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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的女人

发表时间:202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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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等到我们都老的时候就翻出来回忆,我们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等车的女人,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自从她上次去他家闹了一场后,他就没有再找她,她觉得自己这么年轻貌美,如何会被一个黄脸婆给打败。不用多久,他就会自己上门来道歉了。

阴天的早晨,她收到了他的信息,让她去小区门口等他,她一笑,没有多问,化了精致的装,穿了一件艳红的修身长裙,拎着他送的包。

为了假装自己小小的歉意,不像以往把他晾着等她,这次她按时去门口等他,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他来,天开始下雨,她开始变得焦虑。

以往都是他等她,这次她准时到,而他却没准时来,让她有些意外。

她没有带伞,只能站在路边门卫室前的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避雨,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刮起了大风。

中秋刚过,几场雨后天气已经寒凉,雨中疾行的人们,都已经穿着长袖的外套,她穿着红色短袖长裙,透着凉意,她时而看看车来车往的大街,时而看看手表。

8点……8点45分……8点55分……

她几次掏出手机,搜到他的号码,想拨通的时候却都犹豫了,会不会他有急事在忙不方便打电话通知她,会不会他家的黄脸婆在场。

她很年轻,皮肤白皙,身材匀称,长发飘逸,长得十分漂亮。QG13.COm

这些年,她一直是那么傲娇的女人,被他尊宠在手心的女人,现在她却在门口为等他而落魄淋雨,以她傲娇的自尊心,怎么能忍住。

她内心里已经是怒火燃烧,雨那么大,车那么多,行人跑得那么快……或许他正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了,再耐心等等吧,等他来了有他好看,她愤恨的想。

9点……9点半……9点55分……

她站得双腿都已经麻木了,红色的裙子已经湿透,大概是棉麻的衣服容易褪色,她的手臂和腿上都染红了,像滴血似地,让她特别难堪。

她掏出纸巾擦拭着,,可雨一直不停,树盖也已经遮不了雨了。

不管她怎么擦也擦不完这鲜红的水渍……

她想去门卫处避雨,又怕自己站的地方不显眼他接不到自己。

这时候,她心底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为什么让她等那么久,为什么不直接去家里接她,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走到小区门口?让她在家附近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吹了两个小时的寒风,淋了两个小时的雨?

仅仅为了她上门扰乱了他家庭宁静?她就要受这气吗?他一面享受着黄脸婆的美味的饭菜,一面说着自己只爱着她,既然爱她又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爱。

这么可恶的他,她却还在为他开车安全考虑,没有催他一个电话。

终于她忍不住了,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接通了,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到哪里去了?让我等那么久?”

也许她从没对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有些懵了,等了好一会,才听见他答道:“快了,马上到了。五分钟。”

“快点!”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雨已经渐渐小了,小区里的保安从保安室出来站在了岗亭上。

那保安时而低头看看手表,时而眼神往树下瞥。

她几次看见保安的视线毫无遮掩的对着自己,她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黏在身上的裙子,她心底一阵恼火,冷冷的瞪了眼保安,可那保安居然毫无反应,依然盯着看,真是无耻!

她本来心情就很糟糕,当下真是冲动的想去给这光天化日的穿着制服的狼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时,三个年长的妇女拎着菜说说笑笑的走来,一个妇女看了眼门口的大树,叹了口气说:“太可怜了,这么年轻的女孩,也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保安都喊她了,她就没反应过来。”

另一个妇女也感叹道:“我看见了,当时我正好买菜回来,吓人啊,听说女孩是在打电话,太惨了,原本那车就有撞过的痕迹,像是肇事逃跑的车,开得特别快,雨天路滑,结果一个拐弯给撞树上了,把人当场撞死了。”

第三个妇女有些忌讳,拉着两个女人快步走说:“我昨天听门卫的保安说每逢雨天,10点30分左右,这树旁就传来砰的一声,像极了撞车声,可也没看见有车撞上,你们看那树上的痕迹。”

另外两个听了后仔细看了眼树干,似乎都愣了愣,停止了言语,讳莫如深的绕开大树跑进了小区。

树下的她瞥了眼身后粗壮的树干,树干上有多处撞过的凹痕,颜色殷红,她吓了一跳,这里大概真的出过车祸!

她也不敢靠近树干了,幸好只是毛毛细雨了,浑身湿透的她也不在乎站在雨中了。

10点10分……10点30分……

他还没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越想越焦急,实在忍不住再打了个电话,再次翻出手机。

她拨通了他的号码,响了很久他也没接,更令她担忧,她不停的给他打电话,忽然一瞬间,她感觉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回忆,来不及细想,电话接通了。

她还没说一个字,一阵冷风带雨扑面袭来,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直直的开过来,越野车的车头已经凹陷,两个大灯和前挡玻璃都破碎,车盖翻了半个,显然是辆已经撞过的肇事车。

它如鬼魅一般飞速直来,只听砰得一声……

她整个人被夹在车头和树干之间,上半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攀在车盖上,凝视着车里那血肉模糊的脸……

难怪觉得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她冷笑一声,消散无影。

车里的他惊恐未定,失去她,他也伤心自责难过了很久,想自杀去陪她,但他还有家室,他不能一走了之……

他现在最害怕的是雨天开车,每逢雨天,他都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永远是那一句生气的吼声,

“你到哪里去了?让我等那么久?”

……

她死后的第一个雨天,也是他第一次接到死去的她给他打的电话,他正在上班的路上,看到来电号码是她的,他愣了很久。

那次事故后他装了车内蓝牙免提电话,电话一直在响,他颤抖的手指按了接听键,车内响起她的声音,他整个人都懵了,这时前面的货车忽然减速,他差点追尾。

一个急停后,他已忘记自己是怎么把车停在了路边,只听见四处都有急停的刹车声,谩骂声,他看着路上的车辆,满街的行人,她的电话还没有挂断,这是多么离谱。

他想按掉电话,只是徒劳,她还在等他的回答,无助的他重复了那天回答她的话:“快了,马上到了。五分钟。”

她听见后,和那天一样说了一句“快点!”就挂了电话。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一路开到小区门口……

那红色的影子和那天一样站在树下,抱着手机焦急等待,脸色冻得苍白。

他裂开破碎的嘴角:“我这就来接你”

他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情感一生延伸阅读

女人四十,四十的女人


总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那个青涩的千千少女,还会留恋一些路过的风景,少不了一些自恋轻狂。爱美最终是女人的天性,锁住的镜头终是女人发挥不尽的创意。相约某个聚会,几乎忘乎所以,谈天说地,海阔天空,云里雾里,任自己无需遮挡,肆无忌惮地疯上一回。忽然之间,忘记自己的年龄几许,忘记自己已为人妻,为人母,依然闪烁其中,乐不思蜀。不知不觉,也会为眼角的细纹出现而擦点眼霜;也会为脸上多了几个斑点而想尽办法去斑;也会为鬓角出现两道斑白而感叹岁月不饶人。所以,再忙,也会抽点时间去做做头发。再晚,哪怕坐在电脑前,也不忘记往脸上敷张面膜贴。

尽管如此,虽然过去许多时光,我们还会一直为生活充满希望,为爱疯狂;还会一直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前行,通往生命的这条路上,我们依然潇洒地走过。走过二十岁的羞涩曼妙,经历三十岁的艰苦创业,迎来四十岁的平和丰盈。更是一个美丽不失典雅,大气不失精致,丰盈而不失感性的美丽女人。

四十的女人,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处世态度。行走在时代中的女性,总是最忙的。忙完工作,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留点时间给老公,剩下的时间才是自己的,给自己的不同爱好充电。享受一天下来最安逸的闲暇,或感受一片寂静,把孤独饮尽,读书看报,徜徉文字,浸染墨香,是一种雅兴;或出门散步,静心思考,寻找一种回归自然的恬淡;或载歌载舞,给内心释放减压,裙袂翩翩,流益飞彩,舞出魅力人生。

四十的女人,善于思考,善于交际,善于总结,尽量把每件事做得尽善尽美。一个聪明、美丽、魅力女人想要成就事业,也许不依赖男人,但绝离不开男人的默默支持。

四十的女人,可以没有年轻的脸蛋,但不可以没有年轻的心态。拥有一颗年轻的心态,那深藏其中的美,由内向外的焕发,犹如陈年的老酒的醇香,越品越有味;犹如一朵花开茉莉,散发淡淡芳香。拥有一颗不老的青春,永远都是老公手心里的宝。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修行,一种境界,一种挑战。无需太多烦恼,太多忧虑。做个潇洒浪漫的女人,唱着情歌,舞出精彩的人生;做个美丽韵味的女人,就像春天绵绵细雨,渗透老公的心田;做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穿上美丽的嫁衣,做老公一生的情人。

好好感受年轻,才不会感叹时间都跑哪儿去了,释放能量,燃烧女人四十的激情,丰盈岁月。

女人四十,四十的女人是一朵花,一朵耐看的花。

保护男人的女人——坚强的女人


“放开我老公,你们欺人太甚了。”

早晨,我刚进菜场,便又传来了小燕的大喊声,这是我进菜场常见到的场面。

这个叫小燕的女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人生经历却非常坎坷。

记得第一次买她菜时,觉得这个小女人很和气,说话温温柔柔的。而且称菜的时候,动作麻利。更让我高兴的是,买完她的菜,她居然给我一个大椒。买菜的人都知道买菜时,除非你和摊主要大椒,摊主才会给。这还是个好说话的主,不好说话的摊主,不仅不给,还会啰啰嗦嗦说难听的话。

正因为如此,我每次只要进菜场买菜,都会跟小燕买菜,就这样我成了她的忠实客户。从逐渐熟悉到慢慢了解,我了解小燕的一些家庭情况,也才知道了她的不容易。

开始小燕并没有和我聊她的家庭,我也没有刻意的问。只是有一次,看到有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总围着她的菜摊转圈,还时不时拿她抽屉里的零钱。我觉得奇怪,盯着那个男人看。因为不知道是谁,没有敢乱问小燕,只是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她。

“是我老公,”小燕见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男人,表情有些落寞的说。

“哦,那他……”我想问她老公是不是有病?但那个男人突然转到我身边,痴傻的看着我。吓得我本能的跳开,话题也打住了。

“嗯,他精神是有点失常,但你别怕,他不伤人。”小燕一脸苦涩的说。

我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等待小燕的讲述。

“唉!”小燕深深的叹口气,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

原来,小燕的老公本来很正常,还当过兵。只是因为一次家里盖新房,他坐在别人的拖拉机上去买材料,谁知半路吓大雨。他没有躲,而是继续坐在拖拉机上面,一直淋雨到家,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他一回到家,便不省人事,大小便也跟着失常,送到医院也无济于事。就这样他虽然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但却变得痴痴傻傻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处处要有人跟着,要不然就容易闯祸。

当时的小燕正在市里上班,而且工作还不错,但为了照顾孩子,看护老公,她忍痛辞职回了家。在小燕的多方努力下,终于在镇上的菜场有了一席之地。之所以选择在菜场卖菜这工作,是因为这工作比较自由,小燕可以随时把老公带在身边。时间也比较短,每天只做半天生意,其余的时间她可以照顾家庭。

这些年小燕的苦是谁也无法体会的,既要照顾好年幼的孩子,又要看护好老公。尽管曾有人劝她离开这个家,因为她还年轻,完全可以另找幸福,但小燕始终不离不弃的守护着这个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渐渐长大成人,老公在小燕的精心照料下,也恢复的不错。她老公现在知道陪她半夜起来拿菜,会步步紧跟,还会帮助她抬很重的东西,也许他理解老婆的艰辛。他经常在大街上低头捡钱,捡到的钱,也会第一时间交给小燕,也许他体谅老婆赚钱的不容易。

每当这时小燕即心疼,又欣慰。但她老公的病还会常常发作,一发作就会做错事,为此老公常常被人打骂。而小燕每次都会尽力保护老公,不让他受伤害。菜场里知情的人都很敬佩她,觉得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人。

今天可能老公又犯病了,做错事被人家误会,人家可能不依不饶的,这时小燕只能厚着脸皮跟人家吵架,同时也请人家原谅。

“放开他,怎么可能?他打破我的东西。”被打破东西的摊主气愤的说。

“我赔还不行吗?”小燕说完把钱包拿来,把早晨刚做的钱递给摊主。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知道小燕家情况,纷纷劝生气的摊主,让他做好事放了小燕的老公。生气的摊主其实也很同情小燕,只是刚才在气头上打了几下她老公,现在见人人都劝自己,只好原谅了他,

小燕把老公拉回自己的摊位前,眼睛有些湿润,看见我来了,苦笑了一声问我:“今天打算买什么菜?”

我体谅的看了看她,告诉她,我要买的菜。她熟练的帮我备好,然后依旧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好了一个大椒。我感谢的看了看这个女人,这个保护男人的女人,是值得人敬佩的女人,但愿这世上好人有好报。

春天的女人


冬天,在我上班的路上新开了一家早餐店,室内很暖和,环境收拾的也很干净,早餐样式虽然不多,但对于饮食上没有过多挑剔的我来说,已经足够。自然,这里就成了我每天早晨吃早点的地儿。虽然吃早点的时间也就是短短的10来分钟,可我还是喜欢选择靠近橱窗的那一排座位,宽大明亮的玻璃窗,总给人一种非常透彻的感觉。坐在这里,虽然无花无草,却能在每个早晨,让我看到窗外不一样的风景。

当然,坐在窗边,更多的看到的还是人。偌大的玻璃窗,就如同一个宽阔的大屏幕,把行色匆匆的路人,一一展示在在我的眼前。只是那冬天的场景,总是一成不变的频道,总是一如既往的灰蒙蒙调不起颜色,每天早晨在屏幕上表演的角色和节目,让我觉得单调而沉闷,就像是电视节目中插播的无聊广告,不能给我每天千篇一律的早点样式,增加更多的食欲。

当这个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临的时候,那一天早晨,还是坐在这样的窗前,一个无意识的一瞥,竟让我看到了窗外别样的景象。还是每天早晨那样行色匆匆的人群,仿佛一夜之间变换了频道,一个又一个从眼前走过的,竟然全是些打扮的靓丽光鲜的女人,诧异于从冬天到春天不经意之间的转换,不但悦心,而且养眼。

原来,在这家早餐店的楼上,是一家保险公司,每天早晨,都会有很多的保险业务员按时到这里来上班。我知道,保险业务是一个以女性居多的行业,或许是这个职业更能够让女同胞们攻关夺隘吧。冬天,在厚厚的棉衣的包裹下,从这里经过的这群女人,都暗淡在了那深沉的雾霭和灰色的天空里,让我们淡漠和忽视了她们的存在。

都说,女人是对季节最敏感的动物,当人们还穿着冬天的衣装迟钝的等候春天来临的时候,对春天翘首以待的女人们,早已经用她们对美丽反应迅速的神经,嗅到了春天的味道,当河边的柳枝还未及冒出第一片绿芽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去把她们像蛹一样缠裹起来的冬衣,换上被锁在橱柜里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春装,像花蝴蝶一样,满世界飞来飞去了。

听我在保险公司工作的朋友说,做保险业务,是个很有挑战性,也很辛苦的工作。或许,就是这份工作的不容易,才使得这些女人们要把自己打扮的更加漂亮,每天出去跑业务时,不但给自己多一份自信,也给客户一个端庄秀美的印象。或许,就是为了每日的这种忙碌而打扮自己,源于内心对生活的热爱,用美丽的外表慰藉自己的心情。

春天,是属于女人的季节,愿女人比春天更美丽!

女人的手


中巴车到一个小村上让一个拉着三四岁小女孩的女人拦下了。我从窗上看到那女人,估计她是小女孩的奶奶。

小女孩先上了车,回头唤那女人:“妈妈!”女人应着,跟了上来。我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那女人一眼,很难相信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女人至少有五十多了,虽然乡下女人干粗活容易显老,但我的感觉一般不会错。女人结实,脸上刷了很厚的化妆品。我闻到化妆品的气息就会恶心。那女人与我有仇似的偏偏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

女人不漂亮,穿着黑色的迷你短裤,套着肉色长袜,腿上肌肉绷得紧绷绷的,这种肌肉往往是粗活干得多练出来的。我与她之间的座位很狭窄了,因为我也长得横。我中学时同学们叫我“螃蟹!”我努力地将身子往窗边靠。

小女孩站在女人跟前,小嘴巴不停地说着,还热情地叫我“爷爷”!我笑了笑,暗想:你叫这女人妈妈,最多叫我“伯伯”!她妈妈肯定是过五十的人了。

女人伸手将小女孩抱到自己腿上,我看到她那双手确实说得上苍老,很粗糙,一条条皱纹像翻耕过来的田板,手指上裂开一条条缝,缝隙间还藏着一丝丝不明显的难以洗去的油迹。这女人很有可能除了长时间在田里干农活,还在轴承厂里打工。我这边轴承类的小厂随处可见。我十六岁离开学校,砍柴、耕田,什么农活都干,不过我的一双手迄今还没有变得很粗糙,因为我没有上轴承厂做过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还拼命地刷一张脸!唉,既然命运捉弄,只是一个干粗活的女人,那就少粉刷那张脸了。

这种女人我十分厌恶,死要面子!

她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让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暗想这么大年龄的女人,要是有气质一点,雅致一点盯着我看,倒是我的幸运了。我还没有想得太有下文,她突然笑着骂我:“你个螃蟹,我这么久才认出你!戴上一付眼镜,我还真不敢认了!”

她原来是“母猪”!我知道她是“母猪”,差一点点大笑起来。她是我初中时的一位老同学。那时一帮野小子们暗底里给她取了个雅号“母猪”。同学间发生争吵,就公开地以“母猪”辱骂她。她与一些漂亮的女生发生争执,班主任也是一边倒地帮着漂亮女生的。

我想起往事,嘴角上浮上一层笑。坦率地说在我少年时代的意淫中,也不会出现她的影子。

我忽的想起六年前在晚报上看到的一篇报道,连她那股化妆品的味道也变淡了。我温和地对她说,到城里请她吃个饭。她说还是她请我,她早听老同学们说我过得极不顺心!

我淡淡地笑了笑,人过了五十,看淡了名利,也看淡了自己走过来的坑。

我们到县城下了车,相互留了手机号码,就各办各的事去了。

快到响午时,我的事情办妥了。准备打电话给她,她却将电话打了过来。

我们在一家清静的小餐馆里见了面。坐到包厢里,等菜的时候,她埋怨当年老师就因为她长得难看一点,家里穷一点,她在理的事,也成为无理的,要不是老师的不公正,她不至于连高中也考不上。她要是上了高中,就是另一番命运了。

我点点头,同意她的观点。我在中学里念书,也是因为老师在一些很细小的事情上不公正的伤害,心灵上有了很深的挫折感,所以现在我非常注重自己的言行,一个不起眼的眼神,也有可能像匕首一样割伤他人的心灵。

她说她现在打扮起来也不算太难看,她要让女儿看到妈妈还年轻,有活力,充满了自信!女儿长大了万一在外形上像她,也不会因为外形的伤害,割伤了心灵。她以前也是以身作则教育儿子的,她的儿子是充满阳光,充满自信的。

她说起儿子,眼圈无法忍受地红了,但她努力没有流下泪来。

我又点点头,不敢贸然出言,以免触碰到她的伤痛。当然,我不是指她长得肥了一点的伤。这种伤,对于她来说我想早就结茧子了,我担心的是她在女儿面前深藏起来的伤——六年前她当消防兵的儿子,在湖南怀化,抢救一起高速公路液化气槽罐车侧翻泄露事故时,槽罐车爆炸,烈火将她二十一岁的儿子融化进湖南那块土地上……

善良的女人


有一则这样的小故事,她结婚两年了,丈夫在一次车祸中去世,她忍着悲痛,办完丧事后,守着曾经的家,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找上门,说她是她丈夫的情人,小女孩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她们共同的男人走了,她不能让小女孩成为拖累,就把孩子扔给她,独自走了。

在看到这对母女的一瞬间,她接受不了深爱的丈夫早已背叛她的事实,几乎崩溃。但看到门口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小女孩,善良的她,洗湿了毛巾,帮她洗了脸。看着眼前的她,眉毛,眼睛,嘴唇,整张脸的五官,就是他的翻版。她心里清楚,女人说的话是真的。她轻轻搂过小女孩说:从此,跟着大妈过日子,只要大妈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她给小女孩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小暖,从此,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好心为媒的亲朋好友,没再结婚了,与小暖相依为命。在小暖十八岁的那一年,她的生母回来,想把小暖带走,被小暖拒绝了,她紧紧地抱着清瘦的她,对生母说:我只有一个妈妈,你走吧!

看了这个小故事,我心是感动的。为这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女人,为这个不幸而又幸运的小女孩,佛说:真正的善良,是你可以去伤害他人的时候,而不去伤害。无疑这个女人,是真正善良的。她放弃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拉扯着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而这个小女孩,偏偏是她丈夫与情人的私生女,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宽容来面对,小女孩的存在,犹如一根尖锐的刺,时时刻刻刺在心上,提醒着她,丈夫的背叛,这对一个全身心爱着丈夫的女人而言,是何其的残忍?我猜想,这也有她对离去的丈夫,深深的爱吧,爱屋及乌,丈夫走了,小女孩来了,这为她无处可寄的爱,弥补了空白,她把爱顺理成章地,延继在小女孩身上。多深的爱,竟能让女人,到了如此忘我的境界。同为女人,扪心自问,又有几个人能有如此气量,能做到如此大度呢?

然而,这个善良的女人,她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再知道,她的丈夫因何而死。那是因为在风雨交加的深夜,只因他的情人,也就是小女孩的妈妈抱着他,在他怀里撒娇说想吃糖炒栗子,他便唯命是从地,驾车绕过几条街为她买栗子而出车祸的。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也许到死也不曾体会到,人世间真正的爱是什么?真相就是如此的残忍。看到这个男人的死因后,我的心再次被揪疼了,眼泪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为这个蒙在鼓里的,不明真相的,善良的女人

飞走的女人


近来,她一坐到窗前,看到窗外炫目的阳光和不安分的风,就有一种飞走的欲望。她也知道自己是飞不动的,就希望能在窗外看到会飞行的鸟儿。她生出这种念头的同时就注定了失望,鸟儿需要栖身林间,而窗外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眼前除了人家的窗台上伸出的一两株孱弱的花草之外,根本看不到一丝绿色。

在她的生活圈子里,让她适应不了的东西越来越多。

年轻的男女在骚动、在盲动;在苦闷、在蹉跎;在挥霍透支着生命的精髓。她喜欢用一种昆虫来比喻一类人,那么,那些年轻的男女在她的比喻里,就是一群不问结果奋身扑火的飞蛾。婚姻中的女人们大都终日枯寂着一张脸,忙于上班、买菜、做饭、带孩子,忙于半夜三更和乐不思蜀的丈夫窝气,窝着无头无尾、只要不分手就永不会有结果的气。第二天带着重重的眼袋和疲惫,仍得忙于上班、买菜、做饭、带孩子……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她们应该是作茧自缚的蚕,或者是永也逃不脱自己织成的那张网的蜘蛛。成熟之后的男人们,在为所谓的事业前途踏破铁鞋、挤尖脑袋之余,不约而同地热衷着你宴我请、歌舞麻将的应酬,也不会忘记见缝插针地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些男人们应该是一种无头乱撞的苍蝇。

她弄不懂,是自己和世界越来越格格不入了,还是整个世界都堕落了。她越来越承受不了周围的浮躁和虚伪,同时,她也太敏感于日常生活背后隐藏着的、不宜暴露于光亮之下的东西。所以她病了。她开始出现胸闷、疲倦、失眠、头晕、食欲不振等症状。

她知道自己的病不是用药能治得好的,但她丈夫逼着她进了医院。丈夫面对她的表情常常是焦躁、无奈,甚至有些厌恶的,她不知道该怎样缓解丈夫的不快,他们有意逃避沟通已经多年了。在医院检查的那个下午,她的心沉重得像秋日阴霾的天空。

医生开了很多药,医生总能开出药来,不管对不对症。她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做复查,然后拿回一大袋各种各样的药瓶子。

她休了长期病假。没有了工作,就得学会坐在家里杀时间。她的丈夫和许多做惯了丈夫的男人一样,认定花时间陪老婆就是浪费时间。她和丈夫一天之中见面的时间多是深夜(丈夫间或彻夜不归的除外),并且有他沉重的酣声相伴。

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很少,她的耳膜把所有的城市噪声都放大了:汽车轰隆驶过的声音、高分贝的卡拉OK、永无休止的建筑噪声、响彻昼夜的麻将声、小孩子的哭叫声、成人的争吵打闹声……它们一刻比一刻锋利深刻地划过她的耳膜。成堆的药丸没有治好她的病,反而,她开始出现心痛和幻觉。

她又被领到全城最好的心理医生面前。她被心理医生诊断为“自我幽闭症”。

心理医生建议她最好远离熟悉的人群,去清静的地方疗养一段时间。

她丈夫对心理医生的处方表示激赏。他如释重负地把她送到那个处于海边小镇上的祖屋——一幢石头根基上长满青苔的二层小楼里。

小楼原是没有阳台的。在关于疗养的家庭讨论会上,她提出在小楼上建一个阳台,被一致宽容地通过了,因为花钱不多。小镇不会给人提供很多花大钱的机会。

秋日的午后,她坐在那个新建的、种满杜鹃花的临海阳台上啜饮咖啡。望着面前无边无际蔚蓝色的大海,她的心也陡然间像杜鹃一样,开出粉红色、白色、紫色的鲜艳繁复的花儿。她相信,对着这海与花,她的病一定能转好。

她想起了那个每天必从阳台下经过的年轻男人。在她眼中,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他雄壮的脚步、年轻的身姿,而是他对衣服的品味。她没有学过美术,但她对颜色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他又从嘈杂混乱的码头那边走来了。他穿着湖蓝色上衣,稻秆灰色长裤。那是本季城市服装专卖店里最流行的货色。那两种颜色的搭配,刺激得她站起身来,将脸伸进杜鹃枝条的缝隙里,费力地望着。随着他的走近,那两种颜色越来越清晰地在午后的阳光里闪耀,晃得她虚弱的心都在咚咚狂跳。他已经穿过了那片茂密的椰林,离她越来越近了,几乎来到了小楼的脚下。她可以看到他乌黑的头发随着身体的节奏,在额前活力充沛地晃动。

她被他发现时,已经想痴了一张脸。他友好地“嗨”了一声,她竟吓得激凌凌地打个寒噤,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脸热辣辣地发起烧来。“自我幽闭症”的主要症状之一—交流障碍,又来折磨她了。她想赶快逃到卧室,关上窗帘,在卧室里古老笨重的落地摆钟旁靠上一会儿。但转念一想,他并不知道她有病,他一定会把她的举动看成是一种小女孩似的动作。

她勉强向他招招手,表示了礼貌。然后就开始盼他赶快走开,结束这场交往过程。他并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他的脚步在泄露着他的思想,迟疑地挪动了一次,又重新站得稳稳的,皮鞋底轻轻陷入了细绵的沙地。

“来小镇半个月了吧?度假吗?”他可能也是为了掩饰陌生的窘迫,点上一支烟,也不吸,就让它在手中指间袅袅地烟雾缭绕着。他颇有自信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女人还来不及回答他的问话,病态的幻觉就来了。她把海幻想成大背景,把午后金色的太阳当成了舞台上强烈的光柱,她和阳台下那个男人正在上演一幕关于爱情的戏。有些像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有些像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心里开始荡漾起一阵久违的羞涩和感动。她竟真的站在自己的舞台上了!活到现在,她从没有真正走上过自己人生的舞台,没有自己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童年期,她被粗陋的生活忽略;青春期,她被忧伤彷徨的感情忽略;成年后,他又被快速懈怠的婚姻忽略。

她几乎要对他感激涕零,早就被他注意到了。她声音颤抖地对男人说了声“谢谢”。尽管她的回答不合适到了极点,男人似乎很自然地领悟了。

以后的日子,他再经过阳台时,总是不忘记和阳台上的她打个招呼。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待他了。要不是自青春期就养成了捍卫“矜持”的习惯,她会邀他上楼坐坐。

终于到了一个不能拖延的午后。她听到陈旧的木楼梯上,保姆轻巧的脚步声中,突出着另一种陌生亲切的脚步。他被保姆引到了阳台,坐在她对面的长藤椅上。保姆又拿来一个咖啡杯,准备注入咖啡时,女人要她退下了。亲手拿起面前的电咖啡壶,把滚烫的咖啡注满了他的杯子。

他被她倒咖啡时低眉敛首的母性温柔震撼着。在阳台下面,他从没有把她看得这么清楚。他真希望咖啡能被她永久地倒下去,他能永久浸泡在她美丽恬适的母性光辉里。

1)你这个低眉敛首时分外美丽的女人,像极了她,她只存在于那张泛黄发脆的照片上,那张照片一直被我珍藏在抽屉最深处。你们都有乌黑如锦锻的秀发和丰满如樱桃的嘴唇。对我这样一个个体来说,可悲的是,你不是她。你绝不会是她,我六岁那年她已经像你这般年龄了,并且,她的生命已经永远停驻在那个年龄上。

也够了,遇上了你,足以让我从你身上找回对她的眷恋了;同时,也因为对她的眷恋,我才有了和你坦然交往的可靠理由。

2)你额角上显露出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只有皮肤白皙的女人才有这么性感的特征。那不是肉的实实在在的蛊惑,而是魂魄的灵性弥漫。她被定格在一张黑白照片上,因此,我无法判断她的额角有没有像你这样诱人的血管。你,使茫然虚幻的她变得真实可触。如果我能触摸到你,也就等于触摸到她了。

他的目光痴了似的停留在她的额角。是额角上有什么不对吗?她用手下意识地在额角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她用声音把他的痴迷引散了:“你每天都到码头去?”他说:“我在这个小镇上有生意,常常要和码头打交道。”“你从哪里来?”“和你住在同一个城市。”女人的心被他的话宽慰着。她又想起了她的病,在这种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症状似乎倦怠了,暂时开了小差?她的身体出现了久病之间少有的舒适感,那舒适感激活了她的欲望。她的思想已游离在世外,忘记了自己在人世间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存在于思想深处的种种规范和约束。她清晰地感到自己在等待着一种温存、热烈、把整个软弱的身体都支撑起来的力量。她的盼望已经从眼角流出来了,那是一团热乎乎湿洇洇的液体。

活动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已被目光烘烤得极其灼热。他的右手先是压在她的左手上,继而又双手把它紧紧握住。她被紧握一霎的力量惊得周身痉挛了一下,那个痉挛也牵动了她身体最为深邃、最为枯寂的地带。牵出了一种陌生又极有挑战的痛感。她看见自己被紧握着的左手指尖,青白得没了血色。她又将目光移向他的眼睛,他眼睛里充满着一种让她迷惑不解的情绪,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一种情绪。

3)六岁的我还喜欢被她牵着一只手,走过令我眼花缭乱的大街小巷;走到幼儿园、公园的游乐场或者医院的白色的走廊。偶尔失去了她手的牵引,我就心急如焚,甚至会嚎啕大哭。等她匆匆又拉住我的手,羞着我挂满泪珠的脸蛋时,我又笑了。我是陷入她掌握的一只风筝,只要她不放弃手中的线,我就不会失去舒适的安全。尽管,我的潜意识很清晰,你不是她,绝对不会是她。但此刻,我眼前的人只有你,你起码已经错乱了我脆弱的视觉。

一只粉红色的杜鹃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被风吹得犹豫着,终于落在她轻微张开的胸衣花边上。她没有动它,他也没有,就那么让花瓣在胸前挂着。

彼此的身影都暗淡下来,太阳已变成了一个金色的球,漂浮在海水之上,天空被映出万道霞光。这时候是一天中最为暧昧、神秘、脆弱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海景、漫天落霞、四顾无人的侥幸,容易使单独相处的男女入了歧途。

他终于将那个粉红色的杜鹃花瓣从她胸前拂开,然后坐到她身边的长藤椅上。

并轻轻解开了她透明的胸衣钮扣。她的双乳立刻从胸衣间跳了出来,沉甸甸理直气壮地悬于海风之中。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着他把脸埋在她的双乳之间。

4)那是一片温暖的阳光地带,那是一片花瓣般柔软的乐土。我也喜欢着那一片被捂得像鱼肚一样的皮肤颜色、充满生机的弹性和温暖甜香的味道。

5)因我的出现,她才将胸脯骄傲地袒露。遇到外界给予的快乐时,我喜欢把脸埋在那里笑;遇到伤害时,我会将脸埋在那里哭。我的情绪稍有变化,她必定会让我把脸轻轻埋在那里,用手百般呵护地抚摸我、安慰我。

女人更加绝望地僵坐着,等待着承受必然要到来的所有天堂的快乐和地狱的劫难。他躲在了她的怀里,嘴衔住了她左边的一只乳,右乳被他的双手轻轻地捧着。

6)我终于从你身上,找到了躲在她怀里的那个最初的经典姿势。

7)我的嘴衔着她的一只乳,双手贪婪霸气地抱着她的另一边乳,生怕被“假想敌”分享了。只有浸泡在自己安全的标准里,我才能自由吮吸。我自由吮吸时的表征之一,就是眼睛自在而弥漫地东张西望。

8)你的乳头皮肤好滑润,因为你的乳只被男人吮过,最多是被男人下意识地吮痛过,或者留下男人的几个齿痕,你就痛得尖叫着挣脱开了,然后嗔怪男人一番,或者在男人的怀里撒上一阵娇。你看,我的吸吮刚一用力,你就开始痛得皱眉头了。

9)她曾经被我长久吸吮甚至用锯齿般锋利的牙齿咬得流了血。她宽容地忍耐着,等着看我将她的乳头松开后的满足。致使后来,她的乳头变得粗糙丑陋。在她的乳头之上,我找到了弗洛伊德泛性论所说的“口唇期”时的最大快感。

10)此刻,我对你充满感激、充满眷恋。在你身上吸吮的重复中,我得到了久违的、属于弗洛伊德所说的“口唇期”的原始快感。

悬浮于海水之上的太阳隐没到了海水之下,万道霞光变成了蓝紫色的暮霭,漂浮游离在海天相接处,很快就被夜色的黑暗吞没了。两个人的面孔在周围的黑暗和眼光的迷离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白。黑夜也抹去了两个人的窘迫和畏缩,躺在长藤椅上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把自己完全袒露了出来。

在她躺着的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卧室里古老的落地摆钟。那只浑圆的铜摆在黑暗中不急不慢地摆动,把她摇得像是躺在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舟里,向千万年以前或千万年以后、让人无从想象的时空隧道行驶,那个隧道里充满了神秘和诱惑。

那条随波逐流的小舟,就是此刻承载着他们的阳台,被粉红色、白色、紫色的杜鹃花装饰、被海风一次又一次亲吻着的阳台。他们将要在阳台上做一桩生命中最重要、最伟大、最圣洁的事情。起码对于他们枯寂的生命来说是那样的。那条随波逐流的小舟终于颠覆了,她被抛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之上。或者不如说,她已变成他身下的一片汹涌澎湃的海洋。

11)我进入了你的身体,进入了你的密密实实滑润着、漆黑着的一个通道。你助我如此滑顺地进入,就像二十四年前,我作为一个精子,从一个男人最亢奋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调皮、几分任性地成功进入了她的身体。当时,她根本没感觉到我在她体内千回百转的行程,她甚至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到达她的温暖开阔的子宫时,她还不经意地慵倦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呢。

12)她的子宫里有一个名叫卵子的小东西,它住在一间透明如玻璃般的房子里。

我进入玻璃房子的小门,为的就是寻找那个名叫卵子的小东西。我们在玻璃房子里得意地、矫情地窃笑。所有的,她都浑然不觉,她不知道她的身心和命运正被我们巨大地改变着!13)我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刚刚告别处女之身。周身毛茸茸的我在行进过程中,通过某个关卡时,身体被粘上了细小的血丝。你当然看不到她子宫里那个玻璃似的透明的小房子,我来告诉你,我进去后,小房子的外观就和一个带着血丝的鸡蛋差不多。当然,那个小房子比鸡蛋小得太多了。

14)那个男人在她身上得到的快乐,和我在你身上得到的快乐很相似,又有些微的不同。那个男人的快乐是攫取了处女最初的财富。而我呢?自从我六岁那年,她一去不复返之后,我第一次从你这个女人身上,找到了长期困扰我的“恋母情结”的释放体。

第一回合已告尾声,夜变得风平浪静。她仍然闭着眼睛,回味着他给她的、从午后到夜晚的长久的震撼。她感激着他的耐心:感激着他铅一般凝重的爱情。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爱抚都真挚得像是滴着鲜血。

他走了,走到木楼梯口时回过头来,对她意味深长地挥挥手。风,把他浅色的衣袖灌得鼓鼓的,他的笑容在风里显得稍纵即逝。“等着我,再来看你。”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口了。

他走了,把精液留在她的身上。她并不急着走进盥洗室把自己冲干净,风,适时地送来让她深深颤栗的味道,她依恋上了那种味道。

在她的婚姻趋于腐朽的前提下,她好像已经找到了理想的婚外情:温暖、长远、有情有意。他的相貌、才情,甚至年龄都令她满足,最重要的,他没有把她当作短暂的“露水情人”或者长期的泄欲工具。

这天午后,他们又有一个幽会。她在焦急等待的当儿,把床头柜抽屉里的大堆药瓶,一并收进了垃圾袋里。事实上,她已经许久没有碰过那些瓶瓶罐罐了。多久了?她回忆着,大概从他第一次来到临海的阳台上开始。她没病,她一开始就没病,她根本没有患“自我幽闭症”。

他来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病,我把那些药全扔掉了。”“我就是你的药。”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紫红色锦锻面的首饰盒,里面是一只白金镶钻的戒指。她惊愕地张大眼睛,望着手捧钻戒的他不能说话。他把爱情弄得隆重了。

他说,“收下这个戒指。”她慌乱地拒绝了。她从卧室逃到阳台上,又觉得逃得不够远。她从未那样强烈地感到他目光的重压。她一直被淹没在偷情的危险快乐中,还从未清醒地想过结果。

她历来认为,打破婚姻的现状是艰难的,不然,她不会等到他的出现。起码现在,她还没有勇气再把爱情铤而走险地带入婚姻。并且,她认定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向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求婚是不理智的。

女人对着冰凉的海风哆嗦着,“别忘了,你才二十四岁……”“我的爱情根源很深很牢。”他有些无奈。

这回女人真的完全不懂了。“你才二十四岁,你的感情根本没有成熟。”打那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将来。但她开始感到爱情里有了沉重的负担,他脸上也常挂着令人不安的忧郁。以后的许多日子,在临海的阳台上,他们又有了许多个回合。他们也试过室内的角角落落,都没有在阳台上海风的吹拂和黑夜的笼罩里来得尽兴淋漓。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小镇的客人,他们都把这个小镇当成了世外桃源。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小楼之外已响起声势强大的流言。

很快,她被丈夫召了回去,回到了那个喧嚣的城市。尽管她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试图逃避丈夫的追问。可她的丈夫还是挑起了一次面对面的白热化激战。

“你装病,想背着我在外面找野男人!听说你在那里活得骚着呢。”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响地听着丈夫对她的侮辱。

“我本想把你们两个狗男女捉奸在床,杀了你们其中的一个。”他说,“但你们还不值得我那样做。”“狗男女,”在女人听来像是一把锥子,疼痛地刺进了她的心脏。她此刻才真切地感到,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和俗不可耐的现实遭遇了。现在,从那三个字里,她感觉出爱情旁观者的麻木和恶毒。她绝没想到,这辈子,那三个字还能用在自己身上。在丈夫的暴怒里,她走了神,走神之后,她的心痛缓解了许多。

她想起那个临海的阳台、阳台下风平浪静的海洋、阳台上永不停息的轻柔海风;海风里惬意震颤的花枝、落在她轻微张开的胸衣花边上的粉红色杜鹃花瓣。她想起那个年轻俊朗、热情如风暴般的男人;想起自己,那个熨帖如海洋的女人;她想起海洋的深蓝、黄昏的金色、夜的黑;皮肤的蜜色、花瓣的粉红、胸衣的淡紫;那些空气中淡薄的腥咸、衣服上轻微的皂香、还有精液的说不清的诱人味道;她想起那些温柔、热烈或感伤的眼神,那些被感动被伤害的笑与泪,那些因冲动因满足而生成的一声声喘息……都应该是美丽的、纯真的,都应该与“狗男女”三个字没有关联。

丈夫的声音像是从屋顶上压下来,“如果你认为协议离婚可行,我很快就会找律师拟好《离婚协议书》!”她的住处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城市噪音充斥着:汽车轰隆驶过的声音、高分贝的卡拉OK、永无休止的建筑噪声、响彻昼夜的麻将声、小孩的哭叫声、成人的争吵打闹声……世界的浮躁和虚伪、生活的平淡和琐碎……一切一切,很快像泰山压顶似的,把她彻底围困了,她甚至没有清静的心情,来回想那个相处了整个秋天和冬天的年轻男人。

她又开始疲倦、头晕、失眠、食欲不振、幻听幻视……“我的病又犯了。”她对丈夫说。

“又犯了?离婚之后,你就可以找那个野男人治好你的病。”她比听到“离婚”二字时更加心寒。

那个全城最好的心理医生打来电话,要她到他的心理咨询中心去一趟。

她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的椅子里,异常平静地说:“我那病不打算再治了,也治不好了。”“他能治好你的病,你也能治好他的病。”“你在说谁?”“你在小镇上认识的那个年轻男人。”“他有病?”“他童年时就有了强烈的‘恋母情结’。他必须和一个像他母亲的女人建立亲密长久的关系。”她的心像是坠了个大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她想,他们原来是两个患了心病的人。或许,他们两个人的爱情都当不得真。

“他来我这里就诊,倾诉了他与你之间的事。”她再看心理医生的眼光就有些怨气。

“放心,我会保密,别忘了,我是全城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不敢轻易对我和那个男人的婚姻下注。”一个湿冷的冬日,女人在丈夫出差的时间里,从家中逃了出来,来到那个海边小镇上。她提着行李袋在码头上打听那个年轻男人。女人提着很大的心劲儿,脸孔被满心的希望憋得露出不正常的潮红。她有一个非常神圣的愿望,要找到他共同谋划。谋划好了,她才有勇气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有人告诉他,他早从这个小镇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的心立即坍塌了,这一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直觉。她疲惫不堪地来到小楼前,保姆接过了她的行李。

“太太,要茶还是要咖啡?”“把酒柜里的那种红酒拿上来吧。”她虚脱地走到楼上的卧室,倚到阳台上。

她满意地看着阳台上的两张洁静的长藤椅和那只藤编小茶几。杜鹃花开得依旧热闹,热闹得让她有一种与人分享的欲望,这种想法一出现,她立即萎靡下来。在海边昏黄的夕阳里,她感到了生命里前所未有的落寞和枯寂。

保姆把那瓶红酒送上来,连同两只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她看到两只杯子,着实感激了保姆好一阵。保姆还不知道,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走到这个阳台上来了。

她的眼睛在酝酿一种湿润温热的液体。她忙把身体转向大海,对保姆说,“我叫你的时候再送饭上来。”一瓶酒快要喝完的时候,女人变得幻觉重重。她先是看到了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年轻男人走来了,走到了阳台上,在她对面的长藤椅上坐下来。先是长久地看着她的额角,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当一朵粉红色的杜鹃花瓣落在她微微张开的胸衣花边上时,他将花瓣轻轻拂开,然后婴孩般偎在她的怀里,在一个经典的姿势里吮吸着她的乳。最后,他们终于完成了相爱的男女之间最后的、最神圣的仪式,他留下了令她深深颤栗的精液的味道。女人在那个长长的虚幻过程里,又一次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放松和满足。她终于长出了一副鸟一样的翅膀,从她早已招架不了的尘世间飞走了。

她的丈夫带着捉奸的目光,半夜三更来到小镇,轻手轻脚地上了木楼梯,然后悄悄潜入掩着的卧室门。他看到女人躺在阳台的长藤椅里,全身的钮扣都被解开,不知羞耻地袒露着身体,在黑暗里熟睡。有一瞬间,她的丈夫甚至有些歉疚,责怪自己长时间忽略了女人的美丽。但很快,他便痛恨起自己来晚了,让那个野男人干完事之后逃之夭夭了。

他狠狠地把睡得香甜的女人拖起来,才发现睡着的女人是死的。

画中的女人


我有一架钢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一架钢琴。或许一直以来我都拥有着一架钢琴,就像一直以来我都拥有生命一样,长久的拥有总是使我们忘记着那拥有。

然而我的确拥有一架钢琴。

钢琴就伫立在卧室的白墙下。也许说钢琴是站立着的并不准确,一架钢琴并不能用站立之类的字词描绘它。钢琴是一种庞大的乐器,它那如一个小房子似的身体是那么长那么宽阔,那种横向的又长又宽的形态很像一个躺卧的姿势。钢琴是以一种站立的姿势躺卧着,或许是那样的。但是我并不曾看见我的钢琴的那种躺卧的站立姿势,事实上我根本看不见它的身体,它的身体仿佛并不以一种真实的清晰明了的形式存在着。那存在只是一种感觉中的存在,就如一种思绪,就如一种立在黑暗中的物体。我唯一能看见的是琴键。

是的,就是琴键。

琴键看上去是铅灰色的。铅灰色只是琴键的整体轮廓,并不是它的细节,因为在铅灰色的琴键中夹着一排银白色的键。银白与铅灰两色组成了琴键,也将组成音乐。

我将手指轻轻地探向琴键,然后缓缓地弹了下去。琴键陷了下去,一根接一根地陷了下去。每一次的沉陷都会换来一个清脆明亮的音符。音符与音符相互串连着,缀成了一串秀丽的流动着的声响,那声响像光一样飞满了寂静的房间。房间在流动的琴声中仿佛变白了,或者一直都是那样白着的。白色的房间外面是白色的阳光,白色的阳光看上去有一种流泻般的感觉。我的手指滑过灰白两色的琴键,流动的琴声简单清晰地滑过寂静的房间。那时,我发现自己并不会弹钢琴。我不会弹钢琴,我想是那样的。我重新把手指伸向静止不动的琴键,琴键又开始沉陷,流动的琴声再次充满了沉寂的房间。房间又变白了,窗外的阳光还在流泻。一切都是重复,十分简单的重复。我不会弹钢琴,我只是会让钢琴发出响声,而且是发出一模一样的响声。

我收回琴键上的手指,离开了钢琴。

仿佛是有人来了。我走到客厅里,果然是有人来了。门开处进来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女子我认识,是姿。那两个男子是谁呢?姿笑着坐到沙发上说他们都是才子,那个个头稍低一点的便是音乐学院的研究生,他主修钢琴。

我便笑着说我有一架钢琴。他也笑了说他想看看我的钢琴。我带着他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里的钢琴旁边。钢琴还是原来的样子,也就是说钢琴只是琴键,然而他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白色的脸微微地低垂着,目光全都洒落在灰白两色的琴键上。也许在他看来,钢琴便是琴键,琴键便是钢琴。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便伸出手去摸琴键。我想他是要弹钢琴了。我想是那样的。可是他却将手指插入了灰色的键缝里,接着用力一扯。他居然将灰色的琴键拨了下来。必须重新排列一下琴键。他说着将双手全都伸到了琴键里,灰色的琴键被一根一根地拨了出来。他是要做什么?他不会将我的钢琴弄坏吧?我有些忧愁地想,但却并没有去拦阻他。我只是睁着一双充满疑问与困惑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把所有的琴键都拨了下来。我想我只是能那样孤独地看着他把灰色和白色的琴键全都拨下来。除了看着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将拨下的琴键重新排了起来,那是一排整齐的灰色琴键。白色的琴键到哪里去了?我有些不安地问他。他却只顾低头整理着灰色的琴键,一根手指淡漠地毫不在乎地朝着键盘的里面指了指。我弯下腰去,微微地斜过脸。白色的琴键果然躺在里面,仿佛也排成了一排的样子。。

他终于开始弹钢琴了,白色的手指敏捷地按下了灰色的琴键。琴声飞了起来,琴声如同一只在空中做着游戏的飞鸟。曲折,起伏,婉转,滚动,回旋,这几个词便是那只飞鸟的飞翔形态。我静静地倾听着这真正的钢琴声。钢琴终于被音乐弹响了。钢琴在飞舞,钢琴在歌唱,钢琴不只是在发出鸣叫,那种流水一样的鸣叫。我也应该学习让钢琴歌唱,一架钢琴的存在应该不只是鸣叫,一架钢琴真正的存在意义在于歌唱。我想向这个年轻的钢琴家请教一下如何使钢琴歌唱,但他弹琴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他又开始排练琴键。他将灰色的琴键紧密地挤到一边,又将白色的琴键排列到了另一边。这样变化一下,会弹出更美妙的音乐。他说。

他说着又弹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弹了些什么,但那必定是更复杂更美妙的音乐。他的头随着手指的翻动或急或缓地摆动着,钢琴在他的手上仿佛毫不费力便能奏出动听美丽的音乐来,可是我却没有听见。没有听见也无妨碍,我已经感觉到了那音乐的优美与明媚。我知道音乐一直在流淌在飞舞在跳跃。我知道。

后来,他站起身。他说他要走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去做。我想。我将手指伸到那灰白各半地排列着的琴键上。我该怎么弹钢琴?我看着他问。按下去。他说。他低下头望着我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按了下去。我想我是按了下去,可是为什么却按不下去?我奇怪地敲着手指下的那根灰色琴键。琴键不肯往下沉陷,或者应该说琴键无法向下沉陷。琴键仿佛已被钉死了。我连忙挪动手指,换了另外的一根灰色琴键,那根琴键就像被拉紧的弓。被拉紧之后的弓还能如何去拉呢?我的手指如雨点一般一根一根地按了下去。所有的琴键都不再松动不再沉陷,所有的琴键都被钉死了,然而我并不肯死心。我更加用力地去按琴键,可是我按不动它们。我按不动它们。

我颓丧地停止了无效的尝试,目光寻找着年轻的钢琴师,他却不见了。他已经走了吗?我奔向外面的客厅。客厅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丝人影。钢琴师已经走了。我重新回到钢琴前面,看着被钉死的琴键,按着被钉死的琴键。钢琴没有发出一丝响声,钢琴连鸣叫都不会了。或许是我无法使钢琴鸣叫了,我甚至无法再让钢琴发出一丝声响。钢琴家可以让这一排被钉死的琴键发出美妙的音乐而我却不能,那并不是钢琴家的错。钢琴家并没有错,他只是技艺太高深了。

我长久地看着被截然分成两半的琴键,开始考虑如何使它们回复原状。我想让琴键回到最初的形式之中,灰白相间,那样或许我又能按动琴键了,那样也许我又能让钢琴发出水一样的流动声,那种一模一样的水流声。那只是一缕流水,那缕流水仿佛已被固定,我想重新回到那个时候。

我将指尖插到灰色的键缝里,又插到白色的键缝里。我想像钢琴家一样拨出琴键来,可是我不是钢琴家。我终究无法拨出琴键来。我的双手疲倦无助地伏

到琴键上,就那样沉寂无声地伏在沉寂无声的琴键上,()一直那样沉寂无声地伏下去,伏下去。

我再也无法弹动我的钢琴了。我的额头抵在手背上想。

跑步的女人


认识岭的时候,她在一家报社新闻部任职。因工作关系我们常通电话,但相互没见过面,虽然两个单位距离很近,出来进去难免面对面,可惜只识声音不认人。直到有一年的夏天要一起去外地开会,相约在报社门口会合,我俩才算接上头对上号。那天为避免认错人,我说你若看见一个身穿大红T恤头戴大檐儿棒球帽的,那就是我。她说你若看见一个肩背大旅行包眼戴大近视镜的,那就是我。不消说,俩人在报社门口显得挺特别,一眼就把对方认出了。

岭背的旅行包看来不轻,身子微微前倾着走过来。她瓜子脸,小鼻子小眼小嘴,搭配一副大眼镜,微微一笑,秀气中透出一种大气。

问她包里装了什么东西显得沉甸甸的,她说除了几本书外都是跑步用的行头。

跑步?我好奇。

我身体不好,需要跑步。

我上下看看她,胳膊腿儿的挺健壮,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你哪儿不好?

她没说她哪不好,只说每天晨跑五千米,出一身汗,冲一个热水澡,烦恼皆无,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劝我也跑。我说我身体太瘦,属于那种能站着就不跑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养膘的主儿,可不能自己累着自己。她笑了:出差这几天你跟我跑步吧!

第二天早晨五点半,门铃响了,是岭运动衣,跑步鞋,全副武装,专业水准。

岭步幅均匀,臂摆有力,眼视前方,目无旁骛。跟着她跑了没一会儿,我就跟不上了,越来越慢,大步变小步,最后干脆小碎步走着,岭只好跟着我的步幅,最终把跑步沦落为散步。我说跑一会儿不难,难的是一直跑着,跑五千米;一天跑步不难,难的是天天跑步,风雨无阻。她说她必须要跑,一定要跑,不跑不行。我知道她有着她的不幸:怀孕,妊高症,没完没了打点滴,全身肿大引产,900克的儿子离她而去休养,降血压。月子里,两个星期时婆婆走了,三个星期时母亲走了。她们是她至亲的人,在意外面前承受着无功而返的巨大打击,失去了抚慰、照顾她的能力。没有鸡汤,只有泪水。她再也不能生育了。岭说:你知道我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是儿科大夫啊!你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孩子!

这样的创痛,足以纠缠女人一生。

岭从那时起开始了十年如一日漫长的晨跑。奔跑中,她是不是把泪水化为了大汗淋漓,是不是把遗憾变成了大口喘息,我不得而知。岭说跑步治好了她妊高症的后遗症。

一天,岭要去南方出差。去南方干吗?回答说考察办报的经验。还背着那个大旅行包,带着跑步的行头?当然,一天不跑就难受就没法干活。她受聘担任了一家报纸的副总编辑,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版,果然令人耳目一新。没有孩子的岭把这份报纸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直没忍心开口问过她,孩子没了,爱还在否。

岭开了博客,我时常去看,有一天读到了一段文字:

我十分喜欢孩子,20年前我大学毕业时,毅然选择了儿科。命运没有赐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却把大量生病的孩子给了我,取走了我的小爱,让我有大爱、博爱。看着那些生病的孩子,我的心像他们的父母一样难受。有的家长说,张医生,你对我们的孩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知道说这话的家长有恭维我、感激我的成分,但我将把他们的话作为我毕生追求的目标。任何站到我面前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我爱我妻,我爱不属于我的每一个孩子。

是岭的丈夫。

我眼里有了泪。给岭留言:什么时候一起去跑五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