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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呻吟(上)

发表时间: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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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们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那么下面是迷你句子网小编收集整理的"无病呻吟(上)",希望能够帮助到各位。

这一天风靡全城的夏小姐与男友分手了,整条商贸街都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夏是知名的时装模特,能有今天瞩目的成就完全得益于男友柳岩,柳岩是本市知名的记者,发现夏是时尚界的苗子,可谓是夏的伯乐。可就在二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那晚柳突然提出分手,对夏来说宛如晴天霹雳,但分手的原因是一个谜。

被放鸽子的新娘瞬间很厌世。夏小姐整天沉这个脸,浓妆艳抹的脸蛋也失去了往日的骄傲。某一日,夏小姐拎着高档的LV皮包,迈着猫步缓缓的穿过商业街口,由于鸭舌帽压的过低,锋利的高跟鞋不小心碰翻了路旁边的一个要饭的饭钵,空荡荡的饭钵打了一个360度的旋转,猛的撞到下水道水井盖,碎了。

这个要饭的是一个老奶奶,无名无姓,从外地流浪过来的,疯言疯语的说什么在找自己的女儿,要饭人的话没人会放在心上。商贸街的人都叫她疯婆子因为她经常一个人傻笑,左眼已经瞎掉,步履蹒跚的移动着脚步,额头颤颤悠悠的,眼睛撇了一下碎掉的饭钵,便盯着夏小姐的涂抹着红色口红的嘴巴,仿佛在等着一句道歉。

夏小姐微微的抬起鸭舌帽,刚要开口却被突如起来的电话声打断,从包里掏出手机便迅速与电话里的人热聊起来,全然忘记了眼前的场景,猫步正要迈起来的时候却被老奶奶揪住了衣裙,老奶奶满茧密布的双手揪的很死,正要要讨回个公道,却又突然停住了双手,心里念叨着:这不是前几天的那个大小姐吗?陪她一起的男友还赏了我100块钱呢,让我这个老婆子离这里远远的,越远越好,难道是因为我没离开才惹了这眼前的女子吗?

夏小姐不耐烦的推开身后这位略带神经质的疯婆子,老人被推倒在地,不想用力过猛,把自己手提包中的钱包抖了出来甩到路边,粉红色的钱包很抢眼,夏却没注意到叫了辆车扬长而去。QG13.CoM

老奶奶硬挺着身子骨,捡起钱包,试图穿过马路归还她,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轿车撞到,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鲜血染红了斑马线,脑袋几乎要离开躯体,粘着,也只是粘着而已,眼睛里冒着血花。尸体很快僵硬了,只是嘴里莫名其妙的嘟囔着什么,始终合不拢嘴,嘴里喋喋不休的说着,闺女啊钱包,钱包。

一位好心人把老奶奶送到了医院付了手术费便悄然离去。手术台上的医生都很诧异,经过严重创伤的老人内脏为何如此健康完整,没有任何受损,手术过程中老奶奶一直睁着眼睛,无论上多少麻醉药都无济于事,眼睛睁得比玻璃球还要大,这可把主任医生吓坏了。术后的伤口缝合线很快就被吸收,临床护士觉得很诡异。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医院的楼道里就会传来一阵一阵的呻吟声,痛不欲生,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听了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护士来巡房的时候却又突然停止。过一会儿就又想起来了,声音从医院楼道一直传到夏小姐住的豪宅巷子口,那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脆弱,像只奄奄一息的病猫,却又在呼唤着什么。这声音声静静的敲打着夏小姐的铁门,一声又一声,家里养的藏獒叫了几句后就不敢作响了。树梢上的乌鸦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停的拍打着翅膀。

夜里的呻吟声仿佛更加强烈了,病人们都纷纷转院了。欧阳院长想亲自去调查一下,这个呻吟声到底怎么回事,晚上假装病人躺在楼道中间的病人床上,静静的等待着什么。一晚过去了没有动静,第二晚依旧无恙,直到第三晚上,楼道里又传来那一阵一阵的呻吟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惨烈,挣扎,呼吸困难,压迫,痛不欲生。欧阳打了个寒战,不过他还是勇敢的站起身来,双腿有点颤抖,满身的鸡皮疙瘩和溢出来的汗水。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如履薄冰,手扶着墙壁,突然本来就昏暗的楼道灯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欧阳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手电筒,寻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了,直到走到老奶奶的1217房间门口的时候,声音突然停住了。欧阳想推开门进去,可他战战兢兢的,腿手早就不听使唤了,只能隔着门缝去看: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看到床铺的很整体,上面是躺着一个人。欧阳咽了一口气便转身就走,突然觉得不对劲,又猛的转身朝着门缝探去,枕头呢?奇怪,为什么床上没有枕头?打开手电筒再细看----床上的那个人没有脑袋。窗头上搁着一个沾着血的脑袋,脑袋旁边有一个粉色的钱包,夜色下镶嵌着金边,闪着微弱的光芒。

欧阳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便叫了几位男医生一起去病房“探望”那个神秘而恐怖的病人。进去后,发现床上躺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虽然是一脸的病容,但是举止交谈并没有异常,一切都是正常的很。去住院处问询1271房间的情况的时候,医生说是有个陌生的好人把遭遇车祸的老奶奶送到医院的,但是那个好心的陌生男子只留下住院费就匆匆离去。欧阳调取医院监控录像,录像上显示,一名中年男子从自驾车出来,扶着一位老奶奶走来,又匆匆忙忙的离去。录像上的那名男子正是夏小姐的前男友柳岩。欧阳跟柳岩的老爸很熟悉,一眼就认出那个小伙子是柳岩。登记处的一名小护士多了一句嘴,“我以为那个男的是老奶奶的家属呢,谁知道死活不愿签字,什么话没说就离开了。”

欧阳又调看了当初车祸现场的录像,录像显示-一辆KJ0044的大货车从后面极速失控般行驶过来,一下子把那个老奶奶撞到了半空中,落地后脑袋插进了钢铁做成的围栏尖口出,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这辆KJ0044绿色的大货车,好像在哪见过,欧阳拼命想脑子却一片空白。录像显示的迹象表明,柳岩把人装到车上后,明明去的方向是火葬场,因为去火葬场的那条路叫青崖路,路的尽头就是火葬场、附近就是荒凉的坟场,这条路诡异的很,没有岔路。可不知怎么的最后目的地却变成了医院。更奇怪的是,车祸现场的交警当场已经判定出那个老奶奶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当场死亡,还留有当初的死亡笔录,死亡原因---脑梗出血、脑浆喷溅。欧阳看完了这个死亡记录的说明后,全身战战兢兢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越想心里越发毛-----现在医院里的那个老奶奶是人是鬼。。。。。。

欧阳想一探究竟,于是派医生假装要老奶奶去体检科体检,把老奶奶支开后单独前往她的病房一探究竟,一切都很平常,房间很整洁、干净,只是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微涩微苦有点血腥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诡异的味道,只是窗台上那个粉色钱包很抢眼,直觉告诉他去打开那个钱包,里面有若干银行卡,一张身份证,但是身份证的出身地不是本市,来自偏远的一个小山村,还有几张照片,黑白背景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显示一个女的背着一个幼女,看样子像对母女,再对比对比身份证上夏小姐的头像,终于恍然大悟,那个幼女就是长大后的夏小姐,而照片中母亲正是这个半人半鬼、疯疯癫癫的老奶奶。

欧阳拿着照片坐在床沿上,双手仍然颤抖着,天色已经很暗了,他还在深思白天发生的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监控录像、KJ0044大货车、粉色钱包、老照片、柳谜岩、夏小姐,到底谜底在哪?欧阳用双手掩着疲惫恐惧的面部,不知怎么的,左脚微微碰到床底下一个盆状的东西,那个盆微微向后挪了一下。其实,老奶奶早就体检结束了,一直在门缝里偷看着欧阳

的一举一动,她终于按耐不住了,猛的推开了门,“咣当”一声,门开了,欧阳猛地转过头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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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上)


题记: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一闪念错过了一生。对于那段时光,在我心中已成为往事,对于那个人,今生也许不可能再相聚。(素材源于一位红颜的回忆)

这是我内心深处一段尘封近三十年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们相识于1992年春节前一个晴朗的下午,在苏北边陲小镇,美丽的天岗湖畔。记得那天吃过午饭,我的闺密李丽再次来找我,她说小马将要来她家玩。小马是闺密李丽老公的发小,她经常向我提起他,并说有机会就安排我们见个面。我惴惴不安地随李丽来到她家,第一次见到了小马。他给我的感觉是个子不太高,但显得很干练。通过半天漫无边际地聊天,我感觉他是一个聪明、健谈的大男孩。一个下午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我们彼此感觉都很开心。

第二天逢集,在王集街上我又见到了不远处的小马,他向我招招手。当时我和闺密李丽在一起,他和他的表妹在一起。他原地不动,一直等到表妹去买东西的时候才谨慎地过来寒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家人那时候还不想让他过早地谈对象。那天集镇上人很多,大家说话都不太方便,我们仅仅聊了几句就分开了,但他跟我说的内容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说,春节后就要离家回到部队去,还说我那天的发型和服装没有昨天的更适合我。我于是决定以后一直坚持扎两个小辫子,今天是因为刚刚洗头才索性把头发披下来的。

匆匆见面后,我们就天各一方了,我只知道他去了西安导弹学院学习深造。后来二姐知道了我和小马见面的事,母亲立即表示强烈反对,坚决禁止我从米箩往糠箩里跳,理由是小马家里太穷,并且他的个子也不太高。我其实当时并没有太在意此事,也没有对小马想太多,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的倔强脾气泛滥了。起因是我母亲知道事情原委后骂了我的闺密,还说她不应该多事。

记得那天傍晚我刚回到家,大嫂说李丽下午来找我,恰巧我外出,母亲和李丽俩人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嫂子也没听清,但是她看到李丽双眼含泪地跑出门。嫂子和她打招呼并问她:你怎么啦?李丽说没什么,头也没回地走了。我听说后立即去找闺密,问她是不是我母亲对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却让我别胡思乱想。我说:嫂子明明看到你是含泪离开我家的!她说:没有这回事,可能是你嫂子看错了吧。但是一切都瞒不过我的直觉。

我因此事和母亲第一次吵架,冷战了好长时间,我们娘俩谁也不愿让步。母亲觉得谈婚论嫁是大事,错在我和李丽竟然不事先和她打招呼。而我觉得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那样对待我的闺密,二十多年最好的朋友让母亲几句话给得罪了。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我的脾气确实很叛逆,记得我当时还故意惹母亲生气地说:你不同意我和小马交往吗?我偏要和他交往!我还要嫁给他呢,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没过多久,小马就给我来信了。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大侄女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老远就听到她喊:老姑,来信啦!母亲快步迎出去,我在母亲身后冲侄女使了一个眼色,她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大侄女也知道我和母亲正在因为此人而冷战。大侄女马上改口说,是她自己的一个同学给她来信了。母亲将信将疑,也不便多问。我的心悬到了嗓门眼,假如信件落到了母亲的手里,她一定会立即点火烧了它。

因为和母亲的冷战,我觉得在家的日子很无聊,就和同村的几个姐妹出去打工。麦子成熟前,在布谷鸟催人不安的叫声中我们来到了苏州市吴江县,同村的另外几个女孩子都在那里打工。一开始我在一家服装厂当学徒工,大约干了半个月的时间,服装厂又把我们这些新手裁减下来。我们无奈又到了一个罐头食品厂干活。可是没多久,厂里缺乏订单,又没有什么活了。

我决定再重新找工作,最后经过几天的努力,联系到了吴江县盛泽镇粮管所做临时工。因为心中的怨气和飘零异地他乡,之前我一直没有安全感和稳定感,直至来到了盛泽粮管所后我才感觉稳定些,这里开出的工资报酬我也很满意,觉得这里的地址近期应该不会再改变了,于是我才提笔给家中写信。二哥很快就给我回信了,看到家信后,我流下了后悔的泪水。二哥在信中批评了我,我从小到大二哥处处都让着我保护我,从不批评我,信中是他唯一的一次批评我。他说我不懂事,那么长时间不给家中来信,几位长辈整日因为我而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奶奶天天责骂母亲,抱怨是她把我逼出家门的。

我特别后悔自己做错了,不应该和母亲吵架,更不应该心存怨恨。我马上给家里回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

在盛泽镇稳定下来以后,我也给小马去了一封信。没过多久,他就回信了,我知道他在西安导弹学院的学习培训已经结束,被分到北京一个干休所工作。

在盛泽镇期间我结识了很多人,心情也逐渐好起来。那里的同事们非常友善,他们都替我着急,说我再不找对象就变成大姑娘了。其中有一位李师傅,非要把我介绍给她儿子,说特别想让我给他们家做儿媳妇。她经常借口找我有事,和我有事无事地唠嗑。我告诉李师傅:我有男朋友了,以后不要再提这样的事了。

那时的我非常年轻,人长得也不难看吧,但是一米六的个子有点矮,用粮管所的两个女会计的话说:小李如果能够长到小薛那样一米六八的个头,就是一位绝色佳人了。她们说的小薛是一位和我们一起干活的苏州当地姐妹。

和母亲关系缓和后,那年春节期间我回到老家过节,有一天我去找同学李雪玩。她说我变得比在家的时候好看多了。我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李雪每次提到那时的我,她都赞不绝口,说那是我人生中最靓丽的时候,假如能够嫁一位军人,堪称是绝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是有口无心的,但是吓了我一跳。

在家中待了十多天,春节后我又回到了盛泽粮管所当临时工,在那里我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发财的商机。那时的计划体制刚刚放开,盛泽粮管所下属的一个粮站的严站长提议让我和他合伙到我们老家收购粮食,由他们负责出资金,每收购一吨给我可观的提成。我拒绝了,那时我的思想很封建,觉得自己如果领一个陌生的男士回老家,村里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在外边学坏了?严站长无奈又建议让我的哥哥出面帮他收购粮食,我还是拒绝了。我说:我一个大姑娘家的,介绍你到我老家去收购粮食,话好说可不好听,这会让别人误会我的,我以后还怎么回村?那些日子,粮管所的同事们一提起这事儿都笑话我,说我应该生在封建社会才对,都说我的担心让他们不能理解。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南方人觉得我们老家那里的粮食虽然很便宜,但是觉得我们那里的人有点儿匪。以前他们有人到附近的安徽蚌埠收购粮食时,曾被敲诈勒索过,所以没有当地的熟人带领着,他们再也不敢到外地收购粮食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可以用银联卡或扫码支付,收购粮食必须随身携带大量的现金,想想确实不安全。

在盛泽的那些日子里,虽然很忙碌,但也还算开心,那里有许多值得我今生永远铭记的人和事。然而,到1993年6月份,我决定为了心中的一个人而辞去粮管所的稳定工作,离开让我感觉很舒心的盛泽镇。这期间,我和小马一直保持着频繁的鸿雁传书,我们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于是我们商量好,我放弃现在的工作,到他上班的城市去找一份事做,这样我们就能够经常见面了。我那时的想法纯真得像个孩子,也是因为在那个年代里书信的效率无法与今天的手机比,别说是视频了,假如能够及时发个短信也是难以企及的奢望啊。他当时已经转到了北京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干休所汽车班,他认识了一个南通的男孩叫朱健,他的爸爸在北京租厂房从事服装加工。因为之前我和小马说过想学服装裁剪,他就帮我联系到他们的服装加工私营企业里上班,我于是生平第一次独自来到了北京。

小马给我安排在他们的招待所里先住下,自己就先忙去了。那时他们汽车班每天的事情都很多,晚上也经常加班,每次到食堂开饭的时间我们才有可能见面。我看他每天那么繁忙,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就催促他及早送我到朱健爸爸的服装厂里做事。他说:明天周末我休息,先陪你出去转转再说其它工作上的事儿。

第二天是我到北京以来最开心的日子,耀眼的金色阳光洒满京城,我们到北京城乡贸易中心转了转,他非要给我买一件礼物,我很坚决地说不要!我们就这样在偌大的市场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至于转了哪些地方并不重要,感觉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开心的,虽然什么也没有买,但心中非常惬意,直到华灯初放时我们才回到了干休所。

我在干休所内部的招待所里又住了两天,无所事事的感觉实在无聊。我后来实在呆不下去了,因为我知道小马那时还只是一个义务兵,每个月只有很少的津贴。我在那里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只能给他增加负担,他每到食堂开饭的时候都要赶回干休所陪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而且总是给我买些比较贵的可口饭菜。我提出给他伙食费,他怎么也不肯要。

我是一个不能吃闲饭的人,百无聊赖中,我开始逼着小马送我到朱健爸爸厂里去上班,小马看我那着急的样子,拗不过我于是只好送我过去。谁知我们这次分开竟然成为我们在北京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唯一的一次单独相处。

到了朱师傅那里时已经很晚了,我就让小马和朱健回干休所。朱师傅领着我先熟悉一下我的住地,原来是和江苏泰州的一个小女孩住在一起。这里是她的理发室,白天她给人理发,晚上不营业的时候,里面就是自己的住所。看到这里的环境,我心里极不舒服。说句心理话,我一到北京后就已经后悔不应该着急把苏州的工作给辞了,时至今日我都觉得当时所作的决定太草率。可是既来之则安之,我只能等春节期间回江苏老家的时候再另作打算吧。

白天,我在服装厂里帮朱师傅买菜做饭,有时帮他拆些要修改的服装,仅仅是打下手。我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走下去,每天都身似浮萍一般地在不开心中度过。小马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我,我连个说话的朋友也没有。我原本是个无牵无挂、爱说爱笑的人称疯丫头,可是那段时间是我今生中最孤独难耐的时候。

理发的小姑娘叫曹岳珍,可是我和她虽然每晚都住在一起,却没有什么话可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也没有共同语言,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观不同不相与谋吧。一开始,我们相处的还算勉强,至少还不相互厌烦吧。但后来因为朱健的事,她开始敌视我,准确地说应该是吃醋吧。但我自己知道是被她误会得很无辜、很无奈。

当初,我与小马约好了,和其他人都说我们俩只是表姐弟,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小马的表姐。没想到朱健知道这一情况后竟信以为真,每日三餐总喜欢去他老爸那里吃饭,我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其实就是想和我套近乎,我总是敷衍应付着,并不怎么理睬他。曹岳珍很喜欢朱健,因此她把朱健对我的殷勤都怪罪于我,对我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地友好了。我着急地跟朱师傅说:请你快和曹岳珍说说,要不然她快要误会我了。我万万没想到,朱师傅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不希望理发的小曹做家里的儿媳妇!我无奈只好自己向小曹解释:我对朱健一点好感都没有!我在老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她毕竟也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心机隐藏得不深,她后来明显地不再记恨我了。

时间就这样漫漫地流逝,有一天,终于等到了小马过来找我,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干休所的一位首长家里的千金很喜欢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找他玩。还说她总是借着父母的名义向他们汽车班借车用,其实每次都是她让小马开车带她出去兜风。

他的字字句句都犹如一把把尖刀,戳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直低头无语,他走后,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可却没法和任何人沟通。我一直在消极的心境中做事,没心思注意朱师傅讲解的裁剪方法,每天都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在机械地做事。每晚回到住处和小曹也无话可说,夜夜失眠导致白天打不起精神。

我正处于煎熬中,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马又突然来找我,说他前段时间和小时去北戴河住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我吃惊自己对父母缺乏耐心,但竟然能够坚持听完他独角戏般地说完每个字都刺我心伤我肺的话!完了他问我:李晴,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其实我的内心已经非常难受,觉得从后脑到脖子甚至到心脏,有一根筋牵扯在一起,收缩痉挛让我难以承受的痛。他们之间都快速发展到这般结果了竟然还来征求我的意见?分明是故意在伤害我啊。但是素来倔强的我却假装轻松地对他说:我一无所有,对你将来的前程没有任何帮助;小时却不同,她的父母可以帮助你,能给你更好的前程。我已经记不得他是如何离开的,我们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此后,我的日子过得更加浑浑噩噩,如同没有灵魂的游尸一般,抓狂地想找个人倾诉却举目无亲不知道找谁。

坏的事情接踵而来,那段时间北京正在筹备一个大型的全国性赛事,所以要拆除一些违章建筑,朱师傅和小曹租的房子恰巧都在拆除范围内。朱师傅临时租到了居委会闲置的几间房子,把服装厂搬过去,先在那里临时落脚开工,再继续打听其它更合适的地方。小曹当时没有租到房子,于是我们俩今晚的住所也没有了。她看在朱师傅的面子上,才喊我随她一起到她大娘家住一段时间。我以为是小曹和我两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可是晚上到了那里一看:一间不大的房子里摆放了两张大床,我和小曹合睡一张床放在阴暗的角落里,旁边是小曹的哥哥和嫂子的床铺,之间仅仅用一个布帘隔开。我当时就想立即离开那里,可是太晚了我也没有地方可去啊,于是只得在担心受怕中熬了一个晚上。天刚亮,我就到居委会和朱师傅说我再也不敢去小曹大娘家住了,借口说她家里东西太多太乱,我一夜没敢合眼。朱师傅说:小李啊,这里是北京,不比你们江苏老家那里有宽敞的地方!最后他很无奈地提议:如果你敢一个人住在居委会的这间小屋里,我就调换让你住在这里,我晚上去小曹大娘家将就着挤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儿吃惊于他们竟然还能这样地将就。

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幸认识了居委会主任宁培珠阿姨,她每次值班的时候总喜欢找我聊天,她问我是哪里人,父母身体是否健康,兄弟姐妹几个,是怎样认识朱师傅的除了隐瞒一点:我说小马是我的表弟,别的都如实回答她了。我说,表弟和朱师傅的儿子朱健同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干休所上班,通过表弟的关系我来北京跟朱师傅学习做服装加工的。宁姨看在我的份上,说她会在辖区内帮朱师傅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几十年来,我和宁阿姨仍然保持着联系,我一直都说小马是我的表弟,因为我怕她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后会笑话我单纯得有点傻。

有一天我正在做午饭,忽然发现有一条火绳正嗤嗤响,正在向另外一间房子那里延伸,并且通过门底下的缝隙延伸到屋子里边去,吓得我赶快喊朱师傅。那间屋子是一个外省的制药厂住京办事处用来放置药品的储藏室。朱师傅也说感到奇怪,他全力把门撞开,发现储藏室里竟然还放了一个煤气罐,皮管和罐子交接处正燃烧着一团大火。朱师傅用一条湿毛巾快速地把火团灭了,又把罐子阀门关闭。当时的我已经吓得灵魂出窍、不知所措,幸好当时朱师傅在场,他能够临危不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师傅分析火灾的原因应该是制药厂住京办事处的主任故意人为的。他分析说,主任她刚走就出事了,她明显是存心地把煤气罐阀门不关紧,让煤气漫漫地泄漏,她知道我做饭的时间可能会引发火灾,这是她想把我们赶走啊,也许这样她好用我们的地方放置更多的药品吧。可是我倒觉得这个推测太牵强,那个主任挺和善的,没有朱师傅说的那么可怕。我说:即使是她,也可能是她不小心的吧,至少不应该是故意的。最终,我还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贼喊捉贼,也通过那件事我觉得人心叵测,就不想继续在北京待下去了。我和朱师傅说,我想回家了,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了。一直到今天,我始终没搞明白当时他们为什么要制造火灾,难道是想吓唬我住进他们家?每每想起来都让我心有余悸。

记得我和朱师傅说了想回家的那天晚饭时间,朱健意外地到了。吃完晚饭,朱师傅和朱健父子俩用他们的南通话鬼鬼祟祟地聊了一段时间,我一句话也听不懂,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以前我在场的时候他们都是用普通话交流,那天他们明显是在故意回避我,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说话内容。然后朱师傅就急匆匆地走了,可是朱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就和他说: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他说今晚太迟了就不回干休所了,他准备在我住的那间屋里旁边一个熨衣台上将就一晚。我突然觉得朱师傅和朱健对我不怀好意:男女同处一室,之间又没有什么遮拦。我借上厕所的时机把此事悄悄地告诉了正在居委会值班的宁姨。她说:朱师傅肯定给朱健打电话授意让他过来的,他想和你把生米煮成熟饭的呗!我故意掏宁姨的话:朱健和我表弟关系不错,他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吧?宁姨说:为了安全,晚上我留下来陪你,我们俩一起住在居委会吧!这样我才放心地进入了梦乡。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清晨朱健早早地就起床,无趣地离开了。

我和宁姨说我想去火车站买票回老家,特地向她告别。她却突然眼前一亮,找到救星似地拉住我的手,求我帮她一段时间。她说自己刚刚被选为宣武区的人大代表,热心公益事业的她事务很多,没时间接送刚上一年级的外孙女上学放学。她恳求我既然离开服装厂了,那就帮她到春节前再回老家也不迟。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她,微笑就算是答应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给别人家当保姆,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为了感激她在我身陷危机时的出手相助?还是对小马还有所留念?

假如朱师傅不是处处玩心机算计我,不择手段地想让我做他的儿媳妇,我是不会那么绝情地离开他们的。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有点儿记恨朱师傅的耍小伎俩,自从和他们分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至今都觉得他们不应该那样对待我一个单纯的外地姑娘。我的狠心离开缘于我觉得是他们太不地道,反正我坚信自己没有错。

但是毕竟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知道一日为师就应该终身敬他如父。我还是决定临走时必须和朱师傅打一声招呼算是告别,为了防止朱师傅和宁姨之间产生误解,我没敢说去宁姨她女儿家帮忙的事儿,只和朱师傅说我是去找表弟,让他送我到火车站买票准备回老家。

鼠祸(上)


佳佳的母亲死了,父亲在一年后娶了继母,继母带来了小佳佳一岁的女儿可可。

无论是在童话故事里还是在邻居家大婶的口中,继母都是恶毒会虐待继女的坏女人。但佳佳的继母还好,她只是当佳佳不存在而已,并没有给佳佳有毒的红苹果或殴打过佳佳,虽然佳佳在看着父亲、继母、可可‘一家三口’欢笑的时候心里会有些难受,但是也在平平安安的成长着。

佳佳十五岁了,她有了生理期。家里是开小卖部的,看店的继母让她在货架上自己拿卫生巾,可可十三岁就有了生理期,继母也让她自己拿,可可一向是拿最好最贵的,佳佳不敢拿太好的,她随便挑了个差不多的就回自己房间了。

佳佳知道,就算是家里小卖部里的东西,自己也不能拿太过好的,哪怕是自己很喜欢的也不行。因为继母会跟父亲抱怨,父亲尽管口上不说,心里却会埋怨佳佳不知道体恤家里,只会乱花钱,至于可可?她只要撒个娇父亲就完全没意见了。

如果佳佳提出要和可可一样的话,大家都会觉得佳佳是在无理取闹,然后说些不能虐待继女、姐姐要让着妹妹之类的话。也是,有了继母就有了后爹,特别是继母还生了弟弟,佳佳在父亲日渐的忽视下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家里没在物质上太亏欠她,只是差一点而已。

这天,佳佳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看书,她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唯一地打发时间的消遣只是看看书而已,正当她在书里的世界漫游的时候,一声尖叫刺进了她的世界。

尖锐而刺耳的叫声,一听就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可可的声音,佳佳拉上书签,合上书,慢慢吞吞地下了楼,楼下,继母正忙着打可可房间里的老鼠,可可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颤抖。

继母见佳佳下了楼,忙不叠的叫她过去帮忙,佳佳也过去帮忙了。说来也是奇怪,可可和佳佳是差不多的年纪,又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没红过眼吵过架什么的,但就是亲近不起来,像是住在一起彼此有些了解的陌生人。

佳佳知道可可最讨厌老鼠,每次发现它们的踪迹都会像遇到天敌一样恶心颤抖好久,之后一段时间更是会神经衰弱、睡不着觉。可佳佳对老鼠没什么感觉,父亲白天要出去工作,弟弟还小,继母只能依靠佳佳和自己一起给宝贝女儿打老鼠,佳佳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得到继母的一瞬间的重视。

佳佳需要继母的这点重视,因为这会让继母少在父亲身边说她几句坏话,还有,哪怕就是一瞬间,也会让她在这个家里有一点真正的存在感,让她不至于那么孤立。

一番寻找,终于在可可的柜子里找到了老鼠并把它捉出来打杀了,可是可可还是很不开心,因为老鼠咬坏了可可最好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还弄脏了可可的柜子。

可可在客厅的沙发上抹着眼泪,继母在旁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指天骂地的说要灭了家里的所有老鼠!佳佳又被忽视了,她看了一会她们的母慈女孝,默默地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佳佳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起身从枕头里掏出一个用纸包的严严实实的相框,她一层层地剥开纸,看着相框里照片上的人慢慢的显现出来,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佳佳的父亲、母亲和佳佳,小小的佳佳笑的非常开心。

佳佳用手指隔着相框玻璃摸着母亲的脸,乌黑靓丽的长发绑了个辫子,白皙水嫩的皮肤光彩动人,柔柔地浅笑着,眼眸闪耀着幸福的光亮,一点都没有后来病入膏肓时面黄肌瘦、死气沉沉的样子。

佳佳轻声说:“要是你还活着该有多好,我就不会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她把照片重新用纸裹好放到枕头里面,这是她最后一张全家福照片,也是这个家里有关于母亲的最后一件物品了,不知何时,母亲的衣服、母亲的饰品、母亲的照片,都自然而然的消失了,除了佳佳,大家像是都忘了母亲的‘曾经’存在,父亲像是只娶了继母这一个妻子,继母像是父亲的原配、像是这家里唯一的一女主人,可可是这个家的女儿,弟弟是这个家里的儿子。

而佳佳,只是寄养在这个家里的孩子,只要物质上不亏待就行,不用付出感情去关心去相处,反正有一天会离开的……连父亲都是这么认为的了。

那天以后,继母不知从哪儿进来了老鼠药,说是效果很好,不仅在小卖部里售卖,还大张旗鼓的在家里用了起来,反正家务事都是继母做主的,大家都静静看着她搞这些。

一周之后,继母的鼠药果然如她所说地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在她放饵的盘子旁边死了老鼠,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很多的老鼠,大大小小的鼠尸瘫在盘子旁边,有一些一看就不是家里的老鼠,而是附近的野鼠。

盘子周围散发着一股子腐臭味道,也不知道是鼠药味还是鼠尸味。可可一看就受不了的回了房间,继母把弟弟送到可可房间让她看会儿,自己和佳佳留下来处理这儿,佳佳虽然不怕老鼠,可看着这么多的鼠尸还是觉得恶心,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忍住不舒服的感觉和骂骂咧咧的继母一起处理着。

终于弄好了,佳佳回房间洗澡,洗了三次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腐臭味道,她看着洗的通红有点儿发皱的皮肤,忍了忍还是上床睡觉了。

过了几天,腐臭味儿总算是散了,还没等佳佳松一口气,一个新的烦恼事出现了。

自佳佳觉得自己身上的腐臭味道彻底消失那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之后,佳佳都会听到老鼠爬动的声音或老鼠吱吱的叫声,可一开灯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佳佳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可继母却每天神采奕奕的,一看就没出现佳佳这种状态。

佳佳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要去问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佳佳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整个人也迅速的消瘦下去。

可佳佳却吃的越来越多,可可不愿意靠近她,哪怕只是吃饭的时候靠在一起一会儿,她要求坐在离佳佳最远的地方。

佳佳有一次偷听到,可可跟继母说:“佳佳像老鼠,我好讨厌她,妈妈,妈妈,能把她赶走吗?”

继母慈爱的摸了摸可可的头发道:“再过几年她就会走了,你先忍一忍,乖,当她不存在就可以了。”可可妥协似的哼了一声,她们后面的话佳佳就没有听下去了。

佳佳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心口一阵难受,终究,心知肚明和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佳佳哭着睡着了,她又做噩梦了,梦里,她怀孕了,可怀的不是孩子,是一窝老鼠,它们在她的肚子里窜呀窜的,慢慢长大了,老鼠崽子咬穿了她的肚子,爬了出来,她肠穿肚烂的躺在床上,床上、地板上,都是吱吱乱窜的老鼠崽子……

佳佳吓醒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生怕里面真会有老鼠崽子。

未完待续

菩萨行(上)


菩萨,即菩提萨。我不是佛子,悟不出大觉,是觉有情还是觉有智,更加不懂如何勤修戒定慧,怎样决定生安养。如果说因缘众生,是每个人都有的佛性,那我就是所持一半魔心,还有一半无知,在求生的道路上与佛同行。

我有向佛心,不为遁空门,因为斩不断情丝看不破红尘。我跪拜在佛前,虔诚求个真,因为我不知因果纷扰中分辨假和真。我牵念心有恋,又觉三世缘太远,痴往千种因品尝百般果。哪怕就此无轮回,也不愿再涉入烟尘,只想这一生。

一生,她的一生,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就算记得住她生命存在的时间,又怎么能够说出她的一生。她的妈妈说不全她的一生, 她的女儿也说不上她的一生。

她妈妈眼中的她应该是快乐的、无忧的,慢慢长大,长大成人,嫁人生子养儿育女。妈妈看着女儿成了妈妈,自己变成外婆,这应该就是她的故事。是妈妈眼里的她,有儿有女有了家。直到妈妈闭上眼再也睁不开的那一刻,这就是她的一生。妈妈再也看不到她以后要走的路,可她的一生并没有结束。她养育女儿慢慢长大,女儿注视她慢慢变老,她又看着女儿成了妈妈,她变成外婆。

她妈妈的一生我不知道,她妈妈是谁我也不清楚。她成了外婆,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她。

一头白发,一身青衣,一双小脚,面容似陈黄纸,肤色如粗旧布,牙齿不全的嘴巴总感觉很大,她的眼神我忘记了,她有些耳背,她也驼背。

每次来到我家,外婆右胳膊上总挂着一只破篮子,从篮子上面看,破篮子破到能看到地面,从篮子这边看,也能看到另一边。多像一个四面都挡不住风,只是大体框架还在的破房子,假如下雨天肯定也避不了雨。

篮子虽然很破,却也很沉,沉的我提不动。破在于无论如何修补,它都是一个破篮子,再说了修补篮子也是一个技术活,世上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新换旧,把旧篮子换成一个新篮子。当然了,篮子还是篮子,新篮子不是旧篮子,就变成了两只篮子故事。沉在于它的骨架上,主体构造还在,能提着,还能装东西。如果不能提,不能装东西,外婆也会修补修补。外婆不是什么手艺人,她只能把这只篮子修补的能提着走,也能装东西这种程度。再不能拆掉主体骨架的情况下,只能在原有建筑上加厚填缝,这就是这只篮子沉的原因。

篮子里总装着一些枯草,记得外婆总是说,她怕大冬天会把她冻死。北方的天气,大冬天没有一个热炕头真的能冻死人。外婆左手中总是拿着一个老铲子,卷刃了的铲子,就是为了积攒枯草用的。

外婆的枯草堆能有屋檐那么高,我没见过她铲枯草的样子,但能够想到铲枯草的样子都差不多,年轻人总比老人容易一下。

外婆的篮子里除了枯草,还有好吃的,好吃的并不多,可每次外婆来我家,我总会有好吃的。记忆中最多的糖,那时候叫洋糖,就是现在的水果糖。外婆经常也跟我说,她记得以前一毛钱能买十颗,现在能买四五颗了。还有红糖块,咬起来硬的硌牙,却很甜。每次外婆来我家,我都是最开心的那个,因为可以无法无天,就算是不听话,也不会肉疼,因为妈妈想打我的时候总有外婆镇压着。

外婆来我家住的天数不多,但在记忆里她每次来,每年来。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帮妈妈做、做鞋底子用的材料,剩下的时间就是给我讲故事。外婆回舅舅家的时候,每次我跟妈妈都要送她很久一段路,直到看不见那个提着破篮子的身影,妈妈才会说,回家。最记忆犹新的一次是,外婆问我,长大了买了摩托车,会不会带着她。我说,会。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我十岁那年,她穿着一身白衫,躺在大炕上。炕头上,屋子里挤满了人,平时最受关注的我,那一天,没有一个人找我说话。

那一天我跟爸爸回了家,妈妈留在了外婆家。第二天我想妈妈了,一直等到傍晚,她还没有回家,就决定去外婆家,走到天黑了,路也走了一半,我就看见了妈妈。她说是外婆让她回来,外婆担心我会想妈妈,说会把孩子急哭。

其实我想对外婆说,那天我没有哭,也很想妈妈。我跟妈妈回到我家,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人,那人对爸妈说老人家过世了,我知道外婆,她、死了......

我记得外婆的忌日,记得她说过的故事,记得那只破篮子,记得那些好吃的,记得我被妈妈打了后,曾经多次想跑去外婆家告状。唯独忘记了外婆的眼神,她的笑容也很模糊,记忆中每次外婆面对我都会笑,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容?我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汇,让我想起了慈悲,菩萨的笑。

原来外婆的笑容就是菩萨的慈悲,宽厚的,慈爱的,怜悯的,是从容的,也是无畏的。

如果说这世间最大的,最富有神奇的就是造物主,她的伟大就在于造化,自然创造万物,自然就是本质的,也是最为朴素的。是我们能看见的,也是我们能够想到的,把这些当做有为。把看不见的,也想象不出的,当做无为。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这便是我们人类的总结,也是智慧。

太多人说世上最过无情的就是时间,有没有想过不知无情事,又怎么会知有情物?没有时间如何又能懂情。或许时间才是最有情的,因为时间最懂情,才让我们知道情是什么。

可以说时间就是情,因为我们都知道,错过了时间,就算我们再多情,也是遗憾的,也是弥补不了的。弥补不了的情事,就是换不回来的时间,如果时间可以倒退,那么情字就不会那么贵。

说情,说物,说事,说时间,说造化,总觉得太大,一时说不清,就算一辈子也不一定说的清。说经文,说佛学,说菩萨,又觉得太远太高,因为有情离不开事物,而菩萨却早已勘破了红尘,不做红尘事,不为尘世人。或许就是因为我们总在追求高远的,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忽略了,身边的,本质的,可亲的,可敬的。

菩萨在于行,在于心,在顿悟,在禅,在参,在明觉,晓万物,渡轮回。如是我闻,菩萨见众生如见佛子,佛为导师、法为正道,僧为善侣、同为救主。

那么菩萨究竟在哪里?寺庙里吗?我看到了,我敬拜了,可她拯救不了众生。登山阶梯、过河船舟,驱愚慧灯、险隘坦途。或许菩萨不在寺庙中,如有佛性,众生是佛。

外婆的一生就是菩萨的行径,她不伟大吗?她养育了生命。她没有智慧吗?她传承了爱与美。她是一个普通的人,解救不了谁,可她撑起了一个家。她留下的东西是美好的,给我的记忆,是她老年时的身影,她的话语,她的笑容。她的一生苦,她受了一生的苦,她渡不了自己,也渡不了别人,可她面对生死是从容的,面对生活是无畏的,她的笑容是慈悲的。

外婆就是我心中的菩萨,原来菩萨也有苦,明知生命苦,也知生活苦,敢面对苦,能吃得苦。

菩萨不渡众生,因为菩萨也有苦,智慧不渡人,高尚不渡人,亲情不渡人。唯有苦才能渡人,苦渡众生。面对人生苦,能吃得苦,吃苦就是自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鬼男友(上)


自从手机qq多了个闪照,约会,和热聊的功能,李欣雅可算是偿到了甜头。

李欣雅玩网,长得挺漂亮,性格又比较开朗,特喜欢在网上交友。

这次,她在跟别人发闪照时结识了三个女生蒋琳,黄婷婷,刘倩,和一个男生陈子凡,照片上的他们都很漂亮帅气。

五个人因为聊的比较投机,就立马互相加了好友,其中那个男生还特意创了一个群,只属于他们五个人聊天的群。

比较开心,陈子凡提议大家都互相出来见一面,在晚上约好了一个地方,四个女生都纷纷答应了。

照片里的那些女孩子都看起来那么漂亮,那李欣雅就不能太差于她们了。

李欣雅好好打扮了一番,画上了精致淡雅的妆容,美滋滋的按照到时间来到了约定的饭店。

在包厢里,四个人早已坐好等着李欣雅,他们正聊着欢快。

看到李欣雅进来后,那个男生殷切的迎前跟她打着招呼,李欣雅看到陈子凡,觉得真人比照片还要帅气阳光,陈子凡依次的给李欣雅介绍着其他三个女生,“这个黄色头发的是蒋琳,红色外套的是黄婷婷,黑长直的是刘倩…”

虽然李欣雅见过其他三人的照片,但看到真人时,不由一的觉得真人都好美,妆容好精致,相比之下,自己稍微有点不如啊。

三个女生纷纷朝刚来的李欣雅点点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显得特别的亲近。

点了几个小菜,三个女生都一致要吃火锅,李欣雅原本是不喜欢吃火锅的,无奈她们喜欢。

见到面不太熟,四个女生都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怎么和对方先开口说话,只有陈子凡一直在这里一句那里一句的笼络,活跃着气氛。

“不如我们来聊聊你们生前是怎么死的吧…”

黄婷婷手撑着脸,有趣的跳过一直在活跃气氛的陈子凡的话。

“嗯,我身前是吊死的…”

“我是被人勒死的…”

“嗯,我是被那个男人用刀捅死的…”

对于这个看似幽默般的话题,陈子凡和李欣雅在一旁插不上话,有点略显尴尬,三个女生绕有兴趣的聊着欢快,以及附带着有话题的怎么死的怎么杀害之类的话,听的李欣雅好奇却一阵发麻,怎么聊这种话题?

过了一下,蒋琳突然说想玩个游戏,“变身”

无聊的四人纷说好啊好啊,接着让蒋琳说出规则。

“这个游戏很简单的,只要给人展现出你的另一面就好,或者让我们来看到你生前的死状过过瘾…”

蒋琳边说边扭动着身体做出示范,不一会儿,她慢慢的把自己的头扯了上去,不带一点血迹,她的手臂犹如弹簧一般越拉越长的扯着自己的头颅,整个脖子延伸着顶到了屋顶。

“我示范完了,让我看看你们其他的人吧…”

“好啊好啊…”

刘倩立马拍手支持应声对道,她低垂下自己的头,黑长直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变长延伸在地上,一定长度后她的头发就像有目标般的伸到旁边窗户的一条横杠上,伸长的头发这才停止“生长”般的围绕住刘倩的脖子,一圈一圈,像是黑色的围脖紧紧的捆在刘倩的脖子上,刘倩喘不过气般的脸色苍白抽搐,不一下子,勒的长长的舌头就伸了出来…”

李欣雅看的目瞪口呆,惊的哑口无言。还没反应过来时黄婷婷就抢先的接着刘倩后一句的话:“刘倩好了,这太简单了,哈哈我也会…”

黄婷婷说完整个人也低下头呆着在思索什么,慢慢的,李欣雅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微微散发在包厢里。

只见面前的黄婷婷身上开始逐渐渗出血来,鲜红的颜色就如同她的外套一般红的引人注目。

她的身体就像穿了孔一般,血四处流出,慢慢的那些流出血的孔洞越发明显,就像好几只血盆大口张开的对着李欣雅等人,流出的血流在地方延到了李欣雅的脚上......

李欣雅被吓得尖叫起来,抓着包就想跑,眼前的这些人哪里像是人啊?

“你们别玩了,都吓到李欣雅了!”

陈子凡对着三人喝叫了一声,拉起要走的李欣雅坐下,李欣雅惊魂未定的反应不过来。

“李欣雅,别害怕,她们只是在跟你玩游戏而已…”

“是啊,欣雅啊,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看到吓的语无伦次的李欣雅,她们稍稍安慰了下她。

“不过,李欣雅啊,我们可表演完了,现在该是你了?你是怎么死的?一定要给我们看你的表演…”

黄婷婷若无其事的看着李欣雅,等着她发话,三个女生都纷纷鼓掌。

“什么我死不死的,我没死…”

李欣雅接受不了这帮奇怪的人,也不知道她们是人是鬼,她实在不会她们所说的表演,拒绝后她们还是不依不饶的逼迫着自己。

“你们别闹了!老这样无聊吗?”

陈子凡受不了了,拉着李欣雅就要走。

“陈子凡,你不会是喜欢李欣雅吧?”

蒋琳不知道从哪看出来了,严肃却又带趣的问陈子凡。

这一刻,包厢里一片寂静,似乎大家都在等着陈子凡的回答。

李欣雅一头雾水。

“是啊…”陈子凡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出来。

听到陈子凡的回答,三个女生好像很失望。

“陈子凡,我们都喜欢你,希望你能在我们中选一个,可,你还是不听我们劝告喜欢一个人…”

刘倩失望的低下了头,似乎她早就知道了什么。

看了他们一眼,陈子凡就拉着李欣雅走出了包厢。

缓过神来的李欣雅警惕性的松开了陈子凡握着自己的手,“你,到底,是不是人…”陈子凡如同预料性的低下了头,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对不起,我们不是…”

就像李欣雅想着一样,此刻听到他确定性的回答,李欣雅感到更加毛骨悚然,更想张开腿就跑。

陈子凡看出她的举动,急忙说道“欣雅你别怕啊,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挺喜欢你的,想和你见见面,想了解你,至少这个世上让我体验了什么叫一见钟情,我也不是很遗憾了…”

看着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想害自己,不然在包厢时早和她们杀了自己了。

“可,你是鬼,怎么能喜欢人呢?”

陈子凡虽然是鬼,但长得还挺帅。

“我也知道,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控制不住内心的踊跃,包括看你照片的那一刻,就好像有一道阳光在我心里…”

陈子凡深情却真诚的话语让李欣雅听的有些心动。

“可我们,并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只要让我觉得,我喜欢你就好…或者你的记忆,永远有个那么特殊着喜欢过你的人…”

陈子凡说不像在开玩笑,像是知道李欣雅会拒绝。

未完待续

生命流程(上)


刘大成....

喊声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紧接着布拉听到了身后不怀好意的笑声。走在村路上的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她不想看那人是谁,她只是侧在一旁往怀里拉紧了东吉。

自从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农民上了星光大道之后,睡在户口本里多年的这三个字就时不时被人拎出来,有意无意地丢在她面前。她当然知道他们是拿她开涮逗闷子。对于这些有意的揶揄、嘲讽她从来都保持沉默。这些年如果说是习惯了,莫不如说是她用最大的坚忍给自己的心间铸起了一堵墙,那堵墙在岁月里已经刀枪不入风雨不侵。尽管在夜半那堵墙会突然坍塌……布拉听出是谁了。

她用左手抚了下长发,再用中指挑了把它们重新挂在耳朵上。整个一张脸,不,一个大大的口罩露了出来。这个时节街上已经没有人戴口罩了,而布拉不同。口罩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摘下,不亚于扒层皮。

东吉抬起小脸,看着妈妈。她不知道妈妈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名字。聪明的她已经从妈妈的表情里知道了什么。她愠怒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本能地靠近了妈妈。

好好走,别踢着……布拉叮嘱女儿。

东吉今天穿了新皮鞋,那是布拉用边角余料做的。东吉老早就向往了。因为妈妈说了,只有到镇上的时候才可以穿。她盼着新鞋,更盼着去镇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分外地神圣的了。那些日子她每天趴在妈妈身旁,一眨不眨地看妈妈上帮,定形,下楦。终于等到了昨天,她急不可耐地把鞋子套在脚上,一掀一掀透着十足的得意。今早出来的时候,她依然把腿抬得高高的。

东吉嗯了声。

那人脸上讪讪的。

布拉有意放慢了脚步,让那人走过去。这时她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里的户口本,身份证。可别忘带了,这可决定着东吉的命运。虽然那样轻,那样薄,不过一张纸。对于布拉,却是身家性命。

累不累,妈妈抱啊——

东吉就势耍赖了,张开双臂,布拉迎合着她。一团胖乎乎的带着温度的肉黏糕似地贴紧了她,布拉用戴着口罩的脸狠狠地蹭着她。东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东吉,你说,妈今天办事儿顺利不?

顺利!东吉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知道妈妈和她一样。对于今天准备了好久。今天早上又是洗头又是找新衣服的,怎么能不顺利呢?对于活动范围只在院子里和屋子之间的东吉来说,她当然不知道顺利与不顺利意味着什么。

户口本上这样写着布拉的身份:

长女:刘大成,性别:女,出生年月:1958年5月28日。

刘大成三个字有些模糊,有明显的擦痕。下面有“刘霞”两个字,是用铅笔写上去的,又用橡皮蹭了。不过这两个字依稀可辨。

臭驴头村上了岁数的人依然记得,布拉出生时,小粉婆子当时就吓傻了。她接生了浑江两岸数不清的了满族后生,没见过这样的婴孩。后来村里人说,刘家祖上一定是得罪了天神,要不怎么让一个女孩带着一脸的红肉瘤出来。据说她爹一下也傻了,跪在院子里张开嘴干嚎起来。他怎么也不相信,婚后数年无子的他天天上香祷告终于让妻子开了怀,没想到,竟然是盼来这么一个红脸鬼……他哭了一会猛然用袖子抹了泪,冲进里屋一把抓住了布拉的脚。布拉的奶奶此刻也正在坐在北炕呜呜放声,她用了平生最敏捷的一个转身,薅了刘贵,好歹是条命,当狗养吧……

后来她一直没有名字,白旗后裔的奶奶把她唤作布拉。布拉是满语荆棘的意思。意为这孩子扎手,让天神以后多让让路给她……她还没记事,奶奶就走了。

布拉好几岁了,没有正式名字,也没有上户口。那年还是和二成一起上了。管登记的老孙头问这孩子叫什么名。

他爹随口说,刘大成。

老孙头一愣:一个女孩,叫这名?

爹不耐烦了,有个名就成了,还指望着她成龙成凤?这个名字还是跟二成借光哩。

后来她知道,爹怕弟弟有个闪失,一定要把她和弟弟的名字绑定。如果弟弟叫二龙,她一定会唤作大龙,如果弟弟叫二福,那她一定就是大福。

她的童年是万般小心的,避人的。她早早地从人们的惊讶的目光里知道自己是个“鬼”。娘把家里的镜子都藏了起来,她是在小河里认识自己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趴在河岸上哭了起来。那一刻,她着实把自己吓倒了。终于明白小伙伴为什么要躲着自己,为什么有人故意到她家来,原来就是想看一眼村子里有名的鬼……她小小的身体在大石头上不停地抖,眼泪流到嘴里,很苦很涩。

谁家的女孩整个脸是这种黑紫色?还有大小不等的肉疙瘩分布在上面……哪怕缺眼睛,缺耳朵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七八岁的时候,她用毛巾给自己缝了个大口罩。眼睛以下的部位掩盖得严严实实的,从那时起口罩和她就不分开了。那年,娘送她上学,老师安排她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那男生知道她是传说中的“鬼”,像受惊吓的老鼠样,立即跑了出去。老师没法儿,又安排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当时就哭了,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布拉还看到男生女生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她的头轰轰的,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真的永远不打算再睁开了。

老师只好劝娘把她领回家。娘在路上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请求,这一点,布拉分分外清楚。娘讨好的脸看着老师,她扯了娘的衣襟,力气大得很,娘差一点跌倒。娘看着那双泪眼,明白了。

记得爹在饭桌上“啪”地撂了筷子,嘴里的饭没来得及咽下,她觉得空气里迷漫着爹的喘息,差不多要把房子吹倒。爹觉得她给家里丢尽了脸。对于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爹是看透了。

她躲在娘身后,像秋天里瑟瑟的一片叶子。这时娘又搬出那句话。

他爹,记得她奶奶的话,千万别把她当狗往外撵,临终前,你答应的了……啊,你别气着。娘的脸哭皱成一团,菜帮子一样难看。

别看娘低三下四的,在布拉的记忆里,不管爹怎样咆哮,娘的哭声和哀求同队上的嗽叭一样,不管声音多大,只要开启,立马会让爹止住。

直到许多年以后,她理解了爹。

渐渐地,她知道户口本上的刘大成三个字就是自己在重要场合的正式指代,

她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模样一样,躲在柴垛后再一次泣不成声。

相比之下,二成就显得格外金贵了。二成上小学的时候,爹给她的任务是护送二成上下学。她心疼二成,就让弟弟在自己背上。二成不爱学习,就让姐姐代他写作业。她向往的课堂就从野地里开始,二成上了三年,她读了三年。二成读了五年,她也读了五年。她认得字比二成多,乘除法也比二成算得快。后来,二成说什么也不读书了,布拉的“学生生涯”也戛然而止。爹无意间从二成班主任那里得到对布拉的预期:这孩子脑子好使,她要读书,将来一定会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不念书太可惜了……

这话一定让大字不识几个字的爹绝处逢生了。然后爹让十几岁的布拉再去读书,倒是她说什么也不肯了。

唉——这副样子,不指望了……就是将来出息了,哪个官饭里(单位)敢留?爹背着手,每一个字咬得狠狠的,仿佛要嚼碎她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后来爹放出狠话,让她去挑大粪,砍大柴。爹的用意是要用歹毒的方式作为她忤逆自己心愿的一种惩罚。娘心疼她,怕真那样。偷偷地把家里两瓶“大源泉”送给了队长,让队长一定派个轻巧活。队长瞟着娘,又看着细细弱弱的她,最后表现出无限的大度:就这个没追上肥的小茄子顶半拉人吧!也算咱没歧视妇女。

就这样,队长把她安排在女人堆里,拔苗,看青。她珍惜上工的每一天。认真地完成每一份使命,她想用汗水换来意外的眼光和赞赏,却是徒劳。依然有人用眼乜斜着她,躲着她。特别是那些害喜的,要娶亲的,张罗上梁的,仿佛靠近了她,就接近了一枚小炸弹,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好事炸得灰飞烟灭。这一点,她懂。

当然也有好心的女人凑近了她,小声地问她身上来没来那个?胸口鼓没鼓?她不回答。以不变应万变,她不记得是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反正她告诉自己,不作声,不作声。还别说,这一遭真管用,时间久了,别人还真把她当成了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她多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刘霞刘燕刘红,只要不是刘大成任何一个女伢的名都行。那个雨天趁歇晌,她战战兢兢地来到队长家。对于这个平日里看不见脸的女伢子队长亲切地接见了她,大有一种为她撑腰掌舵的架势。当队长听懂了大口罩背后断断续续的请求,他眨着眼睛看了她半天,觉得这问题太小了,小到没必要他亲自出面。只丢下无限温柔的一句:找老孙头去。

那可不行,你这名字是你给爹起的,跟二成是连带关系……你闹玩儿哪。再说了,你不是叫布拉吗?有谁唤你大名?老孙头一口气说完,见她还不走,去去去——撵狗一样的。

她有些急了,扯着老孙头的衣袖,那就求求你,把户口里的这个名字划去吧。

你这伢崽,说得简单,划去?那就等于你不在世了,在咱们中国这土地上,就不存在你这个社会主义新社员了,那我责任可大了去了……再说,我还要考虑到你的将来。

老孙头把蓑衣往上颠了颠,十分气派地教育着她。

她的头重新低到脖子里,脸憋得通红,费力地挤出几个字:我将来,我将来,我没有将来的……老孙头愣愣的,过了一会大笑了起来。她吓坏了。好半天,老孙头带着丝丝的长音缓了过来,身体还不停地笑抖:你怎么没有将来,你要嫁人,要生娃的,这个不由你说了算……

她脸更红了,逃也似地离开了老孙头家。

若干年后人口普查时,布拉曾请求过普查员把刘大成三个字改了。那个普查员眼睛眨了眨:那赵大胆(队长)都没改,我敢改?

娘俩来到了镇派出所的时候,门上还睡着一把锁。昨夜的霜一定很重,那锁裹着一层白。布拉一眨不眨地向路口张望着,张望着,唯恐眨一下之后漏掉什么。东吉高兴,拍着小手看着街上的车。布拉怕她没耐心,让她数过往车辆。东吉数着数着,半天没有车了。她就把目光停在饭店门口。一个棕红色头发女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卸门板。那片棕红在晨光里一晃一晃,东吉只在电视里见过长这种头发的女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妈妈,你也弄成这样的头发,一定好看……东吉指给妈妈看。那个女人听到了什么,慵懒地朝这边看。布拉一把拦下了东吉,数到多少了?看,又过来一辆。

东吉早忘了刚才数到哪了。她的目光又被出摊的小贩拽过去了,那上面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

布拉正要用包里的吃食来换取东吉的注意力,却见丁字路口终于走来了小戴。

别说话,看,来人了,听话……布拉一阵兴奋。

小戴胖胖的,其实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却怎么也不见她靠近。显然,她是看到布拉了,虽见她加快了手臂的摇摆,却依然没有速度。布拉摸了摸包里的东西,确信它们一一都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周围立刻扑出一片白。

终于走近了。小戴伸出同样白白胖胖的手,掏出钥匙伸进锁孔。咔嚓,门开了。布拉讨好地帮着扶住门。

这么早你就来了啊!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不是我们一个部门的事,我这真的办不了啊……

求求你,你看我女儿眼瞅着就要上学了,没有户口怎么行?布拉的声音很小。东吉看着妈妈。又看着小戴。她不知道户口是什么东西。但她从妈妈的表情里知道,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小戴没有说话,进了屋直接开了窗子,一股冷气乘虚而入,布拉打了个冷战,接着头发被风吹起来。

布拉终于挺一个劳力了,终于赢得了爹的笑容。这时她的身材已经分出高山低谷,上工时几个妇女对着她的背影叽叽喳喳的,有人说,看布拉这样的好身板进门就能生小子;还有人说,谁知道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是个红脸的……

那年她17岁,喜欢听一个人的口哨,那人的口哨响,脆。更像小刀一样划过她的腔子,让她心尖儿疼,让她鼻孔酸。她出勤更早,为的就是在山路上远远地看那人一眼。

他叫陈喜子,负责放蚕。枪打得准,队上的那几个漂亮姑娘都吃到他的雀肉。她从未近距离地看过他,一是她不敢,二是她怕惊扰了他。就像枝头上落着一只好看的画眉,远远地看着,听着就足够了。

陈喜子同其他人一样,瞅都不瞅她一眼。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桑树上的一只死蚕……

刘家没有像其他有女儿家的那样种骄傲,相反却在夜里出现了爹的叹息。

那天,她无意间听到了爹和娘的对话。爹说也不知道后山的王瘸子能不能看上她,要是看不上的话,还得托人……咱家拿什么打人情?

娘说,要不再等等,布拉还小。

爹说,再过几年她就二十了,你想让她臭在家里了……爹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她已经臭了。

娘不再说话,只有喘息,也可能在掉泪。

她的眼前闪过后山的王瘸子,傻愣愣的眼神,豁牙的嘴里时不时往外淌口水……她一阵恶心。

爹不是说了,就这样的,还不一定能看上她……那就是说,还有更差的,把她推给还不如王瘸子的男人……她只和这类男人搭配。

她的心一阵抽搐。

那是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布拉偷偷地起来了。她先在自己的房间里磨起了剪子。她怕自己犹豫、贪生。为了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她对着窗外咔嚓地剪掉了心爱的长发,而且只剪了一半。然后摸到了那瓶敌敌畏。那是娘准备药跳蚤用的。事先她早早地瞄好了,喝完后她默默地走出院子,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家。

爹和娘,我走了,我去找奶奶了……二成,你要听话……

对于这一天,她从听到爹和娘说话那天就蓄意准备了。她不能死在家里,那样会影响二成的名声,也不能在上工时服药,那样很快就会被人们及时发现……总之,一定要夜里实施自己的计划,等到第二天人们发现她的时候,不过是一具可怕的死尸……那就无所谓了。

这一刻如此轻松,她从未如此大方地对着天与地,村庄,小路。她的心头涌出一阵阵惬意。甚至有了歌唱的冲动。她真的唱了起来:雪山啊闪银光,雅鲁藏布江翻波浪,驱散乌云见太阳,革命道路多宽广——

走着唱着,唱着走着,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不知是谁家的一只狗先叫了起来,不一会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在她脚步穿过的地方指挥似的集体和着。

她慌乱起来,接着没有目的地跑了起来,像极力挣脱什么。外面的月光白昼一样,把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夸张地复印下来。先是娘醒了,发现她不见了,然后快速地推醒了爹,还有二成。他们顺着狗叫的方向追赶,一家人高低不等的影子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规模。所到之处,鸡醒了,人醒了,整个村子都惊醒了。

事后有人说,那天村子里异样得很,月色空前地好,很多人都没有睡沉。

她在惊慌之中几步窜到了大坝上。她不知道药性为什么还没发作,她等着,并在心里焦急地对天神说,快点快点,让我清清静静地死去,我是下了大决心的,绝不活着,求你了,天神……快……

大坝刚刚完工,还没有正式使用。这几天,队里正在排练秧歌迎接竣工剪彩。她站在那里,出奇地安静,没戴口罩,挺直着胸,她终于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一切。

队长傻了,爹也傻了。

这个小茄子竟敢这样?

布拉站在那里,腰杆相当地挺,眼神相当地平静,完全没把队长,不,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爹,我不嫁人,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跳下去,让我变成水……让一切都不存在——

……这个红脸鬼竟然这么张狂?队长狐疑地看着坝上的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她是只怪兽。

莫非真是狐妖鬼怪附体了?

这一想不要紧,队长立刻腿软了。

他听说那些年死去的“牛鬼蛇神”变着法的回到人间,一一来找仇人算帐……想到这儿,他的脊骨里咕咚咕咚地往外冒冷气,他抽噎了下。

啊呀——刘贵啊,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要答应她啊,可不能让她在这个坝上出意外啊。多好的闺女啊……刘大成,啊不,布拉,你快下来吧……下来吧,不能啊……

让我死,让我清清静静地死。就像山上的映山红,静静地开,静静地落,一辈子都不招惹谁,我求你,死神,天神,快点来啊快点啊——她在喃喃地说着,在别人听来,从来不怎么说话的她此刻一定是鬼魂附体了,你听听那词,怎么就跟广播里说的似的。坝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那眼神分明是看到鬼才有的。布拉晃了下头,只觉得脑袋一边沉一边轻。没有头发的一边露着头皮,一定向秃岭山一样,她不敢想有多么恶心。她意识到死神没有来,她真的不能等待了,不能了,只有跳下去,化成水,才能逃过这一切。你看那水多么轻松自在,没黑没白地唱着。想什么时候青,就青着,什么时候蓝,就蓝着……

队长扯开锣一样嗓子重复着,她听不到队长的话了,她觉得这一刻真是好玩。队长竟然也能这样低三下四地求她。不过她知道队长并不会在乎她跳不跳,而是怕影响了臭驴头村的名声、他队长的名声。今天我要让你们看看……

作者:冯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