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一生网

欢迎来到情感一生网
你的位置: 情感网 > 情感故事 > 导航 > 矿山人情厚

矿山人情厚

发表时间:2020-09-24

【www.qg13.com - 老人情感心理】

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有哪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矿山人情厚,欢迎阅读与收藏。

喝了12年的墨水,装着军装搞了5年多的文艺宣传,命运又把我抛到了邯郸矿务局云驾岭煤矿,这是我35年前的又一次人生转折。

对煤矿我是生疏的,只知道从那里飞出的麻雀都是黑的,死块石头夹着矿工的一块肉。QG13.coM

在家修地球,也不到煤矿去冒险。复员前,我和一起当兵的都是这样说。而我却鬼使神差地违背了初衷。

我被分配到工程队,第一个老工人就见老工人在前边打眼、装砟、干起活来没有一个惜力的,都是汗流浃背,老工人只是让我们新工人在后推罐、清理巷道,我刚想到头上帮老工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一位年过老工人骂道:往后靠,有老人在,还轮不到你到靠前的时候,先在后边干着,该你们靠前的时候,不靠前也得靠前!

过了几个月的一天,放过炮后我抢先到头上攉砟,被组长一把拽回,差些把我摔倒,独自到前去敲帮问顶,把一块百斤重的活石块捅落下来,我算躲过一劫,组长却擦伤了手臂。他无证伤口对我说:干井下活儿,要有四只眼才能保安全,觉不能掉以轻心。

伙计处的好,全组的工友十分融洽,我把冷窑下成了热窑,一连上了200多个班,一个班也没休,在井下好似找到了感觉,这活儿也不错,风不吹日不晒。投门上井换岗的想法已逐渐消失。

矿务局举办职工文艺汇演,矿工会领导他说我在部队干过文艺,就看上了半瓶子醋的我,借调到矿工会文艺宣传队。年底工程队评比先进,组里的伙计却评我是先进,我感到受之有愧,组长说,这是大伙的意见,你到矿里帮助工作是组织的需要,以前在班上干的不错,不能白干了。

到宣传队不到半年,工会领导聘我当宣传队队长,我在矿上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领导竟看上我。宣传队的老队员多,工龄都比我长,可他们都支持我的工作。工会主席说,宣传队由了新气象。

后来,工会主席得知我的家属在百里之外的铁矿工作,就征求我的意见是否愿意把家属调到矿上,我当然盼之不得,只有一个多月,劳资科就把家属的劳动关系、户口都办好了。

家属到矿后,矿工会安排她当图书员,我们多年的两地生活,终于解决了。过去我觉得办这事是件遥远的事情,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没费口舌,没跑多少路,就实现了,最难得的是整个过程,竟没化一分钱。矿山的人情是在是厚实。

情感一生延伸阅读

矿山画家王荣秋


今年的夏天特别的热,在这个七月流火的季节里,我却在金宇美术馆里感受到丝丝的清凉,我在矿山画家王荣秋的山水画前留恋驻足,久久不肯离去。这不仅跟我和王荣秋大哥熟悉,是我绘画上的老师有关,更因为他画里面表现的情怀,情趣,深深打动我,感染我,王哥的山水绘画苍润古雅,师法传统,书卷气息浓厚,表现了他熟练的笔墨技巧和深厚的古典文学的功底,古人讲画者文之极也,用在王荣秋大哥身上也是很贴切的。

王荣秋大哥的绘画在济宁是有市场的,受到业界和大家的好评,有意收藏他的作品的人不少,但我仍然执意称他为矿山画家,因为他的画受到广大矿工的喜爱,很多人都有他的画,那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题材,一只公鸡,一棵松树,一朵荷花,从这层意义上说,画一些让老百姓看得懂的画才是广大艺术家所要遵循的一个原则,那里面包含了平凡的人们最朴素最真诚的美学追求。

对于绘画我是门外汉,不敢妄评,我在王哥身上感受最多的是他在绘画之路上的苦心孤诣的追求和他对绘画教学的热心。那种不计辛劳,诲人不倦的情怀实在是让我感动不已。

早些年在他的书包里有一摞摞的纸,那上面画满了线描,有仕女人物,更有大大小小的昆虫,像蝉,蚱蜢,蜻蜓,都在他笔下活灵活现,让看到的人叫好,他不满足,仍是坚持不懈的苦练基本功。他说,他规定自己无论早晚一定每天画完规定的数量,如果量不大,就无法有质的飞跃。书画频道的史国良讲座他是做了厚厚一摞笔记的。

矿工想学画很难,因为大部分时间在井下,接触不了宽广的艺术视野,有人想试着问他,他就爽快的答应,教他一些基础的东西,有一次在饭桌上,一个掘进的兄弟,想学山水画,他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中国美院的老师的教材,给他从基础的用笔讲起,像这样的讲画一般是不讲的,有人是不屑讲,有人觉得是白费功夫会转移话题说天气多好,但王哥却在那儿用一支小毛笔,在桌子上比划,是逆笔,是顺笔,如何转圈,松针是向外画,还是由外向里画。他一遍遍的示范手腕运笔的动作,讲者用心,听着动容,这样的讲堂谁见过。

王哥是热心公益的。有一次矿区旁边农村里,有一次夏令营活动,开设了一次国画课,请他讲一讲,那天我陪着他同去。那天很热,而且他正在创造一幅工笔的山水画,正在收尾阶段,但他毅然的放下手头的工作,驱车前来。我以为这样的活动也就是热闹热闹,可是王哥为这一次可准备的东西让我吃惊,大小碟子,大小毛笔,各种宣纸,居然是几大包,把接待我们的人也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用力的握手。

在一间大屋子里,有一百多个孩子在听,大的十三四,小的四五岁,可他还是从理论讲起,讲国画的分类和明显的特征,讲中国画和西洋画的区别,负责人说,孩子还小,恐怕听不懂。他说,要有一种仪式感,要认真讲,要在一种庄重的氛围中去让孩子感受艺术,也许他不懂,但他会记住这样的场景。

本来这样的活动,拿瓶墨汁就行了,可是他把自己画山水的一块墨拿来了,他让孩子们看墨的颜色和形状,然后我就在有水的砚台里磨墨,我也很新鲜,大些的孩子也抢着去磨墨,没有磨墨的就羡慕那几个孩子,我问他差不多了吧,他连看都没看说,不行,我就再磨,直到满意为止,我想他也是让孩子感受做什么事都要有认真的态度。

开始示范了,怕后面的孩子看不清,画一笔就拿起来讲用笔的步骤,把孩子们喜欢的动物画了几种,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他们也许是羡慕和惊奇这个老师有一双神奇的手,一会在纸上就变幻出那么多活灵活现的东西,有他们喜欢的螃蟹,虾子,昆虫。

王荣秋大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一定要有一颗善良的心,我想他是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我们在他无私的帮助下收获绘画的技法,我们也祝愿他在绘画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不懂人情


在床上慵懒地转身,因为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想起夫说起过,今天老团长要离开团里高升了。

纷乱的车声和人声传来,许多人送行,尽是锦上添花之人。把耳朵埋进被子,不想起来,安慰自己,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老团长对夫真是不错,赏识有加,嫂子也好,对人大方和气。 可是,真不喜欢热闹的场面,这样的情景,总是不知说什么。再说,许多人相送,也不缺自己一个吧。

又是转业季,高升的高升,转业的转业,好朋友也要随着丈夫转业回老家。心心念着,该不会突然就走了吧。只说是这几天,到底是哪一天呢?

去家里看看。信步上了四楼,果然该打包的都打包了,荷花一个人在房间里忙碌,乱乱的无处可以坐,只好站着。花,你走了,我们也快了。荷花眼中满是希望和憧憬,回老家了,好像是鱼儿回到了水里。

要回来看我哟!

因为就在附近工作,夫转业也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在异乡总像是浮萍。

塞给花一个红包,花打开数数:给这么多?要把七八年的姐妹情都结算了吗?

我笑笑:这是预支给你的,去你家住的住宿费。

一定要来我家玩哦。住宿费都给了,要住个十天半月,不然你就亏了。

荷花,荷花,你还好吧?离开了也快十年了。依然没能到你家去看看,你会怪我吗?

人情情人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更不知那一刻,神奇的地球上造就出了男人和女人,这有趣的角色。从此人类繁衍生息,开拓超越,讯速发展,独居一格。但人虽然高级,必定是动物,同样遵循着古老的生存法则。要生存就必须食,要延续人类就需要色,食与色是人类生存下来的基本着力点,没有这两个基本点,其他仁心品德无从谈说。而人类生活一直被情困绕着,一个情字贯穿了人类历史长河。

问世上情为何物,有着无数传说,具体定义,人们一直在不仃探索,苦苦寻找着答案与结果。人情造就了情人,这更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自从有了人类社会,就自然产生伴随着,从不煊耀,却生机勃勃,热烈着装着沉默,纵情套着期约。情是人类交往的纽带,情是唱不完的歌。

情人顾名词意是有情有义的人。实际上情人是情投意合的知己。有人说情人好找,那是屁话,好找的那是溅人。人世上有情有义的人,人人爱见,但要找到情投意合的知己,可真的不易。

情人本身就是诱人的、美好的,散发着清澈、柔丽、婉约、淡雅、纷芳、亲和、回味无穷、绵远悠长。情人其美独特,就在于是行走在朋友、红颜知己、爱人边缘的一种情,比朋友多了更深层知己,比爱人多了一份激情浪漫,比红颜知己多一份身体信息,不属三妻四妾。

朋友是互相信任,爱人是相互包容,红颜是互相欣赏。情人是综合了这一切因素的自然结果。情人是千年俢下的缘,是人类情投意合的杰作。既然大千世界上有男人和女人,就有着千丝万缕的情。

交往之中,有可能相识成为朋友,相知成为红颜知己,从信任到欣赏到包容,久而生情,情深所至而情不自禁,结为夫妻,成为情人。这一切符合人际交往规律,符合人知常情。它实在、而真、不虚伪、不奇怪、不反动,是一种务实的超越,是绽开的生活花朵,不凡不俗,是高规格的享受,是福中之乐。

真正的情人是距离产生的思念美,若即若离的动感美,是分享的窃趣,是丈夫或妻子外的唯一。是锦上添花的极致。情人之间,各有各的独立生活空间,并不干于各自家庭美满与团圆。虽不日日侍守,确拥天长地久。情人揍出了人类最美妙的弦外之音。为对方的幸福而感到幸福,为对方的快乐而感到快乐。真诚的祝福,充实两人的私人空间。感情之优美,意境更升华。

甜蜜佳挑鲜不鲜,美不美,天天让吃,你一样会觉得没滋味,婚姻也有保鲜期,过了己如左手摸右手,所谓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妻子是佳肴,情人是佐料,没有佐料佳肴就乏味单调。妻子是日子,情人是节日,有了生活更加精彩更加快乐。

情人是一部好电影里精彩插曲,可产生激情的源泉,是思念的动力,充满诗情画意,伴奏着风采力。情人是小诊所,家庭琐碎事小创伤,可以得到倾诉、疗养。爱人的温情,情人的激情,红颜知己的追情,交织着天下难舍情。愿天下有情人,心贴心,快快乐乐渡一生。爱的时候享自由,不爱的时候,让爱自由。既在乎曾经拥有,也在乎天长地久。

2011年8月草

故人情


紫红丝绒的大幕缓缓地垂下来,把沉雷暴雨、生离死别,把难解难分的戏剧矛盾,统统都遮住了。结束了,漫长的、艰难的、有声有色的人生历程,浓缩在两个半小时之内走完了,闭幕了。被戏剧力量所震撼的观众,经过了几秒钟的沉默,突然醒悟过来,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陈局长舒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身躯,准备站起身来,陪同身旁坐着的国外戏剧大师翰斯先生和夫人走上台去,和全体演员握手、照相,祝贺演出成功。望着那还在缓缓摆动的大幕,一刹那间,陈局长突然想到自己也已经到了“闭幕”的时候,也许今天是他平生最后一次以省文化局长的身份坐在显赫的位置上看戏,然后再引人注目地走上台去扮演戏外戏的主角了。这个主角,他已经当了许多年。自从大军渡江解放了这座省城之后,他就留下来当了省文化局长,甚至在动乱的十年中,省文化系统的批斗会上他也是“主角”。后来,官复原职,又继续当他的局长。在他的管辖之下,从话剧、歌剧、地方戏,一直到木偶、杂技、曲艺,每台重要节目,几乎都要由他来审查,拍板。每逢会演、调演,也总是由他来授奖。有首长、外宾来看戏,当然也是他陪同。几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看戏、谈戏、发指示、接见、照相,习惯了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在花花绿绿的演员的簇拥中,以领导者持重的姿态,温和的笑容,和他们一一握手,并且颇为内行地一一指点着那些他所熟悉的演员,评论他们的成败,或是问一问他们的生活、工作情况。习惯了,这一切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气氛、节奏、旋律中,他感到充实、愉快,充满了生活的乐趣和工作的欲望。然而,这一切却就要结束了。根据党中央关于干部年轻化的决定,他即将办理离休手续,离开这个当了三十几年的文化局长的位置,让位于比他年轻的李副局长。也许下一次的这种场合,扮演他的角色的就将是李副局长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是不是丢不下手中的权力?放不下身上的架子?担心随着权力的失去会失去一切?不是,他们心自问,决不是。对于党的决定,他是坚决拥护、坚决执行的。他懂得,新陈代谢、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他纵使能够活到一百岁,也不可能当百岁局长。到那时,他耳朵听不得,眼睛看不得,嘴说不得,腿动不得,偌大一个文化系统,他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怎么指挥?他记得刚当文化局长的时候,才只有三十几岁,完全是个青年人。而现在,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近几年,他明显地感到精力、体力、耐力下降,开会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在为翰斯先生举行的宴会上,竟然还中途出来上了趟厕所,好似“一饭三遗矢”,英雄气短了。就像这台演员,三十几年也换了好几茬了。当年演四凤的小姑娘,现在演鲁妈都嫌老了。花开花落,春兰秋菊,各占一时,规律如此,又有什么办法?但是,人可以老,党不能老,事业不能老,就像河床里要流着活水,血管里要流着鲜血。陈局长对这一切,完全是看得清、想得开的,所以他不等上级来“个别谈话”、“做工作”,就明确表示要离休,并且提名由年轻、懂行、能干的李副局长接替他的文化局长和党组书记职务,只待省委正式批准,他就可以“交班”了。这形势,无须宣讲已是人人明白,在他今天登台的时候,团长、导演和演员都比平时对他更加尊重,一口一个“老局长”,像给他送行似的,颇有一点“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味道。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也对他们格外地情重,握手的时间拉长了,分量加重了,以往只和主要演员握手,今天连站在边上的“龙套”也都照顾到了。好像即将离开自己的部队的指挥员,他对机枪手、爆破手、司号员、船工、马夫都充满了同样的恋恋不舍的感情。直到从剧场驱车回家的路上,他还沉浸在这种感情之中,滔滔不绝地对陪坐在桌旁的马秘书一一细数着每一个演员的成长史和今天在表演上新的进步。

小汽车沿着江滨路行驶,街上行人很少,车开得飞快。他让司机开得慢一点,深情地从车窗中眺望江城的万家灯火,倾听江水拍岸的涛声,就像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好像第一次发现马路旁边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浓阴在路灯下是那样绿,绿得醉人;画屏山垂在江面的倒影是那么美,美得像诗。三十几年了,他竟然没有一次能抽暇细细地领略一番。以后,以后就有的是时间了。

回到家里,已近午夜时分。

像往常一样,马秘书先跳下车来,搀他下车,回手关上车门,嘱咐司机明早来接局长开党组会的时间,然后扶着局长走进宿舍院门。像往常一样,马秘书的妻子刘玉芬已经给局长准备好了夜宵,等在那里了。自从老局长重新工作以后,这已成了惯例。局长老伴已死去多年,儿女又不在身边,家里也没雇保姆,一个人住着空空旷旷的宿舍,同院的马秘书夫妻便自动管起了他的家务琐事。好在刘玉芬已经提前退休了,搭把手的活儿也不算什么。每逢看戏、开会回来得晚了,刘玉芬总是要为他准备一份夜宵的。

“今天的戏散场晚了点儿吧?您一定饿了。”刘玉芬递过碗筷,关切地说。

“哦,是吗?我还觉得挺早的呢!”陈局长拿起筷子,夹了一撮他所爱吃的盐水煮笋丝。这时,他才注意到,饭桌上比平时多了几个菜,而且还摆着一瓶以“清、香、醇、纯”著称的“四特酒”,面前的杯子里已经事先斟满了。

他端起杯子嚼了一口,望望刘玉芬说:“咦,再拿个杯子,小马也一起喝点嘛!”马秘书顺从地坐在他的旁边,端起刘玉芬递过来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点。马秘书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局长的夜宵,也从来不陪。今天,算是第一次破例了,也许是出于服从的习惯,或者是为了照顾老局长的感情吧。

半杯“四特酒”落肚,陈局长便觉得一股清香从口腔到肠胃,从脑际到心胸回荡蔓延。他虽然酒量不大,但也是经过场面,品尝过许多名酒的。好酒并不使人麻木,会饮酒的人也并不在于“一醉方休”,而是细细品评其中韵味。现在,不知为什么,陈局长从“四特酒”中突然感觉到一种“饯行”的味道。也许是马秘书和刘玉芬出于对行将卸职的老局长的崇敬和留恋之情吧,连夜宵也为他加备酒菜了。想到这里,他那微微兴奋起来的神经又不免揉进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往后,您就用不着再这么熬夜了。七十多岁的人了,离了也好。”果然,刘玉芬一开口就落到这个话题上,她说的“离”了,就是指的离休。说着,还唉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是不是?”她问马秘书。

“哦,哦。”马秘书说不上什么,手里的筷子在饭桌上划来划去。

“我看也是离了好。”陈局长解开了上衣纽扣,让从江边吹过来的风驱驱身上的汗气。接下来,他本想谈谈离休的意义,话到嘴边又觉得那些在文件上、社论上都阐述得清清楚楚的话无须再说了,和他们扯扯家常吧。他离休之后,从两家的关系上看,不是远了,而是更近了。他用不着起早贪黑地每天去局里上班,刘玉芬也不必为他准备夜宵了。反过来,他还可以帮他们做点什么呢。这些年,他欠他们的情也太多了。

“唉!”刘玉芬又是一声叹息,苦笑着说,“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们可从来没有这么想啊!我是怕您闲下来过不惯了呢,要是他陈奶奶活着,老两口还能……”刘玉芬话说了一半,看见马秘书在朝他摇手,她发现自己又触及了老头儿的痛处,哽咽下不说了。

陈局长的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刘玉芬说的陈奶奶,是指他那死去了十三年的老伴——按照孩子们的称呼叫她“陈奶奶”。一想起她,什么酒也不能浇灭他心头的悲痛和忧伤。

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十三年前,她倒下了,倒在病床上,弥留之际艰难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他,却被关在“牛棚”里,有家难归。晚期的肠癌折磨着他那三十年前患难相知、三十年来荣辱与共的妻子,而守在病床前的却既不是丈夫,也不是儿女,只是无亲无故的邻居刘玉芬,刘玉芬是机床厂的一名铣工,祖上三代贫农,横竖什么也不怕,敢于凭着工人阶级、革命群众的身份向文化局专案组的人大喊大叫,据理力争:“共产党的政策管不了你们文艺界吗?管他是不是黑帮、叛徒,也总是个人!罪该砍头也得让他和亲人告个别吧?”他该怎么感谢刘玉芬的拔刀相助啊!由于她的哭闹,专案组竟恩准了他和妻子见最后一面,尽管是在两名专案人员的押解之下。

他本然地站在床边,看着艰难地呼吸着最后几口空气的妻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过来,过来……”妻子的声音低得几不可辨。

他挪动了一下伤痕累累的腿,扑通跌倒在床边上。

他死命地抓住妻子干枯的手臂,像是要竭力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专案人员威严地立在那里,其中的一个大声说着:“有话快点说,时间到了!”“出去,你们出去!”刘玉芬疯狂似地闯进来,朝专案人员吼叫着,“留点儿德行吧!临死还不让人家说句私房话?”天晓得是怎么回事,“鬼怕恶人”,专案人员真的被她镇住了,他们退了出去,但是有言在先:只给三分钟!三分钟,多么宝贵的三分钟啊!他紧紧地抓住老伴的手,恨不得一口气说完一辈子的话。

“你……承认了叛徒?”老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没有。”他说,眼里忍着泪。突然,他嚎啕哭了出来,伏在老伴的胸前说,“不,我想承认了算了,好让他们放了我,给你……送行。孩子们也能落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老伴的手在推他,虽然没有力气,但他分明感到是在推他。她闭着眼睛,闭着嘴唇,像死了一样。不,她没有死,她在积聚最后一点气力。足足有半分钟之久,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不能……感情用事……拿原则……做交易啊!”她死了,就这样死了,这个参加过渡江战役的女战士死在她亲自解放的江城,直直地睁着眼睛、紧咬着牙关。

是的,她死在这里,那张床,就摆在现在放饭桌的地方。他被押走之后,老伴的后事,一切都落在刘玉芬和小马身上了。一定是费了很大的艰难吧?尽管他们事后并不愿表白,他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

陈局长觉得一腔热血涌上咽喉,仰面一口咽下了杯中的苦酒。气氛变得沉闷。刘玉芬后悔自己多嘴,惹得老头儿伤心。

“四特酒”没有尽兴,陈局长再也无心饮了。他让刘玉芬收拾了桌子,嘱咐他们早些休息,说自己也累了。

刘玉芬和马秘书唯唯诺诺退了出去,轻轻给他带上了门。

夜深了。陈局长躺在床上,其实一丝睡意也没有。刚才,他想早些躺下,只是不愿在部下面前失态,不想重提那已经成了过去的往事,也不想用语言来表达对于曾经在危难之中给予他莫大帮助的刘玉芬夫妇的感激之情。

然而,这种感激之情是无法混灭的。现在,抚今追昔,陈局长的心中升起一股对于这一对心地善良、工作勤恳的夫妻的愧意。这些年,自己可曾对他们有过什么关怀帮助吗?没有,一点也没有。似乎自己天生就是局长的身份,而人家,理当就该为他无偿、无限、无条件地服务似的。小马夫妻俩工资低微,上有老,下有小,紧巴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们的老人是哪一年死的?养老送终作了多少难?他一点也没有过问。还有他们的孩子,插队之后都怎么安排了?刘玉芬是为了让大儿子顶她的班才不得不提前退休的,退休之后把陈、马两家的家务都揽在身上。小马呢?小马给他当秘书也好几年了。可是,这几年,他当的岂只是秘书?打扫办公室、提开水、沏茶、陪他看病、拿着皮包跟他开会、扶着他上车下车,甚至他每天的早点都是小马买好了放在饭桌上。简直像个公务员!局里的人也真的这样半开玩笑地叫他“局长勤务兵”。按照陈局长的本意,当初把小马从行政处调上来当秘书,是想让他抄抄写写,起草个总结、报告之类。哪知小马没有这方面的本事,掂起笔来沉重得很。记得有一次,他叫小马到剧团了解剧目安排,剧团的领导仔仔细细地做了半天汇报,小马竟然连一张纸都没记满。原来,当人家汇报到《窦娥冤》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窦”字怎么写,憋得满脸汗,后边的汇报都忘了听了。偏偏陈局长让他在几位副局长都参加的会上汇报一下,又是把小马憋得满脸汗,结结巴巴地说了个“豆、豆、豆芽菜”!有人提醒他,是不是《杨乃武与小白菜》?小马认真地把记录本摊开:“不是小白菜,您看,是豆芽菜嘛!”开会的人都凑过去看他的记录,见那上面真的画着一根大脑袋、弯脖子的豆芽菜!结果,小马的洋相风传了全文化局系统。从此,陈局长就不再难为他,扬长避短,让他干点力所能及的吧。而小马虽然自惭形秽,工作却仍然一丝不苟,不习不懒,不过整天奔忙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唉,唉!小马不小了,四十七八,奔五十的人了,还给他当个勤务兵。陈局长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培养小马的工作能力,给他的肩膀上加点沉重?怎么没有给他个学点业务专长的机会?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只顾使用方便就误人青春,真的把他当成一匹温驯的小“马”了?难道让小马当一个终身秘书吗?而且,自己即将离休,能让小马继续再给论年龄比他还小的李副局长——将来的局长当“勤务兵”吗?想到这里,他心里十分不安,发觉由于自己的疏忽留下了一件棘手的事。他觉得惭愧,自己刚才对那些演员的依依不舍之情都超过了小马,而小马,才是他最该挂牵的一个人哪,我走了,留下他怎么办?他感到自己还没有到卸掉肩上的担子、交出手中权力的时候,就像在战争年代夜晚出去查哨的时候,他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哨位,哪怕是离任前的最后一晚,也不能。

天亮的时候,小马仍然和平时一样,为他买好了早点。车来了,小马拉开车门,搀着局长上车。

陈局长第一次轻轻地推开了马秘书的手,笑笑说:“搀我干什么?像个勤务兵似的!”车子开走了,陈局长心情舒畅地挺直了身子,从车窗里扫了一眼推着自行车走出宿舍大门的马秘书,从心里漾起了一缕笑意。昨天彻夜不眠,他把全局的干部名单在脑子里反复排了好几遍队,终于有一个满意的打算:论年龄、党龄、工龄和政治表现,小马完全有资格做新班子的办公室主任人选,而由陈局长亲自提出这个方案,也决不会有任何人反对,今天上午的局党组会议上,他将提出这个设想。

谁能料到呢?他的发言刚刚结束就遭到了李副局长的反对,反对得那样坚决,话又说得那样委婉:“老马同志的确是一位好同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然而,作为统筹全面工作的办公室主任,他缺少一个根本条件:工作能力。几年来,马秘书实际上连秘书工作也不能胜任,只是像同志们说的那样,是一名‘局长勤务兵’。对此,包括我在内的几位主要领导都不闻不问,采取了不负责任的态度。如果现在再把更重要的担子压在他肩上,就更加不负责任了。干部的更新不是论资排辈、轮流坐庄、拔苗助长,而是为了党的事业!尽管,我充分理解和充分尊重陈局长的感情……”感情!多么圆滑而又尖锐的语言,他使用了这个一针见血的字眼:“感情”!陈局长果然大动感情了;我还没下台呢,你就敢于这样了,那我怎么能把小马扔到你的手里?他想慷慨陈词,为小马再次呼吁,但是,说什么呢?说在他饮“四特酒”的时候想到的一切吗?

写于1984年

(发表于《女作家》1985年第3期。收入霍达小说集《魂归何处》,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年出版)

我的伯父一唐升厚


我的伯父-唐升厚

我这个伯父是我奶奶带养的,和我父亲是叔伯兄弟,他几岁时父母双亡,我奶奶有五个儿子再加上一个,四几年中国内战,大家想象一下多艰难,我奶奶从来没有讲过有多难,只告诉过我们,他们赤身露体,她带着他们用木水车车水浇田,调皮打水仗,扔泥巴。

解放后江西闹血吸虫,加上战乱,无人村比比皆是,进了村,打开门,屋内一应俱全,蚊帐依然,手指一点蚊帐,倏然化为灰尘,赤然躺着一副白骨,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老毛诗篇说的就是江西。这时政府号召湖南迁江西,爷爷带着他们去江西萍乡挖煤,某日捎信回湘潭我这个伯父不见了。

六0年左右伯父突然回到了老家,自言被误抓关在岳阳建新劳改农场,因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已的名字,被留下当干部管犯人,58年左右独他没饿着,真是命苦到极点,又会走到另一个极点,正应了老祖宗留下的阴阳八卦。

话说两端,这应感谢我那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小时候我奶奶常拿个闹钟问我健伢子,各是几点钟哒啰,但她要儿子念书,6个儿子都念了小学2到3期,大儿子干活,早早去了江西,老二老三包括这个带养的念完了高小,独我父念到了高中,老5老6没办法去了江西捡煤,老二考上水电学校,现在一家还住在江西赣能股分所在地,一家人参加了湖北水电建设,我老爸一直教书,这也许是知识与命运吧!

又有了些时日,捎信说找了个婆娘,是个神经,还生了小孩,大家的心悬了起来,这断线的风筝怎么了?我纺专到河南洛阳毕业实习,大家要我到岳阳下车去看看,过了洞庭湖,上公共汽车便有哨兵盘查,建新农场总部下,便有人引我到一排低矮的房子前,一家三口端详了我半天,确认了跟我父亲像才迎进屋,之前互不认识啊。这时唐林 才3,4岁,我带着他玩遍了农场,停数日辞去,神经婶婶早上5点多把我叫醒,农场在拖网拉鱼到岳阳市去卖,让我挑着担子站定捡鱼,她到网里边把桂鱼,武昌鱼往我这边扔,整装前往市中心,不到半个小时这些名贵的鱼一下卖掉了,给了我贰拾块钱,叮嘱我不要告诉伯父,之前伯父也给了我贰拾块钱,也如此说,看来神经子虚乌有,神经只是对外讲的名字。(当时父亲工资39元)

回湘潭,说如此,大家悬着的心才掉下来,不日伯父带着全家到了老家,喜备酒食各延至其家,奶奶更是嘘寒问暖,几次流泪,痛爱过亲生,第二次来,留下唐林由我奶奶带了半年,第三年接我奶奶到岳阳住了大半年,也道是断线的风筝不捡他不回。我奶奶九十岁差叁个月辞世,伯父回湘坚持要出壹份份子钱,披麻戴孝送上山,在老家也算是佳话一段。

其子考上了一个什么铁道学校,后农场招干,子承父业当上了狱警,与农二代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结婚,此是后话不题。

真道是:旧年事,每每梦中回,独怆然而涕下,悲欢离合随流水!

孤女落难雪途霜,县令仗义得厚报


孤女落难雪逢霜,县令仗义得厚报

(一)

话说,李唐王朝灭亡后,中国进入五代十国时期。那会儿,军阀割据,群雄混战。

李升,建立了南唐王朝,他的孙子,就是写下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词人皇帝。南唐统冶着长江以南的大部分地方。那时,江西九江的德化县,县长叫石璧,祖籍安徽临川,因为战乱,流亡到南京,后出仕为官。四十开外时,夫人因病去世,俩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叫月香,还有一个照顾女儿的婢女。

这石璧,是位清廉的好官,从不贪污受贿,乱捞好处。人又聪明正直,县城里那些积压的案件,他一审二审,就弄清是非曲直,该关的关,该放的放,百姓心服口服。德化境内,小偷强盗都很少见,百姓夜不闭户,安居乐业。古时的县官,不像现在,分工那么细,他们是政治、经济、军事、断案一把抓,必须是全能型的,比现在的要求高多了。

工作之余,石壁没有因为寂寞,到处去应酬,到处去灯红酒绿。他唯一的消遣,是抱着女儿坐在膝上,教她认认字,读读书,或者叫女儿和婢女下下棋,跳跳毽子,玩玩游戏,他在旁边指点一下,因为女儿从小没娘,所以特别宝贝。

有一天,月香和婢女在院里踢球玩,不小心,踢得重了点,那球跳了跳,骨溜溜地滚到地穴里。那地穴有两三尺深,原来是放水缸的,婢女伸手捞了几次,捞不到,正准备跳下去捡球,石璧说:且慢!问女儿:你有没有法子,让那球儿自己走出来?

月香想了想,小手一拍:有办法啦,她叫婢女拎来一大桶水,倒在洞穴里,那球就浮在了水面上,再又倒一桶,穴中水满,那个球就随水飘了出来。石壁看见女儿聪明过人,高兴得赞不绝口。

且说石璧,刚当了两年的县长,就碰到了飞来横祸。一天夜里,官府的粮仓失火,虽立马组织救火,但夜深人静,风助火势,勿忙之间,效果不大,官粮被烧掉约20万斤,价值白银1500两。

兵荒马乱,战争频繁之时,粮食最重要。南唐的法律规定,军粮损失六千斤以上的,斩首。因为石壁是个很有名的清官,加上火灾是天飞横祸,不是营私舞弊,同僚们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敬重,纷纷到皇帝那替他求情。

皇帝被劝说了半天,仍然怒气难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粮仓管理不善,一县之长负有领导责任,石璧按渎职罪处理:摘掉官帽,赔偿损失,把他家里所有一切都抄光卖掉。

石璧是个清官,家里东西卖光了,也只值七百多两。石壁被关在大牢里,审案的人,天天逼着要钱,他又气又急,生了场大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家里的女儿和婢女,则交给专门买卖人口的牙婆,放在市场上公开拍卖,拍来的银两,抵扣军粮的损失。

唉,怎么有种官不聊生的感觉呢。古时的法律比现在苛刻得多,官员权力大,但出了岔子,惩处也非常是严厉的,一人得道,可能鸡犬升天,但一人出事,也会祸及家族。不像现在,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子女。

(二)

却说德化县里有个商人,叫贾昌,虽是平头百姓,但经营有方,聚了不少家财。都说同行是冤家,此话不假。有个同行眼红不过,设了个套,挖了个坑,污蔑他杀了人,结果,被抓进去判成死罪,关在监狱里。幸好原县长没多久就离任了,石壁上任后重审案子,发现疑点,反复勘查后将他释放,把真凶绳之以法。

贾昌感激石县长的救命之恩,只是平时基本在外经商,不知怎么报答。中秋回家过节,才知是石壁出事已死,当时就泪流满面。他花钱疏通环节,将石璧遗体接出,买来上好棺木,挑了块风水宝地,殡殓下葬,并叫全家人都披麻戴孝。后来听说小姐和婢女都要归官拍卖,忙带上银子,找到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

牙婆拿出朱批的文件,让贾昌自己看:月香十岁,价格五十两,婢女十六岁,价格三十两。为何俩人会这种价格?因为月香虽然年纪小,但容貌秀美可爱,识文断字,而婢女不过是粗使丫头,故价格不高。

贾昌二话不说,拿出80两纹银,交给牙婆,又另给她五两的手续费,即刻领了月香和婢女回家。

那牙婆,把两人的卖身钱上交国库。处理此案的官员则上报中央:石知县的家产已清空卖掉,人也卖光了,不够的部分,只能财政上报损耗了。

再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生活从天上沦落到地狱,眼泪一直没干过。看见贾昌把她买去,因不知道贾昌是什么的人,一路上痛哭不停。婢女偷偷地劝道:小姐啊,今天到别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如果不停地哭,会被打骂的。别哭了,忍住啊。月香听言更加心碎。

好在贾昌对月香一路和颜悦色,到了家里,叫出老婆,说:这是我恩人石县长家的小姐,当初如果没有石县长的明察善断,我死在哪都不知道了。你整理出一间好房,让她们两个住下。要善待她们,不可怠慢。以后如果石恩人家有亲友来访,再把她们送回去,也算是尽一点我的报恩之心,要不然,等她长大时,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让恩人的坟墓也有个亲人照看。那婢女依然让她伏侍小姐,别让她干粗活。

月香聪明伶俐,听到贾昌的话,忙上前下跪行礼:小女子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所当然。承蒙恩人抬举,无以为报,再生之恩,愿为义女。

贾昌惶恐,忙扶起,回礼道:小人的性命,为你父所救,怎敢妄自尊大?小姐暂屈我家,只当宾客,望勿责怠慢,小人夫妻三生有幸。

月香再三道谢,贾昌又吩咐家里所有的人,尊月香为石小姐。而月香则呼贾昌夫妻为贾公贾婆。

落难的小女纸,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处。

(三)

再来说说贾昌的老婆。

这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结婚多年,一直没生育。对老公不错,但气量狭小。初见月香时,看月香生得清秀乖巧,心下喜欢,想收她做干女儿。听到老公说要以宾客之礼相待,就有点不太高兴。但碍于石知县当初的救命之恩,没办法,只能依从了丈夫。

贾昌在外做生意,每看到有好的绸缎,就买下最新的花式,寄回家给石小姐做衣服。每次出门,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问石小姐生活得怎么样。

如此,时间长了,贾婆心里渐渐不平衡。

逐渐地,发展到贾昌在家时,贾婆对月香主仆两人客客气气,一日三餐送得及时。贾昌不在家时,茶饭可就不能准时提供了。她还把婢女叫出去干各种苦力粗活,不让她有一刻空闲。至于月香,则每天规定她做多少针线活,如果手脚慢了一点,就指桑骂槐,鸡飞狗跳。

婢女气不过,想到贾昌那去告状。月香劝道:当初,贾公为报恩把我们买回来,我们已感激不尽,如今贾婆虽有不到之处,你若去告状,就会恶化他们夫妻关系。家和万事兴,我们就忍忍吧!

一日,贾昌做客回来,正好碰见婢女吃力地挑着二大桶水,人也比以前黑瘦。忙问:怎么啦?谁让你挑水的?不是让你服侍小姐,不要干这些粗活的吗?

婢女擦擦眼泪,不吭声,躲回了房间。

贾昌起了疑心,留了个心眼,第二天,发现婢女从厨房里只端了一碗米饭,一碟咸菜,拿回房给小姐吃。顿时大怒,跟老婆吵了起来。

那老婆也不让人,脸红脖子粗跟贾昌大吵:别人家的人,你对她比对我还好,家里啥好东西都先给她,你想干什么?想收她做小老婆吗?

贾昌骂道:放屁。那是我恩公的女儿,你这样无情无义,良心上过得去吗?我在家你都这样对她们,我不在家时,怎么为难她们可想而知了。你若想我们继续做夫妻,就不许再这样。

贾婆心里有愧,也不愿真跟老公真的撕破脸,便收敛了些。贾昌因放心不下石小姐,好几年都没出门做生意。如此,一晃五年,眼看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贾昌留意了下县里的大户人家,有些人家,有钱,但社会地位卑微,贾昌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低就。有些人家,高门大户,但他们也想攀龙附风,不想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儿。

高不成低不就。

好事难成,贾昌干脆不急一时了。他想着,老婆最近这几年表现还不错,石小姐也该找份好人家了,不如到外面再做些生意,多赚些钱,到时多些陪嫁。

出行前,贾昌反复叮嘱老婆和奴仆十几次,要他们好好对待石小姐。同时请出石小姐主仆两人,反复安慰,要她们放心在家,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贾昌一走,他老婆立马换了副嘴脸。这几年,被老公压着,不得不对石小姐恭恭敬敬。现在老公出门了,解放了,她立马冲到石小姐房里,把那些布料首饰全部抢过来,锁到自己的箱子,每天给她们吃仆人剩下的剩饭剩菜,把月香当做丫鬟使用,非打即骂,好不爽快。

三个月后,贾昌给家里寄了封书信,给石小姐寄了些地方土特产,告诉老婆:好好对待石小姐,我快回来了。

老婆慌了,心想这几个月把石家那两个丫头作贱得够呛,就算她们不告状,难保佣人里有人会露出口风。怎么办?继续像以前那样,在两个丫头面前低声下气?死也不愿意。再说,那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漂亮了,留在家里弄不好就会出事,要不干脆把她们卖了,卖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大不了大吵一场,难不成他还真的跟我离婚?当初,他受冤关在牢房里时,是老娘我豁出脸面反复告状,跪请堂前再三要求复审的,他总不会忘恩负义,真的狠心休了我吧?

对!就这么定了。贾婆心一狠,牙一咬,开始谋划。

(四)

说干就干。

得抢在老公回家前把二人弄走。

贾婆找到一个专门贩卖人口的张牙婆,叹气说:我家六年前买回两个丫头,如今都老大不小了,大的早就不中留,小的娇滴滴干不了活,白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米。你帮我找个地方卖了,省得我再烦恼。

张牙婆先到后院,偷偷观察了下石小姐主仆,回复贾婆道:小的那个好处理。本县的县长老爷,复姓钟离,名义,寿春人,到我们县当县令刚一年,他家有位小姐,许配给德安县高县长家的大公子,过几天,高家就要到我们这来娶亲了。钟离县长其他嫁妆都已备好,只缺少一个陪嫁的丫鬟,昨县长老爷还催我抓紧找呢。你家这个小姑娘文文气气,很合适,只是要陪嫁到远方去,夫人你舍不舍得?

贾婆一拍双手,有啥舍不得的,走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到当官人家去,吃的好,穿的好,比在我们家强多了,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只是,价格上不能亏了我,养了这么多年了,吃用了这么多东西,得把本钱收回了。还有那个大的,也一起处理掉。

张牙婆沉吟片刻:价格好说。大的那个呢,我刚好有个外甥,人倒忠厚老实,只是家穷娶不起妻,你便宜点的话,我帮你把这个大的也处理掉。

贾婆恨不得马上把石家主仆赶走,毫不犹豫地说:便宜就便宜点,明天把人领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二天一早,张牙婆的外甥,叫李二的,梳洗干净,穿着簇新的衣服,高高兴兴到贾府领人。贾婆也不管婢女怎么哭闹,叫两个奴才架着婢女,半拖半打,硬生生地逼迫婢女跟随李二回家。

处理完贴身丫鬟,县衙里的两个办事员,领着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也到贾家接人了。月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惊恐,忽见贾婆和一个女仆冲过来,拖着她往大门去,贾婆边拖边说:哭什么哭,你福气到啦,县长家看上你,让你给她女儿做陪嫁丫鬟。难道你还想一直赖在我们家?我可不想再让你骑我头上。

月香苦苦哀求,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着被抬进了县衙门。

(五)

再说德化县,自从石壁被撤职查办后,先后换了两个县令。现在这个县令叫钟离义,膝下只有一女,叫瑞枝,芳龄十七。钟离义与德安的高县令是同乡。那高县令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高登,年十八岁,次子高升,年十六岁。那高登便是钟离义的女婿。两家商定十月份完婚,此时已九月下旬,吉期将近。

月香被抬进县衙门后,眼见没一个熟识的人,眼泪哭干了也没用,便认了命。等到去后堂拜见了锤离夫人和小姐,见锤离夫人和小姐知书达理,言语温和,便收了眼泪,只能自叹命苦。

第二天,夫人吩咐月香,把庭中院子打扫干净。月香心里虽觉得屈辱,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着扫把就出去了。刚好,钟离县长吃过早饭准备上班,路过院子,看见新来的婢女拿着把扫把,呆呆地对着一个洞穴流泪。

钟离义觉得奇怪,唤月香过来,问怎么回事。月香哭着不敢回复。钟离义再三询问,月香才收住眼泪回答:我小时候曾在这个地方玩过球,今天重回故地,父亲却已不在,睹物伤情,忍不住流泪,望大人见谅。

钟离义大惊:你父亲是谁?你怎么会小时候在这里的?快快说清楚。

月香没办法,只得把父亲当年因失火撤职,病死狱中,贾昌为报旧恩,收留养育,贾婆不能相容,将她转卖的事一一道出。边说边忍不住哽咽流泪。

钟离义听罢,也是伤感无比。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和石璧都是县官,他运气不好,遭了天灾,亲生女儿沦落这种地步,我若不帮衬下他,实在讲不过去。以后若九泉之下看见石公,何颜面对。

当即就叫出夫人,把月香的来历细细说清楚,并要家人不要把月香当作奴婢,要女儿和月香以姐妹相称。

同时,修书一封给亲家高县令,请求宽限嫁娶之期。书上写道: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媵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乃知即两任前石县令之女。石公廉史,因仓火失官丧躯,女亦官卖,转辗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不惟不可屈为奴婢,且不可使吾女先此女而嫁。令郎姻期,稍待改期。特此拜恳,万请见谅。

高公看了信,既怜石璧父女,又敬钟离义的义气。当即回信:吾之次子高升,年方十七,尚未缔姻。不如令爱归我长儿,石女属我次子。佳儿佳妇,两对良姻。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婚期依旧,不需更改。

钟离义收到信,大喜过望,马上将月香收为义女,以女儿身份出嫁,同时将妆奁一分为二,再添点衣服首饰,月香和瑞枝同样对待,并无厚薄。10月一到,高县令安排了二顶花轿,笙箫鼓吹,将瑞枝和月香接到德安,分别与俩个儿子拜堂合卺。两对小夫妻,都如花似玉,郎才女貌,欢喜无比。

这正是:百年好事以今定,一对姻缘天上来。

(六)

却说,钟离公在女儿和月香出嫁的第三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戴着乌纱拿着象简的官人,对他揖手作礼:我乃月香之父石璧,生前也是此地县令,因为粮仓失火,赔偿不出银两,病死在狱中。玉帝知我清白,怜我无罪,敕封我为本县的城隍爷。我女儿月香,承蒙关照,嫁得如意郎君,恩比天高。此等积阴德之事我已上奏玉帝。您本命中无儿子,玉帝为表彰您行善积德的品行,特赐您一个儿子,他将来会光宗耀祖。您也将身居高位,安享晚年。

德安县令高公,与您一样行善积德,不嫌家贫落魄,愿娶吾女,玉帝很欣赏,特赐高家二公子高官厚禄。希望您继续行善积德,宣传教导百姓多行善事,千万不要逞强凌弱,损人利己。天道昭昭,纤毫洞察。说完,又拜了几拜,转身离去。

钟离公急忙回礼,突然间踩到衣服,摔了一跤,猛然惊醒,却发现是个梦。惊奇之下,忙说给夫人听,夫人听了也是惊讶不已。

天亮后,钟离公坐轿到城隍庙上香行礼,并捐出百两白银,重修庙宇,命道士将此事刻在石碑上,广谕众人。同时,把这个梦详细写下来,修书寄给亲家高公。高公把这封信拿给两个儿子看,也是惊讶不已。

当时,钟离夫人已经四十来岁,在古代已算老龄,结果数月后,忽然怀孕,十个月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俩高兴坏了,取名天赐。

南唐被北宋合并后,钟离义归顺大宋,官至部长,九十岁才驾鹤西去。儿子天赐,则是大宋的状元,一生荣华富贵。高登、高升俩兄弟,也都在宋朝做官,官至一品,不是总理就是部长。妯娌俩个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两亲家,俩儿子,两姐妹,俱是楚翘,人间幸福,莫过于此。

在咱们中国,城隍爷是管理阴司地狱的主神,护佑着一方的水土安宁,掌管着官员的善恶与生死,而且,十殿阎罗王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也归他管。大多数城隍爷,都由有功于地方民众的英雄名臣担当。石璧死后归位城隍,也是众望所归。

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贾昌回家后,发现石小姐主仆都不见了,当下就急怒攻心。弄清事情原委后,跟老婆大吵一场。等知道钟离公把月香嫁给高县令之子后,惭愧之余,想把婢女赎回来送还给月香。没想到那,婢女和李二生活一段时间后,情投意合,不愿分开,夫妻俩愿一起去投奔石小姐。

贾昌二话不说,当即领着李二夫妻到德安县,禀明高县令。高县令查明事情原委后,收留了李二夫妻,并安排了合适的工作。同时,拿出一大笔钱,酬谢贾昌,贾昌不收。拜见石小姐后,垂泪道歉,含愧而归。

贾昌痛恨老婆的无情无义,但老婆也曾有恩于他,虽怒意难消,但也不忍休妻。他不想再跟老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把宅子留给老婆,自己外面另买一栋屋,娶一待妾生下二男。和贾婆老死不相来往。

贾婆呢,天天在空荡荡的宅子里骂老公,骂贾昌忘恩负义,没良心。她始终不明白一个道理:当你要求别人不能忘恩负义时,自己也不能忘恩负义。锱铢必较,气量狭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个终身。

这正可谓:人家嫁娶择高门,谁肯周全孤女婚?

试看两公阴德报,皇天不负好心人。

作此故事改编自明朝冯梦龙的《醒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