所有,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眉眼之间,一定也是和你一样的冷峻。

海奏曲


我爱着大海,作为一个生活在北部湾海畔的孩子,我深深眷恋着这一片辽阔的蔚蓝。

面对着大海,携着一份无法言表的爱。这份感情,在心里不断地起伏,暗涌,如潮汐般翻腾着,往往复复,年年岁岁地冲撞着心灵的深处。

倚着坚固的堤坝,沐浴着海风,眺望着远处,分不清是天,还是海。大海是这样的壮阔和神秘,看似平静的海面却翻涌着粗犷的波涛,也荡漾着细腻的波纹。细碎的浪花一朵朵地飞溅,蕴含着爱的光华,那是大海的细语吧。

大海是温柔的,她对每个爱她的人都含情脉脉,她会轻轻地吻着你的手,拍打着你的额头,用蔚蓝圣洁的手,轻抚你干渴的心灵,洗濯你疲惫的灵魂。

远眺大海,碧海青天,烟波浩渺,那天水一色处是多少人永远无法跨越的界限。大海浩瀚的气魄和神秘的魅力,只让勇敢的人去征服和拥有。我羡慕起那些耕海的渔民们,他们怀着一颗勇敢和热情的心,坦露着胸怀,在无垠的海面上体会大海的柔情温顺,在惊涛骇浪中接受风暴的洗礼,谱写了一个个坚韧的灵魂。

面对大海,什么都不用想,忘掉嘈杂的人群,抛开繁琐的世俗,才能拥有大海赠予给你的博大,包容和永恒,才能聆听到心灵深处那灵魂的阵阵低吟。

湛江有位诗人曾写道:面对大海的蔚蓝,我情愿是一柱缆桩,假如此生注定等待,在很凉很急的风口上,那根缆绳紧紧地把我拥抱,雨里,凝望你的去路,寒里,谛听你的传说。

是的,我爱大海,正如那几句诗写的一样,我愿是一柱缆桩,守着这片海,守着这片心中的圣洁,日月更迭,一生一世。

草原海


海是什么样子的?小璇定定地捧着母亲唯一的遗物一只海螺,心里想。

风过的时候,小璇恍惚能听见海螺隐隐发出一种渺远的声音。

那一定是大海的涛声,小璇很肯定地认为。

草原上谁也没有见过海。小璇问认识的所有大人,大人们只是说:海象草原一样大,象草原的天空一样蓝。

小璇躺在高冈上,整个身子陷在长草中,看着蓝蓝的天空中,红彤彤的太阳落下,亮莹莹的月亮升起,满天的星星对着自己眨眼。

大海跟天空一样是蓝色的,那么,海里也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吗?小璇边想边进入了梦乡。梦中,小璇乘着一片白云,在海中打捞着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小璇的故乡是一个海滨城市。母亲因是资本家的女儿,被划为了右派。父亲与母亲划清界线离了婚,母亲被下放到了草原上来。

小璇出生在草原上,体弱多病的母亲生下小璇不久就去世了,是草原上善良的老额吉养大了她。

小璇总是到处问人们海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能确切地告诉她。每一天的梦里她都会见到海,透明的蓝蓝的海。小璇心里想:待我长大了一定要去故乡看海。

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喜欢这个水灵灵的汉族小姑娘。在他们的呵护、宠爱中,小璇一天天地长大,学会了骑着骏马飞驰,认识了草原上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懂得了哪一朵云会带来暴风雨,知道了羊儿爱吃哪一片的草甸。

小璇不但遗传了母亲的美丽,更遗传了母亲的聪慧,小学毕业后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

老额吉一天一天地衰老了。昏黄的灯下,小璇偎在老额吉的身旁,一边帮老额吉将线穿进针头,一边说:将来一定要考上故乡的大学,去看大海。

老额吉欣慰又有些伤感地轻抚着小璇的头说:那还回不回来?小璇仰头说:一定会常回来看老额吉的。

为了看海,为了去到那魂牵梦萦的美丽大海,小璇拼命地用功,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故乡一所师范大学。而学校后面就是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

开学报到那一天,才放下书本行李,不需任何人的指引,小璇象是接受着某种神奇的召唤,按着嘭嘭跳动的心,走向大海,走向她十八年来一直浮起的梦境。

终于嗅到了湿润、咸腥的海风,终于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蓝缎碧玉似的海,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轻轻起伏,似母亲的胸膛;一排排雪浪奔涌而来,温柔地漫过脚背,又哗地离去,留下一片白沫。

小璇静静地站着,长长的睫毛下有晶莹的泪珠闪动。

她在给老额吉的信中这样写道:大海,她像母亲一样,她比草原更辽阔,比草原上的天空更蔚蓝;海里也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天上的太阳是海里升起来的,那大海上白白的一叶风帆就是深蓝天空中弯弯的月牙儿,晚上闪光的飞鱼在海面跃起,多象草原上划过的流星。

放假了,小璇回到了草原,小鸟一样扑进老额吉的怀中。儿时的伙伴闻讯打马飞奔而来看她,而她则眉飞舞色地向瞪大着眼睛围拢过来的草原儿女,诉说那神奇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又要开学了,小璇抱着愈发衰老的老额吉默默流泪,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对老额吉说:以后毕业了想争取留校任教。老额吉无限怜爱地抚着小璇说:孩子,那是你的故乡,你要留就留吧。在老额吉浑浊的泪眼相送下,小璇离开了草原。

才回到学校,小璇的生父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找上了门来。父亲当年与母亲离婚后不久,凭着英俊潇洒的外形和博学广闻的才气与省里某政要的女儿结了婚,并且生儿育女,现在已经是市里的大人物了。

面对着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小璇只觉一阵阵的隔阂和冷漠。

虽然小璇从心底里讨厌父亲,是他抛弃了母亲,又让自己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望着满脸愧疚已显老态的父亲,小璇没有忍心拒绝去父亲家作客。

但父亲家人的虚伪和俗气又让小璇无法忍受,于是小璇只是整日沉埋在书中,闲暇时就去海边流连,再不愿去父亲家中。

四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要结束,开始毕业分配了,成绩优异的小璇被批准留校任教,而父亲更是老早动用手段要了市委机关的一个工作指标。

曾经有十八年,小璇的梦里都是大海,她的唯一梦想就是将来能回到故乡,生活在大海边。

现在小璇的梦想可以实现了,但小璇渐渐发现,现在梦里越来越多出现的已不再是大海,在这四年间一天比一天更多梦见的是草原,是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还有草原上那满脸慈爱的老额吉和纯朴善良的牧民们。

大城市的人际关系太复杂,充满了利益冲突,连笑声也空洞虚伪。而草原上的人们是那么坦诚、爽朗,草原人的笑声是那么明媚、纯朴。

更主要的是,草原的孩子是多么需要接受高水平的教育啊。小璇知道,草原比城市更需要教师,草原的老额吉比父亲更需要自己。

小璇离开了这个滨海城市,她没有作别父亲,只是默默地告别了大海,然后回到了碧草连天,象海浪一般起伏的草原。

小璇知道,以后自己又会开始梦着那海了。但小璇更知道,自己的家,自己最亲的人,自己的一切都永远属于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