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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发廊情话

发表时间:2021-01-18

【www.qg13.com - 挽回爱情情话】

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们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王安忆:发廊情话,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这一间窄小的发廊,开在临时搭建的披厦里,借人家的外墙,占了拐角的人行道,再过去就是一条嘈杂小街的路口。老板是对面美发厅里辞职出来的理发师傅,三十来岁的年纪,苏北人。也许,他未必是真正的苏北人,只是入了这行,自然就操一口苏北话了。这好像是这一行业的标志,代表了正宗传继。与口音相配的,还有白皙的皮肤,颜色很黑、发质很硬的头发,鬓角喜欢略长一些,修平了尖,带着乡下人的时髦,多少有点流气,但是让脸面的质朴给纠正了。脸相多是端正的,眉黑黑,眼睛亮亮,双睑为多,鼻梁比较直,脸就有架子。在男人中间,这类长相算是有点艳,其实还是乡气。他们在男人里面,也算得上饶舌,说话的内容很是女人气,加上抑扬缠绵夸张的扬州口音,就更像是个嘴碎的女人了。这与他们剽悍的体格形成很有趣的对比。他们的一双手,又有些像女人了,像女人的白和软,但要大和长了许多,所以,就有了一种怪异的性感。那是温水、洗发精、护发素,还有头发,尤其是女人的头发的摆弄,所养护成的。他们操起剪子来,带着些卖弄的夸张,上下翻飞,咔嚓作响,一缕缕头发洒落下来。另一只手上的梳子挑着发绺,刚挑起,剪子就进来了,看起来有些乱。一大阵乱剪过去,节奏和缓下来,细细梳平,剪刀慎重地贴住发梢,张开。用一句成语来形容,就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这一个苏北人,就是说老板,却不大爱说话。他的装束也有了改变,穿了件黑皮夹克,周转行动多少是不便的。也许是做了老板,所以不能像个单纯的理发师那样轻佻随便了,再加上初做生意,不免紧张,于是就变得持重了。他包剪和吹,另雇了两个年轻姑娘洗头,兼给烫发的客人上发卷。有了她们,店里就聒噪多了。她们大约来自安徽南部一带,口音的界别比较模糊,某些音下行的趋向接近苏北话,但整体上又更向北方语靠拢。最主要的是,语音的气质要粗犷得多,这是根本的区别。她们的年龄分别在二十出头和三十不到,长相奇怪地很相似,大约是因为装束。她们都是削薄碎剪的发型,发梢错乱地掩着浑圆的脸庞,有一点风尘女子的意思。可她们的眼神却都是直愣愣的,都像大胆的乡里女子看人。五官仔细看还有几分秀气,只是被木呆的表情埋没了。她们都穿一件窄身编织衫,领口镶尼龙蕾丝,袖口撒开,一件果绿,一件桃红。裤子是牛仔七分裤,裤口开一寸叉,脚下各是一双松糕底圆口横带皮鞋。衣服都是紧窄的流行样式,裹在她们身上,显得很局促。她们经过室外高强度劳作的身体,出力的部位,像肩、背、臂膀、髋部,肌肉都比较发达,就将这些衣服穿走了样。倘若两张椅上都坐了洗头的客人,她们便一边一个,挺直身子站到客人身后,挤上洗发水,一只手和面似的将头发搅成一堆白沫,然后,双手一并插进去,抓、挠、拉。她们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抬肩、悬臂的姿势一模一样,抓挠的程序动作也完全一致,看上去,很是整齐。她们还都喜欢抓挠着头发,眼睛看着正前方镜子里客人的眼睛,直逼逼地,要看出客人心中的秘密。看了一时,再侧过头去,与同伴说话。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大,笑声也很响亮,总之是放肆的。老板并不说她们,看来,是个沉默的人,还有些若有所思的。她们于是会疏懒下来,只是依样画葫芦般地动作,却没什么实质性的效果。这时,客人就会发声音了:你不要在表面划来划去,要抓到里面去。受谴责的小姐便委屈地说:方才的客人还说我的指甲太尖了呢!客人再说你手指甲再尖也无用,只在表面上划。这时,老板就站起来,走到客人身后,亲手替客人洗发。小姐呢,依然带着受委屈的表情,走开去,到水池前冲手,然后往墙边铁架折叠椅上一坐,那姿态是在说:正好歇着!她们多少已经学油滑了。

店里时常还会坐几个闲人,家住附近,没事,就跑来坐着。人还以为等着做头发的,推门并不进来,而是问:要排队?里面的人一并说:不排队,不排队!生怕客人退走。闲人多是女性,有的手里还拿着毛线活,有的只是抄着手。虽说是闲人,可却都有一种倦容,衣履也不够整洁,好像方才从床上起来,直接走到店堂里似的。可能也不是倦容,只是内室里的私密气息,总有些黏滞不洁,难免显得邋遢气。果然,有几次,方才还蓬头垢面地在这里闲话,过一时却见换了个人似的,化了妆,换了衣服,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头也不回地从店门前走过去,赴哪里的约会去了。等再来到这里,已经是曲终人散的阑珊人意了。她们回忆着前夜的麻将,麻将桌上的作弊、口角和得失。或者是一场喜宴,新郎新娘的仪表、行头,酒席的排场,各方宾客来头大小。就好像一宵的笙歌管弦,要在这里抖落掉余烬似的。此外,股市的起伏波动,隔壁店家老板与雇员的争端,弄内的短长事,还有方才走出的客人的吝啬与大方,也是闲话的内容。有她们在,那两位洗头小姐,也觉得不沉闷了。并且,有多少知识,可以从她们那里得来。遇到和计较的客人吵嘴,她们则会出来打圆场。她们都是有见识的、世事圆通的人。甚至你会觉得不相称,像她们这样见过世面,何以要到这小店来,与两个安徽女子轧道?难得她们如此随和。岂不知道,这城市里的人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傲慢,内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等级之分的。她们生活在人多的地方,挺爱热闹,最怕的是冷清。她们内心,甚至还不如这些外来的女子来得尖刻。这倒是出于优越感了,因为处境安全,不必时时提防。当然,还是因为生性淳厚,你真不会相信生性淳厚这几个字能安在她们身上,可事实的确如此。在这闹市中心生活久了,便发现这里有几分像乡村,像乡村的质。生活在时间的延续中,表面的漂浮物逐浪而去,一些具有实质性的内容则沉积下来,它们其实简单得多,但却真正决定了生活的方式。所以,这些闲坐的女人里,没几个能猜得到那两位小姐背地里如何谈论她们,当她们光鲜地从玻璃门前走过去,她们在门后的眼光,藏着怎样复杂的心思。

每天早上,将近九点钟光景,玻璃门上的帘子拉开了,门从里面拨了锁。这城市的街是扭的,房屋的朝向便不那么正,说不出是怎样,太阳从门外照到镜子上,很晃眼的。在晃眼的阳光里,两位小姐在摆放椅子,收拾镜台上的小东西,顺便对了镜子整理身上的衣衫和头发。有一点像舞台,方才拉开帷幕。倘有赶早的顾客,这时候推门进去,会嗅出店堂里的气味有些浊,夹杂着许多成分。他或她当然分辨不出那里面有被褥的气味,混了香脂的体味,还有几种吃食的气味:泡饭的米汤气、酱菜的盐酱气、油条的油气,再有一股灼热的磁铁气味,来自刚燃过的电炉。她们就是在里面过宿的,折叠床、铺盖、锅碗,都掩在后门外面。这里还有一扇后门,门外正是人家的后窗台,用纸板箱围住半平方米的地方,搁置这些杂物,上面再覆一张塑料薄膜。在这条窄街上,沿街的住户门口,都堆放着杂物,所以,就不显得突兀和不妥。过了一时,老板也来了,进来看看,并没什么事,就又走了。走了一时,又来,再看看,还是没什么事,再又走了。他显得很忙碌,有着一些对外的交通需要处理的样子。有了自己的生意,做了老板,他的外形上似乎有了改变。他黑了,抑或并不是黑,而是粗糙,就像染了一层风霜。而且,有一种焦虑,替代了他们这类手艺人的悠闲劲。那是由手艺娴熟而生出的松弛,以至都有点油滑气了。现在,他却是沉郁了。这件黑皮夹克他穿着真是不像样,硬、板、灰蒙蒙,就像一个奔走在城乡之间的水产贩子。黑色牛皮鞋也蒙了灰,显出奔走操劳的样子。等他跑进跑出告一段落,停歇下来,一时又没有剪和吹的客人,他便坐在柜台里面,背后是嵌了镜子的玻璃壁架,架上放各种洗涤品,冷烫精,护发素,焗油膏。柜台上立有一面硬纸板,上面排列着标了号码的各种焗染颜色样本。总之,这发廊虽小,可五脏俱全。老板坐在柜台里边,用指甲锉锉着指甲。这带有女气的动作,倒流露出一点他本行的小习气。

他低头坐在那里,任凭小姐们与闲坐的人如何聒噪,也不搭腔。人们几乎都将他忘了,可是,很奇怪地,又像是要说给他听。倘若他要不在场,说话的兴头就会低一点,话题也变得散漫,东一句,西一句,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这个沉默的人,无论如何是这里的主人,起着核心的作用。现在,他坐在这里了,眼睛望着前边的玻璃门,门外街面上的忙碌,有一种熟稔的日常气息。人脸大致是相熟的,所作所为还是相熟。在这闹市的腹地,夹在民居中间的街,也是近似乡村的气质,相对封闭。外面世界的波澜,还进不到这里面,只会因冲击边岸而引起骚动。老板的眼光茫茫然的,这是处在创业艰难中的人统有的眼光,忙定下来,不禁自问道:有什么意思呢?发廊里的闲话很热烈,两位小姐兴奋着,手在客人头上动作,连带身体雀跃着,形成一种舞蹈的节奏。肥皂泡飞到客人的眼睛里,客人抗议了一次,又抗议了一次,待到第三次,空气中就有了火气。老板在柜台后面立起来,可是,没有等他走到客人身后,有一个人却代替他,挤开了那位小姐。这是边上坐着的一个闲人,也算是常客了,家住街那头百货公司楼上,丈夫是做生意的,养着她,没事,就到这里来坐着。

她从铁架折叠椅上站起来,走到客人身后,略一挽袖,抬起手臂,手指头沿了客人发际往两边敏捷地爬行开去,额上立即干净了。她快速地将客人头顶上的泡沫堆叠起来,然后伸进深处抓挠。她笑嘻嘻地回头看人们,好像在说:怎么样?是孩子气的技痒,也显出她曾经是干过这一行的。要这么一想,你便发现,她其实也和那两个小姐有些像呢!圆脸,短发,细淡尚端正的五官。所有的洗发小姐几乎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的个子比那两个小姐还要小些。穿呢,又穿了一条灯芯绒,胸前缝一个狗熊贴花的背带裤,这使她看起来,完全是孩子的形容。不过,再仔细端量,才会看出她怀有身孕!这样,你忽就不确定起来。进一步地,你注意到她看人的眼光,不是像那两位一样直逼逼的,恰巧相反,很柔软,似乎什么都没看,其实全看见了。你想,这女人有些不简单啊!到此,她已经与那两位小姐完全区别开来了。她们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不同来源于经验、年龄、天赋,还有地域。对了,这女人是上海人,她说一口上海话。她甚至还不像她那个年龄,二十多,三十,或者三十出头,就这一个年龄段吧,她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上海男女,有许多流行语,又有许多生硬的发音。她的上海话竟有些老派的纯熟,这显示她应该是在正宗的沪上生活里面。

客人安静下来,小姐们则兴奋着问出诸多问题,总起来就是,你也做过这一行啊!她翘起下巴,朝柜台,也就是老板的方向一点:我开过一个发廊。不等人们发出惊愕的叹声,她又加上一句,先前做过一段百货。再是一句:还开过一家饭店,名叫好吃口来!说到此,人们反倒不吃惊了,因为不大可信。这三段式加在一起需要多长时间?而她究竟又有多大年纪?再看她脸上的笑容,那样得意的,又变成孩子了,沉不住气,爱说大话的孩子,狡黠地眨眨眼:信不信随便。小姐们不看她了,由她自己替客人洗头。她笑着将干洗的全套动作做了两遍,然后说:冲去吧!将客人还给原先的小姐,带到洗头池前,自己举着手等在一边,等水池子空出来好冲手。她很有兴趣地看着手上堆着的泡沫,手指撮弄出一个尖,尖上正好停着一点儿太阳光。光流连到她脸上,她的笑容在晃动的光影里有一点儿惘然。店里有一瞬是静着的,只有水冲在头发里柔和的咝声,还有煤气热水器噗一声开,又噗一声关。老板肘撑在膝上,下巴托在掌中,那样子有点像小孩,想着小孩子家的心事。

我的发廊在安西路,安西路,知道吗?她说。小姐们摇头说不知道。现在已经拆了,那时候,很繁荣呢!长宁区那边有名的服装街,有人叫它小华亭的。我的发廊在服装街的尾上,或者也不能说尾,而是隔了一条横马路的街头上。我对那地方比较熟,虽然我自己家住在淮海路那边,可是朋友借给我做小百货的门面在安西路,所以就熟了。

小姐们回头朝向她,听她说。冲头发的冲好了,送到座位上,老板起身去吹风。小姐自己站在一边,用一块干毛巾擦手。她走到空出来的水池,拧开龙头,冲净手上的泡沫,暂时停下来,脸上带了微笑。她左右手交换握了花洒,冲手。水丝很软弱地弯曲下来,汇成细流。电吹风的嗡嗡声充满在店内,头发的气味弥散在透进玻璃门窗的阳光里,显得有些黏腻。她洗好手,那小姐将手中干毛巾递过来,她没接,只是在上面正手反手摊了摊,算是擦干了,回到先前的折叠椅上,坐下。后来呢?小姐中的一个问道。她抬起微笑的脸,询问地看着发问的人。为什么不做百货而要做发廊?那人解释了自己的问题。

她哦一声,仿佛刚明白过来似的。小百货,你知道利极薄,倘若你没有特别的进货渠道,赔煞算数。那些供销商,你打过一趟交道,三天吃不下饭!说到此处,她忽然收住,意识到险些说到不该说的话。安西路的铺面,是我朋友借我做的,本来说不是我自己的,做也做不长。所以呢,做,做,做,我就想自己做了。做什么呢?在家待业的时候,我陪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到理发学校听过课,回到家,我让她在我头上练洗发,我在她头上练,就这么练着玩。到后来,我洗得比她还好。她抬了抬下巴,好像在说:方才你们也见到了。我想:就开个发廊吧!安西路,就这点好,做什么事都像玩一样,没有心理压力的。朋友又多,因为都是靠朋友的,所以都肯帮朋友的。当然,安西路的人和我们淮海路的不一样。就是这里,她用手点点脚下的地面,这静安寺地方的人和淮海路的都不一样。淮海路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看得出来不一样。不是长相,不是说话,也不能说不是,可能有一点是,不过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大约是气质。她为自己说出气质这两个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谦逊。不过,安西路的人有安西路人的好,他们很肯帮忙,而且,更重要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什么严重的事情,在他们看来,都和玩一样。听他们说话,你会听不懂,难道是吹牛?吹牛也要打打草稿。可他们完全是像真的:开发廊?好呀,我的朋友在香港学出师的,专给明星做发型。店面吗?安西路服装街要延长,还要丰富品种,我有个朋友和区长认识,同他说一声好了,第三个朋友恰巧专门做推销洗发香波的,可以用批发价卖我。还有工商局,卫生局,劳动服务公司,治安大队,都有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都是一句话就成的。当然,实际上不会有这么好运道,否则,人人都发财了。那个做发型的朋友,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温州学的,不过曾经在香港人的发廊里做过,开的价高过天,还要有住房,包交通,因为他实际温州人都不是,而是温州底下的德清乡下人。服装街不仅不延长,连原来的都有拆掉的危险,有几户居民是有来头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一直在呼吁。你知道,安西路一带多是洋房,本来是极清静的。那推销洗发香波的,倒是天天来,来到我的百货摊位上,这时我的百货还没有结束。他拎一只拷克箱,盖子揭开来,里面像中药房一样,一小格一小格,放着样品。样子蛮像,结果全是假货,在火车站那里的地下工厂生产出来,四面八方去兜售。一上手就知道,处处是关隘,问题是,一上手就甩不掉了。本来,不过是玩玩的,一来二去,玩成真了。脾气上来了,志气也上来了,非要成功不可了!发廊到底开出来了,倒真开在隔横马路的街那头,政策有一时松动,一要解决待业人员生计,二要街道里委创收。不过,松几天又紧起来,除了我这家发廊,再没有开出别的铺面。我的发廊正好嵌在弄堂贴边上,狭长的一条,门是朝里的,对了弄堂另一侧墙面。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又先后进了两个客人,一个男客,一个女客。老板先给男宾修面,再给女客焗彩色油。女客对了硬纸板上的颜色样品思忖很久,最后选定一种。两个小姐听得出神,听故事并不比聊天更影响她们干活,甚至聆听产生的专注,使她们安静下来,手下就不那么浮躁了。老板依然沉默着,这是一个静默的男人,即便需要与客人交流,他也尽可能以动作示意,比如,点头,摇头,用手指划。万不得已要说话,他就用极轻的音量说出极简单的几个字。她的叙述相当流利,语音清晰,轻盈地穿行在店堂间,透过刀剪的嘁嚓,花洒里的水丝,客人与老板耳语般的对话。生意好不好?一个小姐问道。她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依着原有的思路往下去。开张这一日,大家,就是安西路服装街的朋友,都来放炮仗了。朋友中有一个人,大家都叫他老法师。她停顿一下,绕过这话题,这个人等会儿再说。你问我生意如何?她看着方才提问的小姐。这一绕道有些打乱叙述,需要一个缓冲,用来调整节奏。生意嘛,不好不坏,多的还是洗头,其中起码有一半是朋友,挑我生意的。她一笑,因为用了一句粗俚的切口稍有些羞惭。像我们这种发廊,多少有点不上不落。居民习惯去国营的理发店,隔壁小区里,就有一个里弄开的理发室,洗头只要五块钱。生活质量高的又要去美发厅、美容院,香港台湾人开的。再有一类发廊,是要在城乡结合部,外地人集聚的地方,叫是叫发廊,小姐们连洗头都不会。她停下来,略过去了。到我们这地方来洗头的,多是一些小姑娘,读中学的,刚刚学了时髦,大人又不许去美发厅,就只得到我们这里来。她们多数是一头直发,拖到背脊处,额角上胎毛还没掉干净,怀里抱一瓶自家的洗发水,坐到椅子上,喊一声阿姨,多抓抓噢!别看她们年纪小,已经学了白领的脾气,一会儿说抓重了,一会儿说抓轻了,一会儿又说洗出头皮屑,一会儿再说吹风筒太近,头发开出叉。半通不通,口气却很凌厉,你也不好跟她凶,只好和她淘浆糊。她又用了一个俚语,自己笑出声。和这帮小姑娘混的时候长了,要来真正做发型的客人,倒有点不晓得怎么下手了。当然,即使有做头发的,也不过是几个老阿姨,卷一卷,吹一吹。就算是比较时髦的,也不怕,我的师傅路子还是正规的,原来在紫罗兰做过,怕是怕那种路子外边的。但是,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一天,不早不晚,来了一个人。她忽然止住,本来交错抱在肚子上的手臂解开来,插进背带裤的口袋,这样,腰就往前挺一挺,肚子也挺一挺,脚尖并拢伸直。再继续往下:他要剃光头。

这是一个光头客,只不过长出薄薄一层头发茬,他要再推推光。他是这样进来的,推开门,一脚在门里,另一脚在门外,说:推不推光头?好像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来试试。我们那个师傅,已经笑出来了,马上有话要跟进:到剃头担子上去推!其实谁看见过剃头担子,只不过放在嘴上说说罢了。就在这当口,也不知道怎么,我拔地立起来,抢过师傅的话头,说了一个字:推!事后再想,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来由的,我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光头。她笑了,两位小姐也笑了,问:不是一般,又是什么?这话怎么说!她沉吟了一时。这一时很短促,可在她整个流畅连贯的讲述中,却是一个令人注意的间隙,好像,有许多东西涌了上来。她沉吟一时,说下去。假如是一个老头,民工,乡下人,或者穿着陈旧怎么说,反正是那种真正剃光头的朋友,我就不会留人了。但是这一个呢,年轻,也不算顶年轻,三十左右。他穿一件中式立领,黑直贡呢的棉袄,那时候还不像这几年时兴穿中装,猛一看,就像道袍,裤子是黑西裤,底下一双黑直贡呢圆口布底鞋。背的一只包,也很奇怪,你们猜是什么包?洗白的帆布包,盖面上缝一只五角星,军用书包。他的样子就是这么怪,但是,很不一般,一点不一般。wWw.QG13.Com

我请他进来,坐下,抖开尼龙单子,围好,封紧,再去镜箱里拿工具。我们店里的人都看着我,不晓得我准备怎么下手。我眼睛盯着我的手,一会儿拿起一把电推刀,一会拿起一把剪刀,先是拿大的,再是拿小的,我一捏住那把小剪刀的时候,心里忽然定了,我拿对东西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事情都凭感觉,感觉呢,又都集中在手上。所以,许多事情,我都要先去做,做在想前边,做以前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只要做起来,自然就懂了。小时候,我们弄堂里的小姑娘,兴起来钩花边,大家把花样传来传去。还有书,书上有照片,针法。我是不要看这些,我就是要钩针,线,在手里,三绕两绕,起了头,各路针法我都钩得出来了。大人说我手势好,说,什么叫手势好,伊就是!这时候,我捏了这把小剪刀,回到客人身边,把椅子放低一节,这个光头客个子挺高的。他看了看我手里的小剪刀,没有说话,也不晓得是看出我会,还是看出我不会。我反正觉得我会。事后,我们那师傅也问我在哪里学的,说一看我拿起剪刀,就晓得我会。其实,我不但没学过,连看也没看过,我就是知道,不能用推刀,也不能用刮刀,那就真的是剃头担子了。而我们是发廊,客人呢,又是那样的,我们必须是新潮的。我拿起剪刀来就再没有犹豫,我从发际线开始,一点一点往后剪。剪刀小,刀口短,留下的角就小,总之,一句话,就是要剪圆。这是基本原则,不要有角。这个客人的头型很好,圆。你们不要笑,你们接触的头比接触的人还多,是不是都圆?不是吧!可以说大多数的头不圆,或者整体圆,局部却有凹凸。可他不!不仅圆,还没有凹凸,更难得的是,他头上没有一点斑秃和疤。倘若要把所有人的头部剃光的话,你们会发现,人人头上都会有几处斑秃和疤。可他就没有。所以他敢剃光头呀!光头不是人人能剃的,要有条件。这个头,我整整剪了一个半小时,剪下的头发渣,细得像粉。我虽然注意力全在他的头上,可我知道,他一直睁着眼睛,从镜子里看着我的手势。后来,他告诉我,他以前的头,都是用电推刀推的,他的女朋友帮他推。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戏剧学院的,他是老师,女朋友是学生。他的女朋友去外地拍电视剧了,他只好出来找地方推头。走过几条马路,找了无数家发廊,都说不推光头,最后才找到我的发廊。他和他的女朋友,在武夷路上借了套一室户住,离安西路不很远,以后,他就时常来了。这些都是他以后告诉我的。

叙述显然到了关键部位,店里的空气竟有些紧张。正是下午两三点不大上客的空当里,两个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老板在柜台里打瞌睡,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也没有出来干涉她们这样大谈山海经。他真的改了脾性,理发师傅都是饶舌的,爱听和传一些家长里短的故事,而这一个,已经变得漠然了。小姐们等着情节继续发展,不料她却话锋一转:

我刚才有没有提到一个老法师?那是安西路做服装的朋友中的一个。叫他老法师,一是因为年纪,那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二是因为他有社会经验。他的社会经验用在生意上面并不多,主要是用在嘴上。他只要坐下来一开讲,老板就都忘了做生意,聚到他身旁边来听课。据说他在局里面,承办员听他讲得忘了问案情。她顿了一下,因为说漏嘴脸红了,旋即坦然一笑:不讲也明白,安西路上的老板,大约有一半进过庙。带出切口没有使她再停歇下来,脸上的红却扩大并且加深,就有了类似豁出去的表情。从庙里出来,找不到工作,就做生意了。老法师吃官司,还是因为他的嘴:诈骗!他骗人家说他是华侨,在南洋开橡胶园,到上海来是想娶个上海太太。南洋那边的华人多是福建一带过去,长相不好,矮,瘦,黑,热带瘴气重,遗传上有许多问题。所以,他就决定到上海来解决婚姻大事。上海人种好,他说。你们知道,他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的,天底下哪个角角落落他好像都去过。他说上海人种好,上海人里面,女更比男好。江南地方,水分充盈,就滋阴。他说:你们看过《红楼梦》吗?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这个意思。上海的女人,就是水做的女人。水土湿润,气韵就调和,无论骨骼还是肌肤,都分量相称,短长相宜。比如脸相,北方人,多是蒙古种,颧骨宽平,腮大,眉毛稀疏,单眼皮,矮鼻梁,嘴型缺乏线条,表情呆滞。南方人,是越人种,就像福建的那种,眼睛圆大,而且重睑,但陷得太深,鼻孔上翻,有猴相,欠贵气。江南人,却是调和了南北两地的种相,上海呢,又调和了江南地方的种相。上海的调和,不仅是自然水土的调和,还加上一层工业的调和。有没有看过老上海的月份牌?美人穿着的旗袍,洋装皮大衣,绣花高跟鞋,坐着的西洋靠背椅,镂花几子,几子上的留声机,张着喇叭,枝型架的螺钿罩子灯,就是工业的调和。老法师穿一件西装,手里拎一只拷克箱,坐在宾馆的大堂酒吧里,和一批批客人开讲。到了吃饭时间,自然有人请去餐厅,水晶虾仁,松鼠桂鱼,叫花鸡一道道点上来。这时候,他就改讲吃经。这些人都是鸡生蛋、蛋生鸡地生出来的,多数二十左右的小姑娘,有一些家世还挺好的,据说有高干的女儿,医生的女儿,有大学生,教师,还有一个电影演员。认识过后,不出一个月,就向人家开口借钱。其实不要他开口,人家自己就会给他钱:外币兑换起来不便当,还要去中国银行排队填表,拿人民币去用吧,不必客气!上家的钱给下家用,就像银行一样,周转起来非常顺利,没有一点漏洞的。老法师长得难看,不是难看,而是怪。猛一看没有下巴,定定睛,下巴是有的,却连着喉结这一段,形成一个收势。第二者,没有肩膀,其实肩膀肯定有,而且相当宽,可是头颈太粗,两块肩胛提肌特别发达,肩膀就塌下来,变成黄牛肩膀了。第三,多了一副手臂转弯骨。原因是手心朝里,转弯骨朝外,手心一翻,转弯骨就到里面来了,就好像多出一副。要说,老法师是长得没有福相,不过,一双手脚又补回来一些。他的手脚都小,与他一米七八的身坯比起来,实在小得不相称。所以,这也是一怪。这样七歪八扭的一个人,就全凭着一张嘴,招蜂引蝶。她说到这个词,大约想到与老法师的形象不符,便笑了。笑里边带了讥诮,又很微妙地带一点怜惜。她脸上的红没有褪去,而是均匀地布开了,使她平淡的面容变得有些姣好。后来,有一日,人家介绍给他一个小姑娘,跟过来看的,有她一帮亲眷朋友,其中一个看过后就有点起疑,觉得这人面熟,像是他们单位区饮食公司里的供销员。但他自己还不敢确定,过一日,又带了另一名同事来看。另一名同事连他的名字都喊出来了。于是,报告公安局。骗过的人再鸡生蛋、蛋生鸡地吐出来,竟然有十二个,整整一打。老法师一个也不赖,统统顶下来。他说,是他自己失足,就要自己承担,有本事不要穿帮,穿帮就不要赖,本事不是用在这时候的。审他案子的承办员也很服帖他,夜里值班瞌睡上来了,就把他叫出来,听他讲,然后一人一碗大排面消夜。因为他态度好,就判了从宽,三年劳教。在白茅岭农场,劳教也都服帖他,他做了大组长。劳教也分三六九等,诈骗第一等,因为智商高呀!老法师又是高里面的高人。

有客人进来了,一个女客,洗和做,因晚上去喝喜酒,要求做得仔细一点。叙述被打断了,一个小姐去洗头,另一个拉过盛卷发筒的塑料筐,将卷发筒上挂着的橡皮筋扯开来,各放一边,等会儿好用,一边问:那么光头客呢?怎么就讲到老法师上面了呢?洗头的小姐也侧过脸对了这边问:是呀,光头客到哪里去了呢?她光笑不答,向老板要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到饮水器上接了水,慢慢地喝。人们便不敢催她,耐心地等着。店里的骚动平息下来,重新建立秩序,恢复了讲述和聆听的安静气氛。

老法师在白茅岭农场待了两年半,另外半年减掉了。她继续说老法师。从白茅岭回来,他就到安西路上租个铺面,做服装,专做女装。他生意经一般,这也正是他有社会经验的表现。他常常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要强过人家的头呢?安西路上做得巴结的人做大了,摊位转租出去,自到虹桥路开时装店的也有,开服装厂的也有,去南非、阿根廷做生意的也有,老法师却稳坐钓鱼台,不动。他有一句话,叫做:家有千屋,日卧三尺。所以他生意就做得潇洒,进来的服装,有我们喜欢的,他就很慷慨地一送:拿去!他对我们小姑娘很好,出手也大方,还教我们许多事情。他说:女人只要基本端正,没有大的缺陷就可以了,重要的是要有脑子,就是有智商。老话说,红颜薄命,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长得好看并非有好命,是不是?还有一句俗话,叫做:聪明面孔笨肚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面孔和肚肠对立起来?原因就是,女人自恃有一张脸就放松了头脑的训练,结果就是前一句红颜薄命。中国的四大美女,其实并不是漂亮。杨贵妃,你们知道吗?就是唐代皇帝的妃子,皇帝为了她,差点丢了江山。后来,将士要求皇帝杀了杨贵妃,才肯为他出兵打仗,重返朝廷。杨贵妃有狐臭,所以就在脖子上戴一圈鲜花,闭月羞花的羞花二字,就是从这里来的。可见她并不是以色貌取唐明皇欢心宠爱,凭什么?你们自己去想。再有王昭君,你们以为她有多美?皇帝会把真正的美妃送给野蛮人!重在贵而已,贵是贵在大汉王朝宫里的人,这身份就足够有余了。可她聪明啊!让她去那种地方,住帐篷,吃羊肉,天寒地冻,话也听不懂。她没有一头撞死,真去了。这一去,便青史留名。西施和貂蝉两位,智商就更高了,她们实实在在就是两个间谍,放进去的倒钩。没有超人的智商,担当得起吗?反过来说,女人聪明,自然就会漂亮,这漂亮不是那漂亮,是一种气质。说到气质这个词,她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减缓叙述的进程。比如西施,从诸暨乡下选来的民女,为什么不直接送去给吴王夫差,而是要由大夫范蠡专门调教她,调教什么?走路,抬手,说话,看人。学这些,靠什么?智商。走路,可以说决定了整个人的风度。人家说回头率,回头率从哪里来?马路上人头攒动,都是擦肩而过,五官,皮肤,身材哪里来得及端详?引人回头的就是走路:步态。过去贵族学校,中西女中,有一堂课,就是走路。头上顶一本书,直走,转弯,上楼梯,下楼梯。书不能掉下来。练的什么?挺胸,但不能挺得太过,像军人走操;抬头,也不能抬得太过,变成额角头朝天花板了,以眼睛平视为标准。胸挺起来,腰、背、颈就直了。步子不宜太小,小了就像戏台上跑圆场,忸怩作态,亦不能太大,大了就有男气。有没有发现老电影里的旗袍,开叉开到膝盖下面一点,这就对了,这个尺寸就是跨步子的长短,要用足,但不能硬撑。现在新式旗袍,叉一径开到腿跟,忒粗鲁,可以跑步了。没有生意的时候,老法师就教我们练走路。不瞎讲,走在马路上,我一眼就认得出,老法师教出来的人。我们中间有几个,与老法师特别好,猜也猜得出来,关系不平常。但是大家都晓得不可能,因为她们或者有家庭,或者有男朋友,或者只想和老法师玩玩,并不想结婚。老法师到底年纪大了,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他自己也不想,他说大家在一起是因为开心,不是为了烦恼。他还关照我们,不要和年轻的男孩子搞,搞出感情来麻烦得很。

店里的女客已经卷好头发,在烘发,手上翻一本时装画报,不晓得哪年哪月的,都卷了边。主雇三人暂时都歇下来。太阳到了这一面,透过窗上的尼龙镂花帘子,从背后照了她,她的脸就在暗处了。不过,这只是对此而言,在强光下的暗,依然是明亮的,而且显得柔和。她笑一笑,将手里喝空了的塑料杯一下子捏瘪,这个动作有一种结束的意思,可是底下还有:

你们没有想到吧,我老公就是老法师。其实,我不是和老法师特别好的小姑娘,可我是要和老法师结婚的。老法师说:这就是你比她们聪明的地方。他以前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意思是指我的气质:到底是淮海路的女孩子。她得意和羞怯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往外走。光头客呢?两个小姐着急起来,追着她身后问。死了!她回答,推出门去,手一松,弹簧门又送回来,将照在上面的微黄的阳光,打了两个闪,映在小姐们失望的脸上。稍停一时,她们就又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她的年龄,到底有多大。看上去只像二十多岁,可是,将她经过的事排一排,又不够排的,怎么都要三十朝上。忽然间,老板吐出一个字来:鸡!这是他迄今为止发出的唯一的声音,仅一个字,声气言辞却极粗暴,小姐们的聒噪便戛然而止,静下来。

(《上海文学》2003年第7期)

情感编辑推荐

虹桥情话


水波潋滟,虹桥掠影,谁是谁的主角,谁演谁的神话?

湖水清清,微波荡漾。而水的内涵只是:清亮有清亮的理由,明朗有明朗的原因。无风无浪的时候,它是一面平平整整的镜子,风起浪涌的时候,它是一幅涌动的画面。给桥的,却是一个存在的理由,它是桥永远不舍的爱恋。桥的天地,是与水的依存。一个水的童话,酿就一座桥的神话,天天演绎,日日萦绕。

水的童话里,有桥的出场。接纳了天的高远,云的柔絮,山的巍峨,柳的婀娜后,也孕育了鱼虾的自在空间,百舸争流的热烈场面,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一种情恋歌剧的隆重上演。所有的心思,都倾注于一个方向,那就是一个温存的陪伴,可以日夜相依,可以冬夏常在。

弓形的桥,是水上的卧波,它以绮丽的姿态,回报水一个满意的答卷:我不要你的盈盈期待,我就在你的身边。于是,情话开启处,激越昂扬。

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存在,都是为了你。我会变成倒影一头扎进你的怀抱,近距离地倾听你的心跳,倾听你的娓娓絮语,倾听来自你的情话,然后,摸着你的脉搏一起跳动,从此,悲喜忧欢,荣辱与共。

桥上会有一些常来的景致。太阳初升的时候,他会牵了她的手,不经意地缓步踏上桥头,以同样的步调停步驻足,抬头举目,迎着初升的太阳,仰起笑脸。不说,只赏,然后,看着湖水和桥的影子,会心一笑。这样的时候,你会漾起细细的波纹浅笑,幸福的存在,原本就不单一,而他们的共性,同因心的共鸣。我知道,这是你给的机会,体现我的生存价值。这样的时候,我会依附着脊梁上的情人,发送心波,让所有的柔情蜜意酝酿到极致。

桥下会有一些喜庆的传达。春来的时候,岸边的那棵垂柳吐芽挂彩了。齐刷刷的柳芽探头探脑,云集枝头的盛会,映着春光指点江山。轻风拂来,柳条轻扬,纤枝上碎玉点点,跳跃成婀娜的舞姿抢着在水里显摆。这样的时候,你会示意我,你接纳的靓丽景致,在邀我共享。我会报以热烈的响应,行一个深深注目礼,将浓情掩映在笑浪里。

春天里,会来一场雨吧?是那种不急不喘的蒙蒙细雨,一滴一滴的雨点,溅碎湖面的整顿。远山近树的倒影暂先归拢在一处。溅一个水泡,划一个小圈,再溅一个水泡,划一个大圈。然后是一群水泡,然后是一群圈圈。泡泡碰泡泡,碰碎了,再起泡泡,圈圈挤圈圈,挤乱了,再划圈圈。湖上轻烟笼罩,蒙眬中飘飘欲仙,湖水间,一阵浅唱,山川大地湖泊垂柳,一起歌咏春的礼赞。这样的时候,是湖水最活跃的体验,为桥创设的一种别样风采。这样的时候,桥会和着雨点飞溅出喜悦的泪花,一个劲地鼓掌呐喊,极尽心中最明朗的表白。

春过去,会是炎热的夏季,夏过去,会是缤纷的秋天,而秋过去呢?会轮换成严冬的萧瑟。我知道,春华秋实的喜悦,永远不是世界的整体存在,严寒酷暑的历练,风霜雨雪的经历,才能给自己一个完美的交代。所以,敞开心怀,接纳所有的锤炼吧,重要的是,沿途,你与我同在!

山妹子,有情话说


读初中的那一年,班里来了一个新同学,山里妹子俏模样,说话带着山里口音,课上老师提问,她抢着举手回答,引来满堂大笑。

同学们为什么发笑,是我回答错了吗?课后她问我,我看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也不置可否。

没笑什么,只是同学们没听惯你的口音,好奇发笑而已。

哦,这样啊。她似懂非懂,似信非信,也不明故里。

班里开始选班长,她也举手,发表竞选演说,要当班长。她个子不高,排队也是排后面的,当然落选了。

喂,我有情话对你说。她故作神秘。

情话?你别大声说。我吓了一跳,把她拉到一边,你小声说,以后有情话要悄悄说。

我知道要悄悄说,所以告诉你是情话呀。

什么情话?

就是悄悄说的话呀。

这....并不是悄悄说的话就是情话,情话就是,就是....我一时也说不明白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也是一脸的疑惑,你不失望吗,你也没选上班长。

我不失望,我不是要非当班长不可,我小学时当班长,都是老师叫我当的。

原来这样啊。

你为什么想当班长?

当班长好啊,当班长要带头遵守纪律,当班长要带头努力学习,当班长要助人为乐,当班长....她一口气能说出许多当班长的好处来。我在山里的学校,就一直当班长,现在....她叹了了口气,露出失望的面容。

课余时间,她喜欢往我身边凑,一句我有情话对你说,悄悄的神秘的样子,让班里的同学侧目关注,其实我知道她的情话,跟谈情说爱是两码事。

我有时也讨厌她这种行为,你别情话情话的,有事大声说。

你真的要我大声说?

也不是要大声说,两人说话......

不是大声说,那就是说情话呗。她一副天真的样子,也是山里妹子甜模样,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告诉我很多山里的故事,她父亲是村长,有义务帮助人,所以她就想当班长,也乐于帮助人。有一天夜里,班里的一个女同学,身上皮肤奇痒,红疹一块一块的,越抓越多,女同学又痒又怕哭了起来。她知道后二话不说,点起火把陪着女同学,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镇上的医院去求诊,两个山里妹子把身上的一点钱交了药费,就没钱吃饭了,医生都被感动了,她却很平静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班长。

夜里走路不害怕吗?

不害怕,因为夜里没有狼,这是我爸爸说的。

为什么不叫老师陪着一起来呢?

老师要上课呀,我当班长能做的事,就不用麻烦老师了。

她一口一口班长的,不佩服她还真不行,不过她也有委曲的时候。还是夜里,同寝室的女同学发高烧,她又瞒着老师陪女同学到医院去,回来的时候,因为逃学给老师狠狠地批了一顿,还罚她绕球场跑了十几圈。

这事你应该跟老师说明白,老师就不会罚你了。事后我知道真相后对她说。

我不想说。

为什么?

因为不能跟老师说情话。

不是叫你跟老师说情话,是叫你跟老师说真话。

我只想跟你说情话。她的眼睛狡黠的发亮。

这是什么情话哟。我听了心里都想发笑。

夏天的日子里,她从山里带来了上山摘的小果子。

喂,我有情话对你说。她把我叫到一边,往我口袋里塞了很多的小果子,知道吗,这是什么果子?

这叫山稔子。我还知道上山摘山稔子太阳比较晒,尤其女孩子特别怕晒。

我晒不黑的。她有点得瑟的样子,我也承订她晒不黑,肌肤一直白白的。

你为什么喜欢和我说情话?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

因为你也当过班长,有共同语言,还因为我们投缘呗。她用肩膀碰了碰我的臂膀,这个矮个子的山里妹子,还真象个小妹妹。

我看着她,觉得她最后真正说了一句情话。

适合情侣的甜蜜小情话


导读:适合情侣的甜蜜小情话--爱情诗词

适合情侣的甜蜜小情话

情侣之间是甜蜜的,一些暖心的话送给你们,祝福你们爱情圆满。幸福永远。

1.你是幸运的,因为你可以选择爱我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爱你还是更爱你。
2、偶尔要回头看看,否则永远都在追寻,而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3、人都是会改变的,有些人选择改变环境,有些人选择被环境改变。很多时候你无法改变的时候,我只好选择,在里面找到让自己快乐的力量。
4、人类的感情最特别的就是单恋,那是绝无仅有的。你绝不会看到一只猫,会偷偷地喜欢上另一只猫。
5、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肯定只能在绝望和恐惧中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是因为有了你,我,每天都可以梦想最美丽的离别。因为你拿整个生命来爱我,所以我的心获得了自由。我的生命正在慢慢地离开我,好象沙子从沙漏中流走一样,我听到了那流逝的声音,但只要你还熟睡在我身旁,我就依然笑得出来。

6、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了解她的一切,而不需要问她;如果你不爱一个人,即使她告诉你她的一切,你也还是会忘记的。
7、如果人生最坏的只是死亡,生活中怎会有面对不了的困难。
8、生命最大的恐惧,不过是来自于心底那个不去发现的黑暗,但是灵魂告诉我们,只要还有心跳,就一定有勇气。
9、事实上,这个世界不符合所有人的梦想。只是有人可以学会遗忘,有人却坚持。
10、所谓情话,就是你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却希望对方相信。

亲爱的,你听过动人的情话是什么?


我读过很多爱情故事,看过很多爱情诗篇,但我的左耳从来没有真正听过什么好听的情话。这源于我交了一个只会编码打游戏的男朋友。在文学课上,我读到了叶芝《当你老了》这首诗,顿时觉得此生有人为我写这样一首诗,我就了无遗憾了。觉得世上最好的情话就是里面的那段: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就像《情人》里写的那样:对我来说,我觉得你现在比你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回去之后我就问他:“以后我老了,满脸皱纹,你还会爱我吗?”他一边激烈地打着游戏,一边很应付地回答说:“嗯!”“那我长得很不漂亮,身材很不好呢?”他皱了一下眉头,歇斯底地喊到:“你现在本来就不漂亮,身材不好!只有你爸妈才喜欢你肚子上的猪腩肉!走开啊!我快要过关了!!!”我怒发冲冠,摔了他的键盘。为此我们冷战了好久。我就是要听句好听的,怎么了?!

后来我跟着同学追韩剧《对不起,我爱你》。从第一集我就开始觉得这部韩剧不肤浅,可能还挺深刻的。在第一集当中,武赫的前女友智英嫌弃武赫太穷,不打招呼地就要跟一个中年男人结婚。武赫回到家发现家里没有泡菜了,就很生气地跑到正在试婚纱的智英面前大声喊到:“回家!家里没泡菜了!给我做泡菜!”智英没好气地说:“没泡菜你就去买啊!”“我只吃你做的泡菜!”武赫十分霸道地说。可能很多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段普通的争执戏,但我却看得十分感动,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最真实的爱。“我只吃你做的泡菜!”的意思其实是“我真的离不开你,就像我不能不吃饭,不能不吃最爱的泡菜,不吃饭我就会死,离开你,我也就死!所以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理解了这个高大的看起来强势霸道的男人的话之后,你还认为这段对话很无厘头吗?你还会不感动吗?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我十分骚情地问他:“你爱吃我给你的做的东西吗?”刚一问完,没等他回答,我就自己灰溜溜地走开了。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他不爱!他并不是很挑食的人,只是他是个湖南人,喜欢吃变态辣的东西,而我是广东人,我偏好清淡,追求原汁原味。我认为吃太辣对身体不好,容易上火;他则认为广东菜味道太寡,无法下饭,重油重辣才是真爱。每次一起吃饭我们都要因为点菜的问题大动干戈,摆事实说道理三段论演绎法,旨在在饭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后只好用剪刀石头布这种最具智慧的方法决定是去吃粤菜还是湘菜。他恨不得跟我分开吃,我们一人弄一桌菜,自己吃自己的!我也一度因为这个问题觉得我们不适合,两个吃不到一块去的人,怎样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直到有一次我跟朋友出去旅游,他天天一个人吃饭,刚开始的几天打电话问他吃什么,电话里那头好像磕了药一样的兴奋地给我数吃了香辣蟹剁椒鱼头辣子鸡等等等等,好像故意让我意识到他平时跟我一起吃饭是真的如同嚼蜡一样痛苦,于是我就没理他了,自己一边玩去了。再过几天他打来电话说他在吃鱼头豆腐汤,瘦肉金针菇烩番茄,末了,还懒懒地添了一句说:“还买了豆腐花,甜的,少糖。”我捡起已经掉到地上的眼镜,十分惊讶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是啊!”他似乎憋足了性子地回答我说:“可是你爱吃……我今天吃了你爱吃的。”

我半天没说话,不得不说我当时很感动。我记得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二次跟他出去逛街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我最喜欢吃的豆腐花卖,就兴奋地冲过去大声喊到:“要两碗豆腐花!”他随后跟过来接了一句:“麻烦,少糖,谢谢。”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平淡随意的表情,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说这句。他白了我一眼:“你自己说你不喜欢吃甜的,而且你上次就是这样叫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他是真的爱我的,爱到可以很随意就说出我的口味,不做作不刻意。因为吃是生活中最基本的一项活动,一个人很难掩饰对食物的好恶之心,只有真正爱一个人才愿意很开心地吃对方爱吃的东西。

他是个不太会表达爱意的人,从不会把甜言蜜语说给左耳听。他几乎不说我爱你,若是硬逼着他说:“我爱你”,他就会满脸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今天编码的时候很顺利。”或者是:“咦,好多星星啊!”但是也是他让我明白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你,不在于他对你说了多少次我爱你,不在于送了你多少礼物,更不是他给你发了多少1314520的红包。而是虽有争吵但也时常挂念你,虽不会刻意制造浪漫表达爱意,但也常在小处实处给你温暖。他从来不会说什么你是风儿我是沙什么爱你一万年之类的话,但我却从他那里听到了最动人最好的情话。

他说:“我在吃你最爱吃的东西。”

他说:“麻烦,少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