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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天生的女汉子,只因生活太无奈

发表时间:2020-08-18

【www.qg13.com - 对情感无奈的说说】

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怎么样才称得上爱情故事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没有天生的女汉子,只因生活太无奈,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社会复杂了,人累了。越来越多的女xing选择单身,越来越多的男xing不得不单身,这就是太现实了。

夜深了,你闭上双眼,你却在幻想另外一个世界。

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厉害了,像男人一样也能开车、也能挣钱、能做好家务、能烧一桌好菜,遇到困难还得自己扛,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即便遇上生理期或者生病时,一切依旧,一个个都从软女子通关成了女汉子。

突然觉得男人就是个多余品,你需要他陪的时候,他忙着应酬,等他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不想依赖他,而是没的选择,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节奏。

现代的女xing是万能的,丝毫不比男人差,肩上能扛起更多的责任,也能面对更大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要好好爱自己,再爱自己,更爱自己,才能对得起像男人一样的我们!是什么把软妹子变成了女汉子?

首先因为我们没有土豪爹,也没有姣好的容颜,更不会傍大款。比不过白富美,也斗不过水灵白嫩的小三,于是,我们选择拼命赚钱,喜欢的东西,自己买,想去的地方,自己去。

也许是这个社会给女人的安全感越来越少了,以前觉得安全感是一个承诺,是过马路时紧握的手,而如今,能给我们安全感的却唯有明媚的阳光,和繁华路口人行道的绿灯,出门时口袋里的钱包和钥匙,手机里显示的满格电......

每个女人都希望找个很爷们的男人,最后却发现自己已变成了爷们!人生不易,快乐生活,且过且珍惜!

不敢撒娇,因为没有人惯着,不敢哭泣,因为没有人哄着,不敢偷懒,因为没有人给钱花,坚强,独立,拼搏是唯一的选择,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一定要坚强!没有谁天生想当女汉子,只因生活太多无奈,愿所有正在拼命的姑娘,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情感一生延伸阅读

80后的无奈,80后无奈的生活


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

我们要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

我们还没工作的时候,工作也是分配的;

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才勉强找份饿不死人的工作;

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配的;

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发现房子已经买不起了;

当我们没有进入股市的时候,傻瓜都在赚钱;

当我们兴冲冲地闯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了傻瓜;

当我们没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们是讲心的;

当我们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们是讲金的;

当我们没找工作的时候,小学生也能当领导的;

当我们找工作的时候,大学生也只能洗厕所的;

当我们没生娃的时候,别人是可以生一串的;

当我们要生娃的时候,谁都不许生多个的.

没有人会不认为80年代后出生的人都生活在蜜罐中,就像没有人能体会80后也有80后的无奈

80后是幸福的,和老人们相比,80后没有受过更多的苦,他们的生活比前辈们要好得多。但这不是全部,他们面临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前辈们少。可以说,他们是压力最大,负载最重的一代,他们不得不将经济学的思维武装到牙齿。只不过,他们没有经验。

真实的80后,生在蜜罐里,长在鸟笼中,活在战场上。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不直面改革和变化,他们碰上计划生育,所以大部分的80后孤独地长大,动画片、零食、游戏和童话几乎是他们在童年里感到最美好的全部。上学后,80后的青葱岁月,没有革命年代的jiqing,没有解放全世界的豪言壮志,也没有让世界改天换地的无限憧憬,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考试、排名、家长会。他们的家长都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完成他们当年没法实现的梦想!他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对孩子的培养抚育上,期待超越了理智。没有人理解80后真正的期待和愿望,因为那时他们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目标和方向。

谁都曾经不成熟过。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80后,却在步入社会的时候遇到了严峻的就业环境,更脆弱的一代遇到了更残酷的时代。他们必须学会如何与同样浑身是刺的同代人相处,还必须学会拔掉身上某些刺以便跟其他年代的人更好沟通。在这样的网络时代、信息时代,这样的就业大战、竞争狂潮,80后只能勇往直前,别无选择。80后没有错。但是,社会不会因为个人好恶来发展。80后这一群去掉了传统束缚的小马驹也必然要放归到市场经济这一真正意义上的野外环境中去生存,开辟属于他们的时代。但是,他们没有体会过枪林弹雨的恐慌,没有经历过旧社会动乱的迷茫,没有感受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因为有太多的没有,所以他们的生命中缺失了一些更加珍贵的东西。

当然也没有人理解80后最爱的个xing生活。他们最爱叫嚣我的生活与你无关,可偏偏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是迎来了恋爱结婚的春天。此时说我的婚姻与你无关似乎就底气不足了,毕竟婚姻就是事事与他(她)有关。或许80前的人也曾担心,婚姻需要隐忍、担当和包容,而这些恰好是80后人的品质里所欠缺的。结果呢?80后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婚姻模式:不会做饭,可以外食;不会家务,有钟点工;家庭开支,可以AA制,谁也不欠谁的或许有人说,他们没有遭受过婚姻失败的打击,没有体会过婚姻的责任,还没有为人父母,怎么知道什么是爱情,有什么资格谈婚姻,又怎么诠释什么是人生?可对80后来说,自由的重要xing,甚至超过了婚姻本身。没有人理解这又是什么谬论只不过,他们现在还不够成熟。

谁说80后没有出息?有人说现在的80后,狂妄、自信、目中无人。而正因如此,当他们有梦想的时候,就不会相信有什么困难可以把他们阻挡。他们会马上动手,向梦想拼命冲锋!谁说80后没出息?鲁迅不就是80后的吗1881年,李大钊不就是80后的吗1889年,一百年前的80后那么有出息,一百年后的80后焉知不会更上一层楼呢?!

我要替80后的所有兄弟姐妹们说:或许,80后的人没有太多的经历,没有足够的经验,没有前辈们的流血精神,没有受过更多的苦,有太多太多的没有,不过80后的人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们年轻,输得起,不怕从头再来。我们可以把这些没有转变为个xing的武器,用新时代最新最酷的冲锋方式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富有!!

思,人生须臾.念,生活无奈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

谁是谁生命中的轮转

前世的因,今世的果

无穷无尽的悲伤的落寞

最终

谁都不是谁的谁。

题记

人的一生之中会遇到很多很多人,有的人与你擦肩而过后,便再无交集。有的人与你相知相识几年,便渐渐失去联系,从此形同陌路。还有一些人,不管你们是多年的老友,还是短暂的相识,却会一生铭记。人的一生之中,需要爱情,友情。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他的最终目的不是归宿,而是理解、默契。是需要一个可以边走边谈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怎么样的心情。现实当中,这样的人太少太少。

佛说,因果有缘,千百年的轮回皆由缘起。那些生命中难以忘却,难以割舍的人。一定是你前生,千万次的回眸,亿万次的寻觅。才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的人。这些人,不是你的父母,不是你的兄弟姐妹。却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你的身边。在你最需要理解的时候,为你分忧。在你最寂寞的时候,给你带来欢乐。

有时,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红颜知己能为自己排忧解难,可当自己翻遍所有的记忆,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或许,自己感觉不幸福的原因就是想要的太多、奢求的太多。而现实往往不能满足自己幻想,这才感觉到孤单、寂寞。是不是每一个自羽为文字控的写手们都是伤感的,借助这悲伤的文字而博取同情。我也希望博取同情,希望得到一些人的关注,却发现自己写不出那些让人感兴趣的话语。

写到这里,我感到词穷了。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有了一肚子的话语,却不敢说起。翻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收藏的短语,想从中找到些许灵感。却发现别人的伤感最终不能描述出自己的悲情,能带给自己带来欢乐的种子,明知无法开花结果,却毅然而然的种下。亦如喜欢独自在深夜欣赏那璀璨般繁星的夜空,只是欣赏,却不能携它而去。

其实,我们都离回忆太近,离自由太远。有时候念念不忘的,只是爱上回忆。回忆那些只有瞬间的点滴,回忆那些只有片刻的记忆。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在回忆过程中遗失的记忆。那些忘却了的过程,成为了现在的自由。对于那些迷失在回忆中的人们,我不得不羡慕你们。你们才是真的快乐,记忆中只存在曾经的回忆,却没有如今的迷茫。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笨蛋,傻子吧。

我真的很傻,有时会忽然的开怀大笑,原因可能只是做个好梦。有时会莫名的悲伤失落,原因可能只是害怕孤单。有时又会突然像个神经病,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尽可能的丑化自己。原因可能只是为了取悦别人。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正常。明明知道结果的事情,就不想让事情开始,因为没有开始就没有结局。但是,人生就像一盘棋,当你从出生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而我却在为这注定了结局的棋盘中奋力的挣扎。慢慢的发现,自己就像失足在沼泽之中,越挣扎沉陷的越深。所以,我注定孤独的沉没在满是淤泥的泥沼之中。

我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喜欢平凡,喜欢安心惬意。对于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我似乎有些小小的厌恶吧,而厌恶的原因可能就是,我给不了以后的她这样的生活。不能满足她所希望,或者偶尔一次挥霍。现代年轻的人们,都是有些小小的叛逆、都对这样的夜生活有些向往。哪怕只是远远的遥望,也能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也许,正式这些许的好奇,让无数的年轻的人们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此时,似乎忘记了我也是这样的年轻人,也是气血方刚的青年,也曾向往过那样的生活。

昨夜的月如此的迷离,看着车水马龙思考人生,真的是我太偏激了。我这个不能与时代共同进步,而被时代所抛弃的人,真的、真的是与时代脱轨了。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融入到这个时代当中,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会被淘汰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怎么去选择道路、怎么去编织未来、怎么去绘制梦想。完全是因人而异的,我也曾做过开名车,住别墅的梦,当我发现这个梦永远不能成为现实的时候,果断的扼杀了梦想。对于我来说,只需有个不大房子,有个我爱或者爱我的人陪伴,车子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家人的健康,生活的幸福就好。

现在,我早已没有了梦。现实的社会,让一切虚幻的梦想随风远逝。如今,我学会了随遇而安、学会了不强求,就像那就话说的一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那是给那些为了梦想不断奋斗的人们准备的。而我只是天空下的几片黑云,带来的只会是压抑和不安。这几片黑云,定会随风而走,居无定所,无人关注。消失在茫茫的人世之间

看了看前面的题记,似乎是与文章不符、又似乎有着些许联系。真真正正想写出的话语,却是不敢写出也不能写出的。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悲情伤感的故事,有的只是青春不完整的记忆。这份不完整记忆的残缺部分,会深深藏在心底。它会想美酒一样,越久越纯,越久越香。却永远不会被世人品尝,因为那才是我人生中值得收藏的记忆。这份残缺的记忆如梦如幻,让我无法分辨到底现实还是梦境。真心希望这是个梦,一个我可以一直做下去的梦。

每一篇文章背后都有着一个痛彻心扉或者开心至极的故事,别人我是不知道怎样,而我确信。我的每一篇文章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一个关乎我成长的故事,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曾对任何人讲起,更不会讲起。它会随着我的逝去,而永远消失。写到这里,真的该结尾了,很感谢能看到最后的人。谢谢你们!最后的最后,借助一首简短的话语结束吧!

有缘相遇、

无缘相聚、

天涯海角、

但愿相忆。

有幸相知、

无幸相守、

沧海月明、

天长地久。

人生总是无奈,生活总是无情


人生总是无奈,生活总是无情,不知何时开始,开始放肆,也许是时间久了,便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安静,习惯了淡然。也许是没人能懂,亦或是不愿意放开。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想,漫无遍际的人生。总是希冀着能够欢心的对待着朋友,结果却是无常的厌恶让他们远离,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却正是我现在所得到的结果。

生活变得开始无所适从,莫名的心酸,无言的失落,总是在孤单和不孤单的时候,追的我无处可躲。常常一个人,没有焦距的目光望着慢慢跳出的屏保发呆。看不清是什么,也想不清是什么,只是空洞,可怕的潮水般的空洞。

慢慢的开始整天整天的在线,并不隐身,也许是想着会有人主动打打招呼,然后一遍一遍的展开和关闭。世界如此,好像我拒绝了别人,是因为我等着别人来拒绝我,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都未曾远离,但是却又渐渐淡掉,不遗痕迹。我懒得也没精力再去打理任何的情感,所以选择远离。

我会喜欢一个人走路,因为那样我不用顾及身边同伴的话语,只是自己一个人想着,走着,然后庆幸自己还能妄想着任何不可能的事和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这应该是一种幸福。生活的路再多,也无外乎两条,一条正路,一条斜路,选择一条,势必要丢掉另一条,也要遗忘掉另一条。

时不时的也会收到远方或比邻的朋友们的问候和祝福,然后自己说上一句我很好,也希望你幸福完结掉牵挂。过去的终归过去,未来的终归未来,不能后退,也不能跳进。就这样周周正正的,接近终点,轻吻死亡。这便是我们所难以逃掉的宿命。

横眉冷眼的窥探这个世界,然后放肆大笑的正视这个人生,不是因为幸福,因为感情的过激都不会是幸福所应有的,不论大笑或大哭。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需要,所以我们看会了虚伪,然后滋长了虚伪。从来都不曾发觉我竟是如此的善学。

偶然抬头,看到的只是一轮孤惨惨,昏暗暗的月,它好像总是未曾走远,永远在那里,然后,突然间了解到了她的孤独和无助。从那开始,我们慢慢的变得会去思考,会去选择,会去体谅,会去生活,当时的是自己没抓住,而后的是自己没坚持,后来的是自己不后悔,然后,就可以很轻的回忆,然后尘封。

也许生活成为了一场盛大的游戏,没有主角,没有队友,没有提示,有的只是一个一个潜在的规则,犯规必罚,不犯不赏。好像不是怎么公平,但你无力更改。慢慢的才发现,我爱的慢慢离去,我不爱的慢慢远离,爱我的悄悄逝去,不爱我的悄悄流走,然后,我,转身,离开。

没有语言的生活


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草的声音。王家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

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老鼠和虫子窜出它们的巢四处流浪。王老炳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时候,他的头部、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马蜂包围。他在疼痛中倒下,叫喊,在玉米地里滚动。大约滚了二十多米,他看见蜂团仍然盘旋在他的头顶,蜂团像一朵阴云紧追不舍。王老炳开始呼喊王家宽的名字。但是王老炳的儿子王家宽是个聋子,王家宽这个名字对于王家宽形同虚设。

王老炳抓起地上的泥土与蜂群作最后的抵抗,当泥土撒向天空时,蜂群散开了,当泥土落下来的时候,马蜂也落下来。它们落在王老炳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上。王老炳感到眼睛快要被蜇瞎了。王老炳喊家宽,快来救我。家宽妈,我快完啦。

王老炳的叫喊像水上的波澜归于平静之后,王家宽刮草的声音显得愈来愈响亮。刮了好长一段时间,王家宽感到有点口渴,便丢下刮子朝他父亲王老炳那边走去。王家宽看见一大片肥壮的玉米被压断了,父亲王老炳仰天躺在被压断的玉米秆上,头部肿得像一个南瓜,瓜的表面光亮如镜照得见天上的太阳。

王家宽抱起王老炳的头,然后朝对面的山上喊狗子、山羊、老黑快来救命啊。喊声在两山之间盘旋,久久不肯离去。有人听到王家宽尖利的叫喊,以为他是在喊他身边的动物,所以并不理会。当王家宽的喊声和哭声一同响起来时,老黑感到事情不妙。老黑对着王家宽的玉米地喊道:家宽出什么事了?老黑连连喊了三声,没有听到对方的回音,便继续他的劳动。老黑突然意识到家宽是个聋子,于是老黑静静地立在地里,听王家宽那边的动静。老黑听到王家宽的哭声搀和在风声里,我爹他快死了,我爹捅了马蜂窝快被蜇死了。

王家宽和老黑把王老炳背回家里,请中医刘顺昌为王老炳治疗。刘顺昌指使王家宽脱掉王老炳的衣裤,王老炳像一头褪了毛的肥猪躺在床上,许多人站在床边围观刘顺昌治疗。刘顺昌把药水涂在王老炳的头部、颈部、手臂、胸口、肚脐、大腿等处,人们的目光跟随刘顺昌的手游动。王家宽发现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爹的大腿上,他们交头接耳像是说他爹的什么隐私。王家宽突然感到不适,觉得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爹而是他自己。王家宽从床头拉出一条毛巾,搭在他爹的大腿上。

刘顺昌被王家宽的这个动作蜇了一下,他把手停在病人的身上,对着围观的人们大笑。他说家宽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虽然是个聋子,但他已猜到我们在说他爹,他从你们的眼睛里脸蛋上猜出了你们说话的内容。

刘顺昌递给王家宽一把钳子,暗示他把王老炳的嘴巴撬开。王家宽用一根布条,在钳口处缠了几圈,然后才把钳口小心翼翼地伸进他爹的嘴巴,撬开他爹紧闭的牙关。刘顺昌一边灌药一边说家宽是个细心人,我没想到在钳口上缠布条,他却想到了,他是怕他爹痛呢。如果他不是个聋子,我真愿意收他做我的徒弟。

药汤灌毕,王家宽从他爹嘴里抽出钳子,大声叫了刘顺昌一声师傅。刘顺昌被叫声惊住,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刘顺昌说家宽你的耳朵不聋了,刚才我说的你都听见了,你是真聋还是假聋?王家宽对刘顺昌的质问未作任何反应,依然一副聋子模样。尽管如此,围观者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感到害怕,害怕刚才他们的嘲笑已被王家宽听到了。

十天之后,王老炳的身体才基本康复,但是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瞎子。不知情的人问他,好端端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是马蜂蜇瞎的。由于他不是天生的瞎子,他的听觉器官和嗅觉器官并不特别发达,他的行动受到了局限,没有儿子王家宽,他几乎寸步难行。

老黑养的鸡东一只西一只地死掉。起先老黑还有工夫把死掉的鸡捡回来拔毛,弄得鸡毛满天飞。但是一连吃了三天死鸡肉之后,老黑开始感到腻味。老黑把那些死鸡埋在地里,丢在坡地。王家宽看见老黑提着一只死鸡往草地走,王家宽知道鸡瘟从老黑家开始蔓延了。王家宽拦住老黑,说你真缺德,鸡瘟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老黑嘴皮动了动,像是辩解。王家宽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天,王家宽整理好担子,准备把家里的鸡挑到街上去卖。临行前王老炳拉住王家宽,说家宽,卖了鸡后给老子买一块肥皂回来。王家宽知道爹想买东西,但是不知道爹要买什么东西。王家宽说爹,你要买什么?王老炳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方框。王家宽说那是要买香烟吗?王老炳摇头。王家宽说那是要买一把菜刀?王老炳仍然摇头。王老炳用手在头上、耳朵、脸上、衣服上搓来搓去,作进一步的提醒。王家宽愣了片刻,终于啊了一声。王家宽说爹,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给你买一条毛巾。王老炳拼命地摇头,大声说不是毛巾,是肥皂。

王家宽像是完全彻底地领会了他爹的意图,掉转身走了,空留下王老炳徒劳无益的叫喊。

王老炳摸出家门,坐在太阳光里,他嗅到太阳炙烤下衣服冒出的汗臭,青草和牛屎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周围。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皮肤似乎快被太阳烧熟了。他知道这是一个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阳光的日子,这个日子特别漫长。赶街归来的喧闹声,从王老炳的耳边飘过,他想从那些声音里辨出王家宽的声音。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听到了一个孩童在大路上唱的一首歌谣,孩童边唱边跑,那声音很快就干干净净地消逝了。

热力渐渐从王老炳的身上减退,他知道这一天已接近尾声。他听到收音机里的声音向他走来,收音机的声音淹没了王家宽的脚步声。王老炳不知道王家宽已回到家门口。

王家宽把一条毛巾和一百元钱塞到王老炳手中。王家宽说爹,这是你要买的毛巾,这是剩下的一百元钱,你收好。王老炳说你还买了些什么?王家宽从脖子上取下收音机,凑到王老炳的耳边,说爹,我还买了一个小收音机给你解闷。王老炳说你又听不见,买收音机干什么?

收音机在王老炳手中咿咿呀呀地唱,王老炳感到一阵悲凉。他的手里捏着毛巾、钞票和收音机,唯独没有他想买的肥皂。他想肥皂不是非买不可的,但是家宽怎么就把肥皂理解成毛巾了呢?家宽不领会我的意图,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家宽妈还活着,事情就好办了。

几天之后,王家宽把收音机据为己有。他把收音机吊在脖子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走家串户。王家宽走到哪里,哪里的狗就对着他狂叫不息。即便是很深很深的夜晚,有人从梦中醒来,也能听到收音机里不知疲劳的声音。伴随着收音机嚎叫的,是王老炳的责骂。王老炳说你这个聋子,连半个字都听不清楚,为什么把收音机开得那么响,你这不是白费电池白费你老子的钱吗?

吃罢晚饭,王家宽最爱去谢西烛家看他们打麻将。谢西烛看见王家宽把收音机紧紧抱在胸前,像抱一个宝贝,双手不停地在收音机的壳套上摩挲。谢西烛指了指收音机,对王家宽说,你听得到里面的声音吗?王家宽说我听不到但我摸得到声音。谢西烛说这就奇怪了,你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为什么又能听到刚才我的声音?王家宽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笑过数声后,他说他们总是问我,听不听得到收音机里在说什么?嘿嘿。

慢慢地王家宽成了一些人的中心,他们跨进谢西烛家的大门,围坐在王家宽的周围。一次收音机里正在说相声,王家宽看见人们前仰后合地咧嘴大笑,也跟着笑。谢西烛说你笑什么?王家宽摇头。谢西烛把嘴巴靠近王家宽的耳朵,炸雷似地喊:你笑什么?王家宽像被什么击昏了头,木然地望着谢西烛。好久了王家宽才说,他们笑,我也笑。谢西烛说我要是你,才不在这里呆坐,在这里呆坐不如去这个。谢西烛用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做了一个淫秽的动作。

谢西烛看见王家宽脸上红了一下,谢西烛想他也知道羞耻。王家宽悻悻地站起来,朝大门外的黑夜走去,从此他再也不踏进谢家的大门。

王家宽从谢家走出来时,心头像爬着个虫子不是滋味。他闷头闷脑在路上走了十几步,突然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浓香,只轻轻一碰就像一捆稻草倒在了地上。王家宽伸手去拉,拉起来的竟然是朱大爷的女儿朱灵。王家宽想绕过朱灵往前走,但是路被朱灵挡住了。

王家宽把手搭在朱灵的膀子上,朱灵没有反感。王家宽的手慢慢上移,他终于触摸到了朱灵温暖细嫩的脖子。王家宽说朱灵,你的脖子像一块绸布。说完,王家宽在朱灵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朱灵听到王家宽的嘴巴啧啧响个不停,像是吃上了什么可口的食物,余香还残留在嘴里。朱灵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贪婪动听的咂嘴声。她被这种声音迷惑,整个身躯似乎已飘离地面,她快要倒下去了。王家宽把她搂住,王家宽的脸碰到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

他们像两个落水的人,现在攀肩搭背朝夜的深处走去。黑夜显得公正平等,声音成为多余。朱灵伸手去关收音机,王家宽又把它打开。朱灵觉得收音机对于王家宽,仅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吊在他的脖子上,他能感受到重量并不能感受到声音。朱灵再次把收音机夺过来,贴到耳边,然后把声音慢慢地推远,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沉静安宁。王家宽显得很高兴,他用手不停地扭动朱灵胸前的扣子,说你开我的收音机,我开你的收音机。

村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王家宽和朱灵在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灵像做了一场梦,在这个夜晚之前,她一直被父母严加看管。母亲安排她做那些做也做不完的针线活。母亲还努力营造一种温暖的气氛,比如说炒一盘热气腾腾的瓜子,放在灯下慢慢地剥,然后把瓜子丢进朱灵的嘴里、母亲还马不停蹄地说男人怎么怎么的坏,大了的姑娘到外面去野如何如何的不好。

朱灵在朱大爷的呼唤声中醒来。朱灵醒来时发觉有一双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便朝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王家宽松开双手,感到脸上一阵阵辣。王家宽看见朱灵独自走了,王家宽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朱灵从骂声里觉出一丝痛快,她想今夜我造反了,我不仅造了父母的反,也造了王家宽的反,我这巴掌算是把王家宽占的便宜赚回来了。

次日清晨,王家宽还没起床便被朱大爷从床上拉起来。王家宽看见朱大爷唾沫横飞捞袖握拳,似乎是要大打出手才解心中之恨。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王家宽还看到了朱灵。朱灵双手垂落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她的头发像一团零乱的鸡窝,上面还沾着一丝茅草。

朱大爷说家宽,昨夜朱灵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是的,我就把她嫁给你做老婆算了。她既然喜欢你,喜欢一个聋子,我就不为她瞎操心了。朱灵抬起头,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王家宽,朱灵说你说,你要说实话。

王家宽以为朱大爷问他昨夜是不是睡了朱灵?他被这个问题吓怕了,两条腿像站在雪地里微微地颤抖起来。王家宽拼命地摇头,说没有没有

朱灵垂立的右手像一根树杆突然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落在王家宽的左脸上。朱灵听到鞭炮炸响的声音,她的手掌被震麻了。她看见王家宽身子一歪,几乎跌倒下去。王家宽捂住火辣的左脸,感到朱灵的这一掌比昨夜的那一掌重了十倍,看来我真的把朱灵得罪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但是我在哪里得罪了朱灵?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遭打?

朱灵捂着脸返身跑开,她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王家宽进屋找他爹王老炳,他说她为什么打我?王家宽话音未落,又被王老炳扇了一记耳光。王老炳说谁叫你是聋子?谁叫你不会回答?好端端一个媳妇,你却没有福分享受。

王家宽开始哭,哭过一阵之后,他找出一把尖刀,跑出家门。他想杀人,但他跑过的地方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他就这样朝着村外跑去,鸡狗从他脚边逃命,树枝被他砍断。他想干脆自己把自己干掉算了,免得硌痛别人的手。想想家里还有个瞎子爹,他的脚步放慢下来。

凡是夜晚,王家宽闭门不出。他按王老炳的旨意,在灯下破篾准备为他爹编一床席子。王老炳认为男人编篾货就像女人织毛线或者纳鞋底,只要他们手上有活,他们就不会出去惹是生非。

破了三晚的篾条,又编了三天,王家宽手下的席子开始有了席子的模样。王老炳在席子上摸了一把,很失望地摇头。王家宽看见爹不停地摇手,爹好像是不要我编席子,而是要我编一个背篓,并且要我马上把席子拆掉。王家宽说我马上拆。爹的手立即安静下来,王家宽想我猜对爹的意思了。

就在王家宽专心拆席子的这个晚上,王老炳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王老炳想是不是家宽在楼上翻东西。王老炳叫了一声家宽,是你在楼上吗?王老炳没有听到回音。楼上的翻动声愈来愈响,王老炳想这不像是家宽弄出来的声音,何况堂屋里还有人在抽动篾条,家宽只顾拆席子,他还不知道楼上有人。

王老炳从床上爬起来,估摸着朝堂屋走去。他先是被尿桶绊倒,那些陈年老尿洒满一地,他的裤子湿了,衣服湿了,屋子里飘荡腐臭的气味。他试图重新站起来,但是他的头撞到了木板,他想我已经爬到了床下。他试探着朝四个不同的方向爬去,四面似乎都有了木板,他的额头上撞起五个小包。

王家宽闻到一股浓烈的尿臭,以为是他爹起床小解。尿臭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并且愈来愈浓重,他于是提灯来看他爹。他看见他爹湿淋淋的趴在床底,嘴张着,手不停地往楼上指。

王家宽提灯上楼,看见楼门被人撬开,十多块腊肉不见了,剩下那根吊腊肉的竹竿在风中晃来晃去,像空荡荡的秋千架。王家宽对着楼下喊:腊肉被人偷走啦。

第五天傍晚,刘挺梁被他父亲刘顺昌绑住双手,押进王老炳家大门。刘挺梁的脖子上挂着两块被火烟熏黑的腊肉,那是他偷去的腊肉中剩下的最后两块。刘顺昌朝刘挺梁的小腿踹了一脚,刘挺梁双膝落地,跪在王老炳的面前。

刘顺昌说老炳,我医好过无数人的病,就是医不好我这个仔的手。一连几天我发现他都不回家吃饭,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就跟踪他。原来他们在后山的林子里煮你的腊肉吃,他们一共四人,还配备了锅头和油盐酱醋。别的我管不着,刘挺梁我绑来了,任由你处置。

王老炳说挺梁,除了你还有哪些人?刘挺梁说狗子、光旺、陈平金。

王老炳的双手顺着刘挺梁的头发往下摸,他摸到了腊肉,然后摸到了刘挺梁反剪的双手。他把绳子松开,说今后你们别再偷我的了,你走吧。刘挺梁起身走了。刘顺昌说你怎么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打发他?王老炳说顺昌,我是瞎子,家宽耳朵又聋,他们要偷我的东西就像拿自家的东西,易如反掌,我得罪不起他们。

刘顺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你的这种状况非改变不可,你给家宽娶个老婆吧。也许,那样会好一点。王老炳说谁愿意嫁他呀。

刘顺昌在为人治病的同时,也在暗暗为王家宽物色对象。第一次,他为王家宽带来一个寡妇。寡妇手里牵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女孩,怀中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寡妇面带愁容,她的丈夫刚刚病死不久,她急需一个男劳力为她耙田犁地。

寡妇的女孩十分乖巧,她一看见王家宽便双膝落地,给王家宽磕头。她甚至还朝王家宽连连叫了三声爹。刘顺昌想可惜王家宽听不到女孩的叫声,否则这桩婚姻十拿九稳了。

王家宽摸摸女孩的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为她拍净膝盖上的尘土。拍完尘土之后,王家宽的手无处可放。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想起去抱寡妇怀中的婴儿。婴儿张嘴啼哭,王家宽伸手去掰婴儿的大腿,他看见婴儿腿间鼓胀的鸟仔。他一边用右中指在上面抖动,一边笑嘻嘻地望着寡妇。一线尿从婴儿的腿中间射出来,婴儿止住哭声,王家宽的手上沾满了热尿。

趁着寡妇和小女孩吃饭的空隙,王家宽用他破篾时剩余的细竹筒,做了一支简简单单的箫。王家宽把箫凑到嘴上狠劲地吹了几口,估计是有声音了,他才把它递给小女孩,他对小女孩说等吃完饭了,你就吹着这个回家,你们不用再来找我啦。

刘顺昌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路吹着箫,一路跳着朝她们的来路走去。箫声粗糙断断续续,虽然不成曲调,但听起来有一丝凄凉。刘顺昌摇着头,说王家宽真是没有福分。

后来刘顺昌又为王家宽介绍了几个单身女人,王家宽不是嫌她们老就是嫌她们丑。没有哪个女人能打动他的心,他似乎天生地仇恨那些试图与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刘顺昌找到王老炳,说老炳呀,他一个聋子挑来挑去的,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果,干脆你做主算啦。王老炳说你再想想办法。

刘顺昌把第五个女人带进王家时,太阳已经西落。这个来自异乡的女人,名叫张桂兰。为了把她带进王家,刘顺昌整整走了一天的路程。刘顺昌在灯下不停地拍打他身上的尘土,也不停地痛饮王家宽端给他的米酒。随着一杯又一杯米酒的灌入,刘顺昌的脸变红脖子变粗。刘顺昌说老炳,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左手不太中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伸不直。今夜,她就住在你家啦。

自从那次腊肉被盗之后,王家宽和王老炳就开始合床而睡,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再有小偷进入时,他们好联合行动。张桂兰到达的这个夜晚,王家宽仍然睡在王老炳的床上。王老炳用手不断地掐王家宽的大腿、手臂,示意他过去跟张桂兰。但是王家宽赖在床上死活不从。渐渐地王家宽抵挡不住他爹的攻击,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床上爬起来的王家宽没有去找张桂兰,他在门外的晒楼上独坐,多日不用的收音机又挂到他脖子上。大约到了下半夜,王家宽在晒楼上睡去,收音机彻夜不眠。如此三个晚上,张桂兰逃出王家。

小学老师张复宝姚育萍夫妇,还未起床便听到有人敲门。张复宝拉开门,看见王家宽挑着一担水站在门外。张复宝揉揉眼睛伸伸懒腰,说你敲门,有什么事?王家宽不管允不允许,径直把水挑进大门,倒入张复宝家的水缸。王家宽说今后,你们家的水我包了。

每天早晨,王家宽准时把水挑进张复宝家的大门。张复宝和姚育萍都猜不透王家宽的用意。挑完水后的王家宽站在教室的窗口,看学生们早读,有时他一直看到张复宝或者姚育萍上第一节课。张复宝想他是想跟我学识字吗?他的耳朵有问题,我怎么教他?

张复宝试图阻止王家宽的这种行动,但王家宽不听。挑了大约半个月,王家宽悄悄对姚育萍说,姚老师,我求你帮我写一封信给朱灵,你说我爱她。姚育萍当即用手比画起来,王家宽猜测姚老师的手势,姚老师大意是说信不用写,由她去找朱灵当面说说就可以了。王家宽说我给你挑了差不多五十挑水,你就给我写五十个字吧,要以我的口气写,不要给朱灵知道是谁写的,求你姚老师帮个忙。

姚育萍取出纸笔,帮王家宽写了满满一页纸的字。王家宽揣着那页纸,像揣一件宝贝,等待时机交给朱灵。

王家宽把纸条揣在怀里三天,仍然没有机会交给朱灵。独自一人的时候,王家宽偷偷掏出纸条来左看右看,似乎是能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第四天晚上,王家宽趁朱灵的父母外出串门的时机,把纸条从窗口递给朱灵。朱灵看过纸条后,在窗口朝王家宽笑,她还把手伸出窗外摇动。

朱灵刚要出门,被串门回来的母亲堵在门内。王家宽痴痴地站在窗外等候,他等到了朱大爷的两只破鞋子。那两只鞋子从窗口飞出来,正好砸在王家宽的头上。

姚育萍发觉自己写的情书未起作用,便把这件差事推给张复宝。王家宽把张复宝写的信交给朱灵后,不仅看不到朱灵的笑脸,连那只在窗口挥动的手也看不到了。

一开始朱灵就知道王家宽的信是别人代写的,她猜遍了村上能写字的人,仍然没有猜出那信的出处。当姚育萍的字换成张复宝的字之后,朱灵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看见信后的落款,由王家宽变成了张复宝,她不知道这是有意的错误或是无意的。如果是有意的,王家宽被这封求爱信改变了身份,他由求爱者变成了邮递员。

在朱灵家窗外徘徊的人不只是王家宽一个,他们包括狗子、刘挺梁、老黑以及杨光,当然还包括一些不便公开姓名的人(有的是已经结婚的有的是国家干部)。狗子们和朱灵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读初中,他们百分之百地有意或无意地抚摸过朱灵那根粗黑的辫子,狗子说他抚摸那根辫子就像抚摸新学期的课本,就像抚摸他家那只小鸡的绒毛。现在朱灵已剪掉了那根辫子,狗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待嫁的美丽的姑娘。狗子说我想摸她的脸蛋。

但是在王家宽向朱灵求爱的这年夏天,狗子们意识到他们的失败。他们开始朝朱家的窗口扔石子、泥巴,在朱家的大门上写淫秽的句词,画零乱的人体的某些器官。王家宽同样是一个失败者,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

狗子看见王家宽站在朱家高高的屋顶上,顶着烈日为朱大爷盖瓦。狗子想朱大爷又在剥削那个聋子的劳动力。狗子用手把王家宽从屋顶上招下来,拉着他往老黑家走。王家宽惦记没有盖好的屋顶,一边走一边回头求狗子不要添乱。王家宽拼命挣扎,最终还是被狗子推进了老黑家的大门。

狗子问老黑准备好了没有?老黑说准备好了。狗子于是勒住王家宽的双手,杨光按下王家宽的头。王家宽的头被浸泡进一盆热水里,就像一只即将扒毛的鸡浸入热水里。王家宽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家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被狗子和杨光强行按坐在一张木椅上。老黑拿着一把锋利的剃刀走向木椅,老黑说我们给你剃头,剃一个光亮光亮的头,像十五瓦的电灯泡,可以照亮朱家的堂屋和朱灵的房间。王家宽看见狗子和杨光哈哈大笑,他的头发一团一团地落下来。

老黑把王家宽的头剃了一半,示意狗子和杨光松手。王家宽伸手往头上一摸,摸到半边头发,王家宽说老黑,求你帮我剃完。老黑摇头。王家宽说狗子,你帮我剃。狗子拿着剃刀在王家宽的头上刮,刮出一声惊叫,王家宽说痛死我了。狗子把剃刀递给杨光,说你帮他剃。王家宽见杨光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接过剃刀准备给他剃头。王家宽害怕他像狗子那样剃,便从椅子上闪开,夺过杨光手里的剃刀,冲进老黑家大门,找出一面镜子。王家宽照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剃完半个脑袋上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下山了。王家宽顶着锃亮的脑袋,再次爬上朱家的屋顶盖瓦。狗子和杨光从朱家门前经过,对着屋顶上的王家宽大声喊:电灯泡天都快黑啦,还不收工。王家宽没有听到下面的叫喊,但是朱大爷听得一清二楚。朱大爷从屋顶丢下一块断瓦,断瓦擦着狗子的头发飞过,狗子仓惶而逃。

朱大爷在后半夜被雨淋醒,雨水从没有盖好的屋顶漏下来,像黑夜中的潜行者,钻入朱家那些阴暗的角落。朱大爷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抬头望天,天上黑得像锅底。雨水如天上扑下来的蝗虫,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爬满他的脸。他听到屋顶传来一个声音:塑料布。声音在雨水中含混不清,仿佛来自天国。

朱大爷指使全家搜集能够遮雨挡风的塑料布,递给屋顶上那个说话的人,所有的手电光聚集在那个人身上。闻风而动的人们,送来各色塑料布,塑料布像衣服上的补丁,被那个人打在屋顶。

雨水被那个人堵住,那个被雨水淋透的人是聋子王家宽。他顺着楼梯退下来,被朱大爷拉到火堆边,很快他的全身冒出热气,热气如烟,仿佛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

王家宽在送塑料布的人群中,发现了张复宝。老黑在王家宽头上很随便地摸一把,然后用手比划说张复宝跟朱灵好。王家宽摇摇头,说我不信。

人群从朱家一退出,只有王家宽还坐在火堆边,他想借那堆大火烤干他的衣裤。他看见朱灵的右眼发红,仿佛刚刚哭过。她的眼皮不停地眨,像是给人某种暗示。

朱灵眨了一会儿眼皮,起身走出家门。王家宽紧跟其后,他听不到朱灵在说什么,他以为朱灵在暗示他。朱灵说妈,我刚才递塑料布时,眼睛里落进了灰尘,我去找圆圆看看。我的床铺被雨水淋湿了,我今夜就跟圆圆睡。

王家宽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屋角等朱灵,随着手电光的一闪,他看清那个人是张复宝。他们在雨水中走了一程,然后躲到牛棚里。张复宝一只手拿电筒,一只手翻开朱灵的右眼皮,并鼓着腮帮子往朱灵的眼皮上吹。王家宽看见张复宝的嘴唇几乎贴到了朱灵的眼睛上,只一瞬间那嘴唇真的贴到眼睛上。手电像一个老人突然断气,王家宽眼前一团黑。王家宽想朱灵眨眼皮叫我出来,她是存心让我看她的好戏。

雨过天晴,王家宽的光头像一只倒扣的瓢瓜,在暴烈的太阳下晃动。他开始憎恨自己,特别憎恨自己的耳朵。别人的耳朵是耳朵,我的耳朵不是耳朵,王家宽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剃头刀已被他的左手高高举,手起刀落,他割下了他的右耳。他想我的耳朵是一种摆设,现在我把它割下来喂狗。

到了秋天,那些巴掌大的树叶从树上飘落,它们像人的手掌拍向大地,乡村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拍打声。无数的手掌贴在地面,它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要等到第二年春天,树枝上才长出新的手掌。王家宽想树叶落了明年还会长,我的耳朵割了却不会再长出来。

王家宽开始迷恋那些树叶,一大早他就蹲到村头的那棵枫树下。淡红色的落叶散布在他的周围,他的手像鸡的爪子,在树叶间扒来扒去,目光跟着双手游动。他在找什么呢?张复宝想。

从村外过来一个人,近了张复宝才看清楚是邻村的王桂林。王桂林走到枫树下,问王家宽在找什么?王家宽说耳朵。王桂林笑了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找你的耳朵,你的耳朵早被狗吃了,找不到了。

王桂林朝村里走来,张复宝躲进路边的树丛,避过他的目光。张复宝想干脆在这树林里方便方便,等方便完了王家宽也许会走开了。张复宝提着裤带从树林里走出来,王家宽仍然勾着头在寻找着什么,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张复宝轻轻地骂道:一只可恶的母鸡。

张复宝回望村庄,他看到朱灵远去的背影。他想事情办糟了,一定是在我方便的时候,朱灵来过枫树边,她看见枫树下的那个人是王家宽而不是我,她就转身回去了。如果朱灵再耽误半个小时,就赶不上去县城的班车了。

大约过去五分钟,张复宝看见他的学生刘国芳从大路上狂奔而来。刘国芳在枫树下站了片刻,捡起三片枫叶后,又跑回村庄。刘国芳咚咚的跑步声,敲打在张复宝的心尖上,他紧张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朱灵听刘国芳说树下只有王家宽时,她当即改变了主意。她跟张复宝约好早晨九点在枫树下见面,然后一同上县城的医院。但她刚刚出村,就看见王桂林从路上走过来。她想王桂林一定在树下看见了张复宝,我和张复宝的事已经被人传得够热闹了,我还是避他一避,否则他看见张复宝又看见我出村会怎么想。朱灵这么想着,又走回家中。

为了郑重其事,朱灵把路经家门口的刘国芳拉过来。她叫刘国芳跑出村去为她捡三张枫叶。刘国芳捡回三片淡红的枫叶,刘国芳说我看见聋子王家宽在树下找什么。朱灵说你还看见别人了吗?刘国芳摇摇头,说没有。

去不了县城,朱灵变得狂躁不安。细心的母亲杨凤池突然记起好久没有看见朱灵洗月经带了。杨凤池把手伸向女儿朱灵的腹部,她的手被一个声音刺得跳起来。朱灵怀孕的秘密,被她母亲的手最先摸到。

每一天人们都看见王家宽出村去寻找他的耳朵,但是每一天人们都看见他空手而归。如此半月,人们看见王家宽领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走向村庄。

姑娘的右肩吊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皮包里装满大大小小的毛笔。快要进村时,王家宽把皮包从姑娘的肩上夺过来,挎在自己的肩上。姑娘会心一笑,双手不停地比画。王家宽猜想她是说感谢他。

村头站满参差不齐的人,他们像土里突然冒出的竹笋,一根一根又一根。有那么多人看着,王家宽多少有了一点得意。然而王家宽最得意的,是姑娘的表达方式。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个聋子?我给她背皮包时,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画,不停地感谢。她刚刚碰到我就知道我是聋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王老炳从外面的喧闹声中,判断有一个哑巴姑娘正跟着王家宽朝自家走来。他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响声,在大门破烂的响声里还有王家宽的声音,王家宽说爹,我带来一个卖毛笔的姑娘,她长得很漂亮,比朱灵漂亮。王老炳双手摸索着想站起来,但他被王家宽按回到板凳上。王老炳说姑娘你从哪里来?王老炳没有听到回答。

姑娘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抖开。王家宽看见那张纸的边角已经磨破,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的黑字。王家宽说爹,你看,她打开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你快看看写的是什么?王家宽一抬头,看见他爹没有动静,才想起他爹的眼睛已经瞎了。王家宽说可惜你看不见,那些字像春天的树长满了树叶,很好看。

王家宽朝门外招手,竹笋一样立着的围观者,全都东倒西歪挤进大门。王老炳听到杂乱无章的声音,声音有高有低,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王老炳听他们念道:

我叫蔡玉珍,专门推销毛笔,大支的五元,小支的二元伍角,中号三元伍角。现在城市里的人都不用毛笔写字,他们用电脑、钢笔写,所以我到农村来推销毛笔。我是哑巴,伯伯叔叔们行行好,买一两支给你的儿子练字,也算是帮我的忙。

有人问这字是你写的吗?姑娘摇头。姑娘把毛笔递给那些围着她的人,围观者面对毛笔仿佛面对凶器,他们慢慢地后退,姑娘一步一步地紧逼。王老炳听到人群稀哩哗啦地散开。王老炳想他们像被拍打的苍蝇,哄的一声散了。

蔡玉珍以王家为据点,开始在附近的村庄推销她的毛笔,所到之处,人们望风而逃。只有色胆包天的男人和一些半大不小的孩童,对她和她的毛笔感兴趣。男人们一手捏毛笔,一手去摸蔡玉珍红扑扑的脸蛋,他们根本不把站在蔡玉珍旁边的王家宽放在眼里。他们一边摸一边说他算什么,他是一个聋子是跟随蔡玉珍的一条狗。他们摸了蔡玉珍的脸蛋之后,就像吃饱喝足一样,从蔡玉珍的身边走开。他们不买毛笔。王家宽想如果我不跟着这个姑娘,他们不仅摸她的脸蛋,还会摸她的胸口,强行跟她睡觉。

王家宽陪着蔡玉珍走了七天,他们一共卖去十支毛笔。那些油腻的零碎的票子现在就揣在蔡玉珍的怀里。

秋天的太阳微微斜了,王家宽让蔡玉珍走在他的前面,他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汗香。阳光追着他们的屁股,他的影子叠到了她的影子上。他看见她的裤子上沾了几粒黄泥,黄泥随着身体摆动。那些摆动的地方迷乱了王家宽的眼睛,他发誓一定要在那上面捏一把,别人捏得为什么我不能捏?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时刻,王家宽突然听到几声紧锣密鼓的声响。他朝四周张望,原野上不见人影。他听到声音愈响愈急,快要撞破他的胸口。他终于明白那声响来自他的胸部,是他心跳的声音。

王家宽勇敢地伸出右手,姑娘跳起来,身体朝前冲去。王家宽说你像一条鱼滑掉了。姑娘的脚步就迈得更密更快。他们在路上小心地跑着,嘴里发出零零星星的笑声。

路边两只做爱的狗,打断了他们的笑容。他们放慢脚步生怕惊动那一对牲畜。蔡玉珍突然感到累,她的腿怎么也迈不动了,她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狗。牲畜像他们的导师,从容不迫地教导他们。太阳的余光撒落在两只黄狗的皮毛上,草坡无边无际地安静。狗们睁着警觉的双眼,八只脚配合慢慢移动,树叶在狗的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蔡玉珍听到狗们呜呜地唱,她被这种特别的唱词感动。她在呜咽声中被王家宽抱进了树林。

枯枝败叶被蔡玉珍的身体压断,树叶腐烂的气味从她身下飘起来,王家宽觉得那气息如酒,可以醉人。王家宽看见蔡玉珍张开嘴,像是不断地说什么。蔡玉珍说你杀死我吧。蔡玉珍被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不断地说我会说话了,我怎么会说话了呢。

那两只黄狗已经完事,此刻正蹒跚着步子朝王家宽和蔡玉珍走来。蔡玉珍看见两只狗用舌头舔着它们的嘴皮,目光冷漠。它们站在不远的地方,朝着他们张望。王家宽似乎是被狗的目光所鼓励,变得越来越英雄。王家宽看见蔡玉珍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它们全都扭曲了,有两串哭声从扭曲的眼眶里冒出来。

这个夜晚,王家宽没有回到他爹王老炳的床上,王老炳知道他和那个哑巴姑娘睡在一起了。

朱灵上厕所,她母亲杨凤池也会紧紧跟着。杨凤池的声音无孔不入,她问朱灵怀上了谁的孩子?这个声音像在朱灵头顶盘旋的蜜蜂,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它仿佛一条细细的竹鞭,不断抽在朱灵的手上、背上和小腿上。朱灵感到全身紧绷绷的没有一处轻松自在。

朱灵害怕讲话,她想如果像蔡玉珍一样是个哑巴,母亲就不会反复地追问了。哑巴可以顺其自然,没有说话的负担。

杨凤池把一件小孩衣物举起来,问朱灵好不好看。朱灵不答。杨凤池说好端端一个孙子,你怎么忍心打掉,我用手一摸就摸到了他的鼻子、嘴巴和他的小腿,还摸到了他的鸟仔。你只要说出那个男人,我们就逼他成亲。杨凤池采取和和朱灵截然相反的策略。

就连小孩都能看出来灵怀孕,朱灵轻易不敢出门。放午学时有几个学生路经朱家,他们扒着朱家门板的缝隙处,窥视门里的朱灵。他们看见朱灵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笨熊,狂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从门缝里窥视人的生活,他们感到新奇,他们忘记回家吃午饭。直到王家宽和蔡玉珍从朱家门前走过,他们才回过头来。

学生们有一丝兴奋,他们想做点什么事情。当他们看见王家宽时,他们一齐朝王家宽围过来,他们喊道:

王家宽大流氓,搞了女人不认账

蔡玉珍看见那些学生一边喊一边跳,污浊的声音像石头、破鞋砸在王家宽的身上。王家宽对学生们露出笑容,他也和着学生们的节拍跳起来。因为他听不见,所以那些侮辱的话对他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学生们愈喊愈起劲,王家宽越跳越精神,他的脸上已渗出了粒粒汗珠。蔡玉珍忍无可忍,朝那些学生挥舞拳头。学生被她赶远了,王家宽跟着她往家里走。他们刚走几步,学生们又聚集起来,学生们喊道:蔡玉珍是哑巴,跟个聋子成一家,生个孩子聋又哑。

蔡玉珍回身去追那个领头的学生,追了几步她就被一声石头绊倒在地上。她的鼻子被石头碰伤,流出几滴浓稠的血。她趴在地上对着那些学生咿哩哇啦地喊,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家宽伸手去拉她,王家宽笑她多管闲事。蔡玉珍想还是王家宽好,他听不见,什么也没伤着,我听见了不仅伤心还伤了鼻子。

在那几个学生的带领下,更多的学生加入了窥视朱灵的行列。学校离朱家只有三百多米,老师下课的哨声一响,学生们便朝朱家飞奔而来。张复宝站在路上拦截那些奔跑的学生,结果自己反被学生撞倒在路上。一气之下,张复宝把带头的四个学生开除了。张复宝对他们说,你们不准再踏进学校半步。

到了冬天,朱灵自己把自己从门里解放出来,她穿着鲜艳的冬装,比原先显得更为臃肿。她走东家串西家,逢人便说我要结婚了,人们问她跟谁结?她说跟王家宽。有人说王家宽不是跟蔡玉珍结了吗?朱灵说那是同居,不叫结婚。他们没有爱情基础,那不叫结婚。

许多人暗地里说朱灵不知道羞耻,幸好王家宽是聋子,任由她作践,换了别人她的戏就没法往下演了。

村庄的挑花在一夜之间开放。桃花红得像血,看到那种颜色,就似乎闻到血的气味。王老炳坐在家门口,说我闻到桃花的味道了,今年的桃花怎么开得这么早?还没有过年就开了。

那个长年在山区照相的赵开应,走到王老炳面前,问他照不照相,王老炳说听你的口音,是赵师傅吧,你又来啦?你总是年前这几天来我们村,那么准时。你问我照不照相,现在我照相还有什么用。去年冬天我还看得见你,今年冬天我就看不见你了。照也白照。你去找那些年轻人照吧,老黑、狗子、朱灵他们每年都要照几张。赵师傅,你坐。我只顾说话,忘记喊你坐啦。赵师傅你走啦?你怎么不坐一坐。

王老炳还在不停地说话时,赵开应已走出去老远。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和换了新衣准备照相的人们。

桃花似乎专为朱灵而开放。她带着赵开应在桃林里转来转去,那些红色的花瓣像雪,撒落在她的头发上和棉衣上。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像是被桃花染红一般。赵开应说朱灵你站好,这相机能把你喘出来的热气都照进去。朱灵说赵师傅,你尽管照,我要照三十几张,把你的胶卷照完。

朱灵特别的笑声和红扑扑的脸蛋,就留在这一年的桃树上,以致后来人们看桃树就想起朱灵。

朱灵是照完相之后,走进王家宽的家的。从她家遭大雨袭击的那个晚上到现在,她是第一次踏进王家的大门。朱灵显得有些疲惫,她一进门之后就躺到王家宽的床上。她睡王家宽的床,像睡她自己的床那么随便。她只躺下片刻,蔡玉珍就听到了她的鼾声。

蔡玉珍不堪朱灵鼾声的折磨,她把朱灵摇醒了。她朝朱灵挥手。朱灵看见她的手从床边挥向门外,朱灵想她的意思是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朱灵说这是我的床,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蔡玉珍没有被朱灵的话吓倒,她很用力地坐在床沿。床板在她坐下来时摇晃不止,并且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她想用这种声音,把朱灵赶跑。

朱灵想要打败蔡玉珍必须不停地说话,因为她听得见说不出。朱灵说我怀了王家宽的小孩,两年以前我就跟王家宽睡过了。你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你不能在这里长期地住下去。

蔡玉珍从床边站起来,哭着跑开。朱灵看见蔡玉珍把王家宽推入房门。朱灵说你是个好人,家宽,你明知道我怀了谁的孩子,但是你没有出卖我。我今天是给你磕头来啦。

王家宽看见朱灵的头磕在床边上,以为她想住下来。朱灵想不到她美好的幻想会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王家宽说你怀了张复宝的孩子,怎么来找我?你走吧,你不走我就向大家张扬啦。朱灵说求你,别说,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我这就去死,让你们大家都轻松。

朱灵把她的双脚从被窝里伸到床下,她的脚在地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她的鞋子。王家宽的话像一剂灵丹妙药,在朱灵的身上发生作用。朱灵试探着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未能把臃肿的身体挺直,王家宽顺手扶了她一把。朱灵说我是聋子,我什么也没听到,我谁也不害怕。

朱灵在王家宽面前轻描淡写说的那句话,被蔡玉珍认真地记住了。朱灵说我这就去死,让你们大家都轻松。

蔡玉珍看见朱灵提着一根绳索走进村后的桃林,暮色正从四面收拢,余霞的尾巴还留在山尖。蔡玉珍发觉朱灵手里的绳索泛着红光,绳索好像是下山的太阳染红的也好像是桃花染红的。蔡玉珍想她白天还在这里照相,晚上却想在这里寻死。

朱灵突然回头,发现了跟踪她的蔡玉珍。朱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蔡玉珍砸过去。朱灵说你像一只狗,紧跟着我干什么?你想吃大便吗?蔡玉珍在辱骂声中退缩,她犹豫片刻之后,快步跑向朱家。

朱大爷正在扫地,灰尘从地上扬起来,把朱大爷罩在尘土的笼子里。蔡玉珍双手往颈脖处绕一圈,再把双手指向屋梁。朱大爷不理解她的意思,觉得她影响了他的工作,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蔡玉珍的胸口像被爪子狠狠地抓了几把,她拉过墙壁上的绳索,套住自己的脖子,脚跟离地,身体在一瞬间拉长。朱大爷说你想吊颈吗?要吊颈回你家去吊。朱大爷的扫把拍打在蔡玉珍的屁股上,蔡玉珍被扫出朱家大门。

过了一袋烟的时间,杨凤池开始挨家挨户呼唤朱灵。蔡玉珍在杨凤池焦急的喊声里焦急,她的手朝村后的桃林指,还不断地画着圆圈。朱大爷把这些杂乱的动作和刚才的动作联系起来,感到情况不妙。

星星点点的火把游向后山,人们呼喊朱灵的名字。

第五天清晨,张复宝一如既往来到了学校旁的水井边打水。他的水桶碰到了一件浮动的物体,井口隐约传来腐烂的气味。他回家拿来手电,往井底照射,他看到了朱灵的尸体。张复宝当即呕吐不止。村里的人不辞劳苦,他们宁愿多走几脚路,去挑小河里的水来吃。而这口学校旁的水井,只有张复宝一家人享用,朱灵死了五天,他家就喝了五天的脏水。

那天早上学校没有开课,在以后的几天里,张复宝仍然被尸体缠绕着,学生们看见他一边上课一边呕吐。而姚育萍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已经虚弱得没法走上讲台。

到了春天,赵开应才把他年前照的那些相片,送到村子里来。他拿着朱灵的照片,去找杨凤池收钱。杨凤池说朱灵死了,你去找她要钱吧。赵开应碰了钉子,正准备把朱灵的照片丢进火炕。王家宽抢过照片,说给我,我出钱,我把这些照片全买下来。

一种特别的声音,在屋顶上滚来滚去,它像风的呼叫,又像是一群老鼠在瓦片上奔跑。声音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准时地降落,蔡玉珍被这种声音包围了好些日子。她很想架一把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个究竟,但是在睁着眼和闭着眼都一样黑的夜晚,她害怕那些折磨她的声音。

白天她爬到屋后的一棵桃树上,认真地观察她家的屋顶,她只看到灰色的歪歪斜斜的瓦片,瓦片上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看过之后,她想那声音今夜不会有了。但是那声音还是如期而来,总是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刻,把她唤醒。她于是不甘心,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再次爬上桃树。一次又一次,她几乎数遍了屋顶上的瓦片,还是没有发现问题。她想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王老炳同时被这种声音纠缠着,他对干扰他睡眠的声音,做出适应的反应。他坐在床沿整夜整夜地抽烟,不断地往尿桶里屙尿。他觉得那声音像一把锯子,现在正往他脑子里锯进去。他想如果我再不能入睡,我就要发疯啦。他一边想着一边平心静气地躺到床上。只躺了一小会儿,他又爬起来,他的手摸到床头的油灯,他把油灯砸到地上。油灯碎裂的声音,把那个奇怪的声音赶跑了,但是它游了一圈后马上又回到王老炳的耳边。

王老炳开始制造声音来驱赶声音。他把烟斗当作鼓槌,不停地磕他的床板。他像一只勤劳的啄木鸟,使同样无法人睡的蔡玉珍雪上加霜。

啄木鸟的声音停了,王老炳改变策略,他开始不停地说话,无话找话说。蔡玉珍听到他在胡话里睡去,鼾声接替话声。听到鼾声,蔡玉珍像饥饿的人,突然闻到了饭香。

屋顶的声音没有消失,蔡玉珍拿着手电往上照,她看见那些支撑瓦片的柱头、木板,没有听到声音。她听到声音从屋顶转移到地下,仿佛躲在那些箱柜里。她把箱柜的门一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刚刚入睡的王老炳。王老炳说你找死吗?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搞醒了。说完,屋子里变得出奇的静。蔡玉珍缩手缩脚,再也不敢弄出声响来。

蔡玉珍听到王老炳叫她,王老炳说你过来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那个声音,看它藏在哪里。蔡玉珍用手推王家宽,王家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蔡玉珍冒着胆走到王老炳床前,拉住王老炳走出大门,黑夜里风很大。

他们在门前仔细听,那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来自屋后,他们朝屋后走去,走进后山那片桃林。蔡玉珍看见杨凤池跪在一株桃树下,用一根木棍敲打一只倒扣的瓷盆,瓷盆发出空阔的声音。手电光照到杨凤池的身上,她毫无知觉,她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蔡玉珍和王老炳听到她在诅咒王家宽。她说是王家宽害死了朱灵。王家宽不得好死,王家宽全家死绝

蔡玉珍朝瓷盆狠狠地踢,瓷盆飞出去好远。杨凤池睁眼看见光亮,吓得爬着滚着出了桃林。王老炳说她疯啦。现在死无对证,她把屎呀尿呀全往家宽身上泼。我们穷不死饿不死,但我们被脏水淹死。我们还是搬家吧,离他们远远的。

王家宽扶着王老炳过了小河,爬上对岸,蔡玉珍扛着锄头、铲子跟在他们的身后。村庄的对面,也就是小河的那一边是坟场,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走到河的那边去。王老炳过河之后,几乎是凭着多年的记忆,走到了他祖父王文章的墓前。他走这段路走得平稳、准确无误,根本不像个瞎子。王家宽不知道王老炳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王家宽说爹,你要做什么?王老炳说把你曾祖的坟挖了,我们在这里起新房。蔡玉珍向王家宽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王家宽想爹是想给曾祖修坟。

王家宽在王文章的坟墓旁挖沟除草,蔡玉珍的锄头却指向坟墓。王家宽抬头看见他曾祖的坟,在蔡玉珍的锄头下土崩瓦解,转眼就塌了半边,他感到惊奇。他神色庄重地夺过蔡玉珍手里的锄头,然后用铲子把泥巴一铲一铲地填到缺口里。

王老炳没有听到挖土的声音,他说蔡玉珍,你怎么不挖了。这是个好地盘,我们的新家就建在这里。我祖父死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看见我祖父是装着两件瓷器人土的,那是值钱的古董,你把它挖出来。你挖呀。是不是家宽不让你挖,你叫他看我。王老炳说着,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他的动作坚决果断,甚至是命令。

王家宽说爹,你是叫我挖坟吗?王老炳点点头。王家宽说为什么?王老炳说挖。蔡玉珍捡起横在地面的锄头,递给王家宽。王家宽不接,他蹲在河边看河对面的村庄,以及他家的瓦檐。他看见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升起,早晨的天空被清澈的烟染成蓝色。有人赶着牛群出村。谁家的鸡飞上刘顺昌家的屋顶,昂首阔步、来来回回地走。

王家宽回头,看见坟墓又缺了一只角,新土覆盖旧土,蔡玉珍像一只蚂蚁正艰难地啃食一块大饼。王老炳摸到了地上的锄头,他慢慢地把锄头举起来,慢慢地放下去,锄头砸在石块上,偏离目标,差一点锄到王老炳的脚,王家宽想他们是下决心要挖这座坟了。王家宽从他爹手上接过锄头,紧闭双眼把锄头锄向坟墓。他在干一件他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渴望闭上双眼。他想爹的眼睛如果不瞎,他就不会向他烧香磕头的地方动锄头。

挖坟的工作持续了半天,他们总算整出了一块平地,他们没有看见棺材和尸骨。王家宽说这坟里什么也没有。王老炳听到王家宽这么说,感到十分惊诧。他摸到刚整好的平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尖前唤了又嗅。他想我是亲眼看着祖父下葬的,棺材里装着两件精美的瓷器,现在怎么连一根尸骨都没有呢?

时间到了夏末,王家宽和蔡玉珍在对岸垒起两间不大不小的泥房。他们把原来的房屋一点一点地拆掉,屋顶上的瓦也全都挑到了河那边。他们原先的家,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搬家的那天,王家宽甩掉许多旧东西。他砸烂那些油腻的坛子,劈开几个沉重的木箱。他对过去留下来的东西,带着一种天然的仇恨。他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轻装上路,只带上他必须携带的物品。

整理他爹的床铺时,他在床下发现了两只精美的花瓶。他扬手准备把它扔掉,被蔡玉珍及时拦住。蔡玉珍用毛巾把花瓶擦亮,递给王老炳。王老炳用手一摸,脸色霎时变了。他说就是它,我找的就是它。我明明看见它埋到了祖父的棺材里,现在又从哪里跑出来了呢?帮忙搬家的人说是王家宽从你床铺下面翻出来的。王老炳说不可能。

王老炳端坐在阳光里,抱着花瓶不放。搬家的人像搬粮的蚂蚁,走了一趟又一趟。他们看见王老炳面对从他身边走过的脚步声笑,面对空荡荡的房子笑,笑得合不拢嘴。

王老炳一家完全彻底地离开老屋,是在这一天的傍晚。搬家的人们都散了,王家宽从老屋的火坑里,点燃火把,眼泪随即掉下来。他和火把在前,王老炳和蔡玉珍断后。王老炳怀抱两只花瓶,蔡玉珍小心地搀扶着他。

过了小木桥,王老炳叫蔡玉珍拉住前面的王家宽,他要大家都在河边把脚洗干净。他说你们都来洗一洗,把脏东西洗掉,把坏运气洗掉,把过去的那些全部洗掉。三个人六只脚板在火光照耀下,全都泡进水里。蔡玉珍看见王家宽用手搓他的脚板,搓得一丝不苟,像有老茧和鳞甲从他脚上一层层脱下来。

村庄里的人全都站在自家门口,目送王家宽一家人上岸。他们觉得王家宽手上的火把,像一簇鬼火,无声地孤单地游向对岸。那簇火只要把新屋的火引燃,整个搬迁的仪式也就结束了。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邻居们,就这样看着一个邻居从村庄消失。

一个秋天的中午,刘顺昌从山上采回满满一背篓草药。他把草药倒到河边,然后慢慢地清洗它们。河水像赶路的人,从他手指间快速流过,他看到浅黄的树叶和几丝衰草,在水上漂浮。他的目光越过河面,落到对岸王老炳家的泥墙上。

他看见王老炳一家人正在盖瓦。王老炳家搬过去的时候,房子只盖了三分之二。那时刘顺昌劝他等房子全盖好了,再搬走不迟。但王老炳像逃债似的,急急忙忙地赶过那边去住,现在他们利用他们的空余时间,补盖房子。

蔡玉珍站在屋檐下捡瓦,王老炳站在梯子上接,王家宽在房子上盖。瓦片从一个人的手,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最后堆在房子上。他们配合默契,远远地看过去看不出他们的残疾。王家宽不时从他爹递上去的瓦片中选出一些断瓦扔下来,有的瓦片还扔到了河中。

刘顺昌只看到小河里的水花飞扬,听不到瓦片砸入河中的声音。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中午,太阳在小河里静静地走动。王老炳一家人不断地弯腰举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刘顺昌看着他们,像看无声的电影。他们似乎是阴间里的人,或者是画在纸上的人。他们只在光线里动作,轻飘、单薄,虚幻得不像人似的。

刘顺昌看见房上的一块瓦片飞落,碰到蔡玉珍的头上,破成四五块碎片。蔡玉珍双手捧头,弯腰蹲在地上。刘顺昌想蔡玉珍的头一定被砸破了。刘顺昌朝那边喊话:老炳,蔡玉珍的头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我过去看一看,给她敷点草药?那边没有回音,他们像没有听到刘顺昌喊话。

王家宽从房子上走下来,把蔡玉珍背到河边,用河水为她洗脸上的血。刘顺昌喊蔡玉珍,你怎么啦?王家宽和蔡玉珍仍然没有反应。刘顺昌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往河边砸过去。王家宽朝飞起的水花匆匆一瞥,便走进草丛为蔡玉珍采药。他把他采到的药放进嘴里嚼烂,再用右手抠出嚼烂的药,敷到蔡玉珍的伤口上。

蔡玉珍再次趴在王家宽的背上。王家宽背着她往回走。尽管小路有一点坡度,王家宽还能在路上一边跳一边走,像从某处背回新娘一样快乐惬意。蔡玉珍被王家宽从背上颠到地面,她在王家宽的背膀上擂上几拳,想设法绕过王家宽往前跑。但是王家宽张开他的双手,把路拦住。蔡玉珍只得用双手搭在王家宽的双肩上,跟着他走跟着他跳。

跳了几步。王家宽突然返身抱住蔡玉珍。蔡玉珍像一张纸片,轻轻地离开地面,落入王家宽的怀中。王家宽把蔡玉珍抱进家门,王老炳摸索着进入家门。刘顺昌看见王家的大门无声地合拢。刘顺昌想他们一天的生活结束了,他们很幸福。

秋风像夜行人的脚步,在河的两岸在屋外沙沙地走着。王老炳和王家宽都已踏踏实实地睡去。蔡玉珍听到屋外响了一声,像是风把挂在墙壁上的什么东西吹落了。蔡玉珍本来不想理睬屋外的声音,她想瓦已盖好了,家已经像个家了,应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但她怕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被风吹落,于是她又从床上爬起来。

她拉开大门,一股风灌进她的脖子。她把手电摁亮,她看见手电光像一根无限伸长的棍子,一头在她的手上,另一头搁在黑夜里。她拿着这根白晃晃的棍子。走出家门,转到屋角看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衣服还晾在原先的位置,风甩动那些垂直的衣袖,像一个人的手臂被另一个人强行地扭来扭去。蔡玉珍想收那些衣服,她把手电筒叼在嘴里,双手伸向竹竿。她的手还没有够着竹竿,便被一双粗壮的手臂搂住了。那双手搂着她飞越一条沟,跨过两道坎,最后一起倒在河边的草堆里。蔡玉珍嘴里的手电筒在奔跑中跌落,玻璃电珠破碎,照明工具成了瞎子,河两岸乱糟糟的黑。

那人撕开她的衣服,像一只吃奶的狗仔用嘴在她胸口乱拱。蔡玉珍想喊,但她喊不出来。她的奶子被啃得火辣辣地痛。她记住这个人有胡须。那人想脱她的裤子、蔡玉珍双手攥紧裤头,在草堆里打滚。那人似乎是急了,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他的口袋,他摸出一把冰凉的刀。他把刀贴在蔡玉珍的脸上,蔡玉珍安静下来。蔡玉珍听到裤子破裂的声音,她知道她的裤裆被小刀割破了。

蔡玉珍像一匹马,被那人强行骑了上去。挣扎中,她的裤裆完全彻底地撕开。她想现在攥着裤头已经没有用处。她张开双手。十个手指朝那人的脸上抓。她想明天,我就去找脸皮被抓破的人。

强迫和挣扎待续了好久,蔡玉珍的嘴里突然吐出几个字:我要杀死你。她把这几个字,劈头盖脸吐向那人。那人从蔡玉珍的身上弹起来,转身便跑。蔡玉珍听到那人说我撞上鬼啦,哑巴怎么也能说话。声音含糊不清,蔡玉珍分辨不出那声音是谁的。

当她回到床前,点燃油灯时,王家宽看到了她受伤的胸口和裂开的裤裆。王家宽摇醒他爹,王家宽说爹,蔡玉珍刚才被人搞了,她的裤裆被刀子划破,衣服也被撕烂了。王老炳说你问问她,是谁干的好事?王老炳想:说也是白说,王家宽他听不到。王老炳叹了一口气,对着隔壁喊玉珍,你过来,我问问你。你不用怕,爹什么也看不见。

蔡玉珍走到王老炳床前,王老炳说你看清是谁了吗?蔡玉珍摇头。王家宽说爹,她摇头,她摇头做什么?王老炳说你没看清楚他是谁,那么你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口了吗?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爹,她又点头了。王老炳说伤口留在什么地方?蔡玉珍用双手抓脸,然后又用手摸下巴。王家宽说爹,她用手抓脸还用手摸下巴。王老炳说你用手抓了她的脸还有下巴?蔡玉珍点头又摇头。王家宽说现在她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王老炳说你抓了他脸?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她点头。王老炳说你抓了他下巴?蔡玉珍摇头。王家宽说她摇头。蔡玉珍想说那人有胡须,她嘴巴张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急得想哭。她看到王老炳的嘴巴上下,长满了浓密粗壮的胡须,她伸手在上面摸了一把。王家宽说她摸你的胡须。王老炳说玉珍,你是想说那人长有胡须吗?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她点头。王老炳说家宽他听不到我说话,即使我懂得那人的脸被抓破,嘴上长满胡须,这仇也没法报啊。如果我的眼睛不瞎,那人哪怕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他抓出来。孩子,你委屈啦。

蔡玉珍哇的一声哭了,她的哭声十分响亮。她看见王老炳瞎了的眼窝里冒出两行泪。泪水滚过他皱纹纵横的脸,挂在胡须上。

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王家宽始终留意过往的行人。他手里捏着一根木棒,对着那些窥视他家的人晃动。他怀疑所有的男人,甚至怀疑那个天天到河边洗草药的刘顺昌。谁要是在河那边朝人了家多看几眼,他也会不高兴也会怀疑。

王老炳叫蔡玉珍把小河上的木板桥拆掉,王家宽不允。他朝准备拆桥的蔡玉珍晃动他手里的木棒,他坚信那只饿嘴的猫,一定还会过桥来。王家宽对蔡玉珍说我等着。

王家宽耐心地等了将近半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时机。他看见一个人跑过独木桥,朝他家摸来。王家宽还暂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但月亮已把来人身上白色的衬衣照得闪闪发光。王家宽用木棒在窗口敲了三下,这是通知蔡玉珍的暗号。

那个穿白衬衣的人,来到王家门前,他四下望一眼后,便从门缝往里望。大约是什么也没看见,他慢慢地靠近王家宽卧室的窗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窥视窗里。王家宽从暗处冲出来,木棒横扫那人的小腿。那人像秋天的蚂蚱,从窗口跳开,还没有站稳就跪到了地下。那人试图逃跑,他刚跑到屋角,王家宽就喊了一声:爹,快打。屋角伸出一根木棒,正好砸在那人的头上。那人抱头在地下滚了几滚,又重新站起来。他的手里已经抓住了一块石头,他举起石头正要砸向王家宽时,蔡玉珍从柴堆里冲出,举起一根木棍朝那只拿石头的手扫过去。那人的手迅疾缩回,石头掉在地上。

那个人被他们打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他们才拿手电照那个人的脸。王家宽说原来是你,谢西烛。你不打麻将啦?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谢西烛的嘴巴动了动,说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王老炳和蔡玉珍谁也没听清楚。

蔡玉珍看见谢西烛的下巴留着几根胡须,但那胡须很稀很软,他的脸上似乎也没有被抓破的印痕。蔡玉珍想是不是他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王家宽问蔡玉珍,是不是他?蔡玉珍摇头,意思是说我也搞不清楚。王家宽的眼睛突然睁大,蔡玉珍看见他的眼球快要蹦出来似的。蔡玉珍又点了点头。

蔡玉珍和王家竟把谢西烛抬过河,丢弃在河滩。他们面对谢西烛往后退,他们一边退一边拆木板桥,那些木头和板子被他们丢进水里。蔡玉珍听到木板咕咚咕咚地沉入水中,木板像溺水的人。

自从蔡玉珍被强奸的那个夜晚之后,王老炳觉得他和家宽、玉珍仿佛变成了一个人。特别是那晚上床前对话给他留下怎么也抹不去的记忆。他想我发问,玉珍点头或摇头,家宽再把他看见的说出来,三个人就这么交流和沟通了。昨夜,我们又一同对付谢西烛,尽管家宽听不到我看不见玉珍说不出,我们还是把谢西烛打败了。我们就像一个健康的人。如果我们是一个人,那么我打王家宽就是打我自己,我摸蔡玉珍就是摸我自己。现在,木板已经被家宽他们拆除,我们再也不跟那边的人来往。

在一些无聊的日子里,王老炳坐在自家门口无边无际地狂想。他有许多想法,但他无法去实现。他恐怕要这么想着坐着终其一生。他对蔡玉珍说如果再没有人来干扰我们,我能这么平平安安地坐在自家的门口,我就知足了。

村上没有人跟他们往来,王家宽和蔡玉珍也不愿到那河边去。蔡玉珍觉得他们虽然跟那边只隔一条河,但是心却隔得很远。她想我们算是彻底地摆脱他们了。

只有王家宽不时有思凡之心,夏天到来时,他会挽起裤脚涉过河水,去摘桃子吃。一般他都是晚上出动,没有人看见他。他最爱吃的桃子,是朱灵照相时,曾经靠过的那棵桃树结出来的桃子。他说那棵桃树结的特别甜。

大约一年之后,蔡玉珍生下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孩童嘹亮的啼哭,使王老炳坐立不安。王老炳问蔡玉珍,是男的还是女的?蔡玉珍抬起王老炳布满老茧的右手,小心地放到孩童的鸟仔上。王老炳捏着那团稚嫩的软乎乎肉体,像捏着他爱不释手的烟杆嘴。他说我要为他取一个天底下最响亮的名字。

王老炳为孙子的名字,整整想了三天。三天里他茶饭不思,像变了个人似的。最先他想把孙子叫做王振国或者王国庆,后来又想到王天下、王泽东什么的,他甚至连王八蛋都想到了。左想右想,前想后想,王老炳想还是叫王胜利好。家宽、玉珍和我终于有了一个健康的后代,他耳聪目明口齿伶俐,将来他长大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难处,他能战胜一切他能打败这个世界。

在早晨、中午或者黄昏,在天气好的日子里。人们会看见王老炳把孙子王胜利举过头顶,对着河那边喊王胜利。有时候小孩把尿撒在他的头顶他也不顾,他只管逗孙儿喊着孙儿。王家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自给自足的笑声。

不过王家宽仍然不知道他爹,已给他的儿子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他基本上是靠他的眼睛来眼儿子交流。对于他来说,笑声是一种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奢侈品。当他看到儿子咧开嘴角,露出幸福的神情时,他就想那嘴巴里一家吐出了一些声音。如果听到那声音,就像口袋里兜着大把钱一样的愉快和美妙。于是,王家宽自个儿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王有钱。王老炳多次阻止王家宽这样叫,但王家宽不知道怎么个叫法,他听不到王胜利这三个字的发音,他仍然叫儿子王有钱。

王胜利渐渐长大了,每天他要接受两种不同的呼喊。王老炳叫他王胜利,他干脆利索地答应了。王家宽叫他王有钱,他也得答应。有一天,王胜利问王老炳说,爷爷你干吗叫我王胜利,而我爹却叫我王有钱,好像我是两个人似的。王老炳说你有两个名字,王胜利和王有钱都是你。王胜利说我不要两个名字,你叫爹他不要再叫我王有钱,我不喜欢有钱这个名字。王胜利说完,朝他爹王家宽挥挥拳手,说你不要叫我王有钱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王家宽神色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王家宽说有钱,你朝我挥拳头做什么?你是想打你爹吗?

王胜利扑到王家宽的身上,开始用嘴咬他爹的手臂。王胜利一边咬一边说,叫你不要叫我有钱了,你还要叫,我咬死你。

王老炳听到叭的一声响,他知道是王家宽打王胜利发出的声音。王老炳说胜利,你爹他是聋子。王胜利说什么叫聋子?王老炳说聋子就是听不到你说的话。王胜利说那我妈呢?她为什么总不叫我名字。王老炳说你妈她是哑巴。王胜利说什么是哑巴?王老炳说哑巴就是说不出话,想说也说不出。你妈很想跟你说话,但是她说不出。

这时,王胜利看见他妈用手在爹的面前比画了几下,他爹点了点头,对爷爷说爹,有钱他快到入学的年龄了。爷爷闭着嘴巴叹了一口气说,玉珍你给胜利缝一个书包吧。到了夏天,就送他入学。王胜利看着围住他的爷爷、爹和妈,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头一次被他们古怪的动作和声音吓怕了。他的身子开始发抖,随之呜呜地哭起来。

到了夏天,蔡玉珍高高兴兴地带着王胜利进了学堂。第一天放学归来,王老炳和蔡玉珍就听到王胜利吊着嗓子唱:蔡玉珍是哑巴,跟个聋子成一家,生个孩子聋又哑。蔡玉珍的胸口像被钢针猛猛地扎了几百下,她失望地背过脸去,像一匹伤心的老马,大声地嘶鸣。她想不到她的儿子,最先学到的竟是这首破烂的歌谣,这种学校不如不上了。她一个劲地想我以为我们已经逃脱了他们,但是我们还没有。

王老炳举起手里的烟杆,朝王胜利扫过去。他一连扫了五下,才扫着王胜利。王胜利说爷爷,你干吗打我?王老炳说我们白养你了,你还不如瞎了、聋了、哑了的好,你不应该叫王胜利,你应该叫王八蛋。王胜利说你才是王八蛋。王老炳说你知道蔡玉珍是谁吗?王胜利说不知道。她是你妈。王老炳说,还有王家宽是你的爹。王胜利说那这歌是在骂我,骂我们一家。爷爷,我怎么办?王老炳把烟杆一收,说你看着办吧。

从此后,王胜利变得沉默寡言了,他跟瞎子、聋子和哑巴,没有什么两样。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强大如梅西,所获荣誉无数,却还是连续三年在世界杯、美洲杯、百年美洲杯,败倒在决赛场上;强大如C罗,看似风光无数的背后同样也是饱受非议;娱乐圈中红极一时的吴亦凡,近期也被黑的很惨,即使他之前形象塑造的那么完美,却还是遭人毒手。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普通大众,专心做自己想要的就够了。所以,莫问前程凶吉,但求落幕无悔!

我一直在坚持的是:每当我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尽力去完成,也许我会因为结局不尽如人意而难受很久,但是却不后悔。因为我知道,要是我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去完成,那么我的内心则会受到更强烈的谴责,所以,可能有时候对于我来说,过程比结果更让我珍视。

最近一直在看书,很喜欢周国平的一句话:太喧嚣的事业和一切太张扬的感情都值得怀疑,它们充满了太多声音和狂热,是否还留得下安静与丰富?是呀!太过于沉浮于一些泡沫的虚荣,你是否还能保持最原始的初心,最本真的状态。人最最可贵的是不管他人怎么变迁,你始终是你,万年不变却又无比让人怀念和珍视的你。而你始终如一,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不抱怨、不自弃,积极地适应,成为最好的自己。

谋定而后动,认定了就不断地付出努力,即使失败了也不后悔!这是我最想达到的状态。

卖菜的汉子


三里巷是条曲曲弯弯的老街,商铺一家连着一家。王果的杂货店立在巷口拐角,生意不是很好,但能维持他和母亲的生活。

母亲一般是在吃饭的时候来换王果,七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花白,腰已佝偻,因为热心快肠,深受街坊邻里称道。

那天王果吃完饭回来看见钱匣里多了一张百元大钞,问母亲,做了一笔什么大生意呀?母亲笑了笑说,没卖啥,就帮对面一个卖菜的换了点零钱。

王果一怔,拿起纸币望天照了照,用手抖了抖,失声说,是假钱哩!母亲一听叫起来,挨千刀的哟,五十几岁的人了,还害人。

怕母亲着急伤心,王果马上笑着说,赊财免灾,没事,没事!随口问,妈,那人长啥样?

还真奇怪了,那人是个新贩子,以前还没见过他卖菜哩。母亲拍着自己的脑门说,我咋就这傻呢!

王果说,不怕不怕,他穿啥样,在我的地盘我还真不担心找不到他!

穿草绿色军装,戴草帽,看上去蛮憨厚,唉,都怪我,帮他帮出鬼来了,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他,母亲说。

一连三日,母子俩偷偷瞅着来来往往的菜贩,没见那个卖菜男人的影。

第四日母亲坐在店铺里,眼睛逡巡着街面的人群,只见斜对面电杆旁倚着一个戴草帽的男子,脚下放着一筐菜,草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面。母亲一激灵,莫非是他?

母亲带上店门,大步流星走到戴草帽男人面前,吊着嗓门喊:卖菜的!他吓了一跳,草帽差点掉到地下。咋的低着头,不卖菜呀?母亲蹲下身假装买菜。

一见老人,男人羞愧难当,竟然眼角挂上了泪珠,母亲看看那人,摇了摇头,叹口气离开了,唉,怎么会是这样?

儿子王果来店铺换母亲,母亲看那卖菜的端起担子离开菜场,可能他也要回家了。

母亲感到有一些蹊跷,于是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尾随着他。卖菜人大步流星,七弯八拐,穿街过巷,进了八道岭,这是一个城中村。村民土地被占用后身份一下变成了市民,田地多的吃着土地补偿款,打打麻将,很是悠闲自得。

母亲在街口看到一个修鞋子的大爷,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给一只皮鞋掌底。

大爷,刚才那个卖菜的您认识吗?

大爷“砰砰”地敲打着鞋钉他头也没有抬回答着,呵呵,这八道岭上下十八重,还真没有我不认识的,我在这里修鞋子就修了十二年了,你说他,我怎么能不知道啊,他叫张志明,蛮忠厚的人,只是家境不太好,他是外来户,所以也没有土地补偿款,要命的是去年他老婆因病走了欠了不少债,母亲瘫痪在床多年,他可是一个孝子哦,人也实诚,他的女儿也争气,已经在武汉大学念大二了,这家,真难为他了,低保和打零工的钱不够用他就去贩菜卖,志明这伢也真够呛哦。您认识他?问他干什么啊?

母亲扯谎说,哦,这孩子我以为是我以前的一个街坊的孩子,看来不是他,那孩子姓李,大爷,我认错人了。看到这位卖菜兄弟的家境,母亲心里不是滋味,母亲再也没有去跟踪他的想法了。

第五日王果和母亲看店,王果一眼就看到斜对面电杆旁倚着一个卖菜人,他的一身打扮,和母亲说的骗子一模一样,于是他指了指那人问母亲,是不是他!

母亲瞅了瞅那人,迟疑了会摇摇头对王果说,认错了,不是他。

看着母亲迟疑的眼神,王果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准备去抓住这个卖菜换假钱的骗子,母亲一把扭住了王果的胳膊。伢,你给我回来!

妈,您怎么了啊?王果愤愤地说,儿呀,也没什么,无钱难倒英雄汉,昨天我就知道骗子是他了,我跟踪去他家了,他可是一个孝子哦,一个人艰难支撑着一个家,老婆病逝欠债,老母亲常年瘫痪在床还要吃药治疗,女儿上大学,搁一般人早趴下了,他是一条汉子,妈不怪他。

王果拉开母亲的手就朝外走,母亲又一把拉住他,儿,你怎么了啊!

王果笑了笑,我去买他的菜。

作者:陈圣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