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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田嫂

发表时间:2020-06-18

【www.qg13.com - 关于野菊花的情感美文】

把我们的爱情写成生动的故事,等到我们都老的时候就翻出来回忆,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93、田嫂,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她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自己演剧中的妈妈,叫自己女儿演剧中的女儿,邻居家的小男孩演剧中儿子。于是《千里寻妈妈》尘埃落定。

《千里寻妈妈》讲的是农村年轻妇女们随丈夫外出打工挣钱,他们的儿女交他人抚养或者有的没有人管理。孩子们的童年没得到母爱,缺泛母亲教育,缺泛家庭温暖。孩子们饥一餐饱一顿,有的逃学,有的流浪,有的还偷窃。

田嫂的电视剧就是呼吁农村有孩子的年轻妇女别出去打工,别只顾挣大钱而放弃了母爱,放弃了母亲对子女的教育责任。

我们还没有看到这电视剧的全部内容,只看了报道中出现的几个孩子表演的镜头就叫人动容。

田嫂只读了小学二年级,她写剧本时写不了的字,就空一个括弧,等自己女儿放学回来后教她,将写不了的字给填上,就是这样一笔一笔把剧本写成了。qG13.coM

田嫂在报道中说,她写这个电视剧是因为起源于她亲眼所见到的一个五岁的流浪儿,他出来找爸爸。他妈妈死了,爸爸在外面打工,他想爸爸就出来找。

田嫂说,在她们乡下几乎看不到男女年轻人,就是中年人也少,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外出打工的。他们都进城打工挣大钱,在家的都是老年人儿童。许多孩子没有母爱,没有家庭温暖,为了后一代的成长,这才萌发了她写这个电视剧《千里寻妈妈》。

田嫂自己没有出去打工,丈夫也只是在农闲时到附近矿山打打零工,为了给孩子母爱,使儿女感受到家庭温暖,让他们好好读书,她放弃了进城挣大钱,至少比种庄稼要强。

田嫂的电视剧已经拍摄完成了,花掉了她2000多元钱,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与收入,当然,最终她丈夫还是没有与她离婚。一个丈夫岂能因为妻子拍摄一个电视剧花2000元就去离婚?乡亲们劝告。当初要离婚只是想阻止田嫂,一个农妇瞎胡闹,丈夫说。如今,事已至此,离什么呢,只是日子过得苦了再苦。2000元对他们不是小数目,谁 叫田嫂是农妇呢。

我写这篇文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也不知道田嫂的《千里寻妈妈》能否播放,对男男女女的打工族能起什么作用。

我也不知道,田嫂只有2000元钱怎么也敢拍摄电视剧,而且拍摄成了;那么还有不有正规导演们对田嫂和她的电视剧会说些什么呢?

算了,不说了,总之,田嫂为我们草民树立了一个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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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嫂


故事里的故事王宗元在柴达木盆地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上,我认识了一位名叫李婉丽的上海姑娘。她来青藏高原三年多了,虽然面貌上还带着江南女孩子那种秀婉的风度,可是言谈举止中,已添了不少“高原人”的豪放和剽悍了。她是代表一个女子勘探组出席这次会议的——她们共有四个人,和基地失去了联系,在唐古拉山区经历了极艰苦的七天七夜,出色的完成了一个大矿区的初探工作。她是这个组的组长。

“你现在蛮像个高原人了,”我说,“南方来的女孩子们,初到这里,一下很不习惯吧?”“嗳唷,你问这个吗?”她活泼的挑起了右眉,“那可真有意思,怎么说呢?给你说说高原给我的第一课吧!”她就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九五五年十二月某一天的傍晚,有一辆运货卡车,停在昆仑山谷小南川汽车站旁边。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刚从地质学校毕业的十七岁的姑娘,那就是我,李婉丽。

天快黑了,汽车站的帐篷里点起灯了,大概正开晚饭吧?帐篷顶上冒出一团团的白气,一群身穿皮大衣、脚登毡靴的人,敲打着洋瓷碗和茶缸子,说说笑笑的走过去了。

我身上难受,心里很烦,一点不想吃饭。自从噶尔穆上了车,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许多关节作疼。现在越发厉害了,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想起人们传说的“高山病”,我心里有点怕,这里海拔不过三千八百米,我要去工作的地方,平均海拔要在四千二百米以上,照这样疼下去,可怎么工作呢?正这么想着,车窗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克隆”把门打开了,塞进一只小木箱。

“同志,劳驾把这箱子捎给惠嫂!”“什么惠嫂?”我糊里糊涂的问。

“昆仑山口的惠嫂么,你都不知道?”他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嗳,回头你告诉司机小刘就是了。”我不在意的答应了一声,也懒得问他木箱里装的啥,模模糊糊的听见里面有些响动,好像是什么活东西。

过了好一阵,司机小刘才来了,他端来一茶缸牛奶,什么话也没说,递到我手里。我想说“不吃”,可是看看他的神气,还是接过来了。小刘一眼看到小木箱,就不高兴地问:“谁又弄来个箱子?这是驾驶室,不是货仓!”说着就要把箱子搬走,撂进后车厢去。

“说是捎给什么惠嫂的!”我有气无力的说。

“给惠嫂的?那你不早说!”他立时又把那箱子拿进来,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笑了。他端详了一阵,驾驶室里实在没地方摆,就很不客气的塞到我的腿底下了。

“还要走吗?”我小声问。

他说:“今天晚上赶到昆仑山口,”大约我的面色那时很难看,他又补充的说,“不远,一百多公里!”说罢,他就抄起摇把,去发动车了。

在噶尔穆刚搭车的时候,小刘听说我是地质学校毕业的,自愿到高原来工作,对我非常热情,要我坐到驾驶室里,又抽出一床毯子给我搭在膝盖上,滔滔不绝的给我讲了一串高原探宝的故事:怎么发现了煤,怎么瞧见了黑河的“神水”,还有……可是我心绪不好,身上难过,实在没有精神多说话。不知怎么一来就把他惹翻了,像个小孩似的,撅起嘴,再不搭理我,到非说话不可的时候,也是扭过脖颈,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看就不看吧,我才不愿跟你说我在害病,我的心里乱得很。谁要你同情、怜悯!记得在最难受的时候,我问过这样一句话:“刘同志……在那个什么山口,会不会有回噶尔穆的汽车?”这回,他扭头看了看我。冷冰冰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汽车站长!”过了一会,他又嘟嘟囔囔的说了句:“哼,还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当时我没听清他说什么草,就是听清,也不会理解它的含意。我只盘算着自己的事情:是坚持往前走?还是真的返回噶尔穆呢?我闭着眼,思潮起伏,像乱麻一团解不开。不知过了多久,猛听得小刘说:“喂,下车吧!”我睁开眼,看见小刘挟着那小木箱在车外叫。我提着挂包迈出车门,腿一软,差点碰在车厢上,小刘赶紧伸手把我扶住了。

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得出这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场,摆着三四部车。向南看,是一片白茫茫的草原,背后,是一座黑黝黝的大山,对面,有一排古里古怪的小房子,两三只窗口闪出灯光。我眼花了吧?这样荒僻的地场哪里会有房子?走了千多里路,连帐篷也没有看到几顶,因此看到这几间房子,觉得非常奇怪。

我迷迷糊糊的跟着小刘走到一个灯光明亮的地方,一掀门帘,就有一股热气扑上身来。

小刘说:“惠嫂,给你引来一个客人!”在雾腾腾的蒸气里,隐约看见一个身材壮健的女人,高高挽着袖子,手托着一块面走过来。

“死不了的小刘,你给我带的兔子呢?”小刘说:“兔子在这里,跑不了。快点,给这位女同志找个地方躺一躺!”“你又哄我吧,什么女同志?”惠嫂眯缝着眼走到我跟前。

“哟,真的,哪里来的这么个俊闺女?不舒服,先在我这躺一会吧!”她像一阵风似的,三下两下把床铺好,扶我坐下来,动手替我解大衣,问我:“你也是到拉萨去的?路上冻坏了吧?别怕,刚到这里的人总要闹两天病,惯了就好了!快睡下,想吃什么你说,大嫂给你做!”惠嫂有一张红润的、胖乎乎的脸,一笑,就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当她的一只大手抚摸着我肩膀的时候,我觉得有一股热流一直流进我的心里了。

我真也支持不住了,刚要躺下,一看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绸被子,记起自己脚下还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又挣扎着坐起来。

“干啥?”惠嫂看出了我的意思,一把把我按倒了,“躺下吧,我给你脱!可别往后靠呀,后炕上我孵着鸡娃哩!”好像为了证实她的话,紧靠着枕头,就听见什么东西咕咕的叫了两声。

我忽然想起在噶尔穆的时候,公路局局长给我们作报告,说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在远离人烟的高山上经营了一个“司机之家”,使长途跋涉的人们得到无限温暖。难道是她吗?我很想再仔细看看她,可是惠嫂已经转过身同小刘说话去了。她说话很快,声音洪亮,不知说到一件什么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快活、爽朗,只有那种胸怀开阔,无忧无虑的人,才会有这么坦率的笑声。

我身下大概是北方农村中那种烧火的炕。睡不多久,就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骨缝中的寒冷,慢慢融化开……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惠嫂和小刘都不见了,外面刮着飞沙走石的狂风,夹着千百种的声音叫啸。房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暖忽忽的。我仔细把周围打量了一番,原来这不是房子,而是一孔小小的石窑洞,就像我们在陕北实习时住过的,那种拿片石箍起的窑洞。空气里飘着一股好闻的腌酸菜的气味,找过去,墙角下并排着三口擦得晶光瓦亮的腌菜瓮。锅台上也擦得黑亮黑亮的。锅里“咕突咕突”在煮着什么。炕栏上边,贴着一幅“丹凤朝阳”的剪纸,旁边挂着一个大镜框。这陈设,这风味,哪像在海拔四千米的山上呢?似乎只要打开门帘,就可以看到满山坡的高粱了。我好奇的思索着:惠嫂,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你用什么神妙的手段把这一间内地的小房子搬到高原来了?好像为了增加我的惊奇,这时,“喵”的一声,一只大黄猫从窗台跳下来,对着我竖起尾巴,抖了抖身上的沙尘,自在的伸了个懒腰,轻轻跳到锅台上。

“难道我在做梦吗?”醉人的温暖又使我闭上了眼睛。

又一次醒来,我听到房间里有许多人在说话,一个人说:“这一下更像个司机之家啦!”小刘说:“要不我连夜赶了一百多公里,就为吃你这顿刀削面哩!”大家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惠嫂说:“行喽,行喽,你们给我走吧,我们要休息啦!小刘,明天你记住来叫这小姑娘!”小刘说:“叫她?叫她等车回噶尔穆吧,这样娇滴滴的……”惠嫂说:“看你说的,还是个小姑娘么,锻炼锻炼,说不定比你还强呢,在这南来北往的大路口,我可没少见这些姑娘们呀!”一个人,听着这样被人议论,又不能站起来申辩,心里真不是味!又闹了一阵子,他们一哄走了。惠嫂轻手轻脚的来到炕跟前,一只热忽忽的手抚在我的额头上,小声叫:“闺女,闺女!醒一醒吧,吃点什么!”我睁开眼,看见惠嫂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浮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你猜,我给你拿来什么?”她慢慢把背后的手伸到前面来。

“呀,鲜韭菜!”我惊喜的叫起来,“哪儿来的?汽车上捎来的?”——一路上尽吃些粉条、黄花、大头菜、花生米。这把鲜韭菜,在我鼻子跟前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捎来的有啥稀罕?”惠嫂笑着说,“我们自己种的!”“这儿能种菜?”我疑惑的问。因为就我见到的,越走近昆仑山,景物越荒凉,地面上只能看到一些稀疏的短草和苔藓、地衣之类的植物。

“怎么不能?”惠嫂说,“我们有个小玻璃房子,明天,你病好了,我引你去看,还种着西红柿呢!”她不叫我起来,亲手把饭端到炕上。我吃了一碗非常可口的细面条,身上出了汗。头也不那样疼了。感到惠嫂这人真像妈妈一样的亲切、可敬。也许我应该把肚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一一向她倾吐吧?她不会笑话我的。可是,多么难以出口呀!“你就在我这里睡吧,陪我说说话,老惠不在,领着勘察队找煤油去了!”惠嫂一面铺着炕,一面这样说。

我看着这位勤快的,三十多岁的,充满活力的女人,心头涌起一阵感激之情。她,生活在这么个地方,也许,往南走一千里,往北走一千里,两千里,地面上就她这么一个女人吧?她找谁去谈心?她不感到寂寞吗?可是惠嫂脸上,看不出一丝寂寞的影子。

这时,门猛的被闯开了,随着一股风走进一个愣小伙,粗喉咙大嗓子说:“惠嫂,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毛头鬼,还不快睡去!又要说什么?”“当雄李站长叫我问你,你答应下的鸡娃几时给他?”小伙子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拉开抽斗,取出一支香烟,蛮自在的抽起来,“还有,温泉站老朱问你什么时候去给他们上课?”“咳,你告诉李站长,鸡娃还没出窝哩,过两日天气暖些准给他捎来,有他一份!上课的事,这几天老惠不在,里里外外我一个人唱戏呢,过几天再说吧!好师傅,你走吧,我们要睡啦!”“是,向后转!开步走!”小伙子很滑稽的打了个敬礼,转身走了。

我惊奇的问:“惠嫂,你给他们上什么课?”“哈哈,听他胡说!”惠嫂说,“上什么课?温泉站老朱叫我去教刀削面……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说,现在好些吗?”我点点头说:“好多啦!”“就是这么回事,撑两天就过去了,我有经验!”惠嫂把下巴搁在枕头上,手里摆弄着我的辫梢,开始了她的叙述。

“你还不知道呢,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说起来笑死人!一下汽车,看见这地方我就哭了。你猜我带的些什么,我带的白菜籽、韭菜籽、南瓜籽,还带着两只鸡、一只猫,诚心诚意安家立业来了。一看,这能安家?成年八辈子穿棉袄,不长五谷,连棵树都瞧不见!我哭呀,哭呀,眼泪流了两大缸。

使劲骂我那老头子:“没良心的,你骗我呀,写信说这地方多好多好……‘老汉脾气好,光笑,慢腾腾的说:”眼下不好,咱们不会建设么!’我说:“呸!去你的吧,等你这地方建设好,老娘的腿巴骨能当打锣捶了!‘他一句,我一句,叮叮当当把老头子说的生了气,骂我’你还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什么草?他骂你什么草?”我突然记起小刘在路上也骂过这样一句话。

惠嫂说:“他骂我:”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啊!这是这块地方最厉害的一句骂人话了,你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吗?“我连忙摇了摇头,脸”刷“一下红到了脖根。

惠嫂说:“凡在这一带跑过的人,都知道这句话。那时候我不懂呀,你别急,这里头有个典故呢,回头再跟你说。

“我原想住两天就往回走,得给他拆洗拆洗衣裳呀,被子呀,那个脏劲,就不能提了。后来一吃饭,我可发了火,指着碟子问他:”老惠,这是什么?‘“老惠蒙头蒙脑的瞅了我一眼说:”这是海参、黄花、木耳,加了点罐头猪肉,怎么?你不爱吃?’“我说:”这么贵的东西我敢说不爱吃?我心疼!一路上我就看不下去,你们把好东西就这么糟蹋?问你,这大师傅是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唉!‘老惠长出了一口气,’驼运队来的,拉骆驼的!‘”这一下我全明白了,不能怪大师傅,他喂骆驼是内行,给人做吃还短两手。第二天,我就跑到厨房说:“大师傅,我给你帮两天忙吧!’你别看我这么粗手笨脚的,家常饭咱们会做呀,包子、饺子、削面、剁面、猫耳朵、拨鱼……三天我给他们吃了九样饭,过路的司机们都问:”这是谁做的?‘这些人哟,端着饭碗就往厨房跑,说:“大嫂,说什么你也不能走!’有的还开玩笑说:”你要走了我们全离开青藏公路!‘我说:“不听你们那一套,什么鬼地方,我待不下去!’……”“后来你怎么留下来了呢?”我问。

“呀,你听我说么,”惠嫂转了个身,使自己躺的舒服些,“我说到哪里了?对,说我那老头子……”她伸手取下墙上的镜框,摆在枕头旁边。

镜框相当大,涂着花条油漆,一半地方,密密麻麻挤着许多人像,大部分写着“惠嫂留念”等字样。另一半地方,夹着一张精致的奖状,写着:“奖给红色炊事员贺莲珍同志”。奖状旁边,很不调和的压着一棵枯黄的草。

“这是给你的?”我指着奖状问。

“嗐,不要管那些,听我给你说……你看,这就是我那老头子!”惠嫂指着一张四寸的半身像给我看。这人戴着一顶皱巴巴的制服帽,蓄着八字胡,高颧骨,厚嘴唇,约有四十多岁,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成忠厚的人。

惠嫂望着像片,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他人倒老实,原来在内地当乡长,一九五四年调来修青藏公路,后来就在这儿当了站长。这些窑洞,这几眼石窑,就是那年他带着些病号,在这里休养,他们修下的!”“哦!”我又听到一件使自己吃惊的事。

“你看这棵草,有什么好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我的心,剧烈的跳了几跳。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棵不起眼的枯草,光秃秃的枝茎上吊着几朵小花,有点像破草雪。

“惠嫂,你快说,这棵草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急,闺女,我告诉你:一九五四年,青藏公路正修到唐古拉山的时候,我那老头子得了坏血病,组织上叫他带着一个护士,七个病号,来这昆仑山休养。那会,这里是个转运站,只有两顶帐篷,露天堆着几千袋面粉。后来病号休养的也好些了,正碰上雨季,公路翻浆,谁也走不了,许多人都想开家了。甘肃人想起了金张掖银武威,陕西人想起八百里秦川,河北人想起那大平原上的玉米林。病刚好的人都馋哪,他们做梦尽梦见青菜、鲜肉、大鲤鱼……”我那老头子也没出息,尽想着陕北的土窑洞、酸白菜、绿豆米汤、钱钱饭。他是个领导啊,怎么跟别人说?想的心烦了,就自己到山坡上转,转着转着,看见了这棵草。

“这叫什么草?他不知道。说草不是草,说花不是花,他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它才发芽,不过一个多月吧,它倒开花结籽了。昆仑山上暖和的日子有数几天,你看这草,它倒有办法,地面刚一解冻,它就急急忙忙钻出来,连叶子也顾不得长,就抽苔,蹿个三寸四寸,赶快开花、结籽,等到下第一次霜,它倒已经胜利的完成任务了。

“老汉蹲在草跟前楞了半天,忽然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发狠的说:”你不过是一棵柔弱的草,高不过四寸,粗不过一指,你还能在高原上扎下根,开花结籽。我,堂堂的共产党员,难道不如你!‘后来,他就拔下这棵草,像捧着宝贝似的回到帐篷里,跟大伙开了个会,大家都像发誓似的说:“不信我们不如这棵草,老惠,你把它挂在咱们头顶!’从这一天,他们就动手修起窑洞。说起来,那会也难哪,总共只有一把圆铣,半拉条镢,一堆夹骆驼鞍子的夹棍。这些人硬凭着狠心把窑洞修成了。有一天晚上,老惠就指着这棵草跟我讲了半夜,我向来不流泪的人,听着,眼眶里觉得水汪汪的了……从此就留下了这句话……”我听着,紧咬着牙齿,心里非常激动。就在这一分钟,就在这个窑洞里,我也对着这棵高贵的草发下了自己的誓言。

我问惠嫂:“那你以后就留下来了!”“是啊,就这么留下了。姑娘,你不知道呀,这公路上,最辛苦的就算司机了!”惠嫂把身子往我跟前挪了挪,抚摸着我的鬓发说,“不管黑夜白天,雪多大,天多冷,他们不能休息呀!到站头上,再吃不好,睡不好。要是车抛了锚,三天五天不准吃上一口热东西。有时候车掉在冰河里头,泥塘里头,就得往里跳呀!好几回我见他们来,衣服外头一层冰盔冰甲,一走路冰碴乱响,坐到火旁边一烤,冰水一大滩。谁不是娘怀十月生养下的?我看的这心疼呀,由不得赶快给他们找衣裳换,赶快给他们做口热汤热水的。想起从前打蒋介石的时候,咱们妇女们伺候伤兵,洗衣服,抬担架,端茶送水,如今,这些人跟当年解放军不是一样样么!……老惠有时说,他教育了我。我说:去吧,说真的,是这些钢捶铁打的小伙子们……”惠嫂回头看了看钟,吃惊的说:“嘿,看我这絮叨劲儿,两点多了,只顾说话,都忘了你是病人!”我说:“不,好嫂子,你再给我说一说!”“算啦,话还说的完?明天你还要走路呢!”惠嫂坐起来,给我掖了掖被子,又问我还想吃东西不?想喝水不?“我什么也不要了,你劳累了一天,赶快睡吧!”“睡?不知道睡得成睡不成?你听风刮的多大,这样天气路上就肯出事!”她一面解棉袄一面这样说。

那只黄猫已经卧在她腿上呼噜呼噜睡着了,她轻轻地把它抱起来:“去,不要尽睡了,去看看老鼠出来没有!”她又对我笑了笑说:“我就是爱弄这些小猫小狗的,我还养了七八只鸡,到我这里的人能吃上鲜鸡蛋,闺女,我孵出来的鸡娃,沱沱河也有,唐古拉山也有,安多买马也有,你走一路都能听见我的鸡叫……”这一夜,我想得很多很多。惠嫂呀,你也许不知道,你的行动,你说的这些话,在一个青年人身上发生了多大作用哟!想着想着,听见鸡叫了。啊呀,我从来不知道鸡会叫得这样好听,这昂然充满信心的啼声,压倒风声,冲破黑夜,使人觉得就像生活在召唤。我想到惠嫂送出的那些鸡,就在这同一时间,在唐古拉山头,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在浪涛滚滚的通天河畔,人们都会听到这战斗的号角,这高原先驱者的胜利之歌!一阵,听见有人走动。一阵,听见有些车在发动了。我赶紧坐起来穿衣服,“这小刘真的不来叫我吗?”一看惠嫂不见了,大约是在我迷糊瞌睡的时候出门了,我多想再看一看惠嫂呀,可是,也许等不及了。看见玻璃板底下压着她的一张照片,我取了出来,夹在日记本里。又取出自己一张照片,写了这样几个字:惠嫂,我把你的照片拿去一张,把我的一张留给你,我希望也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你的学生李琬丽把像片压在玻璃板底卞,我提着挂包走到院里。风已经小了些。还不见惠嫂回来。往前走了几步,绕过那些带着汽油和烧布味的火堆,果然看见小刘在发动车。

“你来做什么?车里还有你什么东西?”小刘冷冰冰的问。

我说:“走呀,我要到前面去!”“算啦,你就在这住下吧,有顺车把你带回噶尔穆去!”“这是什么话,我还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我有些生气的提高声音说。

小刘听见这话一怔,用眼睛盯住我看了半天,渐渐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伸手打开车门。……这件事,在李琬丽头脑中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所以她能够曲曲折折的,一口气对我讲了两三个钟点。

不只这样,这件事又当做有关“昆仑山上一棵草”的新史料,在青藏高原上流传开了。人们提到勘探组的四个姑娘,也必然会提到“一棵草”、惠嫂、九间窑洞和它们那一串故事。

“那么,现在惠嫂还住在那里吗?”我问。

李琬丽说:“她还住在那里,代替惠大哥当了站长,惠大哥现在是附近一个煤矿的经理。可是那九孔石窑洞你是看不到了,因为那里已经盖起了两层楼房和一大片温室。”“你还常常见到她吗?”“是啊,我来来往往总要在那里住一夜。有些新来的同志们,我总喜欢引他们到那里,看看那棵草,听一听高原第一课。”我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开头,现在,讲一讲你自己的事吧!”“嗳唷,我自己有什么好讲?”这位上海姑娘脸红了,“我们的事情非常简单,材料上不是都写的有么!”

1960年(选自《建国以来短篇小说选(下)》,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1月第1版)

三嫂怀孕


几天前,小弟打电话说三嫂死了,死得很惨,是热死的,死时一丝不挂,嘴张着,眼瞪着,脸上身上乌紫,我心里一阵阵难过,不禁泪流双行,都到了这年代了,谁家还没有个空调电扇的,而她却没有,三嫂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令人费解人生。

——题记

三嫂是伯父的二儿媳妇,大哥在县搬运站工作,成家晚,最小的哥哥参加了人民志愿军,过江没打仗,战争就结束了,后来当了军官,三哥在堂叔伯弟兄中行三。

三哥二十五岁时,经媒人介绍,实现人生的美梦,娶到了三嫂。

三嫂个子不高,长了个倭瓜脸,偏偏的小鼻子,大大的嘴巴,脸色不黑也不白,腰身像一只水桶,走路稍微有点儿跛脚儿,虽然和三哥不太般配,但在那穷困的条件下,也算凑乎,能娶到一个媳妇,繁衍后代,这是农村多少光棍汉望眼欲穿,求之不得的事。

三嫂结婚时候十八岁,看起来也算精明,手也很巧,也很贤惠,刚开始那阵儿,给伯父伯母做衣服做鞋,还给我做了一双绣花鞋呢,伯父和伯母很是称心,伯母有点太过老实,人很善良,心地也好,但不会操心,不太能当家理事,针线活做的粗糙也很慢,以前哥哥们穿衣服,都是母亲帮助做的,家庭的重担一直在伯父肩上,伯父伯母对三嫂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担起这个家的重任,当家理事,来年能生个大胖孙子。

刚过几个月,新劲儿还没有退哩,三嫂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邋里邋遢,衣冠不整,好吃懒做,偷闲躲静,还动不动耍起半吊子脾气,伯父和伯母处处包容着她,希望她年纪大点能有好转,三年以后,伯父看她没有悔改的意思,无奈给她支开锅灶,分门另住。

分家以后,三嫂撒开了八十仨,更加肆无忌惮,除了赶集上店,就是跑着玩儿,睡大觉,家务活一点也不干,就是刷个碗,也得上顿摞下顿,成月四十不洗衣服,三哥的白布衫儿,能穿的看不见布丝,后背象个大膏药片儿似的,酸臭刺鼻,只好自己动手洗,床上简直比猪窝儿还脏,屋里灰尘和垃圾,能埋着脚脖子,也懒的掂着扫帚呼啦一下,为此三哥没少教育,也没少打她。

我们家离集市二里地,逢单有集,三嫂是逢集必赶,三哥一上地干活,三嫂就两手扒着框,把头探出去,左看右看没人,赶紧拿出她那个紫红色雏口的小布袋儿,也不多装,够一顿饭钱就行,把装好粮食袋子往胳肢窝儿里一挟,一扭一颠儿的就上去街了,中午回来,已经是酒足饭饱,等三哥下工回来,她就躺在床上,吭吭唧唧说自己不舒坦,让三哥自己做饭。

等三哥吃完饭一上工,她就来劲儿了,东院跑跑,西院跑跑,叫些小孩子来到家里,和孩子们嬉戏打闹,说瞎话儿(讲故事)什么吊死鬼吊在树上,两眼冒血,眼珠子滴溜脸蛋上,两只胳膊耷拉着,舌头伸过下巴颏,什么一个新媳妇半夜起来,把头摘下来放在膝盖上梳等等,净是神神鬼鬼,把小孩子们吓的晚上都不敢出门,还心心念念想去听。

那些年虽然生活贫寒,我们县被划为棉花区后,每年每个人都分几斤一级棉花,和几斤二三级棉花,只要勤奋,穿衣服还是没问题的,三嫂和三哥常年衣不遮体,捡别人的破烂,分到的棉花都被三嫂一点一点的拿到街上换饭吃。

我长大以后,学会了织布,看着三哥穿得稀烂,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多少次和三嫂商量:这年的棉花别再卖了,你把它全部纺成线,我给你按一大机布,够你们穿几年,行吗?说轻了只当没听见,说重了就干脆不理我。高兴的时候,帮助别人纺线,纺一斤一块钱,可以去街上吃两碗肉片儿面,还帮助别人做鞋,一块钱一双,自己去捡别人的破鞋头儿穿。

粮食卖完了,就去伯母家里偷,伯母看得严了,就擓着篮子满村的去借,等新粮食下来了,再擓着粮食满村的去还。没有柴火了,就趁着半夜去我家柴火垛上偷,母亲碍于三哥的面子,也只当没看见,偶尔睡过头,忘了偷柴火,就拿着白亮亮的红薯干子烧锅,有时我看见实在心疼,就回家给她拿点柴火。

小麦下来的那段时间,连猪和扁嘴儿(鸭子)吃的都是白面条子和白面馒头,邻居们看见都把头摇的象拨浪鼓似的,没人敢说她,偶尔有人善意的提醒,她就会一年半载不和这个人说话,一看见就指桑骂槐,比鸡骂狗的。

后来才听人说,三嫂结婚前已不是处女,生活的贫困,很小就被她母亲卖给邓州当童养媳,因为生性贪玩儿,懒惰,嘴馋又不修身,不知羞臊,婆婆一家人对她很不好,整天打骂不休,婆婆只让她放牛放羊,拾柴火,挖野菜,荒山野岭里和男孩子们搅在一起鬼混,十六岁那年,怀孕被婆婆遣回娘家。

三嫂的娘家妈也是个半吊子,为了打胎,用多年带有厚厚油渍的香油灯,放在麦秸火里,烧的通红通红的,冲水放红糖喝,孩子是打掉了,也导致了三嫂终生绝育。

三嫂结婚十多年肚子一直也没有动静,为此走遍了大小医院,常年药锅不到。

三哥很想有个孩子,一九六五年的春天,抱养了邻村华庄朋友家的一个女婴,小姑娘脸色黑黑的,长得很好看,象个黑牡丹,三嫂并不待见这个孩子,总感觉耽误她自己玩儿,嫌碍事儿,本来孩子就没奶吃,从来也不给孩子做顿正经的饭,不满月就嚼红薯喂,还饥一顿饱一顿,穿的都是在别人家捡来的烂衣服,屎臭味,奶嗅味都没洗干净,孩子常年没洗过脸和澡,身上的灰能揭下硌痂,发丝和身上成群的虱子蠕动,小孩子一哭就拳打脚踢,吃红薯拉屎多了,就把孩子扔在地上,又踢又骂,能打的孩子哭绝气,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谁也不敢近前一步。

在孩子半岁的时候,正值秋天,我们村里有解放军住队扶贫,劳动之余帮助群众学习文化知识,宣传党的政策。

那天晚上,天气阴沉,夜很黑,微微的秋风,让人们有一种舒适的感觉,解放军们点了两盏马灯,全村人都在我们家门前的大椿树下,开会学习,三嫂没有参加。

会开到半截的时候,三哥听到孩子哭声,回到家里,只见孩子一个人在床上哭,前院后院找不到三嫂,这才让解放军和村上的群众,全体动员,分兵把口,玉米地里,沟里,河里,井里找了一夜,第二天又到亲戚家里,找了个遍,从此杳无音信。孩子只好由伯母带着,母亲帮助,在两个奶奶的照顾下,比原来幸福多了。

一九六六年秋,突然得到消息,说三嫂在石桥一个混混儿家里。

那天晚上,平时总说自己胆小的三嫂,没走正路,径直的穿过村上的玉米地,跑到街上,顺着许南公路一夜跑到南阳,没有进过城的她,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东西南北,身上分文皆无,坐在魏公桥上哭泣,被一位“好心”路人搭救,把她带到石桥镇,十几块钱卖给了一个混混儿。

混混是当地有名的二流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住在生产队的一间破烂的房子里,会拉弦子,每天骑个破自行车,带着她出去拉拉唱唱混碗饭吃。

确认消息后,三哥和六哥,借着文化革命的东风,找了两个红卫兵袖章,一路风尘到了石桥。

把三嫂带回来,三哥不但没有动怒,还想方设法的温暖她的心,孩子也一岁多了,已经不认识她了。

刚回来那几天还有几分羞涩感,看三哥并没有怎么她,又开始耍起半吊子脾气,把怨气全部撒在一岁多的孩子身上,三哥一上地,她就把门闩儿插上,把孩子放在锅对墁儿(放柴火和烧锅坐的地方)雨点儿般的拳头儿,打在孩子的头上身上,打累了再用脚踢,在那个不大的地方,孩子象皮球一样,被踢过来,踢过去,孩子头撞在墙上和锅台上,起了血包,直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微弱了,停止了,才肯收手,把门锁上,自己出去玩儿,任凭孩子死活,大家都担心她会把孩子打成傻子,还真的应验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们家门前突然来了一个卖菜的,穿得稀巴烂,踢拉一双破草鞋,头上戴一顶破草帽,拉的很低,鬼鬼祟祟,神色慌张,和三嫂嘀咕了几句,就匆匆的走了。

就在那天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母亲赶紧起床开门,吃惊的看着两个壮汉“押”着三嫂回来了。

母亲认识这两个人,是舅舅村上,他们说,今晚值班打更,在村头路边碰见嫂嫂,严查细问,看着神情慌张,答非所问,其中一人知道是母亲的侄儿媳妇,怕出意外,就连夜把她送回来了。

原来上午是那个混混儿假借卖菜来找三嫂,两人约定,在三嫂的娘家集合,准备连夜出逃。晚上三嫂神思恍惚,坐立不安,趁着三哥去生产队的轧花屋儿加班干活之际,偷偷地溜了出去。

母亲送走了客人,对三嫂一番劝说,三嫂不愿回家,耷拉着头坐在我的床边。

秋天的黑夜很静,只有几个蛐蛐,躲在墙缝里,唧唧唧唧的叫个不停,习习的凉风透过门缝儿,吹在脸上,驱散了睡意,煤油灯的小火苗随风摆动,忽暗忽明,我偷偷看看三嫂,头发蓬乱,眼神游离,脸色苍白如土,活象她平时讲故事中的魔鬼一样狰狞可怖,吓得我瑟瑟发抖。

我赶紧闭上双眼,把身子扭向里边,母亲看出来我的举动,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肩膀说,睡吧乖!把三嫂叫到了她的床上。

这次三嫂回来,可没那么好果子吃,第二天,只见三哥两眼冒血,脸色铁青,双手颤抖,把三嫂拽回家,反锁上门,用绳子把三嫂双手捆着,吊在梁上,用棍子破鞋,耳巴子,打一阵又一阵,直到皮开肉绽,三嫂呼天呛地,鬼哭狼嚎,不停的求饶:爷呀,别打了,我再也不跑了。

打够了,三哥把三嫂解开,抱在床上,看着三嫂伤痕累累,三哥趴在三嫂身上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是恨,是疼,不得而知。

这顿打还真奏效,三嫂从此开始安分了,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贪吃贪喝,游手好闲,过着富嘴贫家的日子。

两年以后,焦枝铁路开修,三哥被大队派去修铁路,三嫂把孩子撇给伯母,跟随三哥去了,他们所在的地方,附近有一个诊所,诊所里的医生言称,他有祖传秘方,能治好三嫂的病,保证她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可算是遇上了神医了,一天一副药,三哥盼子心切,挣的钱全部给三嫂吃药了,工程结束的时候,医生洋洋得意地告诉三嫂:恭喜你,你已经怀孕了,你的孕期是十四个月,你怀的是狗胎,每个月还会见红,回家好好养胎吧!

回到家里,三嫂沉醉在要当母亲的喜悦和自豪里,消息不胫而走,马上传遍全村,有质疑的,也有祝贺的。

三嫂天天在三哥面前撒娇,除了上街赶集,就是睡觉,三哥下工回来,洗衣做饭,端吃端喝,就象伺候月子婆娘一样。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直到了十四个月,看着三嫂拙笨的身躯,全村人都在期盼着,自然也成了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都说三嫂一定能生一个当皇帝孩子,眼看十四个月过去了,三嫂连个老鼠娃儿也没生出来,从此谁看见三嫂都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提此事,生怕招来没趣和臭骂。

三嫂走了,人生的最后,穿上了新衣服,这可能从当新娘到现在第二次穿新衣服吧,到了天堂,不知道还会不会为偷吃偷喝而丢人现眼,可怜我的三哥,被三嫂骗了一辈子,吃了一辈子的苦,受了一辈子的罪,也没有怨言。

这也许是一个普通农民,为了维系一个家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或许是为了爱情而宽容吧!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希望三嫂去到了天堂,能和三哥好好的过日子吧!

韩嫂


提起韩嫂,还得从认识韩哥说起。

韩哥是我们降水队的小头目,除了耳朵,模样和八戒差不多。因此,我们开起玩笑来,总悟能长悟能短的叫他个不停。

但韩哥不恼不怒也不辩解,只是憨憨的笑,说急了,也不过悠悠的回一句:“俺是八戒,你是猴哥啊?”

于是,韩哥很快成了我们的活宝,大家说说笑笑,干起活来热火朝天,根本不需要韩哥监督、催工什么的。

韩哥乐得清闲,常一边帮着干活一边和我们瞎扯。特别是谈到女人,韩哥就来了劲:“八戒?八戒还玩过娘们呢,俺都快四十了,还没闻过腥呢,咋能叫八戒呢”

每每此时,大家便不停劝慰:“韩哥、韩哥,你别火上头,老牛还能吃嫩草哩!”

“女人是盆水,洗了就得泼出去,没啥稀罕的。

听了,韩哥就火:“屁!你们这帮混蛋,饱汉不知饿汉饥呀,啥时别泼了,谁的端给俺?端给俺?”见没人接茬,韩哥乐了,“臭小子们,舍不得吧-——就知道你们舍不得,舍不得。”

疯笑。大家你推我拉闹起来,乱哄哄的,韩哥懒得管,就说:“明儿老子也弄个,馋死你们几个兔崽子。”

你甭说,说弄还真弄,韩哥领来了韩嫂,搞得大伙好半天都丢了魂魂!直到人家又让瓜子又塞糖的,还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吃吧,吃吧,这可是俺跟您韩哥的喜糖,谁吃谁吉利啊”女人边让边笑,大大方方,一点也不拘束。倒把这帮弟兄,弄得一个个惶惶不知所措。

虽然“吃着韩嫂的糖,甜透心;看着韩嫂的身段,头发晕”。但大伙还觉得不过瘾,嚷嚷着非找韩哥不可,东看西瞅,才发现韩哥早穿了兔子鞋-——遛了。剩下韩嫂,满面春风般站着,俨然成了我们临时头儿。

大伙乐了,边干活边和他唠,东一句,西一句,信扯。好在韩嫂很会说话,逗得大家其乐融融,忘乎所以。

就这样认识了韩嫂,并很快和她混的烂熟。

后来,韩嫂经常来,晚上不走,就和韩哥住在工地的库房里,是时正值夏季,大家不愿躺在帐篷里,便倦了铺盖跑得远远的。到了半夜,耗子出洞般爬过去,津津有味的偷听他俩说悄悄话。老刘爱学耗子叫,“吱吱吱,吱吱吱......”总有人憋不住,嘻嘻哈哈,露了马脚,大伙拔腿就跑,跑得慢的,早被潜伏一边的韩哥捉了去,低声下气的连连告饶;跑得快的,慌不择路,自有跌倒连滚带爬钻进被窝的,直到喘着气连说累了累了、困了困了,眼前的星星才渐渐模糊,模糊......

记得有次半夜,被老刘硬拉了去听。老远,见库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灯,便猫似的悄悄潜至窗前,小心翼翼往里一看,哇!天哪,罪过、罪过!韩哥韩嫂,竟脱得一丝不挂,要风流快活呢。

扭头要走,被老刘一把抓住了,无奈,只好蹲下来受苦似的陪着,任老刘大气不敢出、伸长脖子尽情的欣赏。

“俺求求你,别折磨人了,行不?”屋里的韩哥,好像已急不可待。

“说实话,到底存多少?”和白天一样,韩嫂说话干脆利索。

“三,三万,真三万......”韩哥喘着粗气,样子一定很难看。

“你刚才还说两万,咋就有三万啦?不中,不中,不说实话,偏不让!”韩嫂声音楚楚,娇羞欲滴,让人听了,忍不住怦然心动。

“三万,真的三万嘛。俺的姑奶奶,别说了好不好,好不好?”接下来一阵嘻笑,韩嫂真的不说了,灯,突然熄了。黑暗中,老刘做了撤的姿势,俩人便蹑手蹑脚,猫一般小心的溜了回来。

回到驻地,大伙都睡着了。觉得太野蛮太无聊了,就反复给老刘说,明儿不能再看了,这多不文明多不道德呀。可人家老刘却不屑一顾;“去!瞎掰乎,啥道德不道德?千年等一回,这才叫刺激过瘾呢!”看他那副熊样,只好笑笑,罢了。

后来日子久了,大伙也乏了味。没有谁再去偷听了。只是降水队的活太清闲,除了拉线,下下泵只能死死守在工地。因此,每天除了打扑克,大伙就是喝酒,聊天。实在憋不住,就互相庇护,轮流值班,剩下的统统瞒着总头外边疯玩。

因为喜欢安静,想当然,我成了值班的常客,留在工地守着。韩嫂也不去,她说自己串亲戚,没三证,怕联防查着,到时找人太麻烦,还没有留在工地清净呢。况且留在家里还能给大伙洗洗衣服什么的。大家觉得有道理,所以也就没勉强。

临走,大伙说要玩个痛快,中午就不回来了,要我不用多造饭等等,总之,等他们走远,韩嫂便去洗衣服,我则钻进帐篷里看起小说来。

“喂!书呆子,剩咱两了,上午吃啥饭啊?”正看得入迷,听见韩嫂突然在外面问我。

“随便吧,看着做吧,你想吃啥咱就做点啥”一边回答一边还想再多看几页。

“变天了,出来帮帮忙,好不?嘻嘻嘻,自个在里面,不怕闷死了啊?”

“好、好”。无奈只好合上书,走出帐篷,才知天气真阴得很厉害,远处,雷声阵阵——要下雨了。

顾不得再和韩嫂说话,赶忙用胶布包了电闸,还没来得及盖上电机,雨就哗哗下了起来,等跑回帐篷,早成了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韩嫂正收拾东西,见我那落魄样,笑成了一朵花,“我去库房避避,你换换衣服吧”。说罢,冒雨向库房跑去。

说是库房,其实就是挨边的一个帐篷。见她躲在一边,我很快换好了衣服。坐在铺上,原本还想看一会书,翻了几页,却突然觉得心烦意燥,无聊寂寞得很。于是,便索性躺了,苦苦地想,家乡的田野、溪流及家乡的一草一木和伙伴。

“想家了吧?”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甜甜的声音突然惊醒了梦中的我,睁眼看,才看见坐在铺边直直望着我的韩嫂。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紧身的旗袍,好像大风刮来个韵味十足的官太太。

“怪不得下雨,老天急眼了吧”见他这副打扮,忍不住想调侃几句。

“是吗,是吗?”韩嫂似乎很高兴,上下看了看,才抿嘴笑着说,“快起来吃饭吧,还真巧,你韩哥走时买好的,够咱俩今中午饱口福了”。顺着他手指,我这才发现,小桌上韩嫂拿来的东西,花生米、袋装牛肉、袋装鸡、还有瓶北京二锅头!

“咋卖这么多?”看有着么多好吃的,我便坐起来边说,“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啊,这雨一下,这帮小子肯定不到天黑不回来”

“多啥?不是下雨,晚上回来疯狗一般的抢,还不一定够吃呢”“这下好了,等着看狗啃骨头吧”韩嫂边说便拧开了酒瓶,“来,咱也喝一口,尝尝这酒啥味!”

吓了一跳,不相信,韩嫂敢喝二锅头!

容不得我多想,酒,已倒到碗里,被韩嫂一饮而尽!

再倒上,端在我面前,“兄弟,来一口!”

浅浅的尝点,又辣又苦。“不行.........我喝不了”

“啥?去!咋没点男子样?哪有你这么喝酒的?”韩嫂边说边又端起——干了。

不能再推脱了,也学着韩嫂的样子,倒上半碗,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再来个—个”韩嫂边吃便又给我倒了一个。

真的又喝了半碗。吃着韩嫂随手递来的鸡腿,觉得心里像被火烤着一样,嗯,爽块!

“喂,——过来,我给你说个事。”突然,韩嫂醉眼惺忪的看着我,神秘兮兮的说。

信以为真,便贴过身,侧耳倾听。

却只有,百花争艳,蜂蝶争舞的醉人芳香;只有,动人心弦,潮水急促喘息的呻吟........

想躲,已来不及,韩嫂搂住我的脖子,满眼渴望与哀求。“我,跟你家韩哥只是逢场作戏,我,喜欢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突如其来,也就容易惶惶然不知所措。而血,沸腾般潮涌而来.......。

韩嫂没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耳鬓厮磨,喃喃呓语:“陪陪我,陪陪我......”

天呐,怎么会是这样呢?树林呢,旷野呢,世界呢?都去哪里了?哪里了?这幽幽摄人心魂的声音怎么像狂风肆虐,浪涛翻卷呢?天呐,让我傻吧让我疯吧让我痛苦吧.......。“咔嚓——”炸雷!,是天空的一声炸雷,惊醒了梦中几几不能自已的我。

“快,快,快起来——韩哥回来了”急中生智,猴急般冒了一句。

浑身一颤,韩嫂忙松了手,回首看时,大势已去——我已乘机逃脱,狂奔出了帐篷。

已听到伤心的哭泣声。却不敢回首不敢去劝解,只让雨,哗哗地浇个痛快........。

傍晚,雨终于停了,大伙回来都已精疲不堪,而韩嫂早换了衣服卸了妆,没事似的和大家有说有笑一阵子,就陪着韩哥走了。

谢天谢地,见没谁瞧出啥端倪,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之后,再也不敢和韩嫂说笑嘻嘻了,更不敢一个人留在工地。偶尔见他投来火辣辣的目光,也佯装不知,躲开了。毕竟是朋友之妻不可欺,既然她和韩哥已经结合,自己又何必充当第三者,引火烧身呢?所以大伙轮流当值。韩哥给我们立个规矩,让我们七个挨个出去玩。不愿出去的可以找人代替。当然,替谁谁要把中午吃的给买好。韩哥怕人说,每次都要去,我每次都让老刘替,开始他不太同意,后来也就渐渐不争了,这让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但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韩嫂超乎寻常的关心与热情,很快给我带来了祸端。

这天半夜,正睡的香,突然被人推醒了,睁眼看见站在身边的韩哥,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随他出来,均不说一句话,直到离帐篷远远的,那座已废弃很久的小桥上。

一瓶酒,被递到手里,韩哥也拿了一瓶,拧开口,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默默的倚着桥栏杆,耐心的等。

扔了酒瓶,韩哥突然蹲下大哭起来。

“你韩嫂,你韩嫂,被人抓走了......呜呜——”

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真的吗?”

“哼!你还装?”韩哥突然站起来,疯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老子,老子,老子想弄死你!”

一时间,丈二的和尚莫不着头脑,难道是,是,韩嫂血口喷人吗?

直直的站着,没分辨,也没动,只是呆呆望着韩哥,希望他能够冷静,冷静。

终于松开了手,没打。喘着粗气走了。剩下我,孤单单的站着,任愤怒、无助的心,像被人抽过鞭子一样,滴血,生疼。

回到帐篷,大伙都醒了。见我回来,样子很懊恼,连连问,咋回事,咋回事?

懒得回答,蒙头便睡,却听老刘说,本来不想告,可韩嫂骗了大伙的血汗钱呀,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是鱼——上了韩嫂的钩了。

天明,韩哥没回来,听大家说,韩哥借钱给韩嫂“跑事”呢。

但韩哥还是终于回来了。无精打采,将钱逐一退还,钱共六份,每份多少不知道,直到大家接过韩哥垫付的钱时,羞愧,难过的都掉了眼泪。

也许,这个地方一天也不能再呆了。大伙只好收拾行李,草草走人,剩下我和韩哥在工地,整日里闷闷不乐。

不久,我也要回去了,临走,韩哥来送,哽咽了许久,才拍着我的肩膀说一句,“老乡,还是你,够哥们义气,真的,够哥们义气啊.........”

二嫂


不知是不是真的“老”了,一旦有“任务”在身,得写点什么时,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以前,好象只有多年前的岁月才比较真实、生动,而那些近距离的记忆反而更模糊,不易捕捉。童年的记忆总是牢牢的,那点点滴滴的一切,在我浪迹天涯这么多年后,依然不时地在梦里在回忆里重现,让我感慨,怅然,怀念,辛酸……二嫂可能比妈妈年龄还要大。她夫家姓董,听老人们说,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她公爹在四九年逃到台湾去了,留下她婆婆和她丈夫。我记得二嫂曾很漂亮,瘦瘦高高,瓜子脸,大眼,梳两条齐腰长辫,总爱穿士林蓝布衫。

听说她高中毕业,在那时的村里女人中,算念书多的了。可是,因为她家成份不好,只能嫁给成份不好的表哥,不得不和自己成份好的恋人分手,脑子受了刺激,便常神志不清。

但在我的记忆里,她很早时好象没多大毛病,和常人差不多。她好象特别喜欢我,总带着她那比我大一岁但比我瘦小得多的名叫(女曼)(女曼)儿的女儿来找我。现在我有时迷信起来时,总觉自己疯疯颠颠的性格可能和她有点什么关联。(女曼)(女曼)儿有个哥哥,那时已上小学了。

二嫂常给我讲故事。夏日的晚上,大人小孩都爱到河堤上乘凉。孩子们在没腿肚深的凉沁沁的水中嘻戏,大人们晃着大蒲扇在汽灯下下棋,或者谈古论今。我总是拖着个小竹凉席,跟着二嫂到沙滩上,远远地避开人群,听她讲故事。常常讲着讲着,(女曼)(女曼)儿就睡着了,我却缠着二嫂,讲了这个讲那个。记得最清楚的,是灶王爷的故事:张郎有妻丁香,又看上李海棠,所以,休丁香。“前门送走丁香女,后门迎进李海棠。

张郎有福张郎过,张郎无福天火着。“丁香哭诉。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家里的那头老牛。她说:”老牛啊老牛,你带我去好地方,我好草好料喂养你,你带我去坏地方,我磨刀霍霍杀了你。“老牛到了某个地方,怎么打也不走了,丁香便在那安顿下来,过起好日子。

果然,丁香刚离开,张郎家便被大火烧了个精光,张郎眼也瞎了。他一路乞讨,一天竟到丁香门上。丁香不响,给他做面条时,拔下一根头发放里面。张郎吃着吃着,吃出头发,放下碗,两手理着头发说:“只有丁香才有这样长的头发啊。”丁香又把戒指放进他的碗中。他吃出戒指,手一摸,说:“是丁香的戒指。”羞愧难当,一下子扎进炉灶,便成了灶王爷。这就是为什么年画上灶王爷左右各有一个女人的原因。

二嫂讲的故事,大多是古代爱情传说,象牛郎织女,七仙女等。有时月明星稀,有时繁星满天,银河遥遥悬挂头顶。小河在耳边轻吟温柔的夜歌,萤火虫在身旁的草地上明灭闪烁。二嫂指给我看北斗星,牛郎织女星等。她会认真地指着牛郎星告诉我,两边的小星是他两个小孩,每年七月七左右,天总要下雨,那是织女的泪。她和牛郎鹊桥一会,立刻就得分开,心碎不已。她还说:“看到牛郎织女星时,赶快许个心愿,解下腰带扔到地上,第二天早晨就会拣到想要的东西。”我许愿要一大堆彩色《看图识字》。可第二天早上去河滩一看,什么也没有,连爸爸给我从外面带的小皮带也被人拣走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段时间后,二嫂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她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记得有次是秋天早晨,我听见街上有人吵吵嚷嚷,跑出去一看,只见一群人聚集在二嫂门口。我挤到人群前面,看到了一幅我今生也不会忘记的画面:二嫂的婆婆和妈妈老姐妹俩,着单衣单裤,抖抖缩缩地靠着院墙,面向众人站着。那时正是秋深雾凉的季节,两个老女人弯着腰,垂着手,灰白的头发散乱地披着胸前。二嫂穿着内衣,在她们面前踱来踱去。“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把我一辈子害了?我没恨过毛主席,没仇共产党,我仇恨谁了?要不是你们姐妹俩嫁了地主恶霸,我怎么会是四类分子!怎么会去扫街,去游街?”现在想想,二嫂当时的眼红红的,是种绝望的疯狂。她白沫横飞地教训着两个老女人,而她俩,就那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围观的人,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也有的说她是装的,这样就不用去挨批斗了。当时我只是有些怕,现在想起,不觉酸楚。二嫂把右手握成高举《毛主席语录》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让俩老女人跟她喊口号:“打倒四类分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毛主席万岁!”……最后,她可能冷了,让俩老女人唱《东方红》,而她自己,却回屋里去了。雾散日出,围观的人们也渐渐离去。两个灰白的脑袋低垂着,有气无力不成调地唱着:“东方红,太阳升……”那时,村里的播音喇叭动不动就喊:“四类分子,四类分子注意了!马上到大队部开会!”要么就是:“社员同志们注意!明天开批斗四类分子大会,希望准时到会!”逢年过节,“四类分子”们便都在扫街。那时家家的大门都被漆成彤红色,再刷上金色的对联,诸如“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之类。

“四类分子”的门则被漆成黑色,刷上白字。清清楚楚记得二嫂家的是:“认真接受监督,积极劳动改造。”那时太小,现在才能想象出,这一切,是种怎样的屈辱和对人性尊严的侵犯啊!二嫂每被批斗一次,病情就严重几分。

有时,在街上碰到二嫂,她间或能认出我来,可更多时候,是嘴里嘟嘟囔囔,目光呆滞,衣衫褴缕。我见了她的面,也不再老远就喊“二嫂”,而是远远躲开。

有个冬天的中午,我在吃中饭,吃了一半,听到街上有人说:“洪喜老婆又发病了!”我放下碗筷,跑出去,看到二嫂在她家门口的草棚前,打骂(女曼)(女曼)儿。“你活着干什么?长大也是嫁四类分子!不如早死!”她望望人群,“谁要?谁要把她领回家吧!”可只要谁一上前,她就把头一伸,眼一瞪,大叫:“你敢!?我杀了你!”可怜的小(女曼)(女曼)儿,本来就瘦小,衣领被二嫂抓着,更象一只冬天的小落汤鸡。可是她没哭,只是很无可奈何,很恐慌不安地看着我们。二嫂见了我,竟喊:“莉莉,你要她?领她去吧。”她把(女曼)(女曼)儿向我一推,我吓得拔腿就跑,心里却疑惑她能认出我来。

后来,她又生了两个男孩,云亮和大山,病情再也没好起来。不发作时痴痴呆呆,或自言自语,发作时狂呼乱叫,东奔西跑。有次,见她坐在家门口,手里不知拿碗什么,不时地从头上摸下点什么丢进碗里,用树枝做成的筷子在碗里捣几下,然后很香甜地往嘴里扒:“好吃,虱子真好吃!”我胃里直翻滚,却情不自禁地看了她好久,不明白这就是二嫂,那个会讲好多好听故事的二嫂。可她对我根本认不出,只顾头也不抬地吃着。

生了大山后,她已完全疯了。人们说,她每生个孩子病情也就更坏。头几天,她总想卡死孩子,吓得她婆婆和妈妈老姐妹俩把孩子藏到另外一间,奶也不敢让她喂。可是,刚半个月,她就抱着孩子跑了。

成喜东找西找,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他是个懦弱得连说话都怕吓着了蚊子的人,不仔细竖起耳朵听,真不知他在说什么。走路总低着头,见了人老远就贴路边走。因他这种样子,街坊邻居倒也挺关心他。记得那段时间,下午放学后,我在街上踢毽子或跳格子,常听有人在议论:“不知找到没?”“那疯女人也就算了,可还有孩子。”“孩子才半个月呢,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喂,八成活不了吧?”说来难以令人相信,四十天后,她自己回来了,骨瘦如柴,就象稻草人。可怀里的孩子,黑黑胖胖,结实得很。我没见,都是听大人们说的。人们都在说,不知二嫂给孩子吃的是什么,把他养得这么好?再说,孩子那么点大,怕风怕冻,她风餐露宿的,孩子竟也平安无事。可能是老天垂怜吧?可是,半年后,寒冬腊月,二嫂又走了,这次是她一个人走的。成喜出去找了几天,没找到,也就不再找。“没指望了,肯定冻死了,这么冷的天!”正月里,村里几个小伙子没事干,到村西南头的一个废弃的破院里捉黄鼠狼。其中一个把手伸进草垛,摸到毛茸茸硬硬的一个。吓得把伙伴叫来把草垛掀开,发现是二嫂,不知死了多少天了。肯定是冻死的,全身蜷在一起。成喜花了二十块钱,买了条毛毯把她裹埋了。二十块钱当时是不小数目,他哭着对人说:“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光跟我受罪,没过一天好日子,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走?”人们有去看看的,安抚一下成喜,没有人哭灵,但女人们都掉眼泪。我也跟着大人们呆了一会儿,但总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好象二嫂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我。

她的大儿子和(女曼)(女曼)儿,都因成份不好,只念到小学毕业就不念了。(女曼)(女曼)儿和我一级不一班,不大说话,说起来也是低低的,慢慢的,从不惹事,不象我总调皮捣蛋,不象女孩。老师特别护她,不准任何小朋友欺负她。

后来,离开老家,二嫂家的事,也就知道的不多了。只知云亮和大山兄弟俩都进了南京大学,后来又都考了研究生。小弟总挑食,我训他,说挑食会导致营养不良,营养不良会影响智力。妈妈就说:“大山从小有什么营养?不照样出类拔萃?”有时在家谈起近亲结婚对后代不好,妈妈便说:“云亮和大山,不比大多数小孩聪明?不照样健健康康的?”春节回国,在老家时问奶奶二嫂家的事。奶奶说成喜和他大儿承包了果园和菜园,收入很好,家里早盖了八间新房,娶了儿媳妇,有了孙子、孙女。他爹也一年前从台湾回来定居,现在家里是四世同堂。(女曼)(女曼)儿也嫁人生子,云亮和大山在南方工作。

“唉,那疯女人没福气,看家里现在的日子多好。”奶奶摇头叹气。

〔94年9月15日〕

奈何明月照沟田


瞪着眼看着手机,瞪着眼看着电脑,瞪着眼看着天花板。眼珠子瞪出血来,也不知道究竟在等着什么?知道自己想要的,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是我的悲剧,是你的喜剧。本以为我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我想那倚楼听风雨,笑看红尘路的生活。然而我却不能,我不能放下这人世间的种种。人非圣贤,孰能做到断七情,斩六欲,绝三亲?你看到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你知道泥对莲花的情感吗?呵呵,你不知道。好吧,我不懂,但我可以装懂。

真是不知为何,我这是何必?本觉得我一辈子也不会为此如此纠结。可这世事难料啊,又经过了这些天的思考,我仍不知,庭前瑞草的绽放是我的劫,还是我的缘。也许,有些好事不如没有。又也许,这才是真正快乐的开始。天不作美,造物弄人,谢谢支持,仅此而已。这次换我,把心掏出来给人吃,人却笑笑不说话。恩,我心歹,人不吃。

没想到啊,没想到。爷也有这卑躬屈膝的一天。挥之不去,求之不得。万事依人,这还是我吗?我应该改变太多吗?我怕的是改变了我就不叫我了。

百岁有几?何必矫情?天大的事,到头来都是个呵呵。仅此而已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还想啥呀?凡事苍天皆已定,凡尘雄鹰空忙之。来,劝劝自己吧。每天脑袋里想着这个真挺无聊。我将心向明月,你给我照沟田?我靠,小爷我都要给你跪下了,你还想要咋地?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了。主人,我不能没有你,别丢下我!汪汪汪!

田饶事鲁哀公的故事


汉武帝时,朝中有3位有名的臣子,分别叫作汲黯、公孙弘和张汤。这3个人虽然同时在汉武帝手下为臣,但他们的情况却很不一样。

汲黯进京供职时,资历已经很深且官职也已经很高了,而当时的公孙弘和张汤两个人还只不过是个小官,职位低得很。可是由于他们为人处事恰到好处,加上政绩显著,因此,公孙弘和张汤都一步一步地被提拔起来,直到公孙弘封了侯又拜为相国,张汤也升到了御史大夫,两人官职都排在汲黯之上了。

汲黯这个人原本就业绩不及公孙弘、张汤,可他又偏偏心胸狭窄,眼看那两位过去远在自己之下的小官都已官居高位,心里很不服气,总想要找个机会跟皇帝评评这个理。

有一天散朝后,文武大臣们陆续退去,汉武帝慢步踱出宫,正朝着通往御花园的花径走去。汲黯赶紧趋步上前,对汉武帝说:陛下,有句话想说给您听,不知是否感兴趣?

汉武帝回过身停下,说:不知是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汲黯说:皇上您见过农人堆积柴草吗?他们总是把先搬来的柴草铺在底层,后搬来的反而放在上面,您不觉得那先搬来的柴草太委屈了吗?

汉武帝有些不解地看着汲黯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汲黯说:你看,公孙弘、张汤那些小官,论资历论基础都在我之后,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后来居上,职位都比我高多了,皇上您提拔官吏不是正和那堆放柴草的农人一样吗?

几句话说得汉武帝很不高兴,他觉得汲黯如此简单、片面地看问题,是不通情理的。他本想贬斥汲黯,可又想到汲黯是位老臣,便只好压住火气,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此后,汉武帝对汲黯更是置之不理,他的官职也只好原地踏步了。

后来者居上,原本是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这就要看我们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了。汲黯认为提拔人才一定要论资排辈,反对后来居上,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