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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味年夜饭

发表时间:2020-11-12

【www.qg13.com - 跨年夜情感语录】

情感在文章中总是美好的,情感这件事我们永远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什么样的情感美文才称得上质量高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浓味年夜饭,欢迎阅读与收藏。

羊年的除夕就要到了。连日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公公婆婆一起吃年夜饭的浓浓年味儿,不容分说地又在心里回旋。

那时候,公公婆婆和小叔小婶住在辽阳,1975年2月海城地震后自建的三间瓦房里。那时候,除夕还没列入法定假日,遵守企业制度少有弹性的我,即使除夕这天,仍较晚离开公司。急急忙忙地和先生带着两个孩子,裹在如潮的人流里,从鞍山坐有轨电车,再坐火车,到辽阳换乘公交车,在除夕天黑前赶到公公婆婆家,为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团圆乐和年。

刚走进南门外的自家院子,喜融融的年味儿迎面而来,暖人心扉。庭院打扫得平整溜光,红红的灯笼、春联和福字红红火火,流光溢彩,凸现着吉祥与喜气。听到我们的声响,公公婆婆、小叔小婶与小侄子,满面笑容地走出屋子。两个孩子像小鸟儿,咯咯笑着扑到爷爷奶奶的怀里。大人之间的问好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一家9口人在年三十聚齐了,美不胜收的年味儿更浓了。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年夜饭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老爸老妈早就构思好了菜谱,积攒下所需的钱款。腊月二十三前后,公公天天到商店、集市,反复比较猪头、猪爪、猪肘、猪下水的品相用一双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且不惜破费,将那些色鲜、质优的年货买到家。经婆婆仔细审查验明后,老爸便把它们次第装进小缸里,再用铁盖板封实,让它们在小仓房里的天然大冰箱里,安然无恙地待上几天。

自此,年夜饭这台大戏就正式开演了,主角就是老两口。特制的猪头肉是一个重头戏。老爸在灶房地炉的火上,用旧铁辊做烧烤架,把事先拿进屋化去冰冻的猪头仔细烧烤。灶房里焦皮味儿刺鼻,他们浑然不觉。待边边角角都烤得焦黄,老妈戴上老花镜里里外外看个遍,发话好了,老爸就将它放入开水盆里,泡上一阵子。之后,笑咪咪坐在矮凳上,用片刀一点一点地刮剔烤焦的表皮,直到深凹处都露出晶亮的光泽,用温水洗净,再放入铁锅里,放齐调料后,用慢火烀得熟透而不过火,捞出,放在案板上。剔除骨头,再用干净的白花旗包布裹好,放上重物压上几天几夜。这道精心特制的猪头肉,切成片状,作为凉盘,肥瘦相间,花色妩媚,香而不腻,入口即化。吃起来那个神啊,那个爽啊,就别提了。

腊月三十这天,通常是早早吃过晚饭,就大张旗鼓地蒸炒烹炸、剁饺馅、和面,做年夜饭了。锅碗瓢盆叮叮咣咣,与满屋的喜气和香气交融辉映。大铁锅在东屋火舌正熊的站炉上咕嘟咕嘟地炖着小鸡、红蘑和土豆块。家养的小公鸡炖熟的香气四溢,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流溢。伴着滚沸的年味儿,三个男孩子快活地吃着花生、糖果,屋里屋外欢实地蹦蹦跳跳。大人们兴奋不已,在热炕头放上面板,负责擀皮的男人站在紧挨炕沿的地上,包饺子的女人围着饺馅盆散落坐在热炕上。大家欢快地,擀皮的神速地擀皮,包饺子的包出花样来。饺子很快包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盖帘上,等待时辰下锅水煮。此刻,公公婆婆满脸放光,笑容如花,忙活得更起劲了,老迈的腿脚比平常灵活轻巧多了。

鱼更是戏眼了。先是老两口必定一同出动选购,他们边看边议,直到两人同时相中,才买下。婆婆是解放脚,加上大跃进时,在街道用人力拉大板车,右腿受过伤,采购、烹饪走路多了腰酸腿疼,却其乐陶陶。刮鳞、剖膛、清洗、刺口、煎制,非她一人主打不可。经她用心酱炖的大黄鱼一上桌,金灿灿的,诱人的鱼香直往肺腑里钻,大人孩子的筷子,不约而同地往鱼盘里伸去。这时,婆婆黑亮的眼眸已装不下那么多的快乐了,满心的喜悦飞上她的眼角眉梢,绽放成绒绒的菊花儿。看着心肝宝贝们聚在她的身旁,畅快地吃着喝着;一桌子浓香的,自家风味的菜肴和水饺,所有的牵挂和辛劳,在这一刻化为和暖的春水,汩汩地流淌。

年过的就是大人孩子齐全,平安和美啊。撤桌时,盘里仍剩有大块的鱼段,丰盈的水饺。老人心中熨帖极了,嘿,年年有余,日子越过越红火啊!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就听戏匣子播送的文艺节目。吃过年夜饭,快到半夜了,大人和孩子一个个精神头足着呢,听戏匣子的,唠闲嗑的,玩花灯的,欢声笑语在屋子里和院子里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按老规矩守岁,牢牢地守住一年的好时光,守住吉祥的福气和财气。

接神的时候到了。男人和孩子跑到院子放鞭炮,女人坐在火炕上贴着玻璃窗边看边喊:注意,保护好孩子!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夜空,古城沸腾了。

回到屋里,一个新仪式开始了。

晚辈们依次给爷爷奶奶、父母亲鞠躬拜年。长辈喜盈盈地掏出事先准备好了的压岁钱,揣进孩子们的兜里。满屋吉祥富贵的祝福声与星光璀璨的欢笑声,将年味儿推向了新的高潮。

此刻,春之神正携着幸福和欢愉,载着梦想和期许,向人间飞奔而来。

那时的浓浓年味儿,多年以后,还在我的心里萦回。那样的欢聚一堂,慈祥仁孝;那样的虔诚隆重,极富仪式感;那样的费时耗力,精雕细刻,满溢着一家一户独有的风味儿。色彩纷呈的年夜饭,承载着华夏民族的年文化,将传统文化的底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年夜饭里,我们团聚喜庆,辞旧迎新,吸取情感和热能的滋养,消解乡愁和郁结。以此走向新的一年,分明多了底气与力量。

一双双翅膀欣然起飞,向着美好的未来轻逸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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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年年夜饭


春节临近了。窗外,孩子们放炮竹声音,噼噼啪啪地传了进来。我的心蓦地沉重起来,飞扬的思绪像被电流击中了似的,猛地,落在了童年的那个除夕。那一张张温馨熟悉的画面,像放电影似的,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那年,雪下的特别厚,雪花可能也想沾点过年的喜气,都大年三十了,还匆匆忙忙从天空赶来。在此起彼伏的炮竹声中,在五彩斑斓的彩色礼花里,尽显自己柔美的舞姿。然而,我却无心欣赏这些。因为家里冷冷清清的,还没有过年的喜气。

母亲焦急在屋里转着圈。我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买肉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已经连续两天没买上肉了。今天不知结果如何,我和母亲都暗暗祈祷着。门外漫天纷乱的雪花,犹如一团团白色的乱麻,搅乱我们的心情,让原本焦虑的心,又雪上加霜了。

终于,父亲沾满雪花的身影,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母亲忙迎出去,轻轻为他扫着身上的雪。父亲拎起手上的肉,乐呵呵地说:买上了!买上了!唉!在外面冻了一天了,快进屋再说吧!母亲心疼地说。我和姐姐顿时高兴的蹦了起来。母亲脸上的愁容也一扫而光,望着父亲如释负重地长出一口气。总算能让孩子们过个好年了,母亲自言自语道。

原来,由于人太多了,队排到父亲跟前,肉又卖完了。父亲失望地正要往回走,忽然有人喊他。他一看是自己的一个战友,提着一个大猪头,笑吟吟走过来,问他怎么没买上。父亲双手一摊,没有了。战友一听,一把拉住父亲的手,把那个猪头塞给他。父亲说啥不要,我要了你咋办。战友神秘一笑,用嘴朝肉店里噜了噜,很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父亲这才不推辞了。

父亲坐在火炉边,一边兴奋讲着,一边忙活着清洗猪头。我则跑前跑后添水加煤,母亲已经开始剁饺子馅了。快乐、温馨、祥和的气氛,如春风般洋溢在小屋里。小火炉温暖的吟唱,与锅里冒出的肉香气,弥漫在屋里,久久萦绕在一家人的心头。父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爱怜地说:小丫丫呀,一会儿就可以吃到肉了,闻闻,香不香。我咽咽口水点点头。像似什么触动父亲的心事,他突然沉默无语了。我想,父亲可能想起家里很久没有闻到肉香味,心里难受了吧。

那顿年夜饭,太丰盛了,我家以前从未有过。有父亲亲手做的:凉拌猪耳、粉蒸肉、红烧肉、爆炒肉丝。母亲亲手蒸地糯米红枣年糕,萝卜肉馅的饺子等等,摆满了一大桌子。我和姐姐急的有些迫不及待,一会儿在这个盘子抓一块肉,塞进嘴里。一会儿在那个盘子里抓一块年糕,拿在手上。等到父母亲解下围裙,坐在桌边了,我们差不多已经吃饱了。

父亲此时兴致很高,不停地给我的小碗里加肉。并笑呵呵地说:小丫丫,吃呀,往饱里吃,还多着呢!我只得再吃点,最后在他的笑声中,再也吃不下了。父亲才心满意足地让我出去玩耍。那些艰苦的日子里,那顿丰盛的年夜饭,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永远镶嵌在我记忆的星空里。

岁月悠悠。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人们再也不为买不到肉,过不了年而发愁。我望着市场上琳琅满目,品种齐全的年货,心中无限感慨;生活真是越变越好了。然而,父亲却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子欲养而亲不在啊!每每除夕夜,面对满桌的菜肴,我的心总空荡荡的。望着那空着的椅子,常常是泪水涟涟。父亲系着围裙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晃动。我仿佛听到父亲在喊我的乳名,还像小时候那样。我仿佛又看见父亲,还像是在那个除夕夜,和我一起吃着那桌丰盛的年夜饭。

唉!难忘那年年夜饭哟

《上海大年夜》茅盾


上海大年夜

茅盾

在上海混了十多年,总没见识过阴历大年夜的上海风光。什么缘故,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大概不外乎"天下雨","人懒","事忙":这三桩。

去年,--民国二十二年,岁在癸酉,公历一千九百三十三年,恰逢到我"有闲"而又"天好",而又是小病了一星期后想走动,于是在"大年夜"的前三天就时常说"今年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天气是上好的。自从十八日(当然是废历)夜里落过几点雨,一直就晴了下来。是所谓"废厅'的十八日,我担保不会弄错。因为就在这一天,我到一个亲戚家里去"吃年夜饭"。这天很暖和,我料不到亲戚家里还开着"水河",毫无准备地就去了,结果是脱下皮袍尚且满头大汗。当时有一位乡亲对我说:"天气太暖和了,冬行春今--春令!总得下一场腊雪才好!"

似乎天从人愿,第二天当真冷了些。可是这以后,每天一个好太阳把这"上海市"晒得一天暖似一天;到废历的"大年夜"的"前夕"简直是"上坟时节"的气候了。

而这几天里,公债库券的市价也在天天涨上去,正和寒暑表的水银柱一样。

"大年夜"那天的上午,听得生意场中一个朋以说:"南京路的商店,至少有四五十家过不了年关,单是房租就欠了半年多,房东方面要求巡捕房发封,还没解决。"

"这就是报纸上常见的所谓'市面衰落'那一句话的实例么?"我心里这样想。然而翻开"停刊期内"各报"号外"来看,只有满幅的电影院大广告搜尽了所有夸大,刺激,诱惑的字眼在那里斗法。

从前见过店铺倒闭的景象也在我眼前闪了一闪。肩挨着肩的商店的行列中忽然有一家紧闭着栅门,就像那多眼的大街上瞎了一只眼;小红纸写着八个字的,是"清理账目,暂停营业";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贴满了的,是客户的"飞票";而最最触目的是地方官厅的封条,-一个很大的横十字。

难道繁华的南京路上就将出现四五十只这么怪相的瞎眼?干是我更加觉得应该去看看"大年夜"的上海。

晚上九点钟,我们一行五个人出发了。天气可真是"理想的"。虽然天快黑的时候落过几点牛毛雨,此时可就连风也没有,不怕冷的人简直可以穿夹。

刚刚走出弄堂门,三四辆人力车就包围了来,每个车夫都像老主顾似的把车杠一放,拍了拍车上坐垫,乱嚷着"这里来呀"!我们倒犹豫起来了。我们本来不打算坐人力车。可是人力车的后备队又早闻声来了,又是三四辆飞到了我们跟前。而且似乎每一个暗角里都有人力车埋伏着,都在急急出动了。人力车的圆阵老老实实将我们一行五个包围了。

"先坐了黄包车,穿过XX街,到XX路口再坐电车。怎样?"

我向同伴们提议了。

"XX路口么?一只八开!"车夫之一说。

"两百钱!"我们一面说,一面准备"突围"。

"一只八开!年三十马马虎虎罢。"

这是所谓"情商"的口吻了。而且双方的距离不过三四个铜子。于是在双方的"马马虎虎"的声音中,坐的坐上,拉的也就开步。

拉我的那个车夫例外的不是江北口音。他一面跑一面说:

"年景不好……往年的大年夜,你要雇车也雇不到。……那里会像今年那样转湾角上总有几部空车子等生意呢。"

说着就到了转角,我留身细看,固然有几辆空车子,车夫们都伸长了"觅食"的颈脖。

"往年年底一天做多少生意?"我大声问了。其实我很不必大声。因为这条XX街的进口冷静静的并没为的是"大年夜"而特别热闹。

"哦--打仗的上一年么?随便拉拉,也有个块把钱进帐"

"那么今年呢?"

"运气好,还有块把钱;不好,五六毛。……五六毛钱,派什么用场?……你看,年底了,洋价倒涨到二千八百呀!"

"哦--"我应了这么一声,眼看着路旁的一家烟兑店,心里却想起邻舍的x太太来了。这位太太万事都精明,一个月前,洋价二千七的时候,她就兑进了大批的铜子,因为经验告诉她,每逢年底,洋价一定要缩;可是今年她这小小的"投机事业"失败了,今天早上我还听得她在那里骂烟兑店"混账"。

"年景不好!"拉我的车夫又叹气似的说:"一天拉五六毛,净剩下来一双空手,过年东西只好一点也不买。……不像是过年了!"

XX路已经在前面了。我们一行五人的当先第一辆车子已经停下来了。我付钱的时候,留神看了看拉我那车夫一眼。他是二十多岁精壮的小伙子,并不是那些拉不动的"老枪",然而他在这年底一天也只拉得五六毛钱么?

站在XX路口,我又回望那短短的XX街。一家剃头店似乎生意还好。我立刻想到我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曾理发。可是我的眼光随即被剃头间壁的南货店吸住了。天哪,"大年夜"南货店不出生意,真怪!然而也不足怪。像这样小小的南货店,自然只能伺候中下级社会的主顾,可是刚才拉我的车夫不是说"过年东西只好一点也不买"么?

"总而言之,XX街里没有大年夜。"

坐在电车里,我这样想。同时我又盼望"大年夜'"是在南京路、福州路一带。

十字路口,电车停住了。交通灯的红光射在我们脸上。这里不是站头,然而电车例外的停得很长久。

"一部汽车,两部汽车,……电车,三部汽车,四部,五部……"

我身边的两个孩子,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这样数着横在前面的马路上经过的车辆。

我也转脸望着窗外,然而交通灯光转了绿色,我们坐的电车动了。啵!啵!从我们的电车身边有一辆汽车"突进"了,接着又是一辆,接着是一串,威风凛凛地追逐前进,我们的电车落后了。我凝眸远眺。前面半空中是三公司大厦高楼上的霓虹电光,是戳破了黑暗天空的三个尖角,而那长蛇形的汽车阵,正向那尖角里站。然而这样的景象只保留了一刹那。三公司大厦渐曳渐近了。血管一样的霓虹电管把那庞大建筑的轮廓描画出来了。

"你数清么?几部?"

孩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这不是问我,然而我转眼看着这两个争论中的孩子了。忽然有一条原则被我发现了:今有所见坐车的人好像只有两个阶级,不是挤在电车或公共汽车里,就是舒舒服服坐了黑牌或白牌的汽车,很少人力车!也许不独今夜如此罢?在"车"字门中,这个中间的小布尔乔亚气味的人力车的命运大概是向着没落的罢?#p#分页标题#e#

我们在南京路浙江路口下了电车。"

于是在"水门汀"上,红色的自来水龙头旁边,我们开了小小的会议。

"到哪里去好?四马路怎样?"

这是两位太太的提议。她们要到四马路的目的是看野鸡;因为好像听得一位老上海说过,"大年夜"里,妓女们都装扮了陈列在马路口。至于四马路之必有野鸡,而且其数很多,却是太太们从小在乡下听熟了的。

可是两个孩子却坚持要去看电影。

这当儿,我的一票可以决定局势。我主张先看电影后看野鸡。因为电影院"大年夜"最后一次的开映是十一点钟。看过了电影大概四马路之类还有野鸡。

于是我们就走贵州路,打算到新光大戏院去。

我不能不说所谓"大年夜"者也许就在这条短短的狭狭的贵州路上;而且以后觉得确是在这里。人是拥挤的。有戴了鸭舌头帽子的男人,更有许多穿着绯色的廉价人造丝织品的年轻女子;也有汽车开过,慢慢地爬似的,啵啵地好像哀求。两个孩子拖着我快跑(恐怕赶不上影戏),可是两位太太只在后边叫"慢走"。原来她们发现了这条路上走的或是站着的浓妆青年女子就是野鸡。

也许是的。因为鸭舌头帽子的男人掷了许多的"掼炮",啪啪啪地都在那些浓妆的青年女子的脚边响出来,而她们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是欢迎的。"愈响愈发"是她们的迷信。

我们终于到了新光大戏院的门口。上一场还没有散,戏院门里门外挤满了人。

而且这些人大都手里有票子。

两位太太站在马路旁边望着那戏院门口皱眉头。就是那勇敢的男孩子(他在学校里"打强盗山"是出名勇敢的),也把疑问的眼光看着我的面孔。

"就近还有几家影戏院,也许不很挤。"

我这样说着,征求伙伴们的同意。

但是假使片子不好呢?大些的孩子,一个很像大人的女孩子,眼光里有了这样的迟疑。"不管它!反正我们是来趁热闹的。借电影院坐坐,混到一点多钟,好到泥城桥一带去看兜喜神方的时髦女人。"

又是我的意见。然而两个孩子大大反对。不过这一回,他们是少数了,而且他们又怕多延捱了时间,"两头勿着实",于是只好跟着我走。

到了北京大戏院。照样密密的人层。而且似乎比新光大戏院的现象更加汹汹然可畏。转到那新开幕的金城。隔着马路一望,我们中间那位男孩子先叫起"好了"来了。走到戏院门口。我们都忍不住一股的高兴。这戏院还是"平时状态"。但是,一问,可糟了!原来这金城大戏院没有"大年夜"的,夜戏就只九点半那一场,此时已经闭幕。

看表上是十一点差十分。

"到那里去好呢?"--大家脸上又是这个问号了。也许新光今夜最后一场是十一点半开映罢?那么,还赶得及。新光近!

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定要看影戏。孩子们是当真要看的,而我们三个大人呢,还是想借此混过一两个钟点,预乍看看"大年夜"的上海后半夜的风光而已。

然而又到了新光了。十一点正,前场还没散,门里门外依然挤满了人,也许多了些。这次我是奋勇进攻了。五个人是一个长蛇阵。好容易挤了进去,望得见卖票处了,忽然又有些绅士太太们却往外边挤;一边喊道:"票子卖完了。卖完了!"我疑心这是骗人的。为什么戏院当局不挂"客满"的牌子?我不能再"绅士气"了。我挤开了几位拦路的时髦女郎,直到卖票.处前面。我们的长蛇阵也中断了。卖票员只对我摇手。

好容易又挤了出来,到得马路上时,我忍不住叹口气说:

"虽然'大年夜'不在XX街的小小南货店里,可确是在每家影戏院里!"

以后我们的行程是四马路了。意外地不是"大年夜"样的。也没看见多少艳妆的野鸡之类。"掼炮"声音更少。

两个孩子是非常扫兴了。于是"打吗啡针":每人三个气球。

我们最后的希望是看看南京路上有没有封皮的怪相"瞎眼睛"。

然而也没有。

十二点光景挤进了南京路的虹庙。这是我的主张。可是逛过了浴佛节的静安寺的两个孩子大大不满意。"没有静安寺那样大。"是他们的批评。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出来找"大年夜"的,而"大年夜"确也是在这座庙里!

后来我知道过不了年关的商店有五百多家。债权人请法院去封门。要是一封,那未免有碍"大上海"的观瞻,所以法院倒做了和事老。然而调解也等不及,干脆关上大门贴出"清理账目"的铺子也就有二百几十家了。南京路上有一家六十多年的老店也是其中之一。

"你猜猜。南京路的铺子有几家是赚钱的?--哈哈,说是只有两家半!那两家是三阳南货店和五芳斋糕团点心店。那半家呢,听说是冠生园。"

回家的路上碰见一位乡亲,他这样对我说。

乡亲这番话,我怎么能够不相信?并且我敢断定复杂的"大上海"市面无论怎样"不景气",但有几项生意是不受影响的。例如我们刚去随喜了来的虹庙。并且我又确实知道沪西某大佛寺的大小厅堂乃至"方丈室"早已被施主们排日定完;这半年里头,想在那大佛寺里"做道场",简直非有大面子不行的!

到家的时候,里内一个广东人家正放鞭炮,那是很长的一串,挑在竹竿上。我们站在里门口看去,只见一条火龙,渐缩渐短。等放过了我们走进去,依旧是冷清清的弄堂,不过满地碎红,堆得有寸许厚。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八日

1921年,在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1928年以后,同党失去组织上的关系。临终前,向党提出,要求在他逝世之后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中共中央根据他的要求和一生的表现,决定恢复他的中国共产党党籍,党龄从1921年算起。

《孤岛大年夜》朱雯


孤岛大年夜

朱雯

黑暗涂抹着孤岛的夜空,像巨蟒的火舌似的闪烁在遥远天际的是:CaPstanSmoke!那边,矗立着高高的钟架宛如跟唐吉河德搏斗过的风车,亮着霓虹灯的市招:红锡包香烟;是RllbyQueen的烟技呢,一枝枝地从纸包里跳了出来,跳到最后一枝的时候,却给谁点上了火,喷着氤氲的烟雾;于是BB的蝴蝶,也在旁边的广告牌上开始飞舞,连怕人的鹰隼,也仿佛自远而近地翱翔起来。天空被这些没有生命的生物们戏逗着,嘲弄着,而它却板着可憎的黑脸,道貌岸然地俯视着蠕动在地上的人群。人群,永远是那么拥挤的,那么稠密的,甚至是那么匆忙地蠕动在孤岛的每一个角落;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蚁似的人群搅得活跃起来。一年的日子,在车轮下辗过,在烟霭里飘过,在风浪中滚过了。然而再有最后的三四个钟头,人们将怎样打发呢?

花圈似地挂在夜空里的霓虹灯大钟,毫不疲怠地履行着神圣的任务,把时间指示给孤岛上的人群:八点三十五分!这一年的日子,给这大钟爬剩了这么些时候,而它却还是贪婪地爬行着,满想抓住宇宙间未来的岁月,一起纳到它怀中。于是那些排列在幽暗的街头拍卖贞操的女子,在夜风里叹息了:又是一年!追赎不回的青春去得更远更缥缈了!耳朵里响着辨不分明的侮蔑的笑声,是对于自己连脂粉都不能掩盖的衰老的嘲笑;却又听到嘤嘤的啜泣,那分明是永远得不到温饱的自己爹娘的哭声。而可怕的时间的黑手,却还残酷地强拖她们进入于衰老的深窖。一年的日子,至少把一半浪费在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下;那种暴力和喘息,虽然明知是自己最憎厌的,然而时间如果把这种憎厌的心理当真从她们心上拂去的时候,她们又觉得未来的生活,更不容易应付了。所以即使在这样一个节日的今夜,即使在只余三点余钟的今年,她们还是要在寒风中鹊立,用非常勉强的微笑来拍卖她们这份最不值钱的商品。明天会怎样呢?明年会怎样呢?她们决没有野心,决没有奢望;决没有控诉男人们对于她们蹂躏的胆量和要求,反之,她们只希望得到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甚至一种最不人道的蹂躏。每一个年头。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候,她们总给一种最会吓人的东西胁迫着:那是,那是,生活!

给生活所胁迫的,还不止她们这一群:立在街头的女子。在堵塞着每一条马路的人之狂流里,多的是无以车岁的穷氓!他们在马路上急走,想典质,想告贷;想偷窃,甚至想劫掠。他们不敢看时间,因为他们虽然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快快地溜过,然而又矛盾地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能够尽可能地延长。他们没有忘记到家里来催索过几次的债主,也没有忘记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妻儿,他们必须在这几点钟里面得到一点钱,只要能够应付过去的钱。于是面颜地走进了当铺,把自己以为最合用而比较值钱的东西典质了去,忍受高利的剥削,仿佛意外收获似的接受了从铁楞中授出来的钱。在匆匆的归途中,倒没有忘记为妻子买一双陈列在地摊上的洋袜,为孩子买一方吵闹了几天的年糕。这样,他便高兴地松了一口气:哦,年关度过了!于是打了一点白干,三成高兴七成感慨地喝起酒来;带着几分醉意,和妻子商量出去拜年的事。

也有厚颜地聆受着对方的呵斥,毫不放松地还是向人家告贷的人。他们可以典质的东西都没有了,便忍受着饥饿,嘲笑,诟詈,辱骂,看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划过,无论怎样焦急却又不能够把焦急表示出来,像钉一样地笔立在地上,用沉默用眼泪来感动对方的人,可是对方的耳朵只落在低低地放送着流行小曲的收音机上,而对方的眼睛也只注视着正在剔理茸毛的黄驾,对于那样一个求救的人,他觉得连辱骂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然而这个流泪的石像却永远兀立在那里,最后大概会由出任斡旋的女主人,用比他所要求的数目小至十倍左右的借款打发他,同时男主人用对待无赖恶棍的手段把这个坚持告贷的人驱逐出去。这样,他就无可奈何地抛到人群的洪流中,既匆忙却又茫然地去钻撞他第二条门路。

这是多么愚昧呢?把可贵的时间花费于聆受不必要的呵斥上!于是聪明的人,干脆就偷窃了!在人丛中推塞着,在公司的陈列橱窗前闲荡着,而人家衣边的钢笔,头上的帽子,手里的钱包,都会飞一样地溜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这些在他井不以为可贵的东西,却已非常尊贵地给当铺保管了起来。就那样,他们会获得偿付债务,购置年货,甚至新年赌博的开支。很侥幸地,他们只有几分钟的并不劳动的劳动。

也有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匪徒,在孤岛的僻静的角隅里活动着,用生命作孤注,在寒风中期待着不幸的过客。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褂,用呢帽遮住眉毛和睫毛,埋藏在衣袖里的手,倒提着三四寸长的一根勃郎林;徜徉,蹀躞,徘徊,装扮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觉得够本,他们便会狠毒地下手。忘记了法律,忘记了人道,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人,他们会像饿虎似的扑住了作为户头的过客,恣肆地劫掠和搜索。于是天下宁静了,街灯在头顶上夹眼,夜风在宽阔的马路上回旋,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市声,听去仿佛是残夏的蚊阵。偶尔有一辆也许就载着这些用生命来占卜命运者的汽车,急骤地驰过,夜风便像烟似的逃进了狭巷,溜进了窗棂,把人家守岁的红烛吹得直晃;是欢喜呢,是哀怨呢,红烛淌下了潸潸的蜡泪。哦,什么鬼风啊,这样的厉害!几个攒聚在一起玩骰子的孩子中,有人便这样地嗫嚅着。于是,正在香案前安排明天敬佛果品的母亲,即刻咕噜了起来:是年夜了,为什么咒神骂鬼的?想想自己的年纪,吃过了年夜饭,不是已经长了一岁吗?

已经长了一岁吗?是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有些用最神圣的名义,出卖她们最神圣的贞操的姑娘,她们却永远是年轻的。在今夜,她们又照例穿射在扰攘的铺道上,出没在不是为喝酒而喝酒的酒店里,不是为旅居而旅居的旅馆里,用花一样的笑颜,去向导一般比她们更会得向导的先生。酒意熏红了她们的粉靥,烟味麻痹了她们的轻睫,一个永远是十六岁的少女,更显得娇嫩了。然而这是年夜啊,一种说不分明的轻愁,又像登徒子的手似的抚到她们的心上,叫她们偶然清醒了过来,想到破碎的家,以及比家更破碎的自己的身体。可是,真有一条登徒子的手,爬上自己的胸膊,拂去了刚才罩落下来的黑影;于是她们肩开花似的笑脸,用蛇一般的腰肢缠住了对方那只太不安静的胳膊,一半撒娇一半发嗔地洒脱了逃跑,然而老鹰攫鸡似的又给另外一双粗大的胳膊抱住了。袒露的手臂上深雕着指爪的纹路,白皙的粉颊上乱印着淡黄的唇吻,就在今夜的几小时中,她们还想施展她们最后的手段,以骗取没有爱情的爱情。#p#分页标题#e#

像深山古刹的钟声,回荡在五色缤纷的夜空里的是:江海关大钟的九响!人群仍然在马路上流,奸诈,欺骗和荒淫占领着整个的孤岛。电影院张着巨蚌似的大口,吞进了无数的人群,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每一家旅馆里,不还是客满吗?充塞在一个个房间里的,不是鸦片,便是麻将,再不然还有混合着水汀热气的淫欲味。沙哑的嗓音,逼出了苏三的供词;而那边,咭咭的笑声里,却漏出了不上调门的妹妹我爱你。听去最悠闲的是疏朗地击着桌面的牌声,可是一阵吆喝,一阵对于满贯牌的赞叹,又把热气凝冻得十分紧张了。是年夜啊,那些没有余款来料理债务的人,现在却正在这里颇为宽绰地狂饮和豪赌;没有精神来应付岁除琐碎的,现在却正在这里浪费着不必浪费的精神。只有三个钟头了,他们都惟恐不及地找寻着各种的刺激,于是--

舞场里流进了一大批舞客,赌窟里流进了一大批赌徒,群三坊会乐里的妆阁上,流进了一大批已有妻子的丈夫,结过十次婚的处子。当Saxophone在幻变的灯光下开始奏出第一支华尔兹的时候,舞客们像劫掠的匪徒,抢住了舞星兴奋地狂跳,乐律在脚跟上回旋,火奴鲁鲁的热风温暖地掠过每一个舞星的鬓脚。于是用劲搂住了那条裹在大单薄的衣服里的柳腰,一阵热流通过两个紧贴着的肢体,他们便用了合乎旋律的音调,在那晃耀着的耳环边絮语了:Fifi,这何尝是凛寒的岁暮呢?被最好的雕工雕出来的嘴唇,好像印板似的压在对方的肩膀上,一个个鲜红的嘴印便在玄色的外衣上显现了出来;老X,你想不想起你的太太啊?遥远的鸽铃似的笑声,从眼波中飞送了出去。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然而太太的微嗔的粉颊,分明掩盖在Fifi的脸上了。然而,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今夜的功课,还只开始咧!

还只开始的是:赌窟里的吆喝,妆阁上的调情!相信命运和不信命运的人,同时在命运下打赌!他们的金钱,很容易地流滚了进来,却更容易地流滚了出去。金钱在桌面上跳跃着,骰子在碟子里跳跃着,他们的心,也都在急剧的节奏下跳跃着。用一种人为的力量来占卜不是人为的事情,用一种不费精神的方法来赚取非费精神不可的利润。在大除夕的今宵,他们好像都要赎回一年间的损耗似的,注视着命运的幻变;然而命运往往是一个美艳的妖魔,即使在今年仅余的三小时中,也会把人家手里的财富攫夺完了的。

于是有人觉得还是到老七老八的妆阁上去调情了。在耀眼的灯光下,人们用金钱来购买着不值钱的颦笑和不神圣的爱情。在任何地方都是锱林必较的啬鬼,在这里却变成了最宽绰的客人;平时声色俱厉地河责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跟男同学通信的父亲,现在却跟和自己女儿相仿年纪的姑娘们厮缠着。红木镜台上的人造石小钟在一分一秒地爬,而男人们的手掌也在姑娘们的身上一刻不停地爬着;想用手指来抓取花去金钱的代价,想用淫欲来挑拨孱弱衰老的感情。而那些蛇一样的姑娘,也用对于父亲般的孝敬,对于丈夫般的温柔,对于儿女般的体贴来侍奉那些既非父亲又非丈夫儿子的恩客。是年夜了,各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姑娘们盘算着获得的缠头,客人们盘算着获得的爱情,而高烧的红烛,时时发出嗤嗤的细响,仿佛叮咛着妆阁上的客人,别让溜走了这短短的年夜。

时间在霓虹灯的钟面上爬行,BB的蝴蝶还是在黑空中戏逗着。人群在各条马路上流;间杂在人群里的是:甲虫似的汽车,惨白色的救护车,以及深灰色的刑事车。各种国籍的,各种肤色的,各种年龄的男女在交通灯的控制下奔走着。他们将到哪里去呢?孤岛的四周密布着乌黑的魔网,暂时给封锁在这里的人,已经连呼吸都觉得很局促了。然而他们只需要一方国锢着的土地,只需要找寻那满布在乐园到处的刺激。这里多的是醇酒,多的是女人,多的是荒淫和无耻。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许多人驱到了街头,驱到了酒店,旅馆,电影院,跳舞场,游艺场;他们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生产数量一起消费似的找寻着快乐。于是有许多人犯罪了:奸淫,诱惑,诈骗,窃盗和杀人!刑事汽车里载满了预备送到牢狱里去过年的囚徒,风似的疾卷了过去!于是排字房里的工友们,便用铅字来报告这一件件不一定会惊人的新闻。

然而,就让时间在这样的荒淫中溜过吗?不!也有许多不甘心沉沦于魔窟里的人,他们在侦探们的严密监视下,创造着民族复兴的历史。他们在孤岛上苦斗,他们把生命置于度外,用最消极的方法来发泄他们的愤懑,他们的热情。就像在今夜,这许多英勇的志士,早已分配了各人的工作,正在努力地分头进行呢!他们在旅馆里商议,在茶室里密谈,在僻静的寓所里草拟了工作的计划,在陋劣的印刷铺子里催排着革命的传单。他们注视着钟表,因为他们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即使是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他们也不需要歇息,反之更想利用这时机,来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旧的中国固然在孤岛上衰颓,而新的中国却正在孤岛上成长着;糜烂吧,孤岛乐园里的人们!当黑夜的云翳从孤岛上空消退去的时候,这里的景色总应该有一番大的改变的!然而乌黑的今夜,我们不能不兀立在扰攘的街头,望着蚁似的人群,以及飞舞于空际的没有生命的生物,沉痛太息了。

这是International的都市--孤岛大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