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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喇叭花

发表时间: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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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城市喇叭花,欢迎阅读与收藏。

永盛在键盘上打下了BOLL四个字母,显示屏上出现了黄绿紫三色线,三色线的末端呈渐扩状,如一只束放喷管。多么漂亮的喇叭花啊!永盛在心里暗暗高兴,这无疑又是一个杀入的好机会。他把帐户上的钱全都换成了筹码,他稍感遗憾的是,手中的头寸不是很足。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正在香港旅游的姐姐打了电话。

你要多少?姐姐永宁在知道他的来意后问。

你能给我多少?五千万。永宁稍加考虑后说。怎么样?这么多!永盛心里不由一惊。

嫌少吗?永宁听他不语就问。

不,足够了。永盛说。他有话想问姐姐,但想到身边的菲菲,就没问。有机会要跟姐姐谈谈。他想。

那好,钱将分别汇到你的帐户上。最快的一笔估计明天下午就可以到。但你要切记,不要存在同一个户头上。姐姐叮嘱道。

我懂。永盛在不同的证券营业部都有自己的户头。

姐姐的能量是越来越大了。结束了通话以后永盛感慨道。但他深深地懂得,正如股市高位蕴涵着风险一样,姐姐骤然膨胀的能量也必然会面临着威胁。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他不能不提醒她,要理智从事,姐姐这棵树不能倒。这样想着,跟姐姐谈话的愿望变得强烈起来。

姐姐答应多少?一边的菲菲问。

五百万。永盛答。他觉得不能把真话都告诉菲菲,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么多!菲菲兴奋得每一根神经都跳动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他坐的椅子后面,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臂环在他的颈下,她的长发滑了下来,她的熟悉的气息便同她的长发一同向他的头上罩了下来。你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你的福气。她在他的耳边说。

不错,我能有今天,是离不开姐姐的帮助的。他赞同道。

有很多事情,菲菲并不知道。永盛杀进股市是姐姐一手促成的。他在失去虹的时候,虽然他不愿意,但他还是来到姐姐生活的城市,她毕竟是最能了解他的亲人。

当永宁见到面黄肌瘦的永盛的时候,不由大惊失色。知道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当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他的痛苦的时候,她的不安的心定了下来,她是过来人,懂得那玩意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先吃饭,然后住下来,姐姐陪你玩几天,再帮你想办法。姐姐说。还有办法?永盛一脸的将信将疑。会有办法的。姐姐自信地说。太好了。永盛的脸不由云开日出。走,吃饭去。

午饭以后,永宁把永盛送进了一家豪华的酒店。你睡个午觉,下午姐姐陪你逛街去,买点衣服,别像个乡巴佬似的。姐姐说。永盛连连点头。现在,他的心中阳光灿烂,他知道姐姐是个有办法的人(尽管他不欣赏姐姐的做法),在他的记忆中,姐姐是个说到就能做到的人。想到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不由心花怒放。

永宁看永盛睡下以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永盛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姐姐还没有过来,他只得看起电视来。

笃,笃。永盛一个鱼跃从床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打开门。

我找永盛。门口站着一个靓丽女子正好看地笑着。

找我?永盛的脸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错。靓丽女子肯定地说。是你姐姐让我来的,这几天,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她让我来陪陪你。

哦。永盛挠了挠头。

怎么,还不让我进屋。

快请进,快请进。永盛不好意思地把女子往屋里让。

我叫马丽,是你姐姐公司的职员。女子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在沙发上款款地坐下。

永盛有点手足无措的,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永盛忙拿起话筒。原来是姐姐的电话,她证实了马丽的身份,她让他好好玩玩,不要拘束。

接下来的几天,马丽使永盛成了男人,这很出乎他的意料,这位美丽且有品味的女子轻易地成了他床上的娇客。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

事业是什么,姐姐说,是社会给你劳动的回报,换言之,衡量的标准是财富和地位。地位其实就是你能办成什么样的事情,而现在这个社会几乎没有钱做不到的事情。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奢华的衣服,没有化妆,没有形形式式的宴会舞会,女人的品位从哪里体现呢?马丽要论气质和相貌,我想不会在你的虹之下,但我给她五万,她就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想一想,感情是什么,社会是怎么回事呢?在姐姐的侃侃而谈中,永盛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姐姐如此富有,为了证明她的理论一下子就拍出了五万。十年不到的时间,姐姐竟然经营出了这样一片天空,他不能不惊讶。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姐姐的理论,但事实却又不得不使他信服姐姐的某些观点。

永盛回到工作的城市,他不再为虹而茶饭不思。他辞去了工作。姐姐给他二十万的本金让他炒股。这个行业是你能做的事情中最赚钱的,姐姐说,这些钱可以使你坐进大户室。在起步阶段,我想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

但我要说的是你的心态问题。你长这么大,从来没运作过这么多资金,心里可能有点紧张,这是你的大忌。你要以玩家的心态来操作,二十万赔了也不要紧,算学费,但你要从二十万中学到经验,尽快地成为炒股的行家里手,那你就不辜负姐姐了。

今后如果你需要,姐姐会随时向你提供资金。临别的时候,姐姐给了他一只精致的箱子。他接过箱子的时候,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就这样,永盛坐进了大户室。他无疑是个优秀的人才,只要他下功夫,只要有条件,他就肯定能成为某个方面的专家。对于自己的智慧,他从来都有这样的信心。

他有着不同常人的悟性。一波一波地做下来,他用两年的时间,使自己成了有产者。

这期间他曾两次借过姐姐百万以上的款项,在获得不薄的收入以后,他把姐姐的钱很快归还了。因为看到了业绩,姐姐把他两次的借款重新划到他的帐上,作为投资,由他操作。

我们该好好庆祝一下。菲菲说。

你说怎么庆祝?永盛侧过头来问。

是啊,城市太单调,无非是吃饭跳舞之类的。菲菲直起腰来,我们去野炊,如何?她忽发奇想地。

今天来不及了,没有准备,周日去。永盛说。

那就出去换换空气吧。菲菲提议。

去哪呢?随你。

御码头怎样?好,陪你怀古去。菲菲今天心情显然不错。

永盛的心不能不为之感动,他重又怀疑起姐姐的理论。

他对爱的信心曾受到虹的无情打击。大户室的孔方有一天呼他出来活动,他便来到了光线暗淡的舞厅。孔方与坐台小姐打得火热,但其中的一个声音他却那样熟悉,那分明是虹的!他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他丧魂落魄地逃出舞厅,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初为之疯狂的美丽圣洁的女子竟会走上这条路!从此,他相信了姐姐关于女人物欲化的理论,也从此,他的身边不再缺少女人而且时常变换。

他要报复!为了当初的痴迷。

而菲菲是知道这一切的,她却不离开他,他不由深感疑惑,我错了吗?他俩走出大户室,迎面吹来的风使永盛觉得很舒服。他走到阳台的护栏边,他看到楼下是进进出出的人流,这些人都为利而来,他们明知道里面更多的是输家,但高额的可能利润给他们带来了暴富的梦想,他们都希望自己的智慧能为自己带来财富,但不久他们就发现他们的黄金梦是那样难以成为现实,因为竞争是不公平的,他们消息滞后,他们资料有限,他们资金有限。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认识你的吗?永盛问身边的菲菲。

不是在下面的大厅里面吗?菲菲稍不解地问。她至今还记得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那天,两人是相向而行的,在交错的刹那,在似乎是很不经意的一抬头中,两人的目光相遇了,怪异的是,两人的目光仿佛被粘在一起,使两人的头颅都无法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行。于是,两人停了下来。你买的什么股?永盛问。这是股民最关心的问题,也正是这个问题使很多原不相识的陌生人成了朋友。

不是,永盛摇摇头,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在这。

在这?我怎么不记得。

那天,你穿了件白领天蓝的连衣裙,我看你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但终于抬起头走进了证券公司的大门。那天情景,他仍历历在目。他看到一朵美丽的云彩向他飘了过来,他当时就有结识她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直到他设计好了与她搭讪的种种场合,而且把每种场合的应对都作了充分的酝酿,他才走进楼下的大厅。使他满意的是,相识并不困难,菲菲是个开朗的女性。他后来知道她是个下岗工人,她的运气很不好,大学毕业后分到工厂,正逢效益大滑坡,厂里要求部分职工下岗,她成了其中的一个。于是,她筹措了一笔钱,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那天是我第一次上股市。菲菲说,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此刻她的心态是复杂的,遇到永盛,她富有了,但感情仍然没有着落。她的心里常感到空落落的。

我们走吧。永盛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怅惘,他不愿那种情绪在他俩间弥漫开来,于是他说。他伸出手揽住她的纤腰,两人往楼下走去。

永盛从车棚里推出车打着火,菲菲双手卡住他的腰要上他的后座。你没骑车?永盛不愿带女人,因为他常变换女伴之故。但菲菲是个例外。现在我不想骑。她的语气很霸道,但永盛的心头却是甜丝丝的。我真该娶她,还犹豫什么呢?他的心中出现这样的闪念。如果当初结识她带有猎艳的成分,那么,今天,在感情上他对她的确产生了某种程度的依恋。坐好了?永盛戴好头盔。好了。永盛一加油门,车驶了出去。他的车在摩托家族中无疑是尊贵的,如果陆路是海洋,他的车便是航母了。

他骑上车的时候,他的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快感,那种快感就仿佛在盛大的舞会上最漂亮的女人被拥在自己的怀里一般。

永盛沿着一条古老的人工河堤轻车熟路往前驶去。每当他行驶在这条路上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这样一个疑问,当年皇帝老儿的龙舟是如何驶进这条纤细如美人腰的河流呢?是今日的河流变窄了还是龙舟到这儿变细了呢?一转眼的工夫,御码头已在眼前,他停好车,两人走上了皇帝老儿当年曾踏过的石板,一阶一阶地降了下去,在水边两人住了脚。

明天的头寸,你想要多少?你打算给我多少?菲菲试探地问。

一人一半?不,我要不了,百分之一就很不错了。菲菲显得很保守,虽然她懂得这是个有更多的本金就能赚更多的钱的好机会。幼年与学生时代,她已饱尝缺钱的滋味,她不想把既得利益丢掉,她要保住胜利果实。跟永盛做了几年股票,几乎什么都有了,她没有太大的野心。

微风在深秋的河道上缓缓吹来,穿着薄衣单衫的菲菲在这夹着寒意的风中不由打了个寒噤,永盛看在了眼里。我早饭还没吃呢,陪我去。他说。于是,他俩走上堤岸,进了一家仿古的茶庄。

永盛与菲菲共进了午餐以后,他把菲菲送回去,然后回家。想到这次大笔资金的运作,他的大脑不由高度兴奋起来。最好能有舆论配合一下,他想。这时,他想起一个人来,这个关系是姐姐介绍给他的,以前,他一直都没用过。我们的关系很铁,但轻易不要动用它。姐姐私下曾经对他说。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于是,他找出通讯录,拨出了那人的手机号码。

喂,是王主编吗?线路接通以后,永盛问。

我是。您是?你好,我是永盛。

永盛?王主编的语气里透着疑问。

永宁的弟弟。永盛适时地搬出了自己的姐姐。

喔,想起来了,你好你好。王总的语气立刻暖了许多。有事吗?我有几篇股评文章,想请主编大人指点一下。

哦,我这边正缺这样的稿子,你什么时候给我?就这两天,怎么样?好啊,我随时欢迎。如何跟你联系?永盛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好,今天就说到这,我现在有客人。主编笑说着与他道了别。

姐姐果然厉害。永盛放下手机,在心里感慨道。

他在电脑边坐下来,调出自己想买的几只股票的资料。他知道一旦他把这些资金投入到股市里去,他就是一名庄家了,他只能赚,不能赔,他赔不起。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很不情愿地拿过手机。

你死哪去了?手机里响起孔方咋咋呼呼的声音。

孔兄啊,有何赐教?今天可是万山红遍呀,怎么不见你人?恭喜孔兄,又有大笔进项了。

那你不比我更厉害嘛。怎么样,晚上乐乐去。

噢,对不起,今天晚上我有事。永盛听出他的意思。这小子运气好,在他发财后老婆却死了。民间流传的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成功男人的三大乐事他占了两件,他好得意。现在他除了想办法赚钱,就是在女人堆里找乐。

别扫兴好不好!孔方的声音变得不开心,今天晚上天大的事情你都给我抛在一边,老地方,老时间,我带两个丫头去,保准你开心。孔方说完不容分辩地挂了电话。

永盛有点无奈。孔方是他不愿得罪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中不能缺了这种人,他无疑是自己生活中不错的调味品。他打算晚上还是赴孔方之邀。

他看着显示上的资料,稍加考虑后,想出了第一篇文章的标题,他在键盘上敲了下去,手机响了起来,他迅疾地打出最后一个字,然后拿过手机。

喂,哪里?永盛吗?我是王钢呀。

噢,王总,你好。永盛心里不由稍觉奇怪,他俩不是刚通过话吗?我想跟你谈谈,晚上六点,我请客,大富豪酒家。有时间吗?嗯,好吧。永盛想到王主编是第一次约他,就同意了。王总找我,会有什么事情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晚上六点,永盛准时出现在大富豪酒家迎宾小姐的笑容面前。他走进门厅。就在他环视富丽堂皇的大厅而不见王总的身影的时候,他的背后传来哈哈的笑声,永盛老弟真是很守时呀。永盛转过身来,立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高大而不失儒雅的王总,他忙伸出手去,您好。两人互道了问候。永盛在心里不由暗暗惊讶,他同王总少说也有两年的时间没有面了,但他还是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他来,这个人的记忆力不简单。我已经约定好了房间。王总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向旋转型的楼梯走去。

两人在一间仿日的木结构的屋前停住了脚。王总,好久不见了。一位小姐殷勤地拉开门,门开处可见一张摆满精致菜肴的桌子,桌旁边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

王总,我恭候多时了。那男子起身相迎。哟,有劳经理大驾了。王总致歉似的伸出手去,被称为经理的男人伸出双手。请坐。经理殷勤地让座,小姐过来斟酒。王总没有为二人介绍的意思,经理瞟了永盛一眼,然后举起杯子,来,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碰杯后,经理先干为敬。小姐拿着酒瓶又要为三人倒酒,王总不让,今天我们自己来。他说着就伸出手来,想拿小姐手中的酒瓶。这怎么可以呢?小姐一边嗲声地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她的经理。自己来随便一点,我的经理大人,你说呢?王总知道没有经理的同意,小姐是不会放手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经理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二位请自便了。好,你忙你忙。王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二人目送经理走出小屋。有事请随时吩咐。小姐在关上屋门的时候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今天,找老弟来可是有事相求哟。王总一边为永盛斟酒一边直奔主题的。

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永盛摆出了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姿态。

好,有这话我就很开心。来,喝酒。两人又碰杯。随便吃。王总招呼永盛。两人拿起筷子,伸向满桌的菜肴。

我有个弟弟,下岗了,没饭吃,求到我头上来了。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呀,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想不帮他,可老母亲那边又过不了关,没办法,只得帮他想点办法。他一般的工作又不愿做,想开酒店。现在呢,有关事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缺点钱。本想贷款,一是怕太惹眼;二呢,我有个想法,我觉得这个想法也不错,有财大家发嘛。我想到了你。

谢谢王总的美意,永盛立刻懂了王总的意思。只是酒店的竞争太激烈呀。永盛心里没有把握。

现在的酒店的确如雨后春笋,但我觉得酒店的竞争说穿了就是客源的竞争。关于这一点,你应该相信我,王总说着又拿起酒瓶,老弟难道对我没有信心吗?怎么会呢?永盛面露微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有您作保证,我还怕什么呢?只是不知道王总还差多少?一百万。

这么多?永盛不由心里一惊。

要搞嘛就要上点档次。

只是我恐怕一时难以拿出这么多钱。永盛有点拿不定主意。他想先征求一下姐姐的意见。

谁不知道你是本市有名的大户呢,说来说去,恐怕还是对我缺乏信任吧。王总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是真的。永盛连忙解释,钱全在股市上。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怎么样?永盛说的也是实情,但他现在手上即使有一百万现款,他也不会轻易出手的。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王总适时地举起杯子,两人又碰了一杯。这钱呢,要么借给我,我打借条;要么就算投资,大家就为共同的目标携起手来。我希望是后一种形式。王总说着搛了一只肥硕的蟹放在永盛的碟子里面。

我再考虑考虑。

好,我等你半个月。王总笑眯眯的。其实他心里有底的,他知道永盛在这件事上犹豫的原因。一来,他以前没同自己合作过;二来,他确实需要考虑一下,再征询一下永宁的意见,而后者,他早已同永宁通过气。

永盛在手机鸣叫声中打开手机。你的架子好大!孔方满是怒气的声音立刻盈满了他的右耳道。我有个饭局。永盛心里不高兴,但他忍住了,过一个小时再通个电话好吗?反正不管你来不来,今天你要作东。孔方有点死乞白赖的。好好好。永盛有点巴不得地结束了通话。

有事?王总关心地问。

没什么。永盛轻描淡写的,有个朋友喊我出去玩。

年轻人嘛,该乐的要乐。吃完饭你就去。王总挺能理解人的。

不急不急。

听说你也搞创作?王总放下筷子,剥着蟹壳。

瞎诌的。永盛的心中不由顿生戒备,王总怎么知道?你姐姐不是让我多关心你嘛。王总微微一笑。

永盛这才释然。

写什么?什么都写一点,但投出去,就都泥牛入海了。永盛摇摇头。

那你有时间的时候把手中的东西整理一下,交给我。

只是怕麻烦王总了。

今后别老是王总王总的,叫我大哥就行。

那我就高攀大哥了。

话说到这分上,永盛的戒备完全消除了,他俩开始开怀畅饮。

当永盛的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王总就催他快去。两人为会东的事争持了一番,最后经理跑了过来,不容分说地请了客。

一起去玩玩?下楼的时候,永盛邀王总。

不方便。

永盛听他这样说,不便强邀,就自己去了。

他知道,在老地方,此刻在绚烂地绽放着朵朵美丽的喇叭花,那样的花朵虽然没有植物的馨香,却比世间任何植物的花朵都动人心魄。

一夜狂欢,使在上午十点醒来的永盛仍然感到躯体软乏乏的,仿佛筋骨被抽去了一般。他睁开双眼躺在柔软的宽阔着的床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夜来的感觉真是太妙了。孔方的确有办法,他总是能找来形形色色的女子,那是些花了钱就不会有麻烦的女子。

他满足地看着屋内可算是奢华的居室,他想到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优游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姐姐给他的机会,他是决不可能在今天能达到这种水准的,或许,一辈子都达不到。过人的天赋如果没有机遇的青睐,你永远只会是条虫。可当初姐姐的所作所为是他不屑一顾甚至是引以为耻的。他至今还记得姐姐曾为一部彩电而不惜与后来成为他姐夫的人以断绝关系相要挟,想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不得不东挪西借钱搬回了彩电,姐姐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姐姐是个很虚荣的女人,姐夫后来的因贪污而锒铛入狱可说是与她的物质欲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姐姐不得不赤膊上阵,她很幸运,遇到了后来成为交行行长的男人,那时的交行在筹建之中,他俩的双栖双行的传闻终于传到了很传统的妈妈的耳朵里面,已经来日无多的妈妈在这些传闻的刺激下,加速走上了黄泉路。为这事,他至今难以原谅姐姐。但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姐姐,她只不过是早吃螃蟹的人而已。她不仅使姐夫提前获释,还使他成为挂靠交行的公司经理,这就使永盛获得资金的渠道变得畅通无阻。当然永盛懂得,姐姐的交易决非他这一处,她有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打点。如此的巨额资金会不会有问题呢?他估计姐姐再有一两天就会回来,她一回来,他就要去见她,跟她谈谈。

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伫立在他的床前,他知道那是谁。怎么还不起来?床前的长衣长发问。还想睡。永盛在床上慵倦地伸了个懒腰。起来吧,不早了。我已经把“明园”的汤包替你蒸在锅上。女人走到落地窗前拉起窗子,阳光灿烂地照了进来,女人侧逆光地站着,白色衣裙显得半透明。曲线是柔和的,女人是美丽的,这种美丽使永盛的心灵感到一种压抑。他曾对她的肉体产生过无数次的欲望,但他都把它压了下去。汤包是他喜欢的早餐之一,也只有她才能对他投入如此入微的关怀。昨晚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女子平静地叙述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在床侧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梳妆台是永盛为她买的,他怕她哪天住在这不方便,但到现在还没有这种机会。昨晚有个应酬,回来迟了。他编了个谎,面不改色心在跳。是吗?女人露出了不信的目光,那目光只有她在镜子里面才能看到。他知道她的猜疑,但他没辩白的意思。她忽然想起了锅上的汤包,忙起身往厨房跑去。快起来,早饭好了。

永盛想到了汤包的汤汁在口腔中流动的感觉,他感到他的气力特别需要那种感觉的喂养,他便一骨碌爬了起来,他草草地穿好衣服,往盥洗室走去。

永盛走进了餐厅的时候餐桌上一杯冲好的牛奶与汤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菲菲静静地坐在一边,目光凝固了一般。看着这幅静物画,永盛在心头不由一热,辛苦你了。他抚着她的肩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她转过脸来对他淡淡的一笑。他喝了一口奶,拿起筷子,搛起一只汤包,你怎么不吃?他问。我吃过了。她答。那我就不客气啦。他咬破汤包的一角,然后小口地吮起来,温度适中的汁绵绵地流进了他的口中。

永盛,我想跟你谈谈。她的目光幽幽的。

永盛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他把汤包放进嘴里,有力地咀嚼后咽了下去。

能不能过一段时间,等我把这一段时间忙完?为什么?她稍有不解的。

你知道的,这几天,我有不算小的资金要运作,还有与此相关的事情要处理,我非常需要一种平静的心态。但有一点,你应当相信,我很希望你能一辈子保管我的大门钥匙。

好,那我就等你忙完这几天,刚好,我也想回家休息几天。说着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我送你。永盛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不用,你吃你的早饭,我赶我的车,两不误。她伸手摁住了要起身的永盛。

那,我们回来见。永盛见她的态度很坚决,就不再坚持。

菲菲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

永盛继续他的早饭,他打算早饭以后,先把几篇股评的文章赶出来,下午去查查自己的银行帐号,钱如果到了,就把它提出来转到股市上去。他觉得这样做安全些,有几个银行帐号,他不想暴露。

永盛坐在大户室里,看着不停地变换着的行情,他的脸上显出了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得意的笑容。他的股评文章在他陆续建仓的过程中一篇接一篇地在市报上发了出来。在形形色色的证券报上,他选中的股票也得到了某些股评家的青睐,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力与智慧。几天下来,他的股票已经获得了相当可观的利润,他悄悄地派发着筹码,他刚刚在计算机上又打出了一张卖单,很快就被踊跃的跟风者吃掉了。

他仿佛看到了大把的票子落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想到了王总。信任王刚,密切关系。当他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姐姐如是说。

他觉得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他拨出王总的手机号码。是大哥吗?线路接通以后,他问。永盛,你好。王总立刻听出了永盛的声音。你要的货已经准备好了,永盛隐去了钱字!好!王总简短地赞道。怎么交给你呢?永盛问。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怎么样?王总发出了邀请。可以。永盛欣然同意。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吗?王总有些不放心。记得。那就晚上见。王总道着再见。晚上见。

永盛放下手机,他的兴奋心情是难以言说的。他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想到了孔方。于是他的手伸向手机,他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喂。永盛的声音显得分外柔和。永盛吗?我是永宁。永宁自报家门。姐姐说,我急需要五百万现金,你能办到吗?能。永盛毫不迟疑的。这时他暗自庆幸还有三千万没有杀入股市。好,你现在就拿给我。你的钱在什么地方?永宁问。环宇路四段的工行。

永盛说。好,我就在那等你。注意我这次开的是乳白色的桑塔纳。永宁说。姐姐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姐姐没开她的凌志来,他感到不妙。见面再说。你快来,越快越好。姐姐的语气肯定了永盛的怀疑。好,我这就来。永盛说完关了机子,然后匆匆收拾好东西,就直奔楼下的车棚。

仲秋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但永盛骑车却不由自主打着寒噤。他不愿多想,他要尽快见到姐姐。

他来到工行门前停好车,取出钱,然后转身出了工行营业厅。这时他看到一辆乳白色的桑塔纳缓缓地向他驶了过来,他迎了上去。车开到他身边的时候,后面打开了,出现了姐姐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的脸。上车吧。姐姐招呼着。永盛忙钻了进去。他看到开车的姐夫。他同他打了招呼,他头也不回地点点头。车开了出去。

出事了?永盛不安地问。

永宁摘下墨镜点点头,现在还没有注意到我,我得到了绝密的消息。

你打算怎么办?永盛不安地问。麻烦还是来了。他在心里暗叹道。

我们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出逃。

我会有麻烦吗?永盛不由心慌。

不会。给你的钱都是经过不同渠道处理过的,不会有问题。永宁很镇定。只是你这次投进股市多少钱?两千万。

这笔钱有点麻烦。永宁思索着。你去找王总想点办法,证明你的钱是借来的。

他可靠吗?这个问题重又出现在永盛的心头。

绝对可靠。永宁一字一顿地说。

今后怎么跟你联系呢?半晌,永盛又问。

不要联系。

你去哪?你不要知道。

我们今后就见不上面了?永盛的心里很伤感,他的鼻子酸酸的。

也许吧。永宁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姐姐。永盛不由号啕,万千感慨涌上心间,他扑在了姐姐的怀里。

坚强些。永宁一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一手拍着永盛的背。

下去吧。良久,永宁开始赶永盛下车。时间就是生命,你应该懂得的。永宁扶起扑在她怀里的弟弟。

车已经驶在了郊区的公路上,这时缓缓地在路边停了下来。去吧,我会设法跟你联系的。永宁说。姐夫转过脸来,他没有褪下他的墨镜,永盛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永盛接住。去吧,永宁再次催道。

永盛下车,他看到车后座的玻璃窗摇了下来,一只手在向后摇动着。

永盛站在路边,树叶在秋风中摇落。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往城市走去,要把两千万的筹码变现,他想,我要作最坏的打算。

“大富豪”的富丽堂皇的舞厅。一间光线幽暗的包厢里坐着永盛与菲菲。

我破产了。永盛啜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说。

你又在骗我!坐在他身边的菲菲伸出食指在他的挺直的鼻梁上从上到下地刮了一回。

我没有骗你。我姐姐出事了,借她的钱要还。这次股票也失手了。现在,我是一贫如洗。永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难过。菲菲在黑暗中幽幽地说。黑暗中,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包厢外有人唱着《无言的结局》。一时,两人都沉默着。

其实,至少永盛现在并没有破产。

永宁走后的晚上,永盛在送一百万到王总家的路上,否决了和王总讨论新入市的两千万的资金来源的想法,他认为人心难测,万一王总知道姐姐出事的消息,他对姐姐的态度发生变化,那不就完了吗?从王总家回来以后,他苦苦地想了一个晚上,他觉得找出资金的供贷方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攻守同盟的建立。到时候同盟存在着被各个击破的危险,一旦那种局面出现,他就主动承认两千万是借的,并加以归还。不出意外的话,他相信自己是能挺过这一关的。

永盛今天把菲菲找来是想做最后一个关于感情的试验。

跳舞去。又一曲舞曲响起的时候,永盛提议道。两人双双走进舞池,如鱼般遨游在音乐的河流中。

你不是想跟我谈谈吗?永盛的语气是不经意的。

没什么。菲菲在晦暗的光线中轻轻地摇着。

你忘了那天上午吗?永盛耐心地提醒着。这时,永盛配合着菲菲走出了一个漂亮的花步。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两人再次相拥的时候菲菲冷淡地说。

我懂了。永盛点点头。

这时,音乐节奏猛然加剧,永盛牵着菲菲的手走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花步。永盛觉得他快抓不住她的手了,但菲菲却继续旋转着,他只得放开手去。这时,他转过身来,他看到,菲菲的长裙急速地旋转着,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如一把倒开的阳伞,又如一朵怒放的喇叭花。

多美啊!掌声响了起来,音乐的节拍狂了一般。舞池中渐渐加入了原本作壁上观者,他们围着那朵怒放的花朵抽搐般地舞了起来。在渐多的舞者中,菲菲在永盛的眼睛中迷失了。

他退到一边的座位上,作了一名孤独的旁观者。他再次想到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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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墙上爬满喇叭花


家禾难得有空。他一边修补篱笆墙,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人。骂谁呢?他说冤家呗!他都这么病态地骂了十年了。镇上的人都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不待见他。篱笆墙上开满了水丢丢的喇叭花。他把花儿当作话筒,大声地骂着,希望全镇的人都听见他在骂冤家呢。

其实他清醒得很。他无时不刻惦记着一个人,确切地说仇恨着那个人。只要别人一提那个人的名字,家禾立刻气得胃里泛黑血,恨得牙齿咯巴巴响。

但是光恨有啥办法呐?凭他家禾,一个四十多岁的病胎子,走路都不连便,一只脚朝左,另一只脚撇右,软软晃晃。还是个气管炎,哧喽哧喽喘三下走一步,日子都恓惶地过不下去,还能干个啥!

早几年他还是挣扎着去告状,去上访。也幻想着讨个说法。结果每到一处,人家管事的都拍拍他的肩说,回去吧,好好过日子挣些钱比啥都强,告啥呢!

但家禾不死心啊。一个男人,他活得窝囊呐。他一心一意要报这个仇。女人也咽不下这口气,常常气得翻白眼。家禾觉得与其这么软歪歪地受窝囊气,不如豁出去。

十年来,两口子白天拼命干活,种庄稼,女人还叼空打工。夜晚,谋划复仇的计划。每隔几天,就想出一个注意,过几天又很快否定。他们的计划一般来说都很完美,但无法实现。

一来他们身体太虚弱,过日子已是筋疲力尽了,简直没力气再多做一滴儿的事。再来他们太穷了。就算每天多花五角钱,都无力负担。复仇计划里多少得用钱不是。

于是家禾除了骂仇人嘴上出气外,剩下的就是叹气了。他常叨唠,唉,要是她在镇上就好了。这挨刀的却偏偏进了城。女人也算,进一趟城单人就得十块钱呐,俩人就得二十元钱。可哪有钱啊,家禾一天不吃药气就喘不上来,还提啥别的呐。唉!

家禾的儿子,从刚懂事起就跟着父母恨那个仇人。家禾和女人拼命挣钱攒钱,一半为了过日子,一半为了冤家。小孩子读书很用功,虽然天生愚笨反应迟缓,但目标很明确:长大考大学,学法律。也是奔着复仇去的。

一家人就这么憋着一口浊气过了十年。十年后的家禾还是家禾,还是哧喽着撇着腿走路,一点也没改变。他嘀咕着骂人,拾掇他的破旧院落。女人倒年年种一院子的好花,把破旧的房子点缀的有了生机。

可是镇上卫生院的大夫们看见家禾却说,老李啊,你简直创造了奇迹,这么严重的类风湿,换了别人,早瘫掉了。家禾不信,说一个类风湿还能瘫掉,哄谁呐!

让镇上人惊讶万分的事更在后面。大家议论纷纷:家禾的那小子居然考了好大学,还是学法律的啊,小学时回回倒数第一,破衣烂衫的就没穿过件囫囵衣裳啊。

可是家禾一点也不惊讶,不激动。仿佛十年前他就预知这一切似的。他还收拾篱笆墙,拿喇叭花当话筒,叽里咕噜骂着冤家,面无表情。

家禾有计划。他没能力报仇,他儿子有啊,儿子读完大学会替他讨个说法的,他不枉活这些年。说是面无表情,他内心却也阵阵狂喜。女人脸上也有了活泛气。

家禾要进趟城了。别的活干不动,捡垃圾还是行的。眼见儿子秋天要上学了,学费还差一半呐。家禾拖着残腿,心里头有些高兴:哼,一个人想干的事,总能干成哩。

女人烟熏火燎地烙馍馍,做他进城的口粮。儿子在院子里脱土胚。房子快塌了,他赶走要盖好一间结识的房子。一家人在暑夏天里为一个目标挥汗忙碌着。

就在这天,家禾听到一个消息。他刻骨的仇人------那个歪嘴女人得了肝癌死在医院里了,她的细脖子男人,赶着回家报丧,却被摩托车撞死在路上。据说真的很惨。他还听说,歪嘴女人那当大官的舅舅和当大官的妹夫,已向肇事者提出几十万的赔偿金。

家禾一家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都放下手中的活,坐在院子里细细回味,连午饭都没有吃。然后,他也没去县城,没捡成破烂。

仇人一死,家禾一家突然失去了动力,他们的精神陷入了瘫痪状态。他儿子直到秋天走时,脱了一半的土胚还码在院子里。原来,这些年拼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歪嘴女人啊。

家禾坐在院子里,头一次细细端详那些好看的喇叭花,看它们心事一样爬满篱笆墙。家禾长叹一声。人生最失意的原来不是曾经受过的辱,而是一下子没有了对手,没有了奋斗目标。他感觉自己突然迷失了方向一般,迷失在开满花朵的篱笆墙前面。

家禾一家把对歪嘴女人的仇恨当成了精神寄托,一旦没有了这个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觉得毫无意义,从而丢失自己对生活的向往。家禾一家活在仇恨中,永远不会得到快乐,哪怕最后他们复仇成功,那成功过后呢,一切还不是会空虚,人生苦短,宽容别人便是放过自己,谢谢作者赐稿

喇叭


我爱唱戏。儿子呢,从小迷上了吹喇叭。

记得一个周末,在红桥中学读七年级的儿子哭着跑回家,因为班主任刘杰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他,说吹喇叭是下九流之人做的事,还说戏子、剃头、抬轿的人,都不是好料。

那年,刘老师刚从师范毕业,年轻着呢。后来,儿子大学毕业分在县教育局,还有幸当上了人大代表,只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刘老师。仅凭几次开家长会的印象,觉得刘老师人很不错,愿意留在乡下教书,既敬业,肚子里又有学问。高中三年,儿子的作文能突飞猛进,刘老师功不可没。

上一周,我去了红桥乡。朋友的母亲八十九岁,无病无灾,平静地去了。丧事办得很隆重,还请来了城里的洋鼓洋号乐队和乡下的喇叭。虽然喇叭谈妥的报酬只是洋乐队的三分之一,可在我听来,具有原汁原味的乡村喇叭,更胜一筹,不仅吹得好听,曲子选得更好。《世上只有妈妈好》、《十月怀胎》、《报母恩》等,悲悲切切,送葬的人听了无不感动得泪流满面。

我仔细一瞅,在吹喇叭的队伍里,有个面孔似曾相识。怕认错了人,我只好向身旁的一位老哥打听。

他呀,是乡里中学的一名老师,名叫刘杰。家里有五个娃儿读书,老伴常年瘫在床上,负担重着呢。

不对呀,我记得听儿子说过,刘老师只有一个儿子,早就参加工作了。

唉!

老哥轻叹了一声,这五个闺女呀,是他从福利院认养帮扶的娃。

我的眼睛模糊起来,看见一个金色的喇叭飞在初春乡村的空中,越来越大……

城市


我想我在的城市是温暖的,有温暖的阳光,有温暖的人

秋风萧瑟起,夜飘飞花凋零,红妆点河山。初秋刚过,骤降的温度,城市瞬间被卷进了冰冷的洪流,走在街上,街口的风带着回音,小巷里传来叮铃叮铃的声响 ,慢慢消散在洱海边。夜深深浅浅的流露出深情的神情,时不时留意着每张表情,突然觉得这种空气被我需要 。冷冷的温度,静静的空气,昏黄灯光在冰冷的城市氤氲而起,终于懂得,有很多东西无言以对的时候永远是沉默相峙

转眼间,节日的步伐覆盖着时间的轨道,街道上被各种广告充斥,熙熙攘攘的人群为这夜晚绘上厚厚一笔,霓虹灯还在闪烁,耳边还回荡着高分贝的声响。熟悉的环境怎奈熟悉的画影袭面而来,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快速的逃离 。路过一家人声鼎沸的餐厅,薄薄的水蒸气正模糊着空气,路过一家小摊贩,年轻的男人正忙碌的招揽着路人,路过浓妆淡抹的女人,路过素面朝天的学生,路过黑夜里的所有人,其实我并没有路过他们,只是在黑夜的边界挣扎。

很久了,没有说过让自己欣喜的话,就这样,就这样任凭耳语穿过,就这样直立着。轻轻浅浅的时光里,渐渐迷失了自己 ,二十二了,有责任给自己一个好的未来和一个好的方向。成年的光环笼罩在二十几年的青春,渐渐地,褪去年少时的轻狂,褪去纯真的学生时代 ,而后,走着走着也散了,更远了 。

很冷,很冷,冷的让人窒息, 深秋的眼眸窥视着每个人,却从不去窥视他们的心,城市这条路冗长而幽深,好久不见,城市显然有些苍老,岁月在他的脸庞无情的划上流失的印记。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走过青石桥板,枯黄的树叶带去了秋的眷恋,带来了季节的时装 。

择一城稳安此生,遇一人笑谈风声。闲时,捧书窗前,靠着阳光,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天云卷云舒的白云,很静,也很安逸,走着一个人的路,写着一个人的故事与青春,写着这座城,欲把昨天的人幻化成今天的影,把今天的回忆幻化成明天的故事,不断不断的延伸 。很晚了,我蜷缩在惨白的墙下,挥去一整天的疲倦,很无力,静静的听着音乐,默默这看着城市运转,看着城市慢慢沉睡,而我,却怎么都无法入眠。凌晨十二点的钟声还未敲响,城市还未停歇。很凉,也很轻

城市鸡鸣


冯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抽空,身子软绵绵的无所依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床头一个嘀嘀嗒嗒的闹钟和一本看了一半的被压皱了的书。

一些蚊虫在昏黄灯光下飞来扑去,空气中流淌着夏日粘稠而伤感的气息。冯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掀开冰箱,一瓶啤酒下肚,顿觉爽气逼人。冯涛打开电视,里头一个上穿牛仔衣下着有点像女孩穿的那种裤裙的小伙子在吼《再次拥有》,很费劲,吼着,吼着,突然,就把面前的麦克风抱起来,像抱吉它那么抱着,一会儿又横过来像扛机关枪似的要对观众扫射,他拼命缩拢自己的身体,扭着屁股甩头发,使人觉得他再次拥有的全是痛苦。但据说此人出场费达到五位数,比教授一年薪水都多,苦什么苦。冯涛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对现代派歌手的描述很形象,提出了两个标准,一是是否声嘶力竭,一是是否做痉挛状,看来很有道理。一曲罢了,小伙子说话了:“看看我们的周围都是他妈的什么?钢筋、水泥、硬塑料制品、速冻食品、汽车排气管排的废气、核威胁、艾滋病、环境污染、堕胎、吸毒还有歇斯底里和大便,可是这些算个屁,最主要的是在这情欲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爱呢?爱在哪里?爱是什么?好,现在给朋友们带来这首《爱是什么》,会唱的朋友跟我一起唱,music——”又开始疯狂了,不过说得很有道理,这人倒不是一无是处。

冯涛换了几个频道,都不满意,胡乱看了几个迈克。乔丹的投篮和一个丰胸产品的广告,打起电子游戏来。冯涛特别喜欢打的是《魂斗罗》,魂斗罗勇士手里的枪常换常新,子弹“哒哒哒哒”的吐得飞快,还用不着为弹药告罄担心,快感!冯涛从电大毕业三个月了,一直在家里呆着,这座城市教师超编得厉害,电大文凭更没有分配。冯涛去了几趟教育局,塞了几条恭贺新禧,但前景不容乐观,人家一听说是电大毕业的,脸上的表情足以让冯涛感到自卑和绝望。冯涛觉得自己的命运像弹球一样,操纵在别人的手里。这三个月里,冯涛也做过邮政储蓄的保险业务员,就是那种花自己的钱培训自己然后从熟人做起的职业。无奈冯涛的哥们要么是穷光蛋,要么医药费可以报销。冯涛平时又少到亲戚家走动,临时的亲热好比隔水温的牛奶,没有一定过程并不能挽救往日的冷淡,亲戚们表面上客客气气,一谈到实际问题就来个“乾坤大挪移”调开话题,害得冯涛老是以大口喝茶掩饰尴尬。

再加上冯涛一穿衬衫西服就觉得不自在,在客户眼里信任度骤减,鲜红的嘴唇像一只鸟喙,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自尊心,吃了几回闭门羹后,冯涛把花了几十块印得相当精美的名片撒得满屋都是,老子不干了,声音嗡嗡的像回旋在一口菜缸里。

冯涛的家境不好不坏,冯涛爸是一个民用化工厂的生产科长,冯涛妈内退在家,每月只领百多元,他还有个哥,是掌勺的,生意一般。哥刚结婚,家里实在太小,冯涛只好搬出来租房子住。

三毛说家的感觉就是“有一个人在屋子里燃着灯等你”,也可以说中国人关于家的概念首先是一间屋子、一盏灯和一个人。冯涛对此极表赞同,但他的屋子是每个月花两百块与人合租的,那人长得瘦蹩蹩的,却常三更半夜的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关上房门唧唧歪歪地“做运动”,屋里的那盏40瓦的太阳灯又常莫名其妙地熄火,人更别提了,连个关系稍微暧昧点的女孩都没有,还比不上上电大的时候。

那时,冯涛大小算个风云人物,是学生会主席,常有大小会议需要他主持,还是篮球队主力,一米八零的个头,被称为电大的罗德曼,冯涛的嗓子特别好,声音厚实、有磁性,而且弹了一手好吉它,蝉联歌手赛的冠军。现在,没人需要他,没他一切照常运行。那时候,冯涛也算有过两次感情经历。第一个女孩,叫祺环,曾和他单独看过几回电影,冯涛握过她的小手,觉得她的手摸上去像荔枝的果皮,又让他联想到癞蛤蟆的皮肤,但冯涛当时还是很兴奋,毕竟是打娘胎以来第一次局部的性体验。后来那女孩不知怎么搞的和别人好上了,冯涛悲痛之余却有一丝庆幸。那人是他的舍友,家里有钱,个矮,但有钱能垫高身材。有一次他们三个在食堂吃饭,之后,祺环对他的态度便一落千丈,冯涛很不解,只记得那次吃饭她和那人有说有笑,但似乎没有眉目传情过,冯涛甚至记得那天吃的是排骨、菠菜、煎蛋和八毛钱的米饭。一个星期后,祺环公然与那人出双入对,并对他说,拜拜,穷光蛋。还说他没有情调。穷光蛋自然没有情调,九十九朵玫瑰冯涛是送不起的。这是第一次。第二个女孩比祺环漂亮多了,长头发,苗条,冯涛一看到她心跳就减弱,那女孩似乎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冯涛拿不准。那女孩吃饭时常以吃不了为名拨些菜肉给他,还有事没事地问他一些诸如“我今天穿得是不是很难看”之类的问题,有时还说你的领口有些脏,别动,我帮你拍拍,这在冯涛看来是相当暧昧的事。有一次他们去看电影,电影故事挺吸引人的,英雄加美女,从头到尾打得不可开交,看得冯涛忘乎所以,散场灯亮时,他还傻傻坐着不动,那女孩碰了他一下,他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竟然没像那些有经验的恋人,借着电影院的黑暗对她表示点什么,心里有几分懊悔。有了第一次的境遇,冯涛不敢贸然行事。这样迟迟疑疑,日子就一天天拖拖拉拉地过着,一直到毕业那天。毕业前那个晚上,那女孩对他说,如果你再加把劲,我是会跟你好的。第二天,冯涛仓惶逃回了二百公里外的家乡,虽然有些遗憾,但冯涛觉得这样也许更好。想要得到而又没有得到的东西往往是最美好的。

严酷的现实来得如此汹涌澎湃,冯涛躲闪不及,撞了个正着,没钱就没理想,没准会饿死。以前,冯涛说得理直气壮,职业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将来做什么工作我不在乎,不必为我的将来担忧,待业青年多的是。听得大家目瞪口呆,连反驳都忘了。其实,自少年时代冯涛就一心想当个作家,即那种名声远扬、生活富裕又情人众多的偶像作家,但自己却极少把自己所想的诉诸文字。每次行走路上,蹲在厕中,或是干着其它琐碎事情时都有那么一阵子才思如涌,无数素材、情节、妙语隽句一涌而上,让他像个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样坐立不安,但一旦真的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叠稿纸时就马上愣愣发呆,顿感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来。

冯涛确信,到城市的这几个月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部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大脑里,好像只有在进火化炉那天它们才愿意鲜活地藉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出来。也许有另一个原因阻止着他迟迟写不出东西的是新华书店的那汗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痴的梦中呓语罢了,还不如周易卜生和女明星的写真集。

冯涛想起了一个朋友,大学四年他一直嚷着写一部有诺贝尔文学奖水平的狗屁小说,每次谈小说时他都双目炯炯电光闪闪,直到毕业他被分配在一家外表十分堂皇的大机关,他仍旧没有拿出一篇小说来,他说成天忙,但不知道忙些什么。但他天生是一个能够说服别人的人,他有一种领袖的说话滔滔不绝的魅力,常常以此来保持冯涛对他的钦佩。他在机关里呆了一年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来,倒插进人流,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冯涛一直以为他离开这座城市了。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前些天在路上碰到,冯涛正嚼着口香糖,听说冯涛没有工作,给冯涛留下了一张名片。波波音像制品有限公司执行总监李元昊,没有地址,但有个手机号码。怎么连姓也改了,你不是姓郭吗?工作需要工作需要,混不下去就找我。

难得有风,即将消逝的阳光,在马路上留下了积蓄一天的暖意,那天边云彩的消散、遮掩和汇合使人联想到形形色色的政治局势。户外广告栏上有形形色色的招聘启事,大体要求本科以上文凭,学历要求低的工种技术性强,冯涛不会,还好,家庭职业介绍所有个家教的空缺。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说和平里新村15幢401,正在冯涛的楼上。

阳台和天花板是接收器。一般来说,听声音冯涛就知道上面那个小男孩在干什么。有时阳台上忽然下起雨来,准是他在给仙人掌浇水;有时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从天而降,那是他又在吹肥皂泡了;有时楼板上骨碌碌滚过小石子的声音,从窗口一跺脚摔东西的声音都能听见,准是他又在向他妈妈发脾气;假如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他一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趴在桌上做作业。

楼上的那小男孩的父母两年前离婚了,男孩跟着妈妈过。离婚后爸爸妈妈反而对他更好了。爸爸常在星期天带他去大商场买各种型号的变形金刚,还带他去吃麦当劳。妈妈则时时顺着他。“开学”第一天,男孩对冯涛说:“你懂不懂什么叫加倍补偿,就像我爸和我妈,他们都觉得对不起我,所以都格外对我好,他们都在竞争我,你明白吗?竞争。”冯涛当然知道什么叫竞争。

冯涛的做法是用历年的高考作文题当教案给小学生上作文,效果出人意料的好,毕竟深刻多了。有一回冯涛给他出了个看图想象作文,题目是一个圈,那男孩说那个圈是他的生活,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围着他一个转。谁说一代不如一代,冯涛想。

男孩的作文成绩突飞猛进,生日那天,冯涛受到盛情邀请。男孩不会吹蜡烛,冯涛悄悄朝他眨眼,他摆动下巴,转着脖子,做出一个吹的样子,那男孩一下明白了,果然,当他再吹时,一口气就把所有的蜡烛火苗全轮流扑灭了。

在男孩家做了两个多月的家教,几乎足不出户。这段日子里,冯涛从不觉得太阳的起起落落,只听见街上的汽车轮子轰轰响成一片,听见楼底下潮汐一般的自行车铃声过去又过来。时间在手表上嗒嗒跳着,再一抬头,看着路灯齐齐地亮了,对面的楼房一幢幢睁了眼,就像是天黑了才醒过来似的。夜到来的时候很蛮横。一天又了结了。

这家黑暗的夜总会里弥漫着一种十分感伤的气氛,一些恐怕是已经坠入情网的狗男女在捉对厮杀,彼此用目光剥着对方的衣服和灵魂。灯光不是暗红就是暗绿,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暧昧情调。迪斯科的声浪一阵紧似一阵,很多人像狂风中的树枝一样在那里抖动着身体,仿佛遭到了持续的电击。加上灯光的变幻,这使冯涛进入一种幻觉。女孩们那种疯狂的节奏以致她们浑身的肉都要飞出去似的,充满了活力和动感。跳了他妈的一小时,音乐突然停止,人们像被风吹起来的树叶一样飘向旁边的坐椅。冯涛敬烟的动作有些笨拙,老板一定看出来了,笑得很神秘。冯涛自弹自唱了一首《在雨中》。满堂喝彩,有人喊再来一个。“一晚上八十,晚十点到凌晨四点,中间可以休息,有什么问题?”“没有。”“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就开始上班。”开头几天,冯涛昏昏沉沉的,很不习惯这样颠倒的生活,睡眠好像不属于自己,但又时刻游弋在附近。

汽车穿过市区,街边又立起一座座新的大厦,奇奇怪怪的名字令人目炫。冯涛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在大白天出来了。人们爱听他唱。冯涛在经过那些大楼时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对于自己实际上已十分陌生,甚至,他已被排斥在城市之外。值得高兴的是,最近一个礼拜,有个漂亮的小姐每天都坐在一号桌托着下巴虔诚地看着他。

一号桌是下面最靠近的地方。冯涛有些紧张,有些不自在,有些得意,还有些臆想。

冯涛有一双值得骄傲的5.3的眼睛,可惜,自从高考体检到离开大学,这双眼睛再也没有派上过什么特别的用途,在城里,人人都只须看眼前的东西,还有电视。有的只不过是增加了几次诱惑和遗憾,因为他总是把走过眼前的一切包括女孩看得清清楚楚,当然包括雀斑和麻子。可眼底下这个女孩似乎没有缺点,一切器官是那么和谐,冯涛用心虚的余光搜寻了几遍,终于发现,刘海好像短了些。

好景不长,一天一个喝醉酒的家伙要他用女声和他唱《纤夫的爱》,冯涛不肯,那家伙把一叠钞票甩在他脸上,说“不信你不唱”,老板也帮着说话,还凑在他耳朵口说此人的厉害。“嘭”的一声,冯涛给了那家伙一拳,不这样做他觉得活得不像自己。有人叫好,再来一下。不必要了,那家伙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也许是故意的,否则不好下台。老板炒了他的鱿鱼。其实冯涛早不想唱了,两个月中,冯涛唱遍了港台和大陆的流行歌曲,很快地就感到厌恶,因为他需要自己生命与灵魂的撕裂式表达,而那些流行歌曲,则吟唱的完全是空虚寂寞的爱情表达。在这里,人人都像欲望的容器那样在碰撞,在起舞,在那种男男女女的交颈而舞中消费着生命,两个月来冯涛渐渐明白生命和快乐是一种可以消费的东西。人们需要的是松弛,是消遣,只在用钱买来按摩一样的声音的快感。

冯涛出了夜总会,踩着影子走在大街上,冷风猛地亲在脸上,一路车辆奔来,灯火通明,一个醉汉摇晃着和他撞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到哪去,这样闷闷地想着,感到路很窄很长。“喂,喂,你。”女孩叫他。冯涛心里丝丝颤栗,如地震的余波从远处传来。女孩叫小小,很崇拜他。崇拜性的爱情不纯洁、不牢靠,这是绝对的真理。果然,才一个月,双方都发现对方的不少缺点。小小喜欢Beyond和动力火车,冯涛不喜欢,刚开始,小小让冯涛拼命的弹,还得脉脉含情地看着她弹,她说这样才浪漫,渐渐地由频到少,再后来居然打起哈欠来。其实浪漫是一件没有后来的事,在多数情形下,它只是一种瞬间感受,倏忽而来,去的时候只有比来的时候更飘忽更迅捷更捉不住。冯涛受不了。浪漫和现实是有距离的,就像没有人相信《泰坦尼克号》中如果都能活下来的罗丝和杰克可以相爱到老。小小对冯涛的好奇心在一天天减弱,尤其是听了冯涛并不传奇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庸俗的生活经历后。小小读书不少,有时和冯涛在一起聊书,所有话题她都能答上话,但冯涛总是觉得许多沉甸甸的道理一到她的嘴里就成了轻巧浮华的对自己聪明的夸饰和标榜,她喜欢引用一些名人说过的并不十分有道理的话,书好像与她的心思离得太远。这些都还是次要,最要命的是小小花钱大手大脚,没两步路也要打的,一个月里,冯涛好容易存下的两千多块一个子儿不剩。冯涛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摸了几下小小的乳房,冯涛觉得亏了。她还说,你看过《白毛女》吗?我如果是喜儿,在这个时代里我就会嫁给黄世仁当小老婆也愿意,大春又穷又土,我怎么可能嫁这种男人。听得冯涛倒吸了许多冷气。她还说,我要过打高尔夫球的生活。冯涛心里说,去你妈的。小小让冯涛迅速地失望,不过小小撒娇的样子很让他心动。

一星期前扔下的衣服还吊在椅子上,空荡荡的袖臂随风轻轻晃着。不知何时,天气变得凉快起来。晚上根本不用开电扇。有时,冯涛呆呆望着窗外的槐树,偶尔发现有几片黄叶坠下。钱花光了,冯涛想起元昊说过混不下去就找他。手机老是占线,终于通了,元昊说没办法,最近生意好。元昊新近居然发表了一篇文章,花钱买的,文中用了许多舶来语、洋概念、欧化句,将白毛女被强奸既痛苦又仇恨写成了《论杨氏女在性暴力侵扰下的生理反弹及心理逆向运动》。莫名其妙的社会,冯涛想。元昊没有不好意思,笑笑说,这有什么,一篇文章而已,不过总算了了一桩心愿,有的女人可以为一条金项链就出卖肉体,前两天刚从南方回来,你猜南方有些妓女往阴道里填些什么……料你想不到,她们把浴液填进去,让你嫖她时以为她高潮迭起分泌物非常多,可他妈的你简直和在奸尸一样,你说这些女人都怎么了,这个时代怎么了,这个社会怎么了,想不通吧,我也是,我再也不去和妓女干那事了。冯涛感到恶心极了。元昊拍着他的肩头说,老兄,你要记住这个真理,在这个社会上钱最实在。然后带他到工作的地方。冯涛想不到自己竟会干这种事情。加工黄色影碟。不过工资倒是丰厚,还有加班费和奖金,比自己在夜总会唱得嗓子冒火受鸟气来钱。“车间”是密室,进进出出得有暗语,冯涛想起《悲惨世界》中的“雷子来了”,感到好笑,不觉笑出声来,肺里的空气入不敷出。先干着吧,冯涛对自己说。冯涛把一粒小石子踢了一条街,直到它颠滚着翻到下水道为止。以后的事,再说吧。

有人在路上分发宣传单,关于福利彩票的。

整条街被淘金的人群塞满了,高声喇叭响个不停。巨幅长条上一边是“爱拼才会赢改变人生的时刻到了”,一边是“奉献你的爱心”,两重视觉轰炸,非要人掏空腰包不可。又有人中奖了,二等奖,小车加现金。前面两个戴牌的工作人员,后面两个穿制服的保安,得奖的那个一米五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被夹在中间,表情相当复杂,笑容里夹杂着遗憾喜悦中带点颓丧,要不是胸前那朵大红花,真像极了被绑赴刑场的要犯。活受罪。不劳而获。冯涛想,这和赌博没什么本质区别。冯涛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恨恨地买了十张彩票。

那一夜的睡意像雾气一样在眼中弥漫开来。冯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绑赴刑场,他们要杀了他,要杀了他,枪毙,他们把他捆起来,推到一个山坡上,杀他的人都是蒙面人,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乞求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他就要听到枪声,空气变得轻缓,再没有恐惧和悲哀,新的一切就要到来……后来鸡叫了,很悠长很悠长的声音。冯涛醒了。他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一下抽空,身子软绵绵的无所依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床头一个嘀嘀嗒嗒的闹钟和一本看了一半的被压皱了的书。冯涛还不知道,他中奖了,中的是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