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一生网

欢迎来到情感一生网
你的位置: 情感网 > 情感故事 > 导航 > 那个有月亮的晚上

那个有月亮的晚上

发表时间:2020-08-10

【www.qg13.com - 月亮情感语录】

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欢迎阅读与收藏。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那个晚上的月亮像一张笑脸。一张卡通画里的笑脸。

那晚,我和郑重手牵手走在郑州北郊的一条街上,郑重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月亮,他叫了一声,他说,看,今晚的月亮真像一张笑脸。我说真美,美得像一首诗。这是我对美的最高赞誉。

那个夜仍是很黑,风很凉,我拉扯着郑重,从南阳路,到东风路。偎着他的胸,只有那里是热热的暖。街上熙熙攘攘。他有点不情愿。他说你看人家在看了,如果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我看着他夸张的紧张,我说你自我感觉很好呀,现在还有几人读纯文学,年轻人只认识韩寒郭敬明步飞烟,谁知道郑重呵。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收敛了一些。我知道,这是一个像他写的小说一样认真的男人。

郑重,带我去吧,无论哪里。此生此世,我就是你身边的一缕风,是你笔尖上的一点墨。夜是这样的零乱这样的卑琐。我不知道怎么来了结这个漫长的冬夜。站在凌厉的风里,我冰冷的手在他的口袋里插着,可这丝毫抵挡不住严寒的肆虐。他用眼示意,说那边有一个宾馆,丰乐园。四星级。我不理,一直向前走。在郑重的小说里,这条路被写了无数次。他的人物每每从这里走向东西南北,每个人物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可我知道,那每个人物都不是他。他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犹豫不决犹柔寡断的男人,虽然人届中年,却有着孩童般的纯真。他的眼神那么沉静,笑眯眯地在我脸上徜徉。可他的心呢,我捉摸不到它。在他的小说里?那些文字的碎片,是他思想的鳞,他一片片地撕下来,编织他的小说。他的每个作品都在撕扯着自己。

我被冻得瑟瑟缩缩。我就是不住宾馆。就是不再去按照他的意志去安排自己。不再让他左右。我要左右他一次。不,是要他用自己的心来左右自己。他握着我的冰冷的小手,心痛得再无顾及,直往他的身体里拉。他说乖,听话。解开羽绒服的纽扣,把我拉进他的胸怀里。那里像一团火,一下就烧着了我的等待我的煎熬。我的手更深地抓紧他,他乞求地盯住我,挣了几挣,终于被我拉进我的身体。在这个冬夜里,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不管不顾地撕叫着我的快乐,我说郑重郑重我爱你。

我忽然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说郑重,你真的爱我吗?他有点诧异:我不够爱你吗?既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一片空间,让我们的爱感觉到温暖?我要的不多,就一个晚上。一张哪怕狭窄的木板床。为什么我们要在这个大街上来完成这份爱呢?我跑了几千里路,来爱你,就是为着在这里和你做爱吗?我们是相爱的,我们的爱是纯洁的。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夜晚?除非你让我死心,让我知难而退,从此再无非分之想。

郑重根本不理睬我的质问,他伸手拦了一个的士,我被他推上去。可我不甘心,我在司机启动的一刹那跳了下来。我说,不,我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夜越来越沉,越来越冷,我说郑重就让我被这夜风干成一柄电线杆,冻结成一支冰棒吧,只要在你的怀里。

他叹息了一声。说走吧。拉着我往回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痛了。因为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我在后边环住他,我说宝贝,别担心,我会勇敢地面对。

客厅里有一个妇人,坐在黑暗里。灯亮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朴素的短发,灰黑的外罩,慈祥的眼睛让人触到的一瞬就有一缕温暖在心上徜徉。郑重从鞋柜里拿拖鞋,我自作主张地迎上去,满脸堆满了微笑,我说阿姨您好。

郑重看了我一眼,些微乞求,些微怨怼,还有些微的绝望。郑重对女人说你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开灯呵。女人笑笑,示意我坐去沙发上。她去倒水。

女人在厨房里半天也没倒上水,郑重跟过去。煤气灶咕嘟咕嘟地烧着。郑重说这个电咖啡壶你怎么不用?女人羞赧地小声说:我不会。郑重拿过来,说,先按下这个,然后,从这里倒进水。女人说我按了,可电源灯没亮呵。郑重说开关是后边这个。他用手触了下那个小小的按钮。女人孩子似的也去摸了下,灯一下子把两人的脸照亮了。郑重说这不就行了嘛。他一抬眼看到我站在门口,说你坐呵,水快好了。

女人倒了煮好的咖啡,端过来。郑重说,桂玉,谢谢你。

他叫她桂玉!这个苍白着面孔,土里土气的老女人,是他的桂玉?

郑重指着我,对桂玉说,我一个读者,也是写小说的。从外地来,今晚,就住在这里。

桂玉笑了笑。

我看着郑重,胸腔里,刀搅似的痛。

喝了咖啡,桂玉过来收了杯子,说,我上去了,你们聊。说完,自顾上了楼。

郑重把我拉进他的书房,说你在这睡吧。我拉住他不松手,满眼的乞求。郑重极力挣脱我,关门上楼。我回顾房间,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我擦着两眼的泪水,却只能独自在这里品味他的气息。楼上楼下,是两个世界。他竟能这么残忍!我不甘心。我打开门,甩掉鞋子,一步步摸索着攀上楼梯,在他和那个女人的门口,我站住。一切都那么安静,悄无声息。这片安静把我所有的自信击得粉碎。我从窗口里往外看,月亮还在那儿笑着,那两只眼睛还在眨呀眨的盯着我,像是在说,你这个傻女人,你们的爱,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就像这星星和月亮,看着近在咫尺,其实遥远得无法触及------

我擂响了他的门,叫着他的名字。

门开了,桂玉穿着睡衣,脸色苍白,站在门里。却没有郑重。我找郑重。我对着屋子大声叫嚷。桂玉凄惶地掩着自己睡衣的前襟,冷冷地说:他不在。我不相信。他明明是上了楼的。他不在。桂玉重复了一句,咚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我一个人拒绝在黑暗里。

郑重!郑重!我发疯一样撕叫着。捶打着木板门。

郑重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睡眼朦胧。抓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说:去睡吧,天快亮了。我不敢看他,小声争辩说:我不知道是这样-----

据第二天,即2008年12月2日的郑州晚报载,那晚的弯月和金星、木星构成了双星伴月的天文奇观。那是一种罕见的视觉现象。看着近在咫尺,实际上,它们之间相距十分遥远。比地球和月球的距离还要远上许多倍。只是由于地球,月球,金星和木星近似地排成一条直线,我们才可以目睹到这一天象奇观------

qg13.com精选阅读

月亮,你还是那个月亮吗?


城市的灯光或明或暗的,照亮了道路,驱走了黑暗,是美丽的夜景,也是与乡下的区别所在之一。

因为灯光太过多多,太过迷人,而生活节奏又太过快又紧张,走路匆匆,思路也匆匆,目光也匆匆,月亮的光辉不再重要,月亮的魅力也随之淡去。月亮几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今晚心情有些惆怅,漫无目的的走了出来,穿越汽车来往穿梭的公路,走出高楼大厦,走出厂矿企业,来到山的脚下,空旷的地方。步子很慢很难,看看平常看不到的风景,心情抑或平静舒畅了许多。忽然仰望天空,看到了一轮月亮,并不是太圆的月亮,它正冷冷的看着大地上的一切,我心中一惊,似乎触痛了哪根神经,心反而越发惆怅。

月亮,天上的月亮,你还是我们小时候念着歌谣,高奶奶,明呱呱,爹织布,娘纺花,买个烧饼喂娃娃,爹一口,娘一口,咬住娃娃小指头看着的那个月亮吗?你给孩子带来了新奇,带来了梦想,带来了幼稚的欢乐与让人羡慕的无知年华!

月亮,你还是那个那个月亮吗?童年的玉兔与嫦娥的故事,月亮树上贪婪人捡元宝不肯下来,却永远留在月亮身边的故事,让我们百听不厌,百读不倦,对月亮有着各种各样的幻想,让我们的天真就留在月亮弯里!

月亮,你还是那个月亮吗?已经有了自己心事的少男少女,在月光下散步,在月光下沉思,青春的萌动在月光下尽情挥洒!一切真情与假意都尽在它的目睹之下,你却从来不发表意见,不说出是非对错,你用你的皎洁陪伴着我们!

月亮,你还是那个月亮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忘明月,低头思故乡。古人的感叹,让多少出门在外的人,看到月亮都会有一种深深地思乡之情。

月亮,你还是那个照着希望,照着丰收的月亮吗?人们在你的光辉下,继续着白天干不完的农活,在你的光辉下,打麦场上继续着拉回一袋袋麦子,那是累也欣慰!

月亮呀!你怎么还是保持沉默?你想告诉我们什么?是想说,你一直没有变,变的是我们吗?

是呀!你还是那个皎洁的月亮!变的真是我们!为了生计,为了所谓的更好的生活,我们变的紧张,变的麻木!变的不懂的欣赏!不会欣赏!

忽然醒悟,人应该怎么活着!不要忘了欣赏身边的风景!不要忘了善待身边的人!月亮不仅代表我的心!也代表你的心呀!你想到什么没有呢!

月亮?你还是那个月亮吗?我仰望天空!寻找被高楼遮住的月亮!

月亮离你有多远


后羿,你射金乌时呼风唤雨,可在她面前,你卑微得让我心疼。

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嫦娥。她聪明得炫耀夺目亦美得不可方物。你很爱她,将西王母赐的长生不老丸都交由她保管。我该说你太痴情了呢还是太傻了,当她独吞仙丸升天之后你还相信她,还放不下她。月亮因为有了仙子存在而变得又大又圆又亮,可你呢,黯然无光,整颗心都陷入无边隅谷之中。

那一天,我依稀记得是八月十五。世人团圆的中秋节,人间烟火璀璨。你独自坐在桂花树下,邀杯对月。你没有鹊儿为牛郎织女搭的鹊桥也没有三圣母为檀香留的宝莲灯。是啊,你该怎么办呢?

而她,大抵也后悔了吧。看似无比夺目的月亮上,只有一个空荡的华丽无比的广寒宫和一棵永远都砍不倒的桂树,据说还有玉兔与吴刚与她做伴。可是,我真的很想问一句,那桂树开的永不凋落的花,香吗?应该,不香的吧。

于是,她开始思念,她思念与你一起共度的平凡却开心的日子,她思念你亲自为她摘桂花做饼的日子。可是,她已经忘了桂花香的味道,而且,作为神仙的她也早已没有了饥饿的感觉。

月光皎洁,宁静淡雅。你却没有能与之共饮的人。你能在月亮上看到她的影子,她也能远远地望着你,仿佛下一秒就能触到。但,这终究是南柯一梦。伸手握住的,也只是一把冷冰透骨的空气。

月亮与你近在咫尺,亦远在天涯。而那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日子也终究如泡沫一般在天明之时消散。

十五的月亮


已经算不清多少个中秋节没有回家,在外漂泊的日子,总是有一份相思淋漓着月光的凄凉,悄悄埋在心头。

每至月圆,那一轮皓洁的明月,像一首老歌,打湿泛黄的照片。此刻想到已迈入中年的父母,心中弹起了惆怅旋律。想着在千里之外的女友,无比的心酸。无才,才会让生活左右了在外的心,深感愧疚。

今夜是难眠了,对影成三人的桌席上,寥寥几杯薄酒,温热了心,凝滞了空气。几行思乡泪,被逼划过了脸颊,那些往事一幕幕在眼睛中走过,幸福的笑了。仰望苍穹,繁星点点,多想踩上白云,俯瞰乡间的红火,倾听欢乐的乡音。多想站在月亮走一圈,像一个终点,奔着家的方向。

放晴的夜空,烟花点缀的这夜天空,五彩斑驳。近的,远的,唱着这个团圆夜的最美旋律,伴着合家欢笑的浓浓爱意,被深夜带入最美的梦境。此刻的我,只身坐在阳台前,望着家的方向,想着童年。

那时爷爷还在,奶奶还能够做一桌酒席,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都在,一个大大的桌子,摆满了期盼已久的佳肴。大家说说笑笑,深夜宴席桌上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我们抱着各家带来的各色月饼,甜美的入梦。

如今回到家中,岁月催染了母亲的双鬓,父亲劳累的背景显得格外瘦弱,奶奶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都老了。老的让我感觉自己那双精灵的眼眸没了灵性,满含泪滴,滚滚而下。妹妹忙着赶回公司上班,堂哥堂姐们在外打工终年不归,让人感觉一种凄凉。

岁月还在走着,快的都快忘记了团圆的味道。原来现在的我们都选择了逃避,逃避到一个只剩下自己,孤独的想着以前那些记忆的美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一次团圆夜的时候,各奔东西的亲人感至家中,镀一层家乡的月光,偏偏无奈地在异乡的月夜下惆怅,哀伤,却不懂老人们期盼的心声。

无非是生活,让家中留守的老人过着一年又一年的凄凉。无非是追求,无奈的让自己失去了儿时的那种期盼。面对承上启下的责任,心中的担子无比的沉重,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只是在月圆的时候看一眼在外的儿孙,也许病也好了。

奶奶握住我的手,叫着二弟的名字,喊着大哥的名字别走。我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和那双无神的眼睛,痛的哭不出声,爸妈送我到车站,我别离了故乡。其实就差一块如月饼般大小的月就圆了,还是被紧急召回,心中满是愧疚。

真希望那一天他们都在,不知道奶奶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知道那一天我们是否都从千里之外的地方专程赶回来看一眼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时光慢些吧!等一等那些忙碌的人。真的慢些吧,等一等那些无奈的孩子们。

十五的月亮,像是一块能暖化心灵的月饼,吃不着,却也能感到流淌在血液里的温度。看着,看着,又像极了一张慈祥的脸,你笑,它也笑,在这个黑夜,有它陪伴,无眠!

故乡的月亮


题记:在中秋来临之际,感谢那些帮助过我和给我温暖的恩师和朋友,当然也包括那些给我生命感动的一切路人,在我心里,您们就像那故乡的一轮月亮,时时照耀着我,时时温暖着我。

淡淡的风,吹不走沧海桑田;微微的云,抹不去萦绕指尖的思念。那,眸间片存的温柔,指尖淡留的余香,然是否就会像这半杯醉然沉香的老酒一样,在萧然而落的秋叶间殷殷起波痕、淡淡起涟漪呢?

暖暖的月光,黄土地上滞留的乡情,月是故乡明,月是故乡圆。故乡的月亮呀,您就像那一棵棵开花的树儿。抬头,就能看到那满树的繁华;低眉,就能嗅到那一地的芬芳。年年中秋月儿圆,岁岁月圆人团圆。同是一片天,共赏一轮月。故乡的月亮啊,那一刹,我们千里若咫尺;故乡的月亮呀,这一刻,我们天涯共此时。

无论是在无人的路上,还是在这萧瑟的秋季。月亮的清香早已洒满了这来去的路口,朦胧的温情也早已在这醉人的月色中弥散着过往、恬淡着时光。那离乡的人儿、天涯的浪子,仿佛只要看见遇见这故乡的月亮,霎时沧桑漂泊的心儿就会倾时温润起来,就仿若那生命的重生、这隔世的重逢,这般那般清水涤心般的温暖和美好。我们微笑着遇见,微笑着与过往道别离。虽然,转瞬间,一切都在变,但不变的是亲情,不变的是乡情,不变的是咱那故乡的月亮。

也许,生命她本身就是一场旅行,因为一直感恩着,所以才会一直无数次的遇见您,遇见您故乡的月亮,是您给了我信心和勇气,是您给了我头脑和灵感,是您让我无时不带着花儿的芬芳,是您无刻不让我镌刻在自己的生命里,永不褪色,就好像每一个片段就是一朵花瓣,每一瞬间就是一个永恒,值得珍藏,难以忘却。也许,只因您,您那故乡的月亮,您那我生命中最可爱的人。所以,我才这样一直珍藏着,珍惜着这淡淡的幸福、浅浅的温暖。

夜,静静的;情,暖暖的。故乡的月亮呀,冷了,别忘了给自己加件外衣;饿了,别忘了给自己买个面包;痛了,也别忘了给自己一份坚强;失败了,不妨给自己下一个目标;跌倒了,不妨在伤痛中爬起,微笑着继续前行。这不为别的,只为您是那故乡的月亮,您是那故乡最可爱的人。

故乡的月亮啊,你看,你瞧,今晚的明月她圆圆的挂在天空,还有几朵灰白一直荡漾在她的身旁。她是那么的皎洁,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善良,那么的让人舒畅不已。也许,这正是因为有了月光的爱,月亮的情,这静静的山,高高的树,平平的田野,弯弯的小径,曲曲的小河,还有我们那些深深浅浅的村庄,才会在这朦胧多情的影子下面,渐渐的明朗起来,温润起来。

月光如水,花似焚香,微风徐来,故乡的月亮呀,似乎有着格外耀眼的光芒,使得每一条路儿都清清楚楚的在我面前蜿蜒出来。而此时的月亮呢,刹那间就仿佛像是从那树木、花草、巷子、乃至屋檐下的墙垣内滴滴微微慢慢的渗透出来。又好似那每一种事物在月光下,顿时有了自己的光芒,倾时有了自己的月亮。淡淡的,真好,真的很好。这光明虽不如阳光般温暖,但却一直温暖着心窝,滋润着心房,让我无时无刻不能从头到脚感受到、深深的体会到,这故乡月亮的浓浓温情,深深地爱意。

人生,是磨难在枝头被晾晒成的坚强,而故乡的月亮却在那坚强的路上洒满了点点清露,瓣瓣花香。橙橙月光,徐徐清风,一年一度一中秋,一朗一轮一明月。一缕花香,几点清露,轻扰心间,滑过指尖,余留人间。感谢您,感谢您那故乡的月亮。

瞧,故乡的月亮今又圆,故乡的月亮今又有。借酒问青天,只可惜,我不是那蚕儿,吐不了那缠绵的丝,结不成那相思的茧,留不住这曾经天长地久的美好,但我却有一颗最真挚感恩的心,愿故乡的月亮越来越美好,愿故乡的月亮幸福万年长。

河上的月亮


月光烟雾似的,笼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1

少波从新房子里出来,刚好是下午五点钟。

五点钟的阳光已经不那么耀眼了,但仍很醒目,射在河面上,刚好将河面分成阴阳两半。少波抬头望一眼天边,望着那淡红的充满神秘的夕阳,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以前也有过,只是少波一时想不起来。对于一时无法实现的东西,少波从不勉强。比如说现在少波就只想回家,看会儿书睡会儿觉,然后起来看电视。应该说少波的计划非常完美,可惜刚到家就被母亲麻氏的一句话给搅乱了。麻氏说,儿子,锅屋的灯线断了,你去叫新华来把线子接上。

新华是村里唯一的电工,谁家安电表接线子都找他。新华有时好跟人开个玩笑,但不凶,也不坏。至少新华在外面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然而令许多人都奇怪的是,少波就是怕去他家。准确地说,少波是怕见他老婆桂花。这倒不是因为桂花相貌丑陋粗俗,或是生性刁蛮霸道,或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其实桂花长得挺漂亮的,一说话就笑,语气特别和善。不过少波知道桂花的和善是对别人的,对自己却不同,说话常常带刺,常常刺得他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所以少波也很自觉,一见桂花就远远地躲开,免得又要被她逮住了羞辱一顿。

少波在屋里鼓弄好久还没出来。麻氏有点不耐烦了,大声说,少波,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快点去,再不去过会儿天黑就看不见接了。麻氏跟儿子说话一向都是这样的。少波也烦了,于是用同样的声调回敬她说,别喊了,我知道,收拾好东西我就去。

2

尽管在同一个队,少波和新华两家离得挺远。少波住村西,新华住村东,相距有三四里。少波整理好东西,随便拿本小说边翻着边慢腾腾地往村东走。路上少波想可千万别碰上桂花,然而不巧的是,刚走到十字路口的石桥边便遇上桂花从田里回来。桂花背着一大捆柴禾,走起路来两只饱满的奶子小兔子似的欢快地跳跃着,一抖一抖的,像风中的葫芦。

到底是大学生,积极,走路还得看书。桂花老远就看见了少波,这回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少波有点窘,忙把书塞进怀里。本来少波想可以绕开走的,现在是来不及了,只好上前低声叫了句婶子。桂花轻轻撇了撇嘴,揶揄他说,你是大学生,还认得婶子?少波更加的窘迫,红着脸说,婶子真会开玩笑,别说我是上大学,我就是当了大官你也还是我婶子。桂花听了哈哈大笑,摸摸他的头说,好儿子,几天不见你倒挺能说了。然后桂花把柴禾放在石桥上,到桥底缓缓流动的小河边洗了把脸。用清水洗过的桂花愈发显得赏心悦目。少波一愣,心想如果不是两人关系僵硬的话用芙蓉来形容她倒很恰当,只是芙蓉也少了她那份撩人的成熟与风韵。

后来少波就要帮桂花背柴禾,却被桂花拒绝了。桂花说,这柴禾挺重的,你天天不干活背不动,再说也不能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少波说,不耽误时间,正好我要去你家。桂花愣了愣,奇怪地说,你去我家?你是大菩萨,平时请都请不动,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少波犹豫了一下,把找新华接线子的事告诉了她,这下桂花明白了。

噢,难怪你刚才婶子长婶子短地叫得那么亲,还说要帮我背柴禾,我只当是心疼婶子呢,原来还是有目的的。桂花点点头说,好呀,少波,你真不简单。少波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婶子,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其实只要婶子你说句话,我还能不听?我只是……忽然少波感觉桂花的目光像两支利箭,就停住了,眼睛故意瞧向别处。

桂花的目光的确有勾人的魅力,少波表面是装作毫不在意,实际上还是被它弄得心慌意乱。桂花也发觉了这一点,并且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就逗他说,少波,你给婶子背这么重的柴禾,要婶子怎么谢你?桂花的话让少波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篇小说,陕西某位名作家写的。小说也是说男人给女人背柴的事,结果男的在半路的山坡上把女的弄了,而女的也愿意。少波只是无意中想到了这个故事,当然不能跟桂花说,说了她会有想法的。少波只能说,侄子给婶子干活是应该的,还要谢?我不要婶子谢,只要婶子以后不取笑我就行了。桂花想想说,那好,让我也尝尝使唤大学生的滋味,不过你要背不动就说一声,别硬撑着。少波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待桂花歇足了,背起柴禾就走。

说实话,少波并不是桂花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少波在学校里经常进行体育锻炼,身体很棒,走路一阵风似的。倒是天天下地干活的桂花跟不上了,急得在后面不住地喊,少波,慢点,你跑这么快抢投魂?少波稍稍放慢了些脚步,但桂花还是追到家才追上。那时少波正靠在门上。桂花喘了口粗气,白少波一眼说,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进去?少波说,我没翅膀,给我双翅膀我也能飞进去。桂花说,怎么大白天竟说梦话,要是人都能长出翅膀还要钥匙干嘛?她用钥匙敲敲少波的头,让他闪到一边去。

桂花的院子是泥土地的,但打扫得很干净。院子东边靠墙有棵老核桃树,估计是几十年前植下的,树干有一抱粗,枝上稠稠地挂满核桃,随便扔块砖头能砸掉好几个。少波望着那一树的核桃,欣喜地说,婶子,你家的核桃结得真多,恐怕有好几千吧。桂花把柴禾送进锅里,出来拍打着身子说,就说,每年结这么多,吃都吃不完,过几天熟了过来吃。少波说,我也想吃,可马上就要开学了。桂花说,开学也不要紧,婶子给你留着,等你放假回来吃个够。少波说,那也不用到放假,星期天我就能回来。

少波这么说当然并不是贪恋那几个核桃,他就是喜欢这样的老树。少波想住在这儿真不错,秋日午后搬张藤椅坐在树荫里,泡杯茶嚼着核桃,再放上一段音乐,那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少波设计得不错,可桂花却不这么认为。桂花说,屁神仙,我看简直是魔鬼日子,你住这儿非着魔不可。少波说,那也说不定,我就想住这儿,就怕新华叔不同意。少波这话听起来,仔细想想又有点玩笑的味道。桂花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又好说笑,于是推他一把说,你怕你叔,那趁他不在快进屋坐一会儿。

在桂花屋里,少波喝了杯水,又吃了女人中午才烙的菜煎饼。菜煎饼是用鸡蛋、韭菜和辣椒做成的,喷香麻辣,十分可口。少波咬一口说,婶子,你这煎饼比我妈做的好吃。桂花笑眯眯地说,你的嘴真甜,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少波笑了笑。桂花又说,你这么会说话,在学校里肯定讨女同学的欢心吧?少波说,哪儿呀,我平时很少跟女同学说话的。然后他将煎饼一口吞进肚里,用手抹了抹嘴。桂花说,怎么不吃啦,喜欢吃就多吃点,婶子这儿还多着呢。少波拍拍肚子说,饱了,盛不下了。

看着桂花灿烂的笑容,少波想其实她也挺可爱的,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令人讨厌。

那天下午少波在桂花家呆了很久,因为很久之后新华才回来。桂花也不看他,生气地说,这么晚才回来,又去打牌啦?人家少波等你半个小时了。新华说,找我什么事?桂花说,能有什么事,当然是让你去接线子了,还能让你去外国开会?成天就知道往外跑,饭也不吃,不知外面什么东西勾着你的魂了。新华不耐烦地说,你瞎叫什么,把嘴闭上让人清静一会儿行不行?天天嘟囔个没完,也不知道人烦。

新华说完就要和少波走。桂花说,你不吃饭了?桂花说的是午饭。新华说,不吃了。

桂花哼了一声,见两人要走远了,赶忙说,新华,接好线子早点回来,晚上还得看鱼塘。新华没反应,不过桂花知道他肯定听见了。

3

新华跟少波回到家,麻氏正坐在夕阳里打瞌睡。新华往麻氏脚上踢了踢,后者猛地打个哆嗦,拍拍胸口说,你这个死东西,差点吓死我了。新华后退两步,笑嘻嘻地望着她。麻氏说,你怎么才来?新华说,我最近很忙你不知道?也就是你,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来呢。麻氏说,你忙个屁,连接线子的工夫都没有?麻氏让少波进屋睡觉去,自己领新华进锅屋。新华走在后面,随手把门掩上了。

锅屋窗户小,门一关里面就显得特别暗。这正是新华所希望的。新华凑近麻氏,突然在她奶子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嬉皮笑脸地说,嫂子这么急找我,是不是又想我那个你……麻氏麻利地打掉他的手,吐口唾沫说,那你个头,先把线子给我接好。

线子断在高处,没梯子还不好办。新华有了借口,故意磨蹭不干。后来麻氏从堂屋搬来凳子,新华仍不急于干活,而是勾住女人的脖子说,嫂子,这几天没见可想死我了。麻氏掰开他的手,心疼似地说,你这么年轻,怎么能死呢?麻氏的意思是说你要死也得给我接好线子再死。新华掐住她那肥大的屁股,悻悻地说,你的心真狠,难怪人家说最毒妇人心。麻氏说,我就毒,晚上炒鸡蛋里面给你放毒药,毒死你这个流氓。新华说,我不吃鸡蛋,我要吃你的奶。

麻氏的两只奶子很大,木瓜似的吊在胸前,身子一动就晃荡。新华把她挤进柴窝,逮住她那两只奶子使劲捏了捏,还想解她身后的黑裙扣。麻氏起初还能容忍,后来见他实在不像话,挣开身子说,现在是大白天,你在嫂子身上乱摸乱捏的,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新华往后瞧瞧说,你别假正经了,少波在屋里睡觉,还有谁会看见?嘿嘿,别说是摸你,我就是在这把你弄了别人也不知道。麻氏脸一红,啐他一口说,不要脸,你最好老实点,要是让你大哥知道了,哼,不光你倒霉,桂花也得跟着倒霉,到时候桂花这么一朵娇嫩的鲜花被糟蹋了你哭都来不及。新华说,谁喜欢糟蹋谁糟蹋去,我才不管呢,我现在就想糟蹋你。新华又凑上来,想撩麻氏的裙子。麻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窗外呶了呶嘴。新华转过脸,见少波正站在窗前,头皮猛地一麻。之后新华慌忙松开手,低头假装找东西,再不敢看他一眼。

少波站在窗前怒视着他俩,好久才离开。事实上少波一直都没睡,他俩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少波在心里骂道,新华,你这个狗日的,我日你娘。不过新华他娘已经很老了,少波眼珠转转,很快又将其换成了他老婆桂花。

桂花的相貌和身材都是无与伦比,想到这一点,少波竟有种莫名的心慌。

4

灯线接起来并不麻烦,只须将电源切断,用胶布把断处粘起来就行了。但由于新华有意刁难,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所以直到天黑才接好。理所当然的新华要留下来吃饭,还要跟少波他爸老禾喝两盅。麻氏原先只准备了两个家常菜,老禾很是不满,怪声怪气地说,就两个菜,也不怕兄弟笑话?很明显,老禾是要少波出去再买两个熟菜。少波勉强出去一趟,回来就想往自己屋里钻,却被老禾喝住坐在下首陪着。

少波,给你叔端两个酒。老禾说。老禾的样子显得很得意。少波很不情愿,但也依顺了,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新华可能早忘了傍晚的事,又恢复了常态,高兴地说,你给我端酒行,不过得陪我两个。少波冷冷地说,我从来不喝酒。新华也不介意,只是不接他的杯子,歪着头说,你不喝酒?我不信,上大学还有不喝酒的?少波仍是推辞,老禾就插话说,喝两杯不要紧。麻氏也帮衬着说,不就是两杯酒嘛,喝吧,醉不死你的。少波没办法,只能再次委屈了自己。少波刚喝下去就觉得两腮发烫,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少波想还不如当场吐在桌子上的好。

可以看出来,少波真的不会喝酒;新华倒能喝,四杯下去一点事没有。新华不怀好意地盯着麻氏说,嫂子,你看咱俩怎么办,要不我先敬你两杯?麻氏摆摆手说,兄弟咱谁也别敬谁了,我陪你两个。新华笑着说,好,还是嫂子爽快,嫂子喝两个我喝四个。新华喝酒干脆利落,麻氏也不含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新华盯住麻氏高耸的胸部,拍拍老禾的肩说,大哥你真有福气,娶到这么好的嫂子。老禾憨憨地一笑,说,来,咱弟俩再喝两盅,让你嫂子盛汤去。新华要去帮忙,尽管麻氏按住不让去,但结果还是去了。新华将要拐进锅屋时用胳臂撞了撞麻氏的胸脯,这一点少波看得很清楚。

少波又将桂花在心里蹂躏一番,走出闷热的堂屋。

5

院子里有风,凉飕飕的,吹在身上十分舒服;月亮也上来了,一院子的月光,静悄悄的,让人不由得想起竹影婆娑的童年。少波心情舒畅了些,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遥望星空,胡思乱想。少波想到了许多许多,甚至还想象桂花背着柴禾在月宫里行走,怀里抱只白兔。桂花怀抱白兔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少波这样想着,然后就真的听到了桂花的声音。

桂花是来叫新华回家的。桂花是个通晓事理的人,这一点不言而喻。本来她也反感这种拖拖拉拉的行为,但又怕新华喝得太多误了看塘的事,所以就来看看。果然新华很生气,感觉女人让他丢了面子。那时新华已有八分醉了,冲过去就给桂花一个耳光,清脆悦耳,打得她眼冒金光。桂花似乎突然傻了,一动不动。麻氏和老禾也很尴尬,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屋子里顿时很静,听不到一点声响,直到少波率先打破沉默。少波说,你们吃饭,我送新华叔回去,然后去新屋睡觉不回来了。麻氏说,新华喝得不少,你把他送到家再走。少波答应一声,和桂花分别架住新华的胳臂。路上桂花像只沉默的羔羊,少波却看见她腮上有几颗晶莹的泪滴,还有泪滴底那颗受伤的心。少波想新华真不是个东西。

新华回到家就吐了,吐了桂花一身,吐完就倒在床上,如同一头疲倦的猪。这有点出乎少波意料。少波不好马上回去,结结巴巴地说,婶子……你的衣服……先换换吧。桂花愣了一下,默默地进了里间,门帘也没拉上。少波看见桂花缓缓脱去裙子,露出里面半透明的红色内裤。少波感觉心“咚咚咚”地乱跳,又怕桂花从穿衣镜里发觉,就假装打量房间,等桂花出来。桂花出来时穿了件黑裙子,头发挽得很高。

桂花的模样让少波想起了盛开的黑牡丹。

少波干咳一声,清清嗓子说,婶子,今天这事……桂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少波说,婶子,今天这事怪我,要不是我找新华叔接线子也不会弄出这种事来。桂花说,这不怪你,是新华自己骨头贱。少波说,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由我引起的,不该让你跟着……少波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听见桂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桂花的叹息在月光里听来特别悠长。

月光是透过窗子过来的,稀稀疏疏地照在桂花脸上,让人感觉很不真实。少波真想摸摸她的脸,但又不敢。桂花却以为他想走了,就说,天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少波犹豫着说,你还去不去看鱼塘?桂花叹口气说,不去怎么办?现在是鱼塘翻旺的时候,随便一网下去就能逮好几斤。少波说,你自个去不害怕?桂花两只眼珠转了转,愁容渐渐消退。少波说,还是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不困,这么早回去也睡不着。有了这句话,桂花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桂花欢快地说,那好呀,有你去我就不怕了,我给你拿鱼插。临出门桂花又给他找了件衣服披上,怕他着凉。少波不要,说不冷。桂花说,你先带上,现在不冷过会儿就冷了。桂花把门锁好,又让少波拽拽,这才放心地去鱼塘。

鱼塘在村子的东南角,紧靠庄稼地,过去有两里路。这条路上没有人家,晚上很冷清,胆大的人都害怕,胆子小点的更不敢走。桂花心里“豁豁”乱跳,抓紧少波的胳臂说,少波,你怎么不说话,说话也能壮壮胆。少波说,你让我说什么?桂花说,我看你平时挺能说的,是不是觉得婶子没文化瞧不起婶子,跟婶子没话说?少波说,你是我婶子,我哪能瞧不起你,我是怕一开口你又讽刺我。桂花说,我那么好讽刺你?少波说,难道不是吗?桂花说,就是的,谁让你瞧不起人的,傲得那么狠,见面连个招呼也不打。桂花说的是实情,少波就不吱声了。

沉默片刻,桂花说,我说的对不对?少波说,你说的对,以前也不知怎么的,我一见你就怕,人一多就更怕,不敢上前打招呼。桂花说,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丑了?少波说,你不丑,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也可能就因为太漂亮了我才害怕的。桂花撇撇嘴说,净胡说。少波说,真的,不骗你,我可以发誓。桂花心里甜滋滋的,又说,你现在还怕吗?少波摇了摇头。桂花说,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少波笑了——讲故事是他的拿手好戏。少波稍加思索,讲了个书上读来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桂花也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地问这问那。

快到鱼塘的时候,少波忽然想起自己那台小录音机还在新房子里,就问桂花想不想听歌。桂花拍着手说,好呀,当然想听,正好我还没去过你的新房子,顺便去玩玩。少波说,那鱼塘怎么办?桂花说,现在时候还早,去你的新房子玩会儿也不要紧。

新房子因为离村里远,还没扯上灯线。少波凭感觉摸出录音机,和桂花并肩坐在台阶前听收听。录音机里播放的都是些老歌,旋律缓慢而忧伤,在寂静的夜晚特别能动人心弦。桂花渐渐沉浸其中,直到歌声中止才回过神来。

桂花说,完啦?少波说,完了。桂花感叹地说,这些歌我十来年前听过,好久没听了。少波说,婶子,你要想听拿回去听,我给你挑几盘好听的磁带。桂花说,不用了,我要听就来找你,拿回去两个丫头会弄坏的。少波也不坚持。两人又闲聊几句,桂花让少波锁上门,陪她去鱼塘转转。

6

我在前面说过,鱼塘地方偏僻,而偏僻往往也就意味着清静。微风吹过河面,送出缕缕荷香,沁人心脾。少波兴致陡然大增,陪桂花转悠了大半转也没发现异常情况,就想找个地方摘朵荷花。桂花拉住他说,小心点,前面有个水坑。少波说,不要紧,不就是个水坑吗?掉进去顶多洗个澡。少波话音未落,突然一脚踩空跌入水里。当时少波心里惊慌,本能地抓住桂花的手,将她也拖入水里,弄得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桂花惊叫一声,继而哈哈大笑,撩水泼他。或许桂花的举动有点出格了,但两人谁也没在意,少波甚至也把水作为武器用在她身上了。

两人在水里打闹一番,互相搀扶着爬上去。少波要回屋换衣服,桂花说,别回去了,那么麻烦,到小屋里我给你找件替换的衣服。

小屋建在鱼塘边上,有十几个平方,专门用来看鱼的。桂花把少波领进去,让他脱掉衣服。少波却又改变了主意,颇为豪爽地说,不用脱,很快就会干的。桂花斜他一眼说,我看不是你不想脱,是因为我在这儿不好意思脱吧?少波被她说中了心思,讪讪地笑笑。桂花说,快脱掉,穿湿衣服会生病的,反正这儿也没别人看见。

少波仍是不愿意,磨蹭一会儿才把衣服脱掉,交给桂花拧干了挂在绳上。他用毛巾擦干身子,这才留心到桂花的衣服贴在身上,奶子和腰身勾勒得很清晰。少波说,婶子,你的褂子也得换换。桂花说,我知道。桂花也不避让,迅速将衬衫和裙子脱掉,身上跟少波一样只留条内裤。少波感觉心跳又开始加速,不好意思看又舍不得把目光移开。桂花瞧出来了,白他一眼说,看,还看?有啥好看的,这么多年你妈的还没看够?快出去。少波仍愣愣地不动。桂花就把他推出去,一使劲那两只雪白硕大的奶子又颤悠颤悠的,如两只弹性十足的球。少波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它们是否会击到自己脸上?少波的担心很快就成了一种多余。那两只东西在少波还来不及思索时就被关进了门内。少波只觉得浑身松软无力,坐在河岸上,望着一河的荷花发愣。少波的脑子里总有两团雪白的东西在跳动,挥之不去。后来少波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到荷花上,可荷花总会莫名其妙地变成桂花。

桂花要比荷花更美,更香,更有味道。少波头一回这么想。

7

桂花出来了。

桂花换了件衬衫,钮扣却散开着,两只白生生的奶子在月光里特别抢眼。少波瞧一眼赶紧回头,闭上眼睛,尽量仰制住自己那颗狂跳的心。桂花就站在他身后,也不出声。少波终于忍不住了,起身瞄瞄她的胸脯,吞吞吐吐地说,婶子,你的衣服……桂花说,这样凉快。少波说,可是别人瞧见了……会说你的。

说我?我才不怕别人说呢,这有什么好说的?桂花扶着少波的肩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软软地说,更主要的是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别人不会知道的,你说是不是?少波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眼里一片朦胧,就好像月光烟雾似的笼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的中央有一轮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在少波心中轻轻地摇曳。少波看着,想着,然后又笑了。桂花说,怎么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少波说,你说会不会突然有个美女从荷花里跳出来?桂花笑着说,净在这想好事,想女人就去找呀,在这瞎想也没用?说得少波脸红红的,默不作声。

桂花受不住冷清,又逗少波说话,让他说大学里的事。少波说起大学滔滔不绝,说大学的校园如何的漂亮,说自己的同学如何的有趣,说和同学们玩得如何的开心,让桂花羡慕得要命。桂花幽幽地说,以前我家穷,要不我也能上大学,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罪了。少波说,婶子你想去大学玩吗?有空我带你去。桂花说,你看我天天这么忙,能有空吗?我就是有空也不行,大学能让人随便进?少波说,这个不用你管,我保证带你进去。桂花说,大学管得不严?少波说,不严。桂花说,早上也能睡懒觉?少波说,周末行,平时不行,早上晨操有女辅导员点名。

桂花想了想,忽然说,那女辅导员漂亮吗?少波说,嗯,挺漂亮的,不过没你漂亮。桂花用手指戳他的头说,就你嘴甜。又说,那女的多大年龄?少波说,三十岁左右,跟你这么大。桂花听了格格地笑,少波感到很奇怪,就问她笑什么。桂花说,你把那女辅导员弄到手不就不用早起啦?少波没言语,那样子似乎认为她的话根本不需要回答。桂花想想也是:哪有女人能熬到三十岁等少波去娶她的?不过桂花似乎对那个女辅导员特别有兴趣,再开口还是关于她的。桂花说,她小孩几岁了?少波说,人家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小孩。桂花不相信地说,三十几岁还没结婚?她要是没跟人睡过肯定有毛病。少波说,这我不知道。桂花说,肯定睡过,我就不信三十岁的女人还能守住身子。你说呢?少波仍是摇头,桂花说,你这么笨,试试不就行了?少波偏过脸说,怎么试?桂花说,这还要我教?晚上去找她呗。少波笑笑,说,你别瞎猜了,城里人结婚晚,他们挑来挑去的总要挑到满意的再结婚。少波的话让桂花感觉很遥远,但她想那种生活肯定很有意思。

后来桂花又问学校里有没有谈恋爱的,少波说有,晚上随便找个旮旯就能逮着好几对。桂花点点头,接着提出一个令少波难以启齿的问题。桂花说,有弄那种事的吗?少波脸一红,低声说,不知道,人家弄了也不会跟我说。桂花说,那你自己呢?少波的脸更红了,说,我当然没有。桂花抓住他的手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桂花当然只是开个玩笑,少波却猛地一挣手,正好撞在前者的胸脯上,软软的十分舒服。少波突然有股冲动,在她那鼓蓬蓬的地方狠命拧了一把,拧得对方忍不住呻吟起来。轻轻的呻吟让少波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其荒唐的事。

婶子,少波慌乱地叫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桂花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瞪圆眼睛说,不是成心的?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成心想占我的便宜。哼,我……少波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忙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桂花笑了,摸摸他的脸说,别紧张,我跟你闹着玩的。桂花还说,你还想不想摸?叫我妈就让你摸,要不叫姐也行。少波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桂花突然一把搂住他,嘴往他嘴上凑,喃喃地说,你喜欢我吗?你要喜欢我就给你。少波仿佛触电一般,也紧紧地搂住了对方。两人纠缠在一起,兴奋地滚动在柔软的草地上,直到桂花被少波压在身底。

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周围一片朦胧。在朦胧的月夜里,少波和桂花完成了他们生命中意义非凡的一件大事。

桂花长舒一口气,柔声说,少波,你后悔吗?少波使劲摇摇头,亲亲她的嘴说,我从来没这么快活过,怎么会后悔呢?我恨不得能守住你一辈子。桂花笑了,笑得很满足,少波想她的笑容就像河上的月亮,一样的温柔,一样的迷人。少波心里很安慰,可一想到新华就为难了。桂花说,别提他,他不是个好东西,在外头不知弄了多少女人。少波犹豫片刻,慢吞吞地说,听说有时他把你脱光了用鞭子打,有这回事吗?桂花猛地掀起衣服,让他摸自己身子的伤痕。少波说,他也真够狠的,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桂花说,他嫌我生了两个丫头,骂我是绝户头,断了他家的根。

少波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多封建思想,男孩女孩不一样吗?再说这也不光是你的事。桂花说,他是个粗人,像你这么开通就好了。

桂花的哀怨在月光里闪烁,这一点给少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8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了。桂花扣上衣扣,和少波回屋去。

小屋里只有一张床,少波和桂花必须挤挤。少波搂着桂花光滑的身子说,婶子,听别人说村长晚上敲过你家的门,见是新华叔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是不是真的?桂花本来还和他有说有笑的,一听这话脸“突”地一沉,厉声说,你听谁说的?少波避开她的目光,含含糊糊地说,好几个人都说过,是不是真的?桂花瞧着他,终于疲倦地点了点头。少波说,他欺负过你?桂花咬紧牙说,这个老混蛋,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少波感觉心被刺了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她。

两人谁也不开口,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到底是桂花活泼好动,首先冲破了沉默的封锁。桂花爬到少波身上,攥紧他的手说,少波,你想不想给婶子出这口气?少波说,当然想,只要婶子高兴,让我怎么样都行。桂花说,那好,明天晚上你去村长家把他老婆弄了,让他戴绿帽子当王八。少波皱皱眉,为难地说,村长老婆那么肥,我怕制不住她。桂花说,他老婆骚着呢,巴不得别人弄她,还会反抗?你长得好,又这么年轻,她肯定更欢迎。少波仍不情愿,挠挠头说,可她长得也太丑了。

桂花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到时你别看她,闭上眼弄完就走。少波想想说,也行,不过你让我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总得给我点补偿。桂花说,刚才还不够?少波说,还不够。桂花就说他贪心,又让他把头抵在自己的双乳之间。

少波将头抵在桂花的柔软的胸脯上,心里很踏实,有种到家的感觉。少波拨弄着她的奶子,不住地赞叹它们威风有气势。桂花疼爱地望着它们,仰起脸说,还是你妈的威风,你没感觉出来?少波说,但你的有弹性。少波逮住一只含在嘴里,轻轻地吸吮。桂花也不阻止,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

这一夜少波尝尽了温柔的滋味。

9

第二天早上,少波起来时桂花正坐在窗前梳头。少波见自己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知道桂花又费了一番工夫。

桂花听到声响,回过头说,小懒虫,你可醒了,你想睡到太阳晒煳臀?少波说,我平时都起得挺早的。桂花说,今天怎么回事?少波说,还不是你昨晚上不老实,弄得我一夜都没睡安生。桂花说,我不老实?你怎么不说自己嘴馋,一次又一次地要个没完,还好意思怪人家。少波说,这么说怪我了?桂花佯装生气地说,不怪你怪谁?你要是后悔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少波赶忙赔不是,急促地说,不怪你,不怪你,怪我还不行吗?婶子你过来。

桂花疑惑地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少波说,你过来,我现在还想要你,快点。桂花叫道,才弄过多大会你又要?不行,天这么亮,别人会看见的。少波说,不要紧,这儿偏远,别人不会来这么早的,反正时间也不长。桂花仍有些担心,安慰他说,你先忍忍,晚上再说。少波说,不行,我忍不住了,你看我憋得多难受。桂花知道不给他不行,摇摇头说,还不承认嘴馋,我看你再不承认?快点。

这次少波的确很快,不过一慌张弄脏了桂花的裙子。桂花说,你看你,这么不小心,现在怎么办?少波小心地说,你怕新华叔知道了揍你?桂花说,他是个笨猪,不会知道的,不过他不知道我不也得洗?少波撕团卫生纸要给她擦,桂花却转过身去。少波说,咱俩都那个……,你还害什么羞?桂花说,害个屁羞,我是怕你越擦越脏。桂花一把夺过来自己擦了擦,又说,你怎么样?见少波扭扭捏捏的,桂花又问了一遍。

少波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难为情地说都在内裤上。少波希望回去后桂花能帮他洗一洗。桂花说,我洗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你妈,回家让你妈洗去。少波说,我妈不行,她看到这东西肯定会吓一跳的。桂花说,你妈还吓得慌?你妈哪天不见这东西?她一天不见能急死。少波说,别乱说,我爸经常不在家。桂花说,我又不是说你爸,我是说别人的。少波停一下,撮撮嘴说,你这么说,我爸要是听见……桂花打断他说,别老你爸你爸的叫得那么亲,你是不是你爸的儿子还说不准呢?少波就反问她,那大丫小丫是不是新华的?桂花也不在意,用无所谓的口吻说,不知道,谁知是谁的。少波追问说,你也不能确定?桂花说,我是不能确定,不过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你的。少波嗯嗯两声,耷拉着脑袋跟桂花出了小屋。

太阳已经出来了,红红地照在河面上。少波站在河边,神情略有些忧虑。桂花笑吟吟地说,怎么了,你不会是还想要吧?少波说,当然不是。少波摸摸桂花平坦的肚子说,我怕几个月后你这儿会挺起来。桂花打掉他的手,嘻嘻地说,瞎讲,你有那个本事?少波说,怎么没有,说不定还是个男的呢?桂花说,要是男的我就生下来。少波说,对,你先把儿子生下来,读完大学我就回来娶你。桂花说,你娶我?放屁,你给我当儿子还差不多。少波说,你就比我大八九岁,怎么当儿子?我还没听过谁八九岁能生的呢,你八九岁要能生……桂花也不和他争辩,摇摇手说,你自个说吧,我得回家看看那死鬼怎么样了。

少波一把拉住她说,婶子,过两天我就要走了,你想不想我?桂花说,想,你呢?少波说,我也想,想得比你还厉害。桂花说,那你就趁星期天回来看我。少波说,要是新华叔在家呢?桂花说,傻瓜,你不能瞅他不在的时候去?我给你留门。说到留门,少波突然来了灵感,贴在她耳边嘀咕几句。桂花脸上竟升起了一团红晕,推他一把说,这个你妈最熟了,回家问你妈去。说完转身就走。少波连忙喊了几句婶子,桂花不理,连喊几句都不理。少波急了,就喊,桂花,桂花……桂花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别乱喊,再喊我……我……我割掉你那东西。少波就又改口喊婶子。桂花笑了,仿佛枝头高处一颗熟透的红枣。

初出的朝阳鲜艳无比,将桂花的笑容拖得很长,牢牢地印在大地上。

安祥时代的晚上


我们的眼光,我们的方向我正在洗手间里小便,右手扶稳我的器官,左手捏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这个姿势多少让我觉得有点羞愧,还好没人看到。我手中的小瓶已经装了三分之二的液体。为了验尿,早上我喝了很多水,所以现在这泡尿特别的长,叮叮咚咚的似乎没完没了,我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呆呆地站着,静等这一行为的结束。这种百无聊赖就像陪女友逛马路,女友去商店里购物,而你在外面傻等,能指望你干什么呢?你只能等。不过人在无聊时常常会产生灵感,此刻正在小便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里面确实存在着一个敏感的方向问题。

开始我的眼光朝下,看着自己的器官,这很自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泡没完没了的尿居然还在继续,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愚蠢而漫长,我开始发现老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家伙,是有那么点儿怪,而且没啥好看的。于是我抬起头,尽可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似乎下面的那泡尿与我毫不相干。但是正对面的墙上并没有镜子,让我可以借机观察自己的仪表消磨时间,只有光洁的乳白色瓷砖和我默默对视,我坚持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只好又把头低下。这时候我想,要是旁边有个人该多好啊,我可以看看他的,如果他不介意的话。虽然也没什么好看,但总可以给我的眼光一个方向,随便什么方向,帮我把这段时间浪费掉。

而此刻作为一个孤独的小便者,我的眼光无所适从、无所依傍,这使我觉得尴尬与无奈。

我不是从现在起才关注眼光问题的,我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有相当长一段历史。

眼光向上还是向下,向人还是向己,眼光高还是低,远还是近,这里面有很大的不同,有很多的学问。

一般认为,我是一个眼光高的人,我的朋友们都这么说,理由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仍然没找女朋友。读本科时,大朱正为朱茵姐姐五迷三道,而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朱茵的脚趾头很不好看。“那你觉得藤原纪香怎样?”大朱苦苦追问。“她有很好的胸脯,但是腰太粗了。”后来有一件事,更使我的眼光之高声名远扬。外语系的女生汤丽素有“校花”美誉,有次在食堂打饭赏脸跟我说话,希望我让她加个塞,遭到我的严辞拒绝。朋友们都批评我不懂怜香惜玉,我说:我就讨厌那种女人,啥也不懂,就知道在老外面前撒娇。我就这样把自己成功地塑造成两眼朝天的形象,以掩饰我身体的真实状况。

其实我有病,肾病,从小就有。穷人偏得富贵病,我已经肾亏了十几年,并发症是间歇性阳痿,而且几乎没有欲望。我的生活非常检点,这样子就得肾亏真是亏了!只能怨爹妈把我的身子骨生得差。现在我的朋友们都工作了,他们都可以和自己的女人或者别人的女人搞来搞去,肾也保养完好,而我还在上学,还是没有女朋友。当年考研时我就想好了自己的出路,就是不管怎样,先继续把学生当上,捞个免费医疗再说。我早就预感到自个身子会垮掉,早晚垮掉,会被医院狠宰一刀,但最好挨宰的是学校……果然天从人愿,眼看就毕业了,我的肾病也发作了。

祝福一位姑娘虽然我本人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必须承认,从后面看过去,我前面的那位姑娘似乎秀色可餐。她有很好的头发、腰肢和臀部,我的眼光在她身上恣意游荡,长时间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那里一无所有,就像大道一样空旷。我离她很近,能嗅到她的香水味儿,是一种不熟悉的水果香,好过医院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和其它异味。我把鼻子又凑前几公分,可能是太近了,我呼出的温暖的二氧化碳烫到了她的头发,她忽然左右甩了甩头,一头长发“刷”的一声扑面而来。“哎呀!”我惊呼一声。排在队伍前面的几个人都扭转头来看,她也回头看。我忙说:没事没事,我吊嗓子呢。等大多数探询的眼光挪向别处以后,姑娘的眼光还呆着不走,“你真的没事?不是我把你怎么着了吧?”我小声说,“没事没事,就是你甩头发吓我一跳,差点把这个洒了。”我指的是左手端着的小瓶。化验室门前的走廊上,所有人都端着这样的小瓶,他们大都表情严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端着的不是自己的排泄物,而是关系到未来前途和毕生幸福的杨枝玉露。姑娘的左手中也有个瓶子,她端庄的表情被我这句话彻底破坏了,她忍住笑,说:谁让你凑得那么近呢?如果对我和姑娘所处的环境作淡化处理,把我们两个搁置在前景渲染一番,上述场面无疑具有一种亲昵而淫邪的色情意味,设想我们是在一个封闭狭窄的电梯里,设想我们是在一部日本AV影片中,设想我们是在一位新女性作家的笔下……接下来就该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爱情戏,确切地说,是做爱戏,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爱情越来越具有禅意——不可说、只能做。幸好这不是真的,我们两个来做尿检的人接下来能做的事,仅仅是交谈。说来也怪,我独自一人在洗手间采集尿样,还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手捧尿样,面对着一个漂亮姑娘,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并且准备侃侃而谈,我自信满满,就好像我手里拿的是一束鲜花,或者一杯奶茶。姑娘的举止也十分从容大方,我注意到,她捏住瓶子的手优雅地做出莲花指的姿势。

“我凑得这么近,是不想有人加我的塞。现在得肾病的人太多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么长的队伍——你说为什么现在得肾病的人这么多!?”“谁告诉你这儿排队的都有肾病来着?”“没病谁爱在这儿排队?又不是看罗大佑。”“我就不是来看病的,我是在体检。要是体检合格的话,我就要到这家医院工作了。”“你是医学院的?”“是啊。你呢?”“我在师大,咱们是邻居,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说话太无聊了,一点新意都没有。”说到“新意”,我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要不要问她,排在我后面的男人突然捅了捅我的肩胛骨,说:快该你了!我向前看了看,马上就轮到医学院的姑娘,然后就是我,我朝她努努嘴说:该你了!几分钟之后我从化验室里出来,姑娘还没有走。

“你怎么还没走?”我问她。

“刚才你说你是师大的?你们学校今早死了个人,你知道吗?”“谁呀?死哪儿了?”“不知道叫什么,就死在医院里。”“是大夫喝高了给宰的吧?”“别瞎说,是自杀,刚死没几个小时,尸体还没送太平间呢。”“你怎么知道的?”“这儿的实习大夫是我师姐……算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姑娘转身要走。

我说:“等等,你留个电话成吗?也许我以后会有什么问题请教你。”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说:“告诉你手机号吧。”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个便条本,撕下一张问:“你有笔吗?”我说没有。她歪了歪头,毫不犹豫地又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熟练地旋开盖子,在纸上流利地写下十一个数字,然后把纸递给我。我接过来说:“谢谢你,并且给你深深的祝福。”她没有再搭理我,很快走远了,连同我的祝福。

最好的刺激我刚走到一楼服务台,就听见两个人在询问服务员:“请问这儿死了个人,阿姨您知道吧?”那两个人,一个是胖子,另一个不胖也不瘦,戴副眼镜。两个人都急火火的,胖子的额头上更是汗珠密布。

阿姨头也不抬,“这儿死的人多了。”“是师大的学生。”“师大的学生多了……死人也有个名儿,叫啥?得啥病死的?”“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是辅导员叫来帮忙的,他也没说清楚。就是今天上午死的,好像是自杀。”“自杀?不会是那个跳楼的吧?”阿姨忽然来了兴趣,伸手拿起电话,说:“我给你问问……喂?十一楼吗?你们那儿跳楼的是师大的学生吗?……”阿姨挂上电话,目光中立刻充满艳羡之情:“没错,就是你们要找的,住十一楼。你们算来着了,还没收尸呢!快去!再耽搁就得上太平间看了。”胖子和眼镜拔腿就跑,我也跟着他们跑,“电梯在右边。”我指点说。

我们三个跑到电梯口,电梯还没有下来。我说:“咱们学校死人了?”他们两个相互看看,胖子问:“你也师大的?”“我是数学系的,你们呢?”“新闻系,死的是我们系的,也不知道是谁。”眼镜说:“我们是给抓差抓来的,说是可能用得着我们。妈的!死人哪会用得着我们?”“你们是学生干部吧?”“你骂谁呢你!”眼镜愤愤不平,“我们是给抓来的,据说死的是我们同学。”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学生干部,他不是。”我是因为百无聊赖才跟他们跑回电梯的,因为要找刺激,又跟他们一起来到十一楼。在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刺激。

“严伟就是从这里起跑的!”小护士用尖利而兴奋的语调向我们描述她亲眼目睹的情景,她为自己能够身临其境而深感自豪:“我当时刚从洗手间刷好牙出来,看见他就从服务台这儿起跑,就这样飞一样地跑,二十多米呀,一晃就过去了……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算有也根本拦不住!”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原地模仿严伟奔跑的动作,丰满的乳房在白大褂下随着双臂的摆动左摇右晃,样子非常性感。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尽头,正对面的玻璃墙破了一个大洞,洞口形状古怪,一点也不规则,没有什么人形。

也就是说,严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服务台那里开始助跑,在走廊尽头一跃而起,撞破了加厚的玻璃墙,就这么飞了出去。二十多米的助跑距离,加厚的玻璃墙,无法回避的众人的眼光,所有这一切足以证明一件事——严伟死志已决。我不禁由衷敬佩起这位校友的勇气,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能够选择如此壮怀激烈的死法,已经让我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我们的生活是如此需要刺激,而最好的刺激就是:别人的死亡,自己的性。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定主意要继续观望下去。

我把头从玻璃墙洞里探出去,向下看,看见下面有个蜷曲的人形,旁边黑压压的有许多人。

“下面有警察,还有你们学校的老师。”小护士说,“你们应该去看看,是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一走上阳台,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向我们迎面走来。我听见胖子赶忙招呼“赵老师好。”赵老师的脸色明显不好,说话声有些发颤:“快!严伟是你师兄,这里只有你见过他,那边公安局的人正等人认尸,你过去看看!”胖子答应得不够果断,他有点慌张地左右张望,向我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但我们果断地把目光投向别处,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地挪向尸体。阳台上穿警察制服的、穿白大褂的、穿保安服的人们都看着胖子,胖子在看尸体。

胖子走回来时脸色苍白,嘴唇紧张得发抖,一个劲地用手抹额头的汗。

“是严伟吗?”“不,不知道。”胖子定了定神,接下来说,“脸没了,全没了,鼻子、眼都找不着,根本没法认……”赵老师这时候插嘴说:“严伟不是挺瘦的吗?这个尸体看上去怎么白白胖胖的?”“可能是摔变了形。”眼镜说。

赵老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远远地观望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死者的脸,是医院的人故意这样摆放的,我只能看到死者的衣着和头发。死者穿着蓬松的竖条纹病号服,一头自来卷发,在正午的阳光下随风飘动,看起来生机盎然,不像是消失了生命……我好像闻到一种不熟悉的水果香,仿佛那个姑娘就躲在我背后。

一位大夫解释说:“他是头部着地,面部正好摔在栏杆上,很难辨认……看来只有等亲属来了。”另一位大夫让我们和公安局的同志们先到会议室休息,他说:“不知道死者家属的意见,我们只能先让尸体在这里呆着。”赵老师插话说:“最好先弄块布盖上。”与讨论无关我们大家在会议室纷纷落座。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首先发言:“大家都已经看到,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现在只能去正确对待。目前死者家属还联系不上,但公安局方面、学校方面的人都已经到了,趁这个机会,下面请严伟的主治医师向大家汇报一下事情的始末。”“事情是这样的……”一位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清清嗓子,用浑厚的男中音说道:“严伟是昨天晚上才住进我们医院的,此前他在对面长城医院检查过,从那边的检查结果来看,已经是肝癌晚期。但我们院还没有确诊,本来定在今天上午检查的。昨天晚上大概九点钟,严伟请我给他打镇定剂,他说他已经连续七天七夜痛苦得无法入睡,他说再这样下去就活不成了。可见,病人在当时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的。我给他打针以后,他睡着了。早上七点我去查房时,严伟的气色很好。他说他昨晚休息了一段时间,我检查了他的脉搏、血压,一切正常,跟健康人没有两样,他的精神状态也良好,还跟我谈到了这个夏天的天气。八点半我带他到七楼作检查,下到七楼,他忽然说他的裤带松了,这样走路很难受,要求回去换一条。我对他说,不用换,反正待会儿就要脱掉。但他坚持要换,说老是用一只手拎着裤子看起来不雅。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他就上楼去换裤子,结果就……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你说还没有确诊是肝癌?”“是啊,从片子来看,确实像是癌细胞扩散,但也不排除是肿瘤的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再说就算是肝癌,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医治。我们一直在努力减轻患者的精神压力……”“那严伟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我们没有告诉他,但不要忘了严伟是个博士,那么有文化的人,相信瞒不了他,何况同病房里住的都是肝癌患者……”“如果不是肝癌,严伟就太可惜了……”房间内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好像都盼着是肝癌似的。

“这里面有问题!”眼镜悄声说,“一定有问题!”“什么问题?”“这个大夫太冷静了,他的冷静十分可疑。”“你要他怎么样呢?”我说,“他已经够倒霉了,刚接手一个病人,病人就死了,他的声誉不受影响才怪!他故作镇定,完全可以理解,难道要他为此就嚎啕大哭?”“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大夫好像隐瞒了些什么。”“你说会是什么呢?”胖子问。

“现在还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眼镜若有所思地说。

“你侦破小说看多了。”胖子说。

公安局的一位同志在作笔录,他写得飞快,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作画。我很想看看他画些什么,但我不敢,我是那种天生恐惧警察的人,不幸还是好人。另一位警察坐在沙发里抽烟,虽然很用劲地抽,腮帮子陷成深坑,但还是无法掩饰一脸的疲倦。

“我来说两句。”一个不知来路的中年人开口说话,他可能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在会议室里转了几圈,特别响亮,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沉默了几秒钟,他接着说:“公安局的同志们都听到了,严伟死在医院里,确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这人是咱们学校保卫处的。”胖子小声告诉我。

“那什么叫‘没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咱们学校的。”“他代表领导的立场。”眼镜说。

我不再说话。谁都明白: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领导总是没有干系。更何况严伟的死确实与领导无关,与学校无关,甚至与医院也无关,与谁也无关,与我们的讨论无关,与什么都无关。他是咎由自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面前的热茶已经放凉,我已经不再考虑死尸,开始想姑娘……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呢?要不要喜欢她?向她提问之前,要不要先从严伟谈起,她会有兴趣吗?——还记得那个死人吧?我就这样开始我们的谈话,可是,谈点什么呢?……我们要一直手里拿着尿样多好!我们就可以像朋友一样,面对面永远交谈下去,犯不着去把交谈变成性交……艺术的语言就是有助于把交谈变成性交的语言!这是大朱的真知灼见,可是他没有肾病,也不阳痿!我不懂他妈的什么艺术,什么语言!就算我懂,我的下半身也不懂!……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公安局的同志终于不耐烦等待下去,起身告辞了。赵老师和中年人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告辞。医院方面的负责人不答应:“如果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病人家属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那我们怎么办?”“你们不是下午三点才允许探病吗?家属不会这么快赶来。”“万一来了呢?”“你们就安慰一下嘛!我们下午还会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安慰。”“还是你们来安慰好些。”“人多力量大……唉!要是李眉在就好了!”赵老师长叹一声,“这样吧……我们留个同学在这儿,他负责安慰家属。”说着,向胖子招了招手,“你留下。”我看着胖子的一脸窘迫,忍不住幸灾乐祸。没想到赵老师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指向我,“你,这位同学,你也留下。”更想不到的是,眼镜自告奋勇:“要不我也留下吧……”如何让死者的亲属获得安慰“要是李眉在就好了!”现在胖子、眼镜和我垂头丧气地坐在会议室里,讨论赵老师临走时说的这句话,想着李眉这个女人。

李眉,赵老师在危难关头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后面,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们都愿意把她想象成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像一只画眉鸟儿飞进阴森晦暗的监狱,飞进了一个夏天的下午,飞进这个窗明几亮的宽敞的房间……成为三个百无聊赖的青年的盘中美餐。让我们猜想她是赵老师的女学生,那样就会有一段荡气回肠的师生忘年恋,想象她和赵老师第一次相遇在课堂,穿着低胸短裙的清纯女生坐在第一排,而赵老师努力让自己的眼光离开那条若隐若现的乳沟,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这就够了,在初次相识的三个男人之间,谈到乳沟就够了,就足够使我们忘记饥饿,忘记正在等待受难者的亲属,忘记自己的百无聊赖。

但是饥饿没有忘记我们,所以当医院食堂的服务员送来盒饭的时候,我们停止了关于“李眉”的讨论。我们兴冲冲地接过饭盒,准备在一顿美餐之后,继续讨论李眉。讨论一个共同的女人有助于增进男人之间的友谊,但是命中注定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因为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走进两名医生,他们的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白发老头,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李眉。

胖子朝老头走过去,怯怯地说:“李老师好。”李老师没有理他,忙着对医生介绍那个女人:“这位是严伟的妻子,高丽萍。”高丽萍,这就是我们要等待的人。可是李眉呢?难道就是那个糟老头子?“跟你想的不一样,”眼镜对我说,“李老师是严伟的导师。”“也是我的导师。”胖子说。

严伟的主治医师开始重新叙述事情的始末。高丽萍好像已经哭过,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神情紧张。当她听到严伟从十一层楼上跳下来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天哪!他是跳楼的……他这是不想连累我啊!”接着就倒在沙发上,放声痛哭。

“难道她还不知道吗?”医生一脸困惑。

“我没敢告诉她,我只对她说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李老师似乎有点害羞地说,“可能她一直以为严伟是病危了,绝没有想到跳楼……这事我想最好是大夫讲。”伴着时断时续忽高忽低的哭泣声,李老师讲述了他如何在校门口碰上刚逛完商场回来的高丽萍,并且把她带到医院。他说听到严伟在长城医院住院的消息,严伟的妻子和父母都来了,他们前天从云南坐飞机赶到这里,开始住在“镜花楼”,但是那里过于昂贵,所以今天搬了出来,所以至今还无法跟他的父母取得联系。

死者的父母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但那是下一个问题。我们此刻就要面对和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如何使死者的妻子获得安慰?主治医师喃喃说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生还的机会是很小的。”“可是他妈手术后还坚持了半年呀……严伟啊,你怎么这么傻?我本来想手术后好好伺候你的,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他妈?”“我忘了说,严伟的母亲半年前死于肝癌。”李老师补充说,“来的是他的继母。”听说是继母,我们似乎都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剩下一个父亲了!——我们这么想。但是眼前这个哭泣的女人怎么办?胖子、眼镜和我,还有李老师、主治医师、医院负责人,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出于尊重,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我们不能真正理解她的痛苦,因为我们自己不痛苦,在严伟跳楼这件事上,我们一点也不痛苦。

把我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的是一串清脆的手机振铃声,是李眉打来的!高丽萍对着手机大声哭喊:李眉你来吧!你快来吧!来吧!……这是我们第二次听到李眉的名字,而且是从另一个人口中。李眉你来吧!你快来吧!来吧!——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呼唤,每一个对别人的痛苦爱莫能助的人。

李眉很快就来了。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女人)一走进会议室,就自动地进入了角色。她把手提包远远地一扔,张开双臂,老鹰一样向高丽萍扑了过来,把她紧紧抱住,然后就发出更为高亢嘹亮的哭声,一面哭,一面咬字清晰、中气十足地说:“我会永远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相信我,我会对你和你的儿子负责到底!”生活就这样拙劣地模仿着电视剧。在这部电视剧中,李眉一声声呼喊: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而高丽萍在李眉的眼泪和誓言的双重轰炸下顽强地保持着清醒,机智地驳诘:“可是你永远代替不了严伟……”是啊,没有人可以代替严伟,他不在了,世界留给他的位置就空着,永远空着,像一张贪得无厌的大口,什么都填不满。

我们等待着欣赏李眉的尴尬。

但李眉毕竟是李眉,她抱紧高丽萍,大声疾呼:出去!你们所有人都出去!让我俩静一静,就我们两个人!两位医生、李老师、胖子、眼镜和我灰溜溜地鱼贯而出,我走在最后,忽然看到一位医生又折回来,是医院方面的负责人,他大声问:“你们要看尸体吗?”“不看不看!”“不看!”两个女人一起回答,高丽萍还拼命跺着脚。大夫来到走廊上长出了一口气,说:可以收尸了。

就这样把时间浪费掉胖子、眼镜和我,我们三个在厕所里不住哀婉那份盒饭,那份没有到口的香喷喷的盒饭,可能就是我们今生错过的最美好的事物。

“就给儿子吃吧!”我说。

“给狗吃!”胖子说。

“给狗儿子吃!”眼镜最后说。

我留神观察他们小便时的眼光,发现他们只是无趣地盯着自己的家伙,盯着自己一切幸福和不幸的根源,盯着自己的痛苦和快乐。还能要求我们怎样呢?除了这个委琐、丑陋、英挺、美好的自我,我们应该去、还能去关注什么呢?当我们的身体在从事任何一种行为时,谁能控制我们的眼光,谁就能控制我们的思想。

眼镜拉上裤链,突然说:“胖子,你太阴了!这样耍我?”“我怎么啦?”“你师兄死掉你怎么能不知道?装着跟没事似的。”“你不要冤枉我,我真不知道。严伟是自费生,不跟我们一起住,我就听李老师说过他病了住在长城医院,谁想到他跑这儿死掉?”胖子的额头又开始出汗。

“不过你还不算最阴的,最阴的是那个主治医师。如果我没有推理错误的话,严伟的死另有隐情。你们应该注意到,对严伟死亡事件的两次叙述中,存在着一个明显的矛盾:第一次,医生指出严伟的病还没有确诊、很有生还的可能,但第二次却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必死无疑。前一个说法是用来说明:这不是什么医疗事故,严伟是自寻死路,虽然可惜,但跟我没什么关系,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确实可惜;后一种说法耐人寻味,这里曲折地掩藏了对一个女人的巨大的同情,这是一种试图使失去丈夫的妻子获得安慰的努力。那么,在这种同情和努力的背后,潜藏着怎样的可能性呢?……我注意到,主治医师高大英俊,而死者的妻子风韵犹存,如果假设这里有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我说的是婚外恋,而死亡因爱产生,相信没有人会反对……”“放屁!”胖子发火了,“高丽萍才来两天,搞哪门子婚外恋?”“你这就不对了。首先,你凭什么认定医生和高丽萍不是中学同学呢?凭什么他们以前就不可能有猫腻?如果他们是青梅竹马,那么事情不是很合乎逻辑吗?其次,就算他们素昧平生,难道就不可能一见钟情了吗?……”“狗屁一见钟情!”“你的人性太阴暗了!我们应该相信所有那些我们得不到的东西,这是革命的乐观主义。”“那好,你说大夫怎么杀的严伟?先把他毒死,再打烂玻璃,把他扔下去?”“你不要误会我。大夫当然不一定亲手杀死严伟,他完全可以采用心理暗示的办法,让严伟自己跳下去,作为大夫,他一定知道一个失眠了七天七夜的人是多么生不如死,是多么容易接受心理暗示。”“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因为那还不是唯一的可能。另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严伟在医生的默许下自杀身亡。这里与男女情爱无关,仅仅牵涉到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信任。

先让我们来看看自杀的动机:我们已经知道,严伟很可能是肝癌晚期,根据李老师提供的情况,严伟的母亲也有肝癌,在手术后半年死去,这对于严伟来说不能不是个难以摆脱的心理阴影,死亡作为一种预设,逐渐消失了它令人畏惧的一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严伟是自费生,他有老婆、孩子,但他是自费生,这几乎成为大多数死亡事件的根本动机——都是因为我们穷。无法设想刚刚送走一个肝癌患者的普通工薪家庭,再拿什么来承受第二个肝癌患者所带来的巨大的经济压力。所以说,出于对家庭的挚爱,为了不成为自己心爱的人的负担,严伟选择了自杀,为了不连累医院,不能是医疗事故,也不能使用手术刀,所以突发性跳楼是最好的方式。而医生作为一个倾听者和理解者,充分尊重严伟的决定,于是就有了他们在七楼上演的那一幕对手戏,但医生自己却不可避免地陷入良知和道德的漩涡:救人还是不救?大夫还是凶手?“”你侦破小说读多了,你这个变态!“”不管你怎么骂我,你都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主治医师是最阴的人。“”不对!“我打断眼镜的结论,”最阴的人另有其人,决不是那个大夫!“眼镜停止反驳,用充满狐疑的眼光反复打量我,冷冷地说:”你不会是说我吧?“”当然不是说你。最阴的人是严伟!就是那个我们都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到底谁能证明那具死尸就是严伟呢?没有面目,身材和肤色也不对,亲属又不愿认尸……所以说,严伟可能根本就没有死。“”更是扯淡!“胖子说。

“你这是胡说八道!”连眼镜也这么说。

“我可以向你们描述一下严伟是怎样布置这个死亡假象的。有护士和病人亲眼目睹严伟在走廊里助跑二十米飞身跳楼,不错,跳楼的确实是严伟,但这不能证明死亡的就一定是严伟。也许没有人去注意严伟极速奔跑时的脚踝,那里可能系着一根纤细而结实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下边一层楼道里靠近窗边的固定物上,也就是十楼。我们知道每层楼高三米,加上他助跑的二十米,绳长二十三米。这样严伟撞破玻璃飞身下去,顶多掉到二楼就会停住,然后他可以迅速爬进三到十层之间的任何一个预先敞开的窗户,把预先藏在那一层的尸体搬出来,扔下去,然后收回绳子,悄悄地躲起来。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可以把尸体预先毁容……”“严伟身手要这么好,早演动作片去了,成龙还有什么戏?”胖子突然变得幽默起来。

眼镜说:“虽然荒唐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严伟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还在这家医院里,没准就躲在这个洗手间。”“你们两个是疯子,我决定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胖子真的生气了。

眼镜哈哈一笑:“我们不过是在玩一个单纯的推理游戏,你不用这么认真吧?”“确切地说,只是个猜想游戏,就跟你小时候去猜想男女之事一样,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把时间浪费掉的。”我补充说。

于是,胖子、眼镜和我,我们从洗手间里鱼贯而出,神情淡漠,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确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我们仅仅做了一番猜想,既没有猜想前途和命运,也没有猜想死亡和爱情,在这个下午,我们别无所图,只想就这样把时间浪费掉,如同我们已经和将要度过的分分秒秒、岁岁年年。

只有死亡不开口我们重新来到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赵老师和另一个女辅导员双双到来,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陪着他们聊天,他们正在议论李眉,而李老师已经走了。

“李眉怎么能那样呢?”赵老师大概已经从李老师那儿了解到情况,“她怎么能把我们都赶出来,还把门关上?”“她是严伟最好的朋友。”“有个屁用?你去哄哄严伟的老婆,把李眉给我叫出来,我得交代她两句。”赵老师告诉女辅导员。

女辅导员面有难色:“我根本不认识他的老婆。”“那你总该认识李眉吧?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个。”女辅导员“咚咚”敲门,医院方面的负责人把话题扯开:“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刚才死者的妻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不想连累我!他们夫妻真是太恩爱了……”“……可是严伟忽略了她妻子的心理感受,本来死倒没什么,家里穷嘛,关键是死法太惨烈了,对亲属的打击太大,如果是切脉的话,大家就比较容易接受些。”赵老师沉思道。我们连连点头称是,就好像我们都由衷希望是切脉似的。

医院方面的负责人继续强调:“但他确实是不想连累她,也不想连累我们医院!”李眉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经不哭了,从她的脸上可以感觉到一种疲倦,也许是我们自己太疲倦了,低估了李眉的体能和精力,所以当我们看到李眉对我们讲起话来就像女人逛商场一样不知疲倦时,我们的神经开始崩溃。

——我是严伟最好的朋友,请不要多心,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朋友。我俩是在公共英语课上认识的,谈得很投机,后来就常常一起到图书馆看书,还合作写了一篇关于网络文学的论文,即将发表在《北方文坛》第六期上(胖子插嘴说,《北方文坛》黑着呢,我发篇稿子就要交一千五!)。我们这篇不用交版面费……下面我想谈一谈严伟生病这件事:严伟5月27号肚子疼得不得了,才住进长城医院,过了好几天,我才从严伟的电话里知道这个情况,他缺钱用,当时我和我的先生正在庐山度假,身上也没带多少现钱,也就一两万吧,我立刻就托我先生的朋友买了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坐头等舱飞了回来……我回来的那天是几号呢?(李眉陷入沉思。

赵老师打断她说,几号并不重要。李眉斩钉截铁地说,不!很重要的,我再好好想想,今天是6号对吧?……)对了!是六一儿童节,那天我出机场以后给我小外甥女买了只玩具狗,就是那种很好看的斑点狗……后来的几天真是太累了……丽萍他们是3、4号来得吧……我给联系的宾馆,还要陪着他们逛街,有四五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本来昨天转院,我和丽萍是打算守夜的,但这家医院不许有陪护,严伟又执意要我们回去,我真是太累了!……昨天他们搬到另一家旅馆,丽萍一时没找到地方住,就到我宿舍睡,我呢,另找了间房……我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就像做贼似的,溜进蓝月亮宾馆六楼,偷偷洗了个澡……(长得不行,洗了也白洗!我偷偷对眼镜说。)洗完回来,已经晚上一点了,为了好好睡一觉,我关掉了手机,我想丽萍也关掉了……我要不是那么累就好了!我要没有关掉手机就好了!严伟一定给我打过电话,我如果接到那个电话,他就不会死了……严伟临死前也不知道有没有话说,他的遗物还在病房里,等丽萍安静些让她去收拾,我想一定可以找到严伟留下的遗嘱……真是太可惜了!眼看论文就要发表,可是严伟死了……你们说,医院是不是有失职行为,如果我们提出控告,能不能得些好处?(赵老师说,由我们提不好吧?这是家属和医院之间的事,我们不要介入,应该能捞点赔偿,但不会太多,毕竟严伟是自杀嘛!)……那就让丽萍跟医院说,能捞点就捞点……终于,赵老师和我们一起坐进了出租车,汽车朝学校开去。

“妈的,这个李眉太能聊了!我就想交代她好好照顾家属,没想到她一气说了半个小时,真不上路!严伟住院这么大的事,我作为辅导员今天才知道,李眉这个家伙也不知道通报组织一声,这明显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这么看轻组织的作用,完全忘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啊,胖子说。是啊,眼镜说。)……早听说李眉跟严伟在搞婚外恋,看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下倒干净,不怕闹出丑闻了……李老师也挺惨的,走后门拉关系才让严伟住进这家医院,没想到严伟这么不给导师面子,第二天就死了……”“是啊。”胖子说。

“是啊。”眼镜说,“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是在问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严伟,我就绝不会留下什么遗嘱!”我已经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在说话,像李眉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自顾自地说话,在严伟死亡这件事上,只有严伟不说话,只有死亡不开口。所以我估计他们找不到遗嘱。

我们活着的人在我们的时代,以任何形式开始的悲剧,最终都将以闹剧收场。闹剧结束之后,有必要交代一下有关人物或者真实、或者虚构的结局——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严伟死了,丰富了大家的生活,严伟不死,大家也便这么过。

人物1:高丽萍。作为妻子,她在收拾死者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遗嘱,又哭死过去一回,一边哭一边骂严伟狠心。两天以后,收到新闻系全系师生募捐的一笔款子,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表示要坚强地生活下去,把严伟的孩子抚养成人。

人物2:严伟的父亲。作为父亲,他在当天晚上才姗姗到来,整个晚上,他都虎目含泪,让人们充分体会到了一个男子汉的深切痛苦。三天以后,找到赵老师,向他倾诉自己的愤懑——无论如何那笔钱不该给高丽萍,她对公、婆不好,她跟严伟感情破裂了,正在协议离婚。

人物3:赵老师。作为辅导员,他这几天超负荷地运作,张罗严伟的遗体告别仪式,送走死者家属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抱怨之余,暗自庆幸:自杀已经是好的了,幸亏不是XXXX.人物4:李老师。作为严伟的导师,他慷慨地捐赠了人民币一千元,唯一让他忧心如焚的是,医院的这个熟人关系算彻底毁了,如果我们自己病了该怎么办?他问老伴。

人物5:主治医师。回到家后郁郁不乐,反复殴打了自己的老婆,并且申请休假,但是没有获得批准,只好精神百倍地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人物6: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非常高兴自己成功地安抚了家属,使医院置身事外。这回书记肯定满意,我也该走好运了!他满怀希望地想。

人物7:李眉。忠实履行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无愧于“死者最好的朋友”这一光荣称号。送走严伟家属以后,又与丈夫一道去了安徽黄山,她在电话中说那边风景虽美,但仍不足以排遣她心中的悲痛之情。

人物8:胖子。整整三天,胖子成了祥林嫂,逢人便讲那张失去五官的恐怖面孔,讲到最后总不忘补充一句:幸亏他老婆没看,要不然她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样还怎么重新生活呢?人物9:眼镜。三天以后,眼镜写成一篇侦破小说——《死给你看》,兴冲冲地拿给中文系的女友看,遭到女友的致命打击:趣味低下,没有生活,一句话,你根本不懂写作。

人物10:我。严伟死去的第四天下午,我如愿以偿地住进医院,九楼十八号房,病房里一个病人刚摘除了右肾,另一个病人过两天就要动手术,我头顶几米远,就是严伟曾经奔跑过的地方。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努力去猜想严伟死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我宁愿那个夜晚像今晚一样,月白风清……那个安详的晚上严伟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感到头部剧烈的疼痛,他记得自己睡前打了安定,可还是清醒过来。他连续七天七夜保持着清醒的状态,现在已经过于疲乏,他厌倦这种无休无止的清醒,渴望能重新睡过去,但他知道他办不到。在同病房另外两个病人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

他从床上坐起来,努力抑制住咳嗽,趿着拖鞋,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透过走廊的玻璃墙望过去,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他告别蓝色的月亮,沿着长长的走廊缓缓挪动脚步,在电梯旁边的服务台前停了下来,那里的桌子上放着电话。

他拨了十一个数字,然后听到一个动听而飘渺的女声:对方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他快速地移动手指,重拨,然后又是动听的女声,重拨,飘渺的女声,重拨,女声……他的肌肉疲累了,手指麻木了,但仍然艰难地按下按键……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如同做爱一样的重复动作中,他发现头部已经不痛了,他不再进行思考,重拨,女声,重拨,女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终于放弃了。当你不再能够坚持下去,你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放弃,果断、决绝、不留余地地放弃。他朝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因为放弃,脚步变得无比坚定、有力……可是严伟拨打的电话号码究竟是谁的呢?是高丽萍,还是李眉?或者是她们两个?又或者谁的都不是,只是随手乱拨?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拨打过电话,就像他根本没有留下遗嘱……我站在走廊上,这样猜想。我只能猜想,因为我不知道,因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严伟的死亡面前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像在小便时只能盯着自己的家伙,一旦我们的眼光越过自己的器官、自己的欲望,就不知道该停靠何方。

是的,我的器官,我们那麻木不仁的器官!那麻木不仁的生命!什么还能够刺激我们?死亡吗?死亡像一个被说滥了的黄色笑话,既不能让人发笑,也不再激动人心。爱情吗?可是爱情,爱情啊爱情,我亲爱的,爱情在你的阴道里吗?它仅仅在那里、始终在那里吗?……我们为什么、依靠什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有多年的肾病,而且阳痿,我有衰老多病还要下地干活的父亲,我有两个没钱娶妻的兄弟,我有一个没有前途的可耻的命运……但我还活着,还在苟延残喘,这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东西存在,使我们的一生值得去度过,但是,那是什么呢?它又存在于何方?现在是午夜。很好的月光透过蓝色的玻璃墙流淌进来,似乎也带来了温凉的晚风,我用手抚摸玻璃,很致密,不可能透风,但我觉得正有风钻进来,钻进我敞开的怀抱,钻进我宽松的睡裤……我忽然觉得下身有了反应,一种奇妙的,我无法适应的反应——我的下身开始勃起。

我站在电梯旁边的服务台上拨打电话,我的面前摊着一张纸片,上面有鲜红的唇膏涂下的十一个数字。接电话的是那个姑娘,那个我祝福过的姑娘。

“是我,我是在医院里碰上你的那个,我说过可能有问题要请教你。”“是你呀?这么晚了……”“就一个问题。”隔着电话,我觉得她是我的朋友,最亲近的朋友,“问题是——当你小便时你的眼睛朝哪儿看?你不要笑,这里确实存在着一个敏感的方向问题,我想女性也会遭遇到同样的问题,你们怎样解决解手时的眼光问题呢?你把眼光投向哪儿?或者你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你会觉得尴尬吗?你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吗?你不要笑……”姑娘根本就没有笑,她早就挂了线。

我重拨了那个号码,听到一个动听而飘渺的声音:对方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现在最切近的问题回到了我最初的问题,我们人生的方向迷离莫辨,——当小便时你的眼睛朝哪儿看?即使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向问题都难以解答,但我相信人海茫茫,一定会有人给出答案。所以我打开通讯簿,从第一页开始,耐心地拨打每一个电话……严伟最后放弃了,但我绝不放弃!我最后的勃起让我相信:在这样一个安详的时代的晚上,只要拨号声不停地响着,只要是响(想),我们就还有希望……作者简介:凌丁,河南焦作人,生于1976年,在北京的一所工科院校里虚度四年青春。现于上海复旦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学位,依旧地虚度光阴,只是归去来兮青春已芜。于1996年开始练习写作,写到今天作品寥寥,得以发表的更是屈指可数(而且是屈一只手的手指就够了)。由于生为男性、年纪偏长,在当下中国新兴的写作队伍中业已丧失了性别优势和年龄优势,加上资质鲁钝、趣味偏狭、毅力不足,注定在写作的道路上行而不远。但无奈自己爱上了写作,“为他起一念,十年终不改”,目前仍不死心,还在继续努力。

写《眼光问题》的时候,我就像许多“问题青年”一样,迷惘于我们人生的方向,生活里那些冷峻、严酷、乖谬但是真实的东西强有力地吸引着我。

冬至的水饺 心中的月亮


月上枝头,思上心头。浅浅的一弯扁舟挂在静谧的夜空随风摇曳,是如此的深邃、唯美、祥和。月是故乡明,情到深处浓,一份牵挂,一种思念,犹如漫堤之水涌上心头,不能自已。

我心中的月亮是从那一碗晶莹剔透、热气腾腾的水饺开始的。那是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傍晚,万家灯火,都在忙着晚饭。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我和母亲、弟弟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母亲在煮稀饭,烙油馍,父亲正辅导我做作业。这时学校的一位老师推门而进,杨老师,今天冬至哩!家里包饺子,给孩子们送一碗尝尝

哦!今天是冬至啊!都忙忘了!谢谢啊 父亲赶紧把人往屋里让,母亲接住了那一碗水饺。

书是借来读,饭是外家香。邻居老师送来的这碗水饺竟然让我感觉是那样好吃,虽然母亲也不论节假日隔三差五地包饺子,但我和弟弟感觉总不及邻居家的好吃。就这样,一碗水饺被我和弟弟吃完后,哭着闹着不够吃。

最后,在我和弟弟的强烈哭诉下,父亲不好意思拿着我家刚烙好的油馍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去换回一碗水饺,才算完成了任务。

邻里之间的一碗水饺也许代表不了什么,但是那份感情、那份淳朴与真诚却让人时时怀念。大年初一送碗凉粉,杀鸡的时候送个煮熟的鸡腿、以及一家有难,八邻支援都诠释了远亲不如近邻的真谛。

时至如今,我已工作,并已成家,从乡村来到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中讨生活,住进了单元楼房中。不要说单元中的住户互不认识,就是门对门的邻居,一个礼拜也说不上几句话,人与人都像戴了副防护面具,把自己隐藏的很深很深。邻里之间被一张张防盗门深深隔绝,再也见不了邻里有女待出嫁,家家忙着赶红妆。五更相伴去浇地,待到丰收话麻桑的景象了。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思想。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农村人像赶鸭子上架似的涌入城市,但是农村人那种淳朴、善良却没有与时俱进地带到城市,与其说是思想倒退,不如说被先入为主的城里人同化,加上政府关怀不够,城市建设者在规划城市建设过程中没有统筹兼顾考虑农村人在过渡过程中种种不适与诉求,一刀切地分流安置。诸如文化活动中心等连接居民心理纽带,架通沟通桥梁的人文设施建设太少也是造成隔膜的原因。

又是一年冬至日,听着楼上住户咣咣地剁肉馅,包饺子。心想:又是一个没人送饺子的冬至! 管它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争取今年多包点饺子,给邻里也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