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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放电影

发表时间:2021-02-15

【www.qg13.com - 晚上失眠情感说说】

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今天晚上放电影,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今天晚上放电影

他们是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却没有一块走,他们共同在一起生活了四十三个春秋,四十三个春秋,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四十三。

他们到来的时候,是母亲走的时候,母亲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非得说留下了,只留给他们一条通往着坎坷的路。

他们原本不傻,可还是傻了,从什么时候傻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也可以说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弟弟,因为他们是双胞胎,母亲没有给他们进行区分谁大谁小,母亲也想给他们区分,但已经没有了区分的能力。

母亲是在上厕所的时候生下的他们,生下他们以后,母亲就昏倒在茅房里,一觉就睡过了头,没有醒来。

他们的命真大,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没有远去。父亲是在听到母亲的一声厉喊后抵达的,当父亲拄着双拐赶到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已经离开了。

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喝到奶,更不知道奶是啥东西,就连母亲的奶也没有尝上一口,就是顶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喝上一口。

他们是喝野菜汤长大的,几乎关于所有野菜的汤他们都喝过。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应该说比农民还农民。他们不知道父亲的腿是什么时候断的,从他们一出生,父亲就一直拄着双拐。尽管父亲只有一条腿,但还是养活了他们。

他们还是长大了,是背着一个傻子的名字长大的。在他们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就永远的躺在了床上。

他们尽管傻,但还是活了下来。种地他们是不会,但他们会挖野菜,还会捡别人扔了的食物。

村里人都认识他们,因为在村里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他们,做为第一,理应被人认识。

他们一年四季只穿一身衣服,妹妹的衣服是从死了的母亲身上扒下来的,哥哥的衣服是麻袋片子织成的,还是自己织的。

今天晚上放电影,成了哥哥的名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成为妹妹的口头禅。他们每天都会对别人说这些话,没有第二句。妹妹是在四十三岁的时候不再说这句话的,那时,妹妹的肚子突然间大了起来,哥哥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是每天晚上放电影。

妹妹怀孕了,不知是那个遭天杀的种下的种,怀了孕的妹妹在怀了孩子八个月以后,难产而死,死的时候,哥哥把家里的那扇破门给拆了,铺上了麦秸,把妹妹的身子放了上去,然后在妹妹的身上盖上了她盖了四十三个年头都没有洗过的被子。然后就跪在一边,看着妹妹,看到三天三夜,眼都没有合一下。

妹妹还没有出门,找阴亲的就三三两两找上门来,对父亲说给一万元钱结成阴亲,也有说出一万五的、二万的。父亲沉默起来,过了很久,就说三万吧。他们又一起交涉了很久,最后两万五达成了共识。没想到妹妹生前不值钱没有要,死了以后就抢手了。

男方那头交了一万元的押金,说娶过门以后就全部付清,父亲同意了。哥哥这时候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几天他们家人缘好起来。

妹妹埋葬了,是哥哥挖的坑。哥哥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有钱了,还给妹妹买了一件临行时的新衣服,给自己也买了一件,最后又给妹妹定了棺木。

妹妹埋藏的第二天,哥哥又去上坟,没想到留下的只是一座空棺木,妹妹的人呢,再已不知去向。哥哥嚎啕大哭,拼了命的挖地,却一直没有找到妹妹。哥哥又把坟上的土狠命的往嘴里添,有点涩涩的、咸咸的味道,他想,这上面指定还保留着妹妹的体温。

娶阴亲的人上门了,要给妹妹移居,结果扑了一个空。那头不干了,非要找父亲还钱,父亲也不知道刚刚埋了的女儿怎么没有,可钱又花得差不多了,就一仰脖子,把一方便兜的老鼠药吞了出去。

那时,哥哥还跪在妹妹的坟前发呆,等到哥哥回家的时候,父亲早已远去多时。哥哥一滴泪也没有流,只是默默的父亲的尸体给背到了曾经埋妹妹的地方,然后慢慢的把父亲放给了棺材,又添上土。

今天晚上放电影,还在继续,尤其是一到晚上,那个声音就在寂静的放里传得好远,远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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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听鬼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听鬼故事,简直就是个超级鬼故事迷。

不过他都是避开晚上的时间听的,因为他总是觉得晚上听鬼故事的话,那些好兄弟就会从屋子里的任何一处地方跑出来。

不过这种大多都是不安的心里在作祟,像看到床底下的鬼故事后就总会觉得床底下有好兄弟跟自己背靠背的睡着,像看到窗户外面的鬼,就感觉到自己的窗户边上真的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跑出来一个黑影贴在上面。

他平时遇见朋友都会跟他们说明晚上不要听鬼故事,似乎在他的身上是有经历过不可思议的经历,才让他对晚上听鬼故事有这么大的意见。

朋友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学生,自然被分配到了一家高校任职。

这所是一家市内的重点高中,所有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的。

一般晚上都是有上晚自习的,朋友身为他们的班主任,每天晚上都得到教室里巡岗,看看到勤率。

从读书时期,朋友就对灵异事件比较敏感,他去书店或多或少会购买基本硅谷实属,不过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

读书的时候要努力拼成绩,现在任教又要花费时间在课程上,看灵异事件的故事对他来说是浪费时间。

可就再这一夜,却让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到教室里巡岗,却发现自己的学生们在教室里聚集到了一起,像似在讨论什么事件。

朋友平时跟学生们都玩成一块,自然跟同学们的关系很好,朋友就坐在他们旁边,原来是在讲鬼故事,反正自己巡岗完毕也没什么事情做。

朋友拉过一把椅子,跟他们坐到了一起听鬼故事。

教室里面晚上上晚自习的学生比较少,来上晚自习的基本都是住校生,本地生都是回家的,第二天大早才来上课的。

教室不大不小,坐四十多个学生算绰绰有余了的,到了晚上,减掉了白天学生的一半,教室看上去并没有很多人,许多感情比较好的学生都跟自己比较好的同学坐到了一起去了。

鬼故事在热火冲天的进行的,陆陆续续有同学走出了教室。晚上上晚自习也没有多强硬的规定,一个小时里,学生都只要呆够了半个小时就可以自由安排接下去的半个小时的活动。

教室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朋友还特意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教室里的人数。仅仅剩下讲故事几个男同学跟听故事的自己。

还有半个小时,教室的灯都是在结束了晚自修半个小时后才关闭的,朋友索性也不走了,故事听得兴起,哪有这样就走的。

故事讲到高潮时,被风吹得关上的教室门“嘭”的一声,突然打开了,把讲故事跟听故事的都下了一大跳,等朋友他们定下神来,才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谁。

门外站着的是朋友班级里的一个男学生,他瘦小瘦小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幅眼镜。朋友问了他有什么事,他只是呆呆的回答道自己落下了东西在教室里面了,拿了就走。

朋友点点头后,也没在理会,继续听着男同学讲鬼故事。眼镜男找东西有很大的声响,不过很快找到东西的他就离开了教室。

又是到了高潮部分,教室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鬼故事中断了,他们停止了讲述,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缓缓抬起头,看了头顶上的那盏白色的白炽灯,白炽灯闪烁了几下后正常了。

那个将故事的男同学,刚要接下去讲述到,白炽灯突然灭了,整个教室陷入了黑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把教室里面几个人吓得不轻,朋友却开心的不得了,第一次身临其中,这种刺激感也只有像朋友有这种变态想法的人才能理解。

“老师,楼下的门锁住了,听其他同学说校工去方便了,要等一会在回来开门。”朋友也不知道眼镜男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不过他也回应了一下。

估计是楼下的门锁上了,看来要等校工回来才开得了。

这下教室里的灯光恢复了正常,眼镜男也走到他们的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们边上,几个人面面相窥,眼镜男突然提出了给他们讲一个鬼故事的提议。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眼镜男,一个个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眼镜男平时很胆小的,他的提议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了。

获得众人的赞同后,故事就开始了。

主角是眼镜男,故事就发生他刚刚他回来教室的时候。

在半个小时之前,眼镜男意识到了班里的男同学又该到了讲鬼故事的时候,他耳朵里塞着棉花,试图阻止同学讲鬼故事经过的声音传入耳朵里,他真的很害怕。可是没有用,声音多多少少的传入了眼镜男的耳朵里,他害怕的攥紧手中的开光符咒,好不容易熬过了半个小时,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呆在教室里,他慌乱的收拾著书本,就跑出了教室,回到宿舍好一会,他搜遍了全身都找不到符咒,马上返回教学楼。

就在他刚刚踏入教学楼的第一阶楼梯时,身后好像闪过什么东西,眼镜男一回头什么都没有,他又加快了几步往自己4楼的教室楼层跑去,楼梯的灯光是用了很久的黄色灯泡,根本不亮。

跑到第三楼楼梯的中段,眼镜男停下了脚步,他顿时感觉到背部一阵麻凉,他缓缓的回过头去,身后什么也没有,顿时松了口气,可就在他回过头继续往楼上走去的时候,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黑影扑向了他,他脚下站不稳,从三楼摔到了二楼一直滚到一楼,故事讲到这里,眼镜男的声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的低沉缓慢,继续讲到,因为他的脖子刚好撞到了扶手的手把上,脖子骨被撞断了,表面看起来是正常,实际上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听到这里,不仅朋友,还有那几个学生嘴角都抽搐的似笑非笑,有个胆大一点的干笑了几下,拍拍眼镜男的肩膀说道:“别开玩笑啦,要是你脖子断了,那怎么还好好的。”

只见眼镜男双手撑着脑袋,往上一举脑袋就跟脖子离家了,现场的几个人包括朋友,都惊叫的冲出了教室,剩下眼镜男一个人在教室里。

“哈哈,都是胆小鬼,胆小鬼。”眼镜男的声音越来越弱,人慢慢的消失了。

果然在他们跑到一楼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眼镜男的身体,脑袋呈不正常的曲线垂落在胸前,校工回来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到,眼镜男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亡,从那以后开始,朋友再也不敢在晚上听别人讲鬼故事了。

安祥时代的晚上


我们的眼光,我们的方向我正在洗手间里小便,右手扶稳我的器官,左手捏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这个姿势多少让我觉得有点羞愧,还好没人看到。我手中的小瓶已经装了三分之二的液体。为了验尿,早上我喝了很多水,所以现在这泡尿特别的长,叮叮咚咚的似乎没完没了,我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呆呆地站着,静等这一行为的结束。这种百无聊赖就像陪女友逛马路,女友去商店里购物,而你在外面傻等,能指望你干什么呢?你只能等。不过人在无聊时常常会产生灵感,此刻正在小便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里面确实存在着一个敏感的方向问题。

开始我的眼光朝下,看着自己的器官,这很自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泡没完没了的尿居然还在继续,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愚蠢而漫长,我开始发现老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家伙,是有那么点儿怪,而且没啥好看的。于是我抬起头,尽可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似乎下面的那泡尿与我毫不相干。但是正对面的墙上并没有镜子,让我可以借机观察自己的仪表消磨时间,只有光洁的乳白色瓷砖和我默默对视,我坚持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只好又把头低下。这时候我想,要是旁边有个人该多好啊,我可以看看他的,如果他不介意的话。虽然也没什么好看,但总可以给我的眼光一个方向,随便什么方向,帮我把这段时间浪费掉。

而此刻作为一个孤独的小便者,我的眼光无所适从、无所依傍,这使我觉得尴尬与无奈。

我不是从现在起才关注眼光问题的,我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有相当长一段历史。

眼光向上还是向下,向人还是向己,眼光高还是低,远还是近,这里面有很大的不同,有很多的学问。

一般认为,我是一个眼光高的人,我的朋友们都这么说,理由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仍然没找女朋友。读本科时,大朱正为朱茵姐姐五迷三道,而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朱茵的脚趾头很不好看。“那你觉得藤原纪香怎样?”大朱苦苦追问。“她有很好的胸脯,但是腰太粗了。”后来有一件事,更使我的眼光之高声名远扬。外语系的女生汤丽素有“校花”美誉,有次在食堂打饭赏脸跟我说话,希望我让她加个塞,遭到我的严辞拒绝。朋友们都批评我不懂怜香惜玉,我说:我就讨厌那种女人,啥也不懂,就知道在老外面前撒娇。我就这样把自己成功地塑造成两眼朝天的形象,以掩饰我身体的真实状况。

其实我有病,肾病,从小就有。穷人偏得富贵病,我已经肾亏了十几年,并发症是间歇性阳痿,而且几乎没有欲望。我的生活非常检点,这样子就得肾亏真是亏了!只能怨爹妈把我的身子骨生得差。现在我的朋友们都工作了,他们都可以和自己的女人或者别人的女人搞来搞去,肾也保养完好,而我还在上学,还是没有女朋友。当年考研时我就想好了自己的出路,就是不管怎样,先继续把学生当上,捞个免费医疗再说。我早就预感到自个身子会垮掉,早晚垮掉,会被医院狠宰一刀,但最好挨宰的是学校……果然天从人愿,眼看就毕业了,我的肾病也发作了。

祝福一位姑娘虽然我本人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必须承认,从后面看过去,我前面的那位姑娘似乎秀色可餐。她有很好的头发、腰肢和臀部,我的眼光在她身上恣意游荡,长时间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那里一无所有,就像大道一样空旷。我离她很近,能嗅到她的香水味儿,是一种不熟悉的水果香,好过医院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和其它异味。我把鼻子又凑前几公分,可能是太近了,我呼出的温暖的二氧化碳烫到了她的头发,她忽然左右甩了甩头,一头长发“刷”的一声扑面而来。“哎呀!”我惊呼一声。排在队伍前面的几个人都扭转头来看,她也回头看。我忙说:没事没事,我吊嗓子呢。等大多数探询的眼光挪向别处以后,姑娘的眼光还呆着不走,“你真的没事?不是我把你怎么着了吧?”我小声说,“没事没事,就是你甩头发吓我一跳,差点把这个洒了。”我指的是左手端着的小瓶。化验室门前的走廊上,所有人都端着这样的小瓶,他们大都表情严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端着的不是自己的排泄物,而是关系到未来前途和毕生幸福的杨枝玉露。姑娘的左手中也有个瓶子,她端庄的表情被我这句话彻底破坏了,她忍住笑,说:谁让你凑得那么近呢?如果对我和姑娘所处的环境作淡化处理,把我们两个搁置在前景渲染一番,上述场面无疑具有一种亲昵而淫邪的色情意味,设想我们是在一个封闭狭窄的电梯里,设想我们是在一部日本AV影片中,设想我们是在一位新女性作家的笔下……接下来就该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爱情戏,确切地说,是做爱戏,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爱情越来越具有禅意——不可说、只能做。幸好这不是真的,我们两个来做尿检的人接下来能做的事,仅仅是交谈。说来也怪,我独自一人在洗手间采集尿样,还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手捧尿样,面对着一个漂亮姑娘,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并且准备侃侃而谈,我自信满满,就好像我手里拿的是一束鲜花,或者一杯奶茶。姑娘的举止也十分从容大方,我注意到,她捏住瓶子的手优雅地做出莲花指的姿势。

“我凑得这么近,是不想有人加我的塞。现在得肾病的人太多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么长的队伍——你说为什么现在得肾病的人这么多!?”“谁告诉你这儿排队的都有肾病来着?”“没病谁爱在这儿排队?又不是看罗大佑。”“我就不是来看病的,我是在体检。要是体检合格的话,我就要到这家医院工作了。”“你是医学院的?”“是啊。你呢?”“我在师大,咱们是邻居,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说话太无聊了,一点新意都没有。”说到“新意”,我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要不要问她,排在我后面的男人突然捅了捅我的肩胛骨,说:快该你了!我向前看了看,马上就轮到医学院的姑娘,然后就是我,我朝她努努嘴说:该你了!几分钟之后我从化验室里出来,姑娘还没有走。

“你怎么还没走?”我问她。

“刚才你说你是师大的?你们学校今早死了个人,你知道吗?”“谁呀?死哪儿了?”“不知道叫什么,就死在医院里。”“是大夫喝高了给宰的吧?”“别瞎说,是自杀,刚死没几个小时,尸体还没送太平间呢。”“你怎么知道的?”“这儿的实习大夫是我师姐……算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姑娘转身要走。

我说:“等等,你留个电话成吗?也许我以后会有什么问题请教你。”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说:“告诉你手机号吧。”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个便条本,撕下一张问:“你有笔吗?”我说没有。她歪了歪头,毫不犹豫地又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熟练地旋开盖子,在纸上流利地写下十一个数字,然后把纸递给我。我接过来说:“谢谢你,并且给你深深的祝福。”她没有再搭理我,很快走远了,连同我的祝福。

最好的刺激我刚走到一楼服务台,就听见两个人在询问服务员:“请问这儿死了个人,阿姨您知道吧?”那两个人,一个是胖子,另一个不胖也不瘦,戴副眼镜。两个人都急火火的,胖子的额头上更是汗珠密布。

阿姨头也不抬,“这儿死的人多了。”“是师大的学生。”“师大的学生多了……死人也有个名儿,叫啥?得啥病死的?”“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是辅导员叫来帮忙的,他也没说清楚。就是今天上午死的,好像是自杀。”“自杀?不会是那个跳楼的吧?”阿姨忽然来了兴趣,伸手拿起电话,说:“我给你问问……喂?十一楼吗?你们那儿跳楼的是师大的学生吗?……”阿姨挂上电话,目光中立刻充满艳羡之情:“没错,就是你们要找的,住十一楼。你们算来着了,还没收尸呢!快去!再耽搁就得上太平间看了。”胖子和眼镜拔腿就跑,我也跟着他们跑,“电梯在右边。”我指点说。

我们三个跑到电梯口,电梯还没有下来。我说:“咱们学校死人了?”他们两个相互看看,胖子问:“你也师大的?”“我是数学系的,你们呢?”“新闻系,死的是我们系的,也不知道是谁。”眼镜说:“我们是给抓差抓来的,说是可能用得着我们。妈的!死人哪会用得着我们?”“你们是学生干部吧?”“你骂谁呢你!”眼镜愤愤不平,“我们是给抓来的,据说死的是我们同学。”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学生干部,他不是。”我是因为百无聊赖才跟他们跑回电梯的,因为要找刺激,又跟他们一起来到十一楼。在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刺激。

“严伟就是从这里起跑的!”小护士用尖利而兴奋的语调向我们描述她亲眼目睹的情景,她为自己能够身临其境而深感自豪:“我当时刚从洗手间刷好牙出来,看见他就从服务台这儿起跑,就这样飞一样地跑,二十多米呀,一晃就过去了……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算有也根本拦不住!”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原地模仿严伟奔跑的动作,丰满的乳房在白大褂下随着双臂的摆动左摇右晃,样子非常性感。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尽头,正对面的玻璃墙破了一个大洞,洞口形状古怪,一点也不规则,没有什么人形。

也就是说,严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服务台那里开始助跑,在走廊尽头一跃而起,撞破了加厚的玻璃墙,就这么飞了出去。二十多米的助跑距离,加厚的玻璃墙,无法回避的众人的眼光,所有这一切足以证明一件事——严伟死志已决。我不禁由衷敬佩起这位校友的勇气,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能够选择如此壮怀激烈的死法,已经让我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我们的生活是如此需要刺激,而最好的刺激就是:别人的死亡,自己的性。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定主意要继续观望下去。

我把头从玻璃墙洞里探出去,向下看,看见下面有个蜷曲的人形,旁边黑压压的有许多人。

“下面有警察,还有你们学校的老师。”小护士说,“你们应该去看看,是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一走上阳台,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向我们迎面走来。我听见胖子赶忙招呼“赵老师好。”赵老师的脸色明显不好,说话声有些发颤:“快!严伟是你师兄,这里只有你见过他,那边公安局的人正等人认尸,你过去看看!”胖子答应得不够果断,他有点慌张地左右张望,向我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但我们果断地把目光投向别处,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地挪向尸体。阳台上穿警察制服的、穿白大褂的、穿保安服的人们都看着胖子,胖子在看尸体。

胖子走回来时脸色苍白,嘴唇紧张得发抖,一个劲地用手抹额头的汗。

“是严伟吗?”“不,不知道。”胖子定了定神,接下来说,“脸没了,全没了,鼻子、眼都找不着,根本没法认……”赵老师这时候插嘴说:“严伟不是挺瘦的吗?这个尸体看上去怎么白白胖胖的?”“可能是摔变了形。”眼镜说。

赵老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远远地观望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死者的脸,是医院的人故意这样摆放的,我只能看到死者的衣着和头发。死者穿着蓬松的竖条纹病号服,一头自来卷发,在正午的阳光下随风飘动,看起来生机盎然,不像是消失了生命……我好像闻到一种不熟悉的水果香,仿佛那个姑娘就躲在我背后。

一位大夫解释说:“他是头部着地,面部正好摔在栏杆上,很难辨认……看来只有等亲属来了。”另一位大夫让我们和公安局的同志们先到会议室休息,他说:“不知道死者家属的意见,我们只能先让尸体在这里呆着。”赵老师插话说:“最好先弄块布盖上。”与讨论无关我们大家在会议室纷纷落座。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首先发言:“大家都已经看到,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现在只能去正确对待。目前死者家属还联系不上,但公安局方面、学校方面的人都已经到了,趁这个机会,下面请严伟的主治医师向大家汇报一下事情的始末。”“事情是这样的……”一位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清清嗓子,用浑厚的男中音说道:“严伟是昨天晚上才住进我们医院的,此前他在对面长城医院检查过,从那边的检查结果来看,已经是肝癌晚期。但我们院还没有确诊,本来定在今天上午检查的。昨天晚上大概九点钟,严伟请我给他打镇定剂,他说他已经连续七天七夜痛苦得无法入睡,他说再这样下去就活不成了。可见,病人在当时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的。我给他打针以后,他睡着了。早上七点我去查房时,严伟的气色很好。他说他昨晚休息了一段时间,我检查了他的脉搏、血压,一切正常,跟健康人没有两样,他的精神状态也良好,还跟我谈到了这个夏天的天气。八点半我带他到七楼作检查,下到七楼,他忽然说他的裤带松了,这样走路很难受,要求回去换一条。我对他说,不用换,反正待会儿就要脱掉。但他坚持要换,说老是用一只手拎着裤子看起来不雅。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他就上楼去换裤子,结果就……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你说还没有确诊是肝癌?”“是啊,从片子来看,确实像是癌细胞扩散,但也不排除是肿瘤的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再说就算是肝癌,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医治。我们一直在努力减轻患者的精神压力……”“那严伟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我们没有告诉他,但不要忘了严伟是个博士,那么有文化的人,相信瞒不了他,何况同病房里住的都是肝癌患者……”“如果不是肝癌,严伟就太可惜了……”房间内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好像都盼着是肝癌似的。

“这里面有问题!”眼镜悄声说,“一定有问题!”“什么问题?”“这个大夫太冷静了,他的冷静十分可疑。”“你要他怎么样呢?”我说,“他已经够倒霉了,刚接手一个病人,病人就死了,他的声誉不受影响才怪!他故作镇定,完全可以理解,难道要他为此就嚎啕大哭?”“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大夫好像隐瞒了些什么。”“你说会是什么呢?”胖子问。

“现在还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眼镜若有所思地说。

“你侦破小说看多了。”胖子说。

公安局的一位同志在作笔录,他写得飞快,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作画。我很想看看他画些什么,但我不敢,我是那种天生恐惧警察的人,不幸还是好人。另一位警察坐在沙发里抽烟,虽然很用劲地抽,腮帮子陷成深坑,但还是无法掩饰一脸的疲倦。

“我来说两句。”一个不知来路的中年人开口说话,他可能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在会议室里转了几圈,特别响亮,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沉默了几秒钟,他接着说:“公安局的同志们都听到了,严伟死在医院里,确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这人是咱们学校保卫处的。”胖子小声告诉我。

“那什么叫‘没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咱们学校的。”“他代表领导的立场。”眼镜说。

我不再说话。谁都明白: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领导总是没有干系。更何况严伟的死确实与领导无关,与学校无关,甚至与医院也无关,与谁也无关,与我们的讨论无关,与什么都无关。他是咎由自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面前的热茶已经放凉,我已经不再考虑死尸,开始想姑娘……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呢?要不要喜欢她?向她提问之前,要不要先从严伟谈起,她会有兴趣吗?——还记得那个死人吧?我就这样开始我们的谈话,可是,谈点什么呢?……我们要一直手里拿着尿样多好!我们就可以像朋友一样,面对面永远交谈下去,犯不着去把交谈变成性交……艺术的语言就是有助于把交谈变成性交的语言!这是大朱的真知灼见,可是他没有肾病,也不阳痿!我不懂他妈的什么艺术,什么语言!就算我懂,我的下半身也不懂!……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公安局的同志终于不耐烦等待下去,起身告辞了。赵老师和中年人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告辞。医院方面的负责人不答应:“如果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病人家属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那我们怎么办?”“你们不是下午三点才允许探病吗?家属不会这么快赶来。”“万一来了呢?”“你们就安慰一下嘛!我们下午还会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安慰。”“还是你们来安慰好些。”“人多力量大……唉!要是李眉在就好了!”赵老师长叹一声,“这样吧……我们留个同学在这儿,他负责安慰家属。”说着,向胖子招了招手,“你留下。”我看着胖子的一脸窘迫,忍不住幸灾乐祸。没想到赵老师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指向我,“你,这位同学,你也留下。”更想不到的是,眼镜自告奋勇:“要不我也留下吧……”如何让死者的亲属获得安慰“要是李眉在就好了!”现在胖子、眼镜和我垂头丧气地坐在会议室里,讨论赵老师临走时说的这句话,想着李眉这个女人。

李眉,赵老师在危难关头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后面,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们都愿意把她想象成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像一只画眉鸟儿飞进阴森晦暗的监狱,飞进了一个夏天的下午,飞进这个窗明几亮的宽敞的房间……成为三个百无聊赖的青年的盘中美餐。让我们猜想她是赵老师的女学生,那样就会有一段荡气回肠的师生忘年恋,想象她和赵老师第一次相遇在课堂,穿着低胸短裙的清纯女生坐在第一排,而赵老师努力让自己的眼光离开那条若隐若现的乳沟,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这就够了,在初次相识的三个男人之间,谈到乳沟就够了,就足够使我们忘记饥饿,忘记正在等待受难者的亲属,忘记自己的百无聊赖。

但是饥饿没有忘记我们,所以当医院食堂的服务员送来盒饭的时候,我们停止了关于“李眉”的讨论。我们兴冲冲地接过饭盒,准备在一顿美餐之后,继续讨论李眉。讨论一个共同的女人有助于增进男人之间的友谊,但是命中注定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因为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走进两名医生,他们的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白发老头,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李眉。

胖子朝老头走过去,怯怯地说:“李老师好。”李老师没有理他,忙着对医生介绍那个女人:“这位是严伟的妻子,高丽萍。”高丽萍,这就是我们要等待的人。可是李眉呢?难道就是那个糟老头子?“跟你想的不一样,”眼镜对我说,“李老师是严伟的导师。”“也是我的导师。”胖子说。

严伟的主治医师开始重新叙述事情的始末。高丽萍好像已经哭过,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神情紧张。当她听到严伟从十一层楼上跳下来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天哪!他是跳楼的……他这是不想连累我啊!”接着就倒在沙发上,放声痛哭。

“难道她还不知道吗?”医生一脸困惑。

“我没敢告诉她,我只对她说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李老师似乎有点害羞地说,“可能她一直以为严伟是病危了,绝没有想到跳楼……这事我想最好是大夫讲。”伴着时断时续忽高忽低的哭泣声,李老师讲述了他如何在校门口碰上刚逛完商场回来的高丽萍,并且把她带到医院。他说听到严伟在长城医院住院的消息,严伟的妻子和父母都来了,他们前天从云南坐飞机赶到这里,开始住在“镜花楼”,但是那里过于昂贵,所以今天搬了出来,所以至今还无法跟他的父母取得联系。

死者的父母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但那是下一个问题。我们此刻就要面对和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如何使死者的妻子获得安慰?主治医师喃喃说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生还的机会是很小的。”“可是他妈手术后还坚持了半年呀……严伟啊,你怎么这么傻?我本来想手术后好好伺候你的,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他妈?”“我忘了说,严伟的母亲半年前死于肝癌。”李老师补充说,“来的是他的继母。”听说是继母,我们似乎都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剩下一个父亲了!——我们这么想。但是眼前这个哭泣的女人怎么办?胖子、眼镜和我,还有李老师、主治医师、医院负责人,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出于尊重,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我们不能真正理解她的痛苦,因为我们自己不痛苦,在严伟跳楼这件事上,我们一点也不痛苦。

把我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的是一串清脆的手机振铃声,是李眉打来的!高丽萍对着手机大声哭喊:李眉你来吧!你快来吧!来吧!……这是我们第二次听到李眉的名字,而且是从另一个人口中。李眉你来吧!你快来吧!来吧!——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呼唤,每一个对别人的痛苦爱莫能助的人。

李眉很快就来了。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女人)一走进会议室,就自动地进入了角色。她把手提包远远地一扔,张开双臂,老鹰一样向高丽萍扑了过来,把她紧紧抱住,然后就发出更为高亢嘹亮的哭声,一面哭,一面咬字清晰、中气十足地说:“我会永远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相信我,我会对你和你的儿子负责到底!”生活就这样拙劣地模仿着电视剧。在这部电视剧中,李眉一声声呼喊: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而高丽萍在李眉的眼泪和誓言的双重轰炸下顽强地保持着清醒,机智地驳诘:“可是你永远代替不了严伟……”是啊,没有人可以代替严伟,他不在了,世界留给他的位置就空着,永远空着,像一张贪得无厌的大口,什么都填不满。

我们等待着欣赏李眉的尴尬。

但李眉毕竟是李眉,她抱紧高丽萍,大声疾呼:出去!你们所有人都出去!让我俩静一静,就我们两个人!两位医生、李老师、胖子、眼镜和我灰溜溜地鱼贯而出,我走在最后,忽然看到一位医生又折回来,是医院方面的负责人,他大声问:“你们要看尸体吗?”“不看不看!”“不看!”两个女人一起回答,高丽萍还拼命跺着脚。大夫来到走廊上长出了一口气,说:可以收尸了。

就这样把时间浪费掉胖子、眼镜和我,我们三个在厕所里不住哀婉那份盒饭,那份没有到口的香喷喷的盒饭,可能就是我们今生错过的最美好的事物。

“就给儿子吃吧!”我说。

“给狗吃!”胖子说。

“给狗儿子吃!”眼镜最后说。

我留神观察他们小便时的眼光,发现他们只是无趣地盯着自己的家伙,盯着自己一切幸福和不幸的根源,盯着自己的痛苦和快乐。还能要求我们怎样呢?除了这个委琐、丑陋、英挺、美好的自我,我们应该去、还能去关注什么呢?当我们的身体在从事任何一种行为时,谁能控制我们的眼光,谁就能控制我们的思想。

眼镜拉上裤链,突然说:“胖子,你太阴了!这样耍我?”“我怎么啦?”“你师兄死掉你怎么能不知道?装着跟没事似的。”“你不要冤枉我,我真不知道。严伟是自费生,不跟我们一起住,我就听李老师说过他病了住在长城医院,谁想到他跑这儿死掉?”胖子的额头又开始出汗。

“不过你还不算最阴的,最阴的是那个主治医师。如果我没有推理错误的话,严伟的死另有隐情。你们应该注意到,对严伟死亡事件的两次叙述中,存在着一个明显的矛盾:第一次,医生指出严伟的病还没有确诊、很有生还的可能,但第二次却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必死无疑。前一个说法是用来说明:这不是什么医疗事故,严伟是自寻死路,虽然可惜,但跟我没什么关系,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确实可惜;后一种说法耐人寻味,这里曲折地掩藏了对一个女人的巨大的同情,这是一种试图使失去丈夫的妻子获得安慰的努力。那么,在这种同情和努力的背后,潜藏着怎样的可能性呢?……我注意到,主治医师高大英俊,而死者的妻子风韵犹存,如果假设这里有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我说的是婚外恋,而死亡因爱产生,相信没有人会反对……”“放屁!”胖子发火了,“高丽萍才来两天,搞哪门子婚外恋?”“你这就不对了。首先,你凭什么认定医生和高丽萍不是中学同学呢?凭什么他们以前就不可能有猫腻?如果他们是青梅竹马,那么事情不是很合乎逻辑吗?其次,就算他们素昧平生,难道就不可能一见钟情了吗?……”“狗屁一见钟情!”“你的人性太阴暗了!我们应该相信所有那些我们得不到的东西,这是革命的乐观主义。”“那好,你说大夫怎么杀的严伟?先把他毒死,再打烂玻璃,把他扔下去?”“你不要误会我。大夫当然不一定亲手杀死严伟,他完全可以采用心理暗示的办法,让严伟自己跳下去,作为大夫,他一定知道一个失眠了七天七夜的人是多么生不如死,是多么容易接受心理暗示。”“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因为那还不是唯一的可能。另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严伟在医生的默许下自杀身亡。这里与男女情爱无关,仅仅牵涉到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信任。

先让我们来看看自杀的动机:我们已经知道,严伟很可能是肝癌晚期,根据李老师提供的情况,严伟的母亲也有肝癌,在手术后半年死去,这对于严伟来说不能不是个难以摆脱的心理阴影,死亡作为一种预设,逐渐消失了它令人畏惧的一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严伟是自费生,他有老婆、孩子,但他是自费生,这几乎成为大多数死亡事件的根本动机——都是因为我们穷。无法设想刚刚送走一个肝癌患者的普通工薪家庭,再拿什么来承受第二个肝癌患者所带来的巨大的经济压力。所以说,出于对家庭的挚爱,为了不成为自己心爱的人的负担,严伟选择了自杀,为了不连累医院,不能是医疗事故,也不能使用手术刀,所以突发性跳楼是最好的方式。而医生作为一个倾听者和理解者,充分尊重严伟的决定,于是就有了他们在七楼上演的那一幕对手戏,但医生自己却不可避免地陷入良知和道德的漩涡:救人还是不救?大夫还是凶手?“”你侦破小说读多了,你这个变态!“”不管你怎么骂我,你都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主治医师是最阴的人。“”不对!“我打断眼镜的结论,”最阴的人另有其人,决不是那个大夫!“眼镜停止反驳,用充满狐疑的眼光反复打量我,冷冷地说:”你不会是说我吧?“”当然不是说你。最阴的人是严伟!就是那个我们都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到底谁能证明那具死尸就是严伟呢?没有面目,身材和肤色也不对,亲属又不愿认尸……所以说,严伟可能根本就没有死。“”更是扯淡!“胖子说。

“你这是胡说八道!”连眼镜也这么说。

“我可以向你们描述一下严伟是怎样布置这个死亡假象的。有护士和病人亲眼目睹严伟在走廊里助跑二十米飞身跳楼,不错,跳楼的确实是严伟,但这不能证明死亡的就一定是严伟。也许没有人去注意严伟极速奔跑时的脚踝,那里可能系着一根纤细而结实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下边一层楼道里靠近窗边的固定物上,也就是十楼。我们知道每层楼高三米,加上他助跑的二十米,绳长二十三米。这样严伟撞破玻璃飞身下去,顶多掉到二楼就会停住,然后他可以迅速爬进三到十层之间的任何一个预先敞开的窗户,把预先藏在那一层的尸体搬出来,扔下去,然后收回绳子,悄悄地躲起来。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可以把尸体预先毁容……”“严伟身手要这么好,早演动作片去了,成龙还有什么戏?”胖子突然变得幽默起来。

眼镜说:“虽然荒唐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严伟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还在这家医院里,没准就躲在这个洗手间。”“你们两个是疯子,我决定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胖子真的生气了。

眼镜哈哈一笑:“我们不过是在玩一个单纯的推理游戏,你不用这么认真吧?”“确切地说,只是个猜想游戏,就跟你小时候去猜想男女之事一样,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把时间浪费掉的。”我补充说。

于是,胖子、眼镜和我,我们从洗手间里鱼贯而出,神情淡漠,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确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我们仅仅做了一番猜想,既没有猜想前途和命运,也没有猜想死亡和爱情,在这个下午,我们别无所图,只想就这样把时间浪费掉,如同我们已经和将要度过的分分秒秒、岁岁年年。

只有死亡不开口我们重新来到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赵老师和另一个女辅导员双双到来,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陪着他们聊天,他们正在议论李眉,而李老师已经走了。

“李眉怎么能那样呢?”赵老师大概已经从李老师那儿了解到情况,“她怎么能把我们都赶出来,还把门关上?”“她是严伟最好的朋友。”“有个屁用?你去哄哄严伟的老婆,把李眉给我叫出来,我得交代她两句。”赵老师告诉女辅导员。

女辅导员面有难色:“我根本不认识他的老婆。”“那你总该认识李眉吧?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个。”女辅导员“咚咚”敲门,医院方面的负责人把话题扯开:“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刚才死者的妻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不想连累我!他们夫妻真是太恩爱了……”“……可是严伟忽略了她妻子的心理感受,本来死倒没什么,家里穷嘛,关键是死法太惨烈了,对亲属的打击太大,如果是切脉的话,大家就比较容易接受些。”赵老师沉思道。我们连连点头称是,就好像我们都由衷希望是切脉似的。

医院方面的负责人继续强调:“但他确实是不想连累她,也不想连累我们医院!”李眉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经不哭了,从她的脸上可以感觉到一种疲倦,也许是我们自己太疲倦了,低估了李眉的体能和精力,所以当我们看到李眉对我们讲起话来就像女人逛商场一样不知疲倦时,我们的神经开始崩溃。

——我是严伟最好的朋友,请不要多心,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朋友。我俩是在公共英语课上认识的,谈得很投机,后来就常常一起到图书馆看书,还合作写了一篇关于网络文学的论文,即将发表在《北方文坛》第六期上(胖子插嘴说,《北方文坛》黑着呢,我发篇稿子就要交一千五!)。我们这篇不用交版面费……下面我想谈一谈严伟生病这件事:严伟5月27号肚子疼得不得了,才住进长城医院,过了好几天,我才从严伟的电话里知道这个情况,他缺钱用,当时我和我的先生正在庐山度假,身上也没带多少现钱,也就一两万吧,我立刻就托我先生的朋友买了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坐头等舱飞了回来……我回来的那天是几号呢?(李眉陷入沉思。

赵老师打断她说,几号并不重要。李眉斩钉截铁地说,不!很重要的,我再好好想想,今天是6号对吧?……)对了!是六一儿童节,那天我出机场以后给我小外甥女买了只玩具狗,就是那种很好看的斑点狗……后来的几天真是太累了……丽萍他们是3、4号来得吧……我给联系的宾馆,还要陪着他们逛街,有四五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本来昨天转院,我和丽萍是打算守夜的,但这家医院不许有陪护,严伟又执意要我们回去,我真是太累了!……昨天他们搬到另一家旅馆,丽萍一时没找到地方住,就到我宿舍睡,我呢,另找了间房……我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就像做贼似的,溜进蓝月亮宾馆六楼,偷偷洗了个澡……(长得不行,洗了也白洗!我偷偷对眼镜说。)洗完回来,已经晚上一点了,为了好好睡一觉,我关掉了手机,我想丽萍也关掉了……我要不是那么累就好了!我要没有关掉手机就好了!严伟一定给我打过电话,我如果接到那个电话,他就不会死了……严伟临死前也不知道有没有话说,他的遗物还在病房里,等丽萍安静些让她去收拾,我想一定可以找到严伟留下的遗嘱……真是太可惜了!眼看论文就要发表,可是严伟死了……你们说,医院是不是有失职行为,如果我们提出控告,能不能得些好处?(赵老师说,由我们提不好吧?这是家属和医院之间的事,我们不要介入,应该能捞点赔偿,但不会太多,毕竟严伟是自杀嘛!)……那就让丽萍跟医院说,能捞点就捞点……终于,赵老师和我们一起坐进了出租车,汽车朝学校开去。

“妈的,这个李眉太能聊了!我就想交代她好好照顾家属,没想到她一气说了半个小时,真不上路!严伟住院这么大的事,我作为辅导员今天才知道,李眉这个家伙也不知道通报组织一声,这明显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这么看轻组织的作用,完全忘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啊,胖子说。是啊,眼镜说。)……早听说李眉跟严伟在搞婚外恋,看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下倒干净,不怕闹出丑闻了……李老师也挺惨的,走后门拉关系才让严伟住进这家医院,没想到严伟这么不给导师面子,第二天就死了……”“是啊。”胖子说。

“是啊。”眼镜说,“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是在问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严伟,我就绝不会留下什么遗嘱!”我已经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在说话,像李眉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自顾自地说话,在严伟死亡这件事上,只有严伟不说话,只有死亡不开口。所以我估计他们找不到遗嘱。

我们活着的人在我们的时代,以任何形式开始的悲剧,最终都将以闹剧收场。闹剧结束之后,有必要交代一下有关人物或者真实、或者虚构的结局——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严伟死了,丰富了大家的生活,严伟不死,大家也便这么过。

人物1:高丽萍。作为妻子,她在收拾死者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遗嘱,又哭死过去一回,一边哭一边骂严伟狠心。两天以后,收到新闻系全系师生募捐的一笔款子,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表示要坚强地生活下去,把严伟的孩子抚养成人。

人物2:严伟的父亲。作为父亲,他在当天晚上才姗姗到来,整个晚上,他都虎目含泪,让人们充分体会到了一个男子汉的深切痛苦。三天以后,找到赵老师,向他倾诉自己的愤懑——无论如何那笔钱不该给高丽萍,她对公、婆不好,她跟严伟感情破裂了,正在协议离婚。

人物3:赵老师。作为辅导员,他这几天超负荷地运作,张罗严伟的遗体告别仪式,送走死者家属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抱怨之余,暗自庆幸:自杀已经是好的了,幸亏不是XXXX.人物4:李老师。作为严伟的导师,他慷慨地捐赠了人民币一千元,唯一让他忧心如焚的是,医院的这个熟人关系算彻底毁了,如果我们自己病了该怎么办?他问老伴。

人物5:主治医师。回到家后郁郁不乐,反复殴打了自己的老婆,并且申请休假,但是没有获得批准,只好精神百倍地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人物6: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非常高兴自己成功地安抚了家属,使医院置身事外。这回书记肯定满意,我也该走好运了!他满怀希望地想。

人物7:李眉。忠实履行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无愧于“死者最好的朋友”这一光荣称号。送走严伟家属以后,又与丈夫一道去了安徽黄山,她在电话中说那边风景虽美,但仍不足以排遣她心中的悲痛之情。

人物8:胖子。整整三天,胖子成了祥林嫂,逢人便讲那张失去五官的恐怖面孔,讲到最后总不忘补充一句:幸亏他老婆没看,要不然她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样还怎么重新生活呢?人物9:眼镜。三天以后,眼镜写成一篇侦破小说——《死给你看》,兴冲冲地拿给中文系的女友看,遭到女友的致命打击:趣味低下,没有生活,一句话,你根本不懂写作。

人物10:我。严伟死去的第四天下午,我如愿以偿地住进医院,九楼十八号房,病房里一个病人刚摘除了右肾,另一个病人过两天就要动手术,我头顶几米远,就是严伟曾经奔跑过的地方。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努力去猜想严伟死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我宁愿那个夜晚像今晚一样,月白风清……那个安详的晚上严伟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感到头部剧烈的疼痛,他记得自己睡前打了安定,可还是清醒过来。他连续七天七夜保持着清醒的状态,现在已经过于疲乏,他厌倦这种无休无止的清醒,渴望能重新睡过去,但他知道他办不到。在同病房另外两个病人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

他从床上坐起来,努力抑制住咳嗽,趿着拖鞋,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透过走廊的玻璃墙望过去,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他告别蓝色的月亮,沿着长长的走廊缓缓挪动脚步,在电梯旁边的服务台前停了下来,那里的桌子上放着电话。

他拨了十一个数字,然后听到一个动听而飘渺的女声:对方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他快速地移动手指,重拨,然后又是动听的女声,重拨,飘渺的女声,重拨,女声……他的肌肉疲累了,手指麻木了,但仍然艰难地按下按键……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如同做爱一样的重复动作中,他发现头部已经不痛了,他不再进行思考,重拨,女声,重拨,女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终于放弃了。当你不再能够坚持下去,你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放弃,果断、决绝、不留余地地放弃。他朝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因为放弃,脚步变得无比坚定、有力……可是严伟拨打的电话号码究竟是谁的呢?是高丽萍,还是李眉?或者是她们两个?又或者谁的都不是,只是随手乱拨?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拨打过电话,就像他根本没有留下遗嘱……我站在走廊上,这样猜想。我只能猜想,因为我不知道,因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严伟的死亡面前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像在小便时只能盯着自己的家伙,一旦我们的眼光越过自己的器官、自己的欲望,就不知道该停靠何方。

是的,我的器官,我们那麻木不仁的器官!那麻木不仁的生命!什么还能够刺激我们?死亡吗?死亡像一个被说滥了的黄色笑话,既不能让人发笑,也不再激动人心。爱情吗?可是爱情,爱情啊爱情,我亲爱的,爱情在你的阴道里吗?它仅仅在那里、始终在那里吗?……我们为什么、依靠什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有多年的肾病,而且阳痿,我有衰老多病还要下地干活的父亲,我有两个没钱娶妻的兄弟,我有一个没有前途的可耻的命运……但我还活着,还在苟延残喘,这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东西存在,使我们的一生值得去度过,但是,那是什么呢?它又存在于何方?现在是午夜。很好的月光透过蓝色的玻璃墙流淌进来,似乎也带来了温凉的晚风,我用手抚摸玻璃,很致密,不可能透风,但我觉得正有风钻进来,钻进我敞开的怀抱,钻进我宽松的睡裤……我忽然觉得下身有了反应,一种奇妙的,我无法适应的反应——我的下身开始勃起。

我站在电梯旁边的服务台上拨打电话,我的面前摊着一张纸片,上面有鲜红的唇膏涂下的十一个数字。接电话的是那个姑娘,那个我祝福过的姑娘。

“是我,我是在医院里碰上你的那个,我说过可能有问题要请教你。”“是你呀?这么晚了……”“就一个问题。”隔着电话,我觉得她是我的朋友,最亲近的朋友,“问题是——当你小便时你的眼睛朝哪儿看?你不要笑,这里确实存在着一个敏感的方向问题,我想女性也会遭遇到同样的问题,你们怎样解决解手时的眼光问题呢?你把眼光投向哪儿?或者你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你会觉得尴尬吗?你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吗?你不要笑……”姑娘根本就没有笑,她早就挂了线。

我重拨了那个号码,听到一个动听而飘渺的声音:对方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现在最切近的问题回到了我最初的问题,我们人生的方向迷离莫辨,——当小便时你的眼睛朝哪儿看?即使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向问题都难以解答,但我相信人海茫茫,一定会有人给出答案。所以我打开通讯簿,从第一页开始,耐心地拨打每一个电话……严伟最后放弃了,但我绝不放弃!我最后的勃起让我相信:在这样一个安详的时代的晚上,只要拨号声不停地响着,只要是响(想),我们就还有希望……作者简介:凌丁,河南焦作人,生于1976年,在北京的一所工科院校里虚度四年青春。现于上海复旦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学位,依旧地虚度光阴,只是归去来兮青春已芜。于1996年开始练习写作,写到今天作品寥寥,得以发表的更是屈指可数(而且是屈一只手的手指就够了)。由于生为男性、年纪偏长,在当下中国新兴的写作队伍中业已丧失了性别优势和年龄优势,加上资质鲁钝、趣味偏狭、毅力不足,注定在写作的道路上行而不远。但无奈自己爱上了写作,“为他起一念,十年终不改”,目前仍不死心,还在继续努力。

写《眼光问题》的时候,我就像许多“问题青年”一样,迷惘于我们人生的方向,生活里那些冷峻、严酷、乖谬但是真实的东西强有力地吸引着我。

午夜电影


最新的恐怖片上映时,英格兰带着新认识的女友菲菲去看。苏格兰和萧萧也在。

我想上厕所。菲菲依偎在英格兰怀里,话语轻柔,眼里满是不安。

害怕?英格兰温柔地抚着菲菲柔软的发。如绸缎般的发垂于双肩,映得略施粉黛的菲菲更加楚楚动人。

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等待的时间里,英格兰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回忆着电影里的情节。

这部午夜电影名为《地下铁》,讲述的是一个美国小伙的奇异经历。在一个下着雨的夜里,他坐的地铁开进了一个似乎永远望不到头的地方。没有站台,地铁就这样一直向前行驶着。

英格兰正想着,忽然听见了地铁开过的声音。英格兰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他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朝女厕所走来。

那两个影子越来越近,英格兰终于看清了另一个自己正拥着菲菲走来。

一声轻唤在英格兰的耳旁响起。

我是不是太慢了?菲菲的眼圈似乎红了。

没有的事,我这人无聊的时候就想打瞌睡,哈哈英格兰努力解释着,可似乎菲菲根本不管这些,径直往影厅走去。

奇怪,电影什么时候散场的?苏格兰和萧萧呢?呈现在英格兰眼前的,是黑色的屏幕以及空荡荡的影厅。

英格兰拉着菲菲走到影厅的大门前,用力拉了拉大门:居然已经锁死了。菲菲,看来我们今晚英格兰转过头,却不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菲菲。

英格兰的正前方,幕布自动打开了。英格兰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背对着屏幕打着什么。然后,另一个自己走开了。随即,影像被放大,一张面目疮瘼的脸被放大、定格。

这张脸上右眼的部分已经被打烂,分不清血和肉;左眼的上眼睑向上翻,眼珠用力向外鼓着,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掉下来,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已经被血打湿,混着白色的脑浆

英格兰顿时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英格兰正坐在7影厅的最前排。屏幕上漆黑一片。英格兰看见,自己的衣服不知被谁换了,由原来的阿迪达斯变成了洗车工的蓝色制服;头上戴着一个用破麻袋制成的头套;手里还不明就里地拿着一盒爆米花。

英格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颤抖着将套在自己头上的麻袋拿下。

破麻袋制成的头套被拿下来了,接着就是爆米花掉落地上的声音。对面屏幕上的英格兰的脸,已经不是英格兰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带着怨恨的惨白的脸。

七天前,英格兰带着前任女友萌萌看了一场午夜电影。然后,英格兰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离开,到电影院的电力总控制室切断了影院的电源。于是,影厅里顿时骚动起来,人们都努力往门外挤。可怜的萌萌就这样被身后的人群压倒

那个有月亮的晚上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那个晚上的月亮像一张笑脸。一张卡通画里的笑脸。

那晚,我和郑重手牵手走在郑州北郊的一条街上,郑重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月亮,他叫了一声,他说,看,今晚的月亮真像一张笑脸。我说真美,美得像一首诗。这是我对美的最高赞誉。

那个夜仍是很黑,风很凉,我拉扯着郑重,从南阳路,到东风路。偎着他的胸,只有那里是热热的暖。街上熙熙攘攘。他有点不情愿。他说你看人家在看了,如果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我看着他夸张的紧张,我说你自我感觉很好呀,现在还有几人读纯文学,年轻人只认识韩寒郭敬明步飞烟,谁知道郑重呵。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收敛了一些。我知道,这是一个像他写的小说一样认真的男人。

郑重,带我去吧,无论哪里。此生此世,我就是你身边的一缕风,是你笔尖上的一点墨。夜是这样的零乱这样的卑琐。我不知道怎么来了结这个漫长的冬夜。站在凌厉的风里,我冰冷的手在他的口袋里插着,可这丝毫抵挡不住严寒的肆虐。他用眼示意,说那边有一个宾馆,丰乐园。四星级。我不理,一直向前走。在郑重的小说里,这条路被写了无数次。他的人物每每从这里走向东西南北,每个人物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可我知道,那每个人物都不是他。他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犹豫不决犹柔寡断的男人,虽然人届中年,却有着孩童般的纯真。他的眼神那么沉静,笑眯眯地在我脸上徜徉。可他的心呢,我捉摸不到它。在他的小说里?那些文字的碎片,是他思想的鳞,他一片片地撕下来,编织他的小说。他的每个作品都在撕扯着自己。

我被冻得瑟瑟缩缩。我就是不住宾馆。就是不再去按照他的意志去安排自己。不再让他左右。我要左右他一次。不,是要他用自己的心来左右自己。他握着我的冰冷的小手,心痛得再无顾及,直往他的身体里拉。他说乖,听话。解开羽绒服的纽扣,把我拉进他的胸怀里。那里像一团火,一下就烧着了我的等待我的煎熬。我的手更深地抓紧他,他乞求地盯住我,挣了几挣,终于被我拉进我的身体。在这个冬夜里,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不管不顾地撕叫着我的快乐,我说郑重郑重我爱你。

我忽然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说郑重,你真的爱我吗?他有点诧异:我不够爱你吗?既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一片空间,让我们的爱感觉到温暖?我要的不多,就一个晚上。一张哪怕狭窄的木板床。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大街上来完成这份爱呢?我跑了几千里路,来爱你,就是为着在这里和你做爱吗?我们是相爱的,我们的爱是纯洁的。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夜晚?除非你让我死心,让我知难而退,从此再无非分之想。

郑重根本不理睬我的质问,他伸手拦了一个的士,我被他推上去。可我不甘心,我在司机启动的一刹那跳了下来。我说,不,我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夜越来越沉,越来越冷,我说郑重就让我被这夜风干成一柄电线杆,冻结成一支冰棒吧,只要在你的怀里。

他叹息了一声。说走吧。拉着我往回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痛了。因为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我在后边环住他,我说宝贝,别担心,我会勇敢地面对。

客厅里有一个妇人,坐在黑暗里。灯亮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朴素的短发,灰黑的外罩,慈祥的眼睛让人触到的一瞬就有一缕温暖在心上徜徉。郑重从鞋柜里拿拖鞋,我自作主张地迎上去,满脸堆满了微笑,我说阿姨您好。

郑重看了我一眼,些微乞求,些微怨怼,还有些微的绝望。郑重对女人说你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开灯呵。女人笑笑,示意我坐去沙发上。她去倒水。

女人在厨房里半天也没倒上水,郑重跟过去。煤气灶咕嘟咕嘟地烧着。郑重说这个电咖啡壶你怎么不用?女人羞赧地小声说:我不会。郑重拿过来,说,先按下这个,然后,从这里倒进水。女人说我按了,可电源灯没亮呵。郑重说开关是后边这个。他用手触了下那个小小的按钮。女人孩子似的也去摸了下,灯一下子把两人的脸照亮了。郑重说这不就行了嘛。他一抬眼看到我站在门口,说你坐呵,水快好了。

女人倒了煮好的咖啡,端过来。郑重说,桂玉,谢谢你。

他叫她桂玉!这个苍白着面孔,土里土气的老女人,是他的桂玉?

郑重指着我,对桂玉说,我一个读者,也是写小说的。从外地来,今晚,就住在这里。

桂玉笑了笑。

我看着郑重,胸腔里,刀搅似的痛。

喝了咖啡,桂玉过来收了杯子,说,我上去了,你们聊。说完,自顾上了楼。

郑重把我拉进他的书房,说你在这睡吧。我拉住他不松手,满眼的乞求。郑重极力挣脱我,关门上楼。我回顾房间,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我擦着两眼的泪水,却只能独自在这里品味他的气息。楼上楼下,是两个世界。他竟能这么残忍!我不甘心。我打开门,甩掉鞋子,一步步摸索着攀上楼梯,在他和那个女人的门口,我站住。一切都那么安静,悄无声息。这片安静把我所有的自信击得粉碎。我从窗口里往外看,月亮还在那儿笑着,那两只眼睛还在眨呀眨的盯着我,像是在说,你这个傻女人,你们的爱,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就像这星星和月亮,看着近在咫尺,其实遥远得无法触及------

我擂响了他的门,叫着他的名字。

门开了,桂玉穿着睡衣,脸色苍白,站在门里。却没有郑重。我找郑重。我对着屋子大声叫嚷。桂玉凄惶地掩着自己睡衣的前襟,冷冷地说:他不在。我不相信。他明明是上了楼的。他不在。桂玉重复了一句,咚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我一个人拒绝在黑暗里。

郑重!郑重!我发疯一样撕叫着。捶打着木板门。

郑重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睡眼朦胧。抓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说:去睡吧,天快亮了。我不敢看他,小声争辩说:我不知道是这样-----

据第二天,即2008年12月2日的郑州晚报载,那晚的弯月和金星、木星构成了双星伴月的天文奇观。那是一种罕见的视觉现象。看着近在咫尺,实际上,它们之间相距十分遥远。比地球和月球的距离还要远上许多倍。只是由于地球,月球,金星和木星近似地排成一条直线,我们才可以目睹到这一天象奇观------

秋秋的那个晚上


秋秋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嗯,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惯了社会上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漂亮姐姐嫁作人妇,过上了粗糙的生活。为柴米油盐的事情发愁,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为无足轻重的事情痛心棘手,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强颜欢笑。

她看到皱纹无情的爬上了她们的眼角。她看到岁月扭曲了她们的妖娆。

仿佛就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她们就换做了一种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面孔。

她们结婚了,男人都是一些很粗鲁的模样,抽烟,喝酒,经常会因言语的不合和别人大打出手。

可是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容忍着,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烟火缭绕中,她的青葱见水就长,很快,她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

我眼睁睁的看她一点点长高,长成一个成熟女孩的模样。

她开始为每月的那几天而苦恼啦,她开始为胸衣的尺寸而开始发愁。

她学会了温文尔雅的微笑,学会了慢条斯理的吃饭。

她开始观察身边的男人,高挑的,瘦小的,平庸的,抑或是那些自己无法触及的男人。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真的长大了。

很快,她独立了,学会了自己赚钱,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出入一些公共场合,结交一些自己喜欢的男人。

嗯,对,就是男人。

从这里我好像看到了她的病态,她对自己的信心总是若有若无,伤心的时候甚至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苦闷的时候,她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在烟圈里吐出自己的心事,看它在空气里稀释成淡蓝的烟雾。

她看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从她身旁经过,长着不一样的脸庞,笑出不一样的韵味。

我想她真的开始有一点累了。

很快,她便开始勾搭上了那一些形形色色男人,画出不一样的妆容,笑出不一样的韵味。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幸福的。

夜晚的神秘总是无法抵挡,就像一个累极了的人离不开睡眠一样。在深夜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溺水的鱼,无法呼吸。

在喝干一瓶浏阳河之后,我看到她眼角飞出了浅浅的泪。

她开始喜欢上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会浅浅的笑,但却意味深长。

他的眉眼里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一下了就把实实在在的融化在了他的怀里。

我想着刚开始这个男人是有些抗拒心理的。他结过婚了,并且有自己的孩子。他完全不需要从别人的影子里去找寻自己的寄托。

可是,事情并没有一个轨道,有迹可循。

当她喝醉酒后,对他的耳朵轻轻吹气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战栗。

当她独自离开躺在公园长椅上晒月光的时候,他听到了心底感情的呼喊。

当她泪流满面却一言不发任发丝模糊脸庞的时候,他心底的坚冰正在被一点点凿碎。

当她不小心和他拥倒在藤沙发的沙发,他感觉身体里的欲望正在自己内心一遍遍疯狂的叫嚣。

都说女人的眼泪很廉价,但是女孩子的眼泪却珍贵上了百倍。

她用自己的眼泪完完全全颠覆了那个男人。

他轻轻的把她抱起来,轻轻的放在面对窗子的那张大床上。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他并不觉爱情是一种错误。

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他的身上有自己那么熟悉的味道。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她并没有嗅到背后隐藏的危险。

他抽丝剥茧似的把她的衣服去除,去除阻挡他们距离的障碍。

他觉得很兴奋,那一种诱人的香味几乎让他血脉喷张。

她感觉自己的衣服正在轻轻褪去,她感觉到了他掌心的力量。

她很从容,有一种神圣的献身的感觉,仿佛是把最珍贵的祭品献给自己内心的神。

他的吻很深沉,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流将她完全淹没。

她感觉他的吻像雨点一点静静落满自己的全身。

爱的感觉竟是如此玄妙,就像经历一场华丽的钢琴演奏,不可言语。

只能任凭黑白双键轻轻跳跃,一次有一次碰撞自己的灵魂。

余下的内容,请允许我一笔带过。

总之,秋秋哭了,她没有那么完美的抵抗力。

一抹鲜红刺痛了她的眼睛,疼痛撕裂者她的身体。她没有感觉到他有力的怀抱,他睡着了,静谧如婴儿。

她想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优雅的离开。可是身体的痛楚提醒着她,她只是一个女人。

嗯,你说对了,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故事的然后呢,他就走了。我们的秋秋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一家三口开着车去绿池广场游玩的时候,车子扬起来的风吹断了秋秋手里拿的花纸伞,那阵风啊,也彻彻底底灌透了秋秋身体里的单薄。

她明明看到他墨镜后面的眼泪了呢,可是他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明明听到了他口中的挽留了呢,怎么一下子大家都成为陌生人了呢?

接着,经过季节的更替,工作的变更,秋秋已经学会不再浓妆艳抹了。摆脱了高跟鞋之后,她终于开始欣赏脚踏实地的安稳。

偶尔,她也会被陌生人身上那一种相似的熟悉味道,呛出一脸泪花。

她不喝激烈的白酒,只品白菊的味美。

她不抽刺激的香烟,只喷温和的香水。

我们那个曾经发誓要特立独行,逆天而行的秋秋没有了。

她接受了家里的人的安排,嫁给了一个连脸型轮廓都很陌生的男人。

我们的秋秋她在某种意义上说,失去了对现实的抵抗力。心被人伤过之后,就忘却了自己来上世上最初的理想。

她的青葱见风就缩,最终匍匐城一地的荒草。

她开始容忍男人的小肚鸡肠,无理取闹。气急的时候,她也会像泼妇一样骂街。

可是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样,因为她知道,生活总得要过,何必自找那么多不痛快,解气就好了。

她开始串亲戚了,和街坊说一些粗俗但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能在村里流氓的故意袭击表现的无动于衷,继续过着那波澜不惊的生活。

嗯。这就是我们家的秋秋吧,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了。她在随风漂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

有时候,当问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会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一切的一切都不在风生水起,安逸的仿佛一如既往。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秋秋总是会在一个同样夜凉如水的晚上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可每次都是摇摇头回到了屋里。

今天要写的作业


施诗进小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冬瓜,他们是同桌。

冬瓜是施诗给他取的外号,他有点胖,而且很白,所以施诗觉得叫冬瓜比较合适。冬瓜本人也接受了。

冬瓜上课很认真,身子坐得笔直,大耳朵支愣着,像一只时刻警觉的小兽。施诗也比较认真,但她总是坚持不到最后,临近下课时,她就觉得累得不行,就开始胡思乱想,东张西望,而最后几分钟老师都是用来布置作业的。这样施诗老是记不全当天要写的作业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有一天早读施诗刚走进教室,就有同学带话来说刘老师叫她拿着数学课本到办公室一趟。施诗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昨天老师布置作业时她听得很仔细呀,怎么又少做了题呢?

施诗走进办公室,刘老师正在让别的老师欣赏她的裙子。见施诗进来,她仍旧好心情地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接过施诗的数学课本,像上次那样翻得哗哗响,在上面画了好多的勾,然后微笑着递给她,挥挥手,施诗就拿著书走了。

施诗苦着脸把课本递给冬瓜,冬瓜帮她数了数,有三十个勾,冬瓜吸了一口冷气,十分同情地看着施诗。

上次刘老师说少做一题罚十题,这样说来,施诗又少做了三题,不可能呀,施诗拿过冬瓜的练习本数了数,是六题呀,她也做了六题,只不过做错了三题,刘老师是说少做一题罚十题,又没说做错一题罚十题,她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冬瓜把施诗的作业本拿去认真地看了看,发现了问题,原来在勾作业的时候施诗勾错了三题,她把还没有学到的老师根本没有布置的题勾了三道,难怪她做不出。

施诗翻着课本,看着上面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勾,那些勾子很锋利,刺得她眼睛她痛好痛,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放学的时候,施诗愁眉苦脸地理著书包,施诗心里惴惴的,整整一天她被那三十道题压得喘不过气来,今天各科的作业有没有漏掉呢?

她正想找冬瓜核对一下,手在抽屉里摸到一张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23页第三大题的1、2、3题;第24页第五题、第六题;语文:抄写第十课的生字五遍,第二天上课要听写;背诵第十课;预习第十一课。

还有,明天下午要参加体操比赛,要求穿校服。

还有,可能会口渴,最好带瓶矿泉水。

看完后,施诗睁大眼睛望着冬瓜,冬瓜的脸圆嘟嘟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括号,括号里解释的笑容是快乐,还有点得意,有点憨。

真好,太好了!施诗欢叫道。

施诗也变得很快乐了,这样,她就不会漏题了,因为冬瓜从没漏过题。冬瓜记得这么详细,连老师作业以外的叮嘱都顺带记下了。与施诗相反,冬瓜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孩。

以后每天放学时,施诗都会在抽屉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要写的作业。

他们抽屉正中隔板的上端有一道很大的缝隙,能伸过去一根手指。冬瓜不会把纸条当面交给施诗,他从缝隙里塞过去,施诗喜欢他这样,很神秘、很隐蔽,让人觉得有几分新奇、几分刺激。

施诗常常会带些巧克力给冬瓜吃,也是从缝隙塞过去的,那都是些冬瓜很少能吃到的国外的巧克力,施诗的爸爸是大海轮上的海员,去过很多国家,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带给施诗一大包好吃的,施诗就会挑出巧克力带给冬瓜吃。

冬瓜很喜欢吃巧克力,每次吃到特别对他胃口的巧克力就会问施诗是哪个国家的,施诗告诉他是丹麦的,他就发誓说,以后一定要去丹麦留学,吃个够。下次又吃到一块他觉得更好吃的是来自德国的,冬瓜又嚷着今后要去德国。到了后来,吃得多了,冬瓜都拿不定主意今后应该去哪个国家留学,有点无所适从,他苦恼地望着施诗。突然,他眼睛一亮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真的?拉钩!施诗兴奋地叫道。

施诗把手伸进抽屉,从缝隙里探过手指去,冬瓜的手指过来了。施诗钩住了一点点,冬瓜的手指有点汗,滑滑的,软软的,像是什么动物的触角,很好玩。冬瓜反过来也钩了钩施诗的手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自己亮晶晶的眸子,抿嘴一笑,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刘老师让大家自由投票选班长,原来的班长上个星期转学走了。

投票的结果是任佳妮和冬瓜并列第一。其实冬瓜在班上并不是很出色的,但他人缘好,对谁都笑眯眯的,又宽容又友好,有一部分人选他是指望他不会像前任那样兢兢业业,把大家管得死死的。而任佳妮倒确实是班长的最佳人选,她成绩好,人又聪明伶俐,在同学中也很有感召力。但现在他俩票数相当,选谁好呢?

我觉得应该选任佳妮,她助人为乐,上次我生病了,她来家里看我,还送我新买的卡通书。任佳妮的同桌陈子星站起来说。

这些话很起作用,舆论马上有点往任佳妮那边倒。

施诗悄悄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叠今天要写的作业,任佳妮只是偶尔助人为乐,冬瓜天天都助人为乐。施诗看了冬瓜一眼,冬瓜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要,我不要当班长,我当不好。

施诗轻轻地笑了,她其实也不愿这样做,这是他俩的秘密。她并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幸好,冬瓜不想当班长。

她把今天要写的作业放回了书包。

最后,刘老师宣布,任佳妮当选为班长,全班同学都热烈鼓掌,施诗和冬瓜拍得最响。

放学回家,他们在校门口分手。走了几步,施诗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冬瓜一眼,她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冬瓜长高了一些,也不像原来那么胖了,给他吃了那么多巧克力,他倒没有更胖,真奇怪。

这个时候,冬瓜也回过头来,看施诗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又以为施诗有什么事,就大声问了一句:有事吗?

施诗摇摇头,朝他挥了挥手,冬瓜也朝施诗挥了挥手,就各自回家了。这是他俩第一次挥手道别,以前从没有过,每次走到校门口就自然而然地各走各的。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彼此。

那一年,他们十一岁,念小学五年级。

第二天,第一节课,冬瓜没有来,老师也没有来。

施诗心里很惶惑,冬瓜怎么啦?为什么不来上课?生病了吗?冬瓜很少生病,从没请过病假。

第二节课,刘老师来了。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很悲伤的样子,她好像支持不住地撑着讲台,用沙哑的声音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昨天晚上吕尚书同学一家不慎煤气中毒,他的父母被抢救过来了,但、但吕尚书同学却不、不能再回来了

教室里像突然飞进来了一大群蜜蜂,嗡嗡直响。一时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施诗也懵懵懂懂地把头转来转去地向同学打听:她说谁呀?怎么啦?

吕尚书这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她几乎不认识他,她只知道那个和她同桌的、天天给她写今天要写的作业的男孩叫冬瓜,其实全班同学都和冬瓜更熟稔。

老师,你是不是说冬瓜死了?突然一个声音大声问道。

一刹那间,那些蜜蜂飞走了,无影无踪,教室里静得可怕,只听到窗外的风疯了一样呼呼地响,树枝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今天气温骤降,施诗少穿了衣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老师呆呆地望着大家,刚刚哭过的眼里又慢慢地溢出了泪水,她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那群蜜蜂并没有飞远,它们藏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施诗觉得它们轰地包围了她,直飞进了她的大脑、她的整个身体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再思想

施诗再次坐在教室里已是两周以后。

那天她受了凉,得了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

头几天她一直高烧不退,天天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一周以后烧退了,医生建议回家静养几天。回家的第一天,妈妈就给她做了一大碗冬瓜排骨汤,妈妈说:施诗,这是你最想吃的。

施诗看着饭桌上的汤,突然眼里充满了忧伤和恐惧,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叫:不要,我不要!然后,眼泪就涌了出来。

你怎么啦?施诗,你迷糊的时候老是叨念冬瓜,我以为你想吃呢。妈妈抱着她,不解地说。

不要,我不要吃冬瓜,以后永远不要!施诗哭喊着。

好好,不吃不吃。妈妈连忙把桌上的汤端走了,她不明白,女儿怎么啦?

施诗以后真的没有再吃过冬瓜。

以前她会吃,每次吃了她都会对冬瓜说:我今天吃了红烧冬瓜,真好吃!说完还咂巴两下嘴,然后笑嘻嘻地望着他,好像她真把冬瓜吃到肚子里去了。

冬瓜每次都好脾气地说:你吃好了啦,我也吃冬瓜的。

爸爸回来了,爸爸有三个月没回家了,他又给施诗带回来一大包吃的,当然也有巧克力,这回是法国巧克力,爸爸说,全世界法国巧克力是最好吃的。

施诗把那一包包装华美的巧克力抱在怀里,来到自己的房间,她并不吃,只是看着它们,心里对冬瓜喃喃地说:冬瓜,法国的巧克力,你还没吃过呢,爸爸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我们以后要不要去法国呢

爸爸妈妈看着施诗一天到晚魔魔怔怔的样子很担心,他们也知道施诗同桌的事,是不是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呢?他们来到学校找到刘老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刘老师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死亡固然可怕,但像施诗这么大的孩子是比较容易忘记的,而且施诗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应该很容易过去的。

但爸爸妈妈还是不放心,要求给施诗重新安排座位,正好有一个女生是单座,班主任就让施诗和她坐,把原来施诗和冬瓜的桌子撤去了。

施诗来上学,找不到她的座位了,她傻傻地站着,那个女生招呼她:施诗,过来,老师安排你和我坐。

施诗站着不动。刘老师来了,她对刘老师说:我要坐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那张桌子。

刘老师说:你的座位现在在那里。

不,我就坐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的桌子。施诗低着头,轻轻地、固执地说。

刘老师说:那张桌子搬到仓库去了。

我去把它找回来。施诗说完就往外走。

刘老师只得找到仓库保管员,让他同施诗去找原来的桌子。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有体育器材、演出用的戏服和各种各样的乐器,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旁边也有好几张完好的桌子。施诗走过去,一张一张地打量着,她吃不准哪一张是她和冬瓜用过的。

不过有一个方法是可以判断的,而且万无一失。

施诗把手伸进桌子里,摸索着

第一张不是。

第二张不是。

七张桌子都检查完了,都不是。

他们的桌子在哪里呢?施诗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她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隐隐觉得它就在这个屋子里。

可是,保管员已经不耐烦了:没有就走吧,哪张桌子不能用?

施诗只得跟着他慢慢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施诗站住了,她看见门后面露出一点桌子角,她关上门,就看见了它他们的桌子,原来它独自呆在这儿,像捉迷藏一样躲在门后面。她把手伸进抽屉里,将手指探过中间隔板上端的缝隙只是不会再有又软又滑的动物的触角来缠绕她了。

桌子被抬进教室,刘老师已经在上课了,刘老师依了施诗,把桌子放在原处,施诗也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一直是她坐右边,冬瓜坐左边。

坐定后,施诗感激地、心满意足地对刘老师笑了笑,而刘老师却越发担忧地看着她

刘老师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发现施诗上课思想很不集中,眼神一直是散漫游移的,下了课也不出去玩,不和同学交谈。全班同学已差不多从吕尚书罹难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个女孩怎么这样特别,有这样重的心事?

刘老师其实是个很细心、责任感很强的老师,以前她老罚施诗的作业,其实也是想通过严厉的惩罚帮助施诗改掉粗心、上课思想不集中的坏毛病。后来施诗真的改正了,她认为是自己的做法奏效了。现在,她又在想,用什么办法来帮助这个女孩呢?

放学了,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施诗才慢腾腾地收拾书包,这时,她才想起,糟了,忘了记今天的作业了,这些年有了冬瓜的今天要写的作业,施诗已经没有记作业的习惯了,怎么办呢?同学们走了,也没有谁可以问,明天又该受罚了。

这样想着,施诗下意识地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下,不应该有什么的,可是,她却摸到了一张纸,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张随手扔的草稿纸,可是她很快感觉到不是的,她有一种预感,她慢慢地把纸条拿出来,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对折了一下,再折一下今天要写的作业从来都是这样折的。

施诗浑身一激灵,紧紧地把纸条攥在手里,放在胸前,好像怕被什么人抢去似的。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校园里静静的,只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风琴声,一道斜阳悄悄地横在讲台边。

施诗定了定神,坐直了,慢慢地展开纸条,一下,再一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128页第一题、第二题、第三题;预习下一章。

语文:背诵第十六课;写一篇观察日记。

还有,记得带7块钱,是总复习的资料费。

施诗把纸条看了又看,终于确定,没错,是冬瓜给她的,冬瓜仍旧担心她记不住作业而受罚,冬瓜真好!施诗这样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施诗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笑着流泪,可刘老师看见了刘老师一直躲在教室外的一棵树后面看着施诗,她注意到施诗放了学后不回家,一个人呆坐在教室里,很不放心她。刘老师看见施诗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很震惊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笑了,然后又哭了。刘老师走进了教室

施诗看见刘老师,她下意识地把纸条攥在手里,藏在身后。

刘老师轻轻地替她擦干泪,柔声地说:是什么?给老师看看好吗?

施诗敌不过刘老师亲切温柔的眼神,把攥着拳头的手慢慢地伸到刘老师面前,再慢慢地打开

刘老师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是冬瓜给我的。

施诗!刘老师打了个寒噤,声音有点发抖。她用惊恐的眼神将施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她的身后,没有可疑的东西。刘老师一把抓住施诗的手,蹙着眉,悲悯地说:施诗,你要给我看什么?你手里什么也没有呀!

施诗看看手里的纸条,又看看刘老师,她明白了,刘老师看不见,她看不见冬瓜的纸条,冬瓜的纸条是写给她的,只有她才看得见,这样真好,就应该这样,这是他们的秘密!

施诗高兴地笑了:是没有什么,对不起,老师,我和你开玩笑。

刘老师愈加不解地看着她,她脸上还有泪痕,可她的笑容是那种看上去很快乐的,来自内心的快乐,十分灿烂,这个玩笑可以让她如此开心吗?

第二天,施诗带了一块巧克力,法国的,爸爸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冬瓜还没吃过呢。

施诗很早就来到学校,坐定后,她掏出巧克力从缝隙间送过去,她听到巧克力落在那边的抽屉里很轻地响了一下,然后她就拿出书来早读。

一整天施诗脑子里都纠缠着这些问题,可她忍住不去查看,她担心巧克力还在,担心自己承受不了失望。一下课施诗就往外跑,打了铃才回到座位上。终于放学了,像昨天和所有的以往一样,施诗理所当然地从抽屉里拿到了今天要写的作业,放进文具盒里,她不让自己多耽搁一会儿,立马就回家了。

第二天,施诗又带了一块巧克力来,在位置上坐定后,她想,要不要看看呢?冬瓜他拿去了吗,她忍了又忍,终于无法再克制自己,她闭上眼睛,把手伸进冬瓜的抽屉。

先是潦草地摸了摸,没有。然后又像鸡啄米一样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她手指,还是没有。

施诗睁开眼睛,低下头往抽屉里看,冬瓜的抽屉里空空的真的没有。

冬瓜拿来吃了,冬瓜吃我的巧克力了!

施诗满心欢喜,差点叫了起来。

她赶紧掏出带来的巧克力,从缝隙间递了过去,听到轻轻的一声咚,施诗想,好了,冬瓜也听见了,于是,施诗就安心地开始早读,她大声地朗读着课文,声音甜美而又清脆。朝教室走过来的刘老师远远地就听见了,她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女孩终于也走出来了!

施诗是真的走出来了,她又重新快活起来,她没有理由不快活哦,因为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冬瓜仍旧是她的同桌,他每天就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写今天要写的作业,吃她给的巧克力,他说过的施诗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们拉过钩的,冬瓜说话算数。只是施诗看不见他,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考一天天临近了,老师和家长每天都在耳边唠叨,抓紧呀,加油呀,能不能进重点中学就看最后这几个月了。于是,大家天天都闷头闷脑地做功课。

施诗像是被班上这种紧张的、争先恐后的气氛感染了,对功课也兢兢业业起来。施诗的功课本来就不差,她只是太粗心,考试的时候难题多半都能拿满分,越简单的题目她就越掉以轻心,越容易丢分,还有常常看错题目,漏掉题目,这样,她的考试分数就不怎么样了。

可最近几次模拟考,施诗都特别认真仔细,每张试卷做完了以后她都要检查三遍才交卷,她的分数一次比一次漂亮,家长和老师脸上的笑容也一次比一次生动。

三个月以后,施诗不负众望,考进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

毕业晚会是下午开的。同学们把教室布置得很漂亮,教室上方和门窗装饰着很多彩带、灯笼和五彩缤纷的气球,还在教室中间悬了一根红色的绳子,上面吊了一串包装精美的各式各样的小礼包,有54份,每个同学出了一份。

晚会开始,先是刘老师讲话,刘老师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还化了点淡妆,脸上笑容十分灿烂。中考大家都考得不错,发挥正常,有几个同学还超常发挥,施诗就是其中之一,刘老师大大地表扬了施诗。说每个人都有缺点,施诗原来在学习上有点粗枝大叶,上课不够专心,可后来她改了,只有改正缺点才能进步,要大家向施诗学习,在新的学习阶段争取更大的进步。

然后,是自娱自乐,每个同学都上台表演节目,唱歌、跳舞、诗歌朗诵、小提琴独奏什么都不会的学猫叫狗叫鸡叫,弄得教室像个家禽养殖场,大家笑得人仰马翻。

最后是互赠礼物,每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上,揉成一小团都放在一个纸箱里,就像摸奖一样,你摸到谁的名字你带来的礼物就送给谁。

大家一个个地上台摸,摸到的纸团交给班长任佳妮,任佳妮展开一看,大声报出一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学就喜滋滋、兴冲冲地去领属于他的礼物。有的同学愿意把礼物当众打开给大家看,有的不愿意,想给大家和自己留一份悬念,可大家都很好奇,嚷嚷着要他打开,教室里真是吵开了锅,施诗也哇啦哇啦叫得很响。

终于,轮到施诗了,她上去随手摸了一个纸团交给任佳妮,任佳妮展开叫了一个名字:

冬瓜!

一叫完任佳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叫的是谁,她呆住了,嘴巴张得圆圆的,还保持着说瓜字的嘴形。

教室里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震惊和古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冬瓜!怎么会有冬瓜!?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最后都拿眼睛看着任佳妮大家的意思很明显,怎么可能呢?你肯定是看错了!

任佳妮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她又看了一眼纸条,没错,上面赫然写着:冬瓜。

刘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于是,她求助般地看着施诗,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施诗听到任佳妮叫冬瓜的时候只是有一点点吃惊,冬瓜?他也来了吗?她低头想了想,是了,毕业晚会,同学们最后一次相聚,冬瓜怎么能不来呢?而且,潜意识里,施诗应该想到冬瓜会来的,她的那份巧克力礼物不就是要送给他的吗?

可是,刚才任佳妮清清楚楚叫到冬瓜,施诗听到了,冬瓜肯定也听到了。这个时候刘老师回来了,见教室里气氛不对,就问:出了什么事?

施诗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走过去,抬头一看,发现她的礼物真的不见了。

施诗盯着刚才悬着礼物的那个位置,痴痴地出神。

刘老师疑惑地望着她:怎么啦?

施诗轻轻舒了口气,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忘了带礼物了。

临近黄昏,校园里安静下来了,毕业班的毕业晚会陆续结束了。施诗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拿出一叠厚厚的今天要写的作业一页页地看着。

这些纸质是不一样的,多半是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也有一些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比较特别点的是有一张是书签,有一张是《千与千寻》画片,还有一张居然是施诗给他的巧克力的包装纸,背面欢快地跳跃着几个手舞足蹈的字今天没作业,玩吧!

施诗还记得当初她看到这几个字时,心情也跟它一起手舞足蹈了。居然没有作业,真是千载难逢!那天施诗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看了一个晚上的电视。

好些纸条上除了要写的作业以外,后面还有还有,那多半是老师叮嘱的要做的事。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这一张还有,回家时要记得去书店看看,《美琪》到了没有。

《美琪》是冬瓜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一天一集地跟着电视看很不过瘾,冬瓜想买碟片,就让施诗帮盯着,她放学回家刚巧要路过书店。

还有一张的还有是这样你不可以再和李岩说话!

口气有几分蛮横,冬瓜总是很温和的,他很少这样。李岩是个大帅哥,说话很逗,喜欢和女生打打闹闹。但看不出他和冬瓜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不能和李岩说话?冬瓜也不解释,到现在施诗也弄不明白。

一张张看完后,施诗觉得她几乎是把她的整个小学阶段又温习了一遍,每一张纸条都提示了一些细节,纸条的内容很平凡,细节也很平凡,一个女孩的小学生活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可是有着这一叠厚实的记载,施诗就一生一世也忘不掉了,这是施诗某一个阶段的编年史。

看完后,施诗伏在桌子,闭上眼睛。施诗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亲近这张课桌了。她用了六年的桌子,和冬瓜一起用,他们一直在一起用着它施诗是这样认为的。桌面凉凉地贴着她的脸,有一丝淡淡的木板和油漆的清香沁出来,施诗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分难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想看到冬瓜,比任何时候都想,她觉得这一刻要见不到他,今后永远也见不到了。

来吧,冬瓜,坐到我身边来!

施诗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将手伸进抽屉里,手指慢慢地从中间隔板的缝隙间探过去,那边,一根手指钩住了她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没有汗,仍是像什么动物的触角。

施诗慢慢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她身边的冬瓜。

施诗对冬瓜笑笑,冬瓜也对她笑笑。她仔细看着冬瓜的眼睛,却不能从冬瓜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但施诗一点也不害怕,不管怎么说,她又看到了冬瓜。

我知道你没有走,你就在我身边。

我真走了你又该被罚作业了,再说了,还有巧克力呢。

好吃吗?其实施诗知道,冬瓜是不能再吃巧克力了,他只是拿走了它,为了不让她失望。

好吃,法国的确实不错。冬瓜还忍不住咂了咂嘴。

那,以后去法国?

我、我去不了啦。

不,拉了钩的,你说话不算数。

可以换一个地方吗?

哪里?

天堂。

好。施诗想了想,觉得天堂肯定比法国好。

那我先走了,在那里等你。

你需要等很久吗?

不,最多一天吧。

一天?

天堂的一天是人间的一百年。

好吧,拉钩。

施诗将食指穿过抽屉中间的缝隙,冬瓜凉凉的手指钩住了它,彼此许下了一个百年后的约定。然后冬瓜说:我要走了,你再把眼睛闭上,不要看着我离开。

施诗听话地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身边空了,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窗框恰巧框住了一朵镶了金边的彤云,如一幅绚丽的油画,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