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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一)

发表时间:2020-08-24

【www.qg13.com - 岁月情感说说】

总是会有很多的文章去描述情感,而每个人对情感的看法的都是不一样的,到底有哪些优质的情感美文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一),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我的起点是1967。

1966本不关我屁事。因为有两个混混会从1966走到我的1967,所以我提上一提。 可问题是,那时我并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从我家门前走过,我也只会放狗去咬,看他们在我家阿黄的淫威下,鬼哭狼嚎地从我家门口跑开。

1967我出生,这,注定是一个悲情。世间轮回人皆苦,所以,人都是哭着降生。我不信这话,一直想问我妈,到底我是哭着降生、还是笑着。可是没敢问,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所以,多半也和平常人一样哭着降生,这样才好,直到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要是我降生时哈哈大笑,我估计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爹被我吓疯,另一种是我爹把我丢进山里喂狗,他不敢养一个怪物做他儿子。

可见,笑不一定有好事,反言之,哭,就未必是坏事。

说是这样说,但1967究竟悲情在哪儿,我却是想不清,关于1967,我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

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里,狂风暴雨肆虐敲打窗棂,我静静地坐在我家阳台上回忆我的1967,思绪却如窗外的大地一般混沌,半点也想不起

那时闺女还小,风雨过后,闺女问我在想什么。

我回答她说:彩虹,你瞧,多么绚丽

闺女吓着了,悄悄和她妈妈耳语:我爹疯了,大夜晚的,他却说见到了彩虹。

我媳妇说: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常常跟我说,为什么他没有1967的记忆。1967年他刚出生,有记忆那是怪物。

后来我只得信了,1967我生是生了,只会本能哭喊着要奶喝,喝完就睡去,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不可能有1967的记忆,要有,估计我也活不到现在,多半也会被我爹扔去喂了狗。

从1967走过352天,在远离我几百公里外的你降生,你当然是哭着的,挥舞着小手,乱蹬你不成比例的长腿,哇哇地哭着闹着要找我。

你没有喝孟婆汤,所以你记得来世间要找我。

这还了得!

护士阿姨照她屁股就是几巴掌,从此,她便忘了我,直到1986。

所以,我经常会在恍惚中惊出一身冷汗,惊魂方定,都会舒一口长气:还好,67年的时候我没有被我爹扔去喂狗,要不然,你上哪儿找我去?

我恨她!不恨她挥舞的小手,深恶痛绝她不成比例的长腿!

她眼中布满泪水,说:我只有我的灵魂,身体又不是我设计

那么,我该恨谁?也许,只能恨,你爷爷的、那捉弄人的命!

走过我的1967,走过你的1968,来到1969。

这一年,在离我几十公里外有一个女孩降生。

那年,我两岁。

可惜那时我不认识她,不然的话,我一定会甜言蜜语地哄她,带她去玩,然后,趁人不注意,一下把她推进河里,淹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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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中岁月的句点(四)


倏忽间,三年过去,我来到我的1973。

我听到一个地名,叫做多依,就算我当时只是个六岁的小屁孩,也觉得这个名字很美。

那是个布依村落,在十万大山崇岭深处。村落的旁边有一条小河,叫做多依河。比起长底河来,多依河要小很多,却美得找不到语言来形容。现如今,是我家乡最富盛名的风景名胜区。在当时,还很原生,两岸水柳树又大又多,密密麻麻,都倾斜身子朝向河中央延展。河水是那般的清柔啊,水柳树怎经得起那纯净的诱惑!你争我夺的结果,是枝叶覆盖了河面,小船在河里走,穿过了枝与叶编织的隧道。

顺着水流往下,越过一道五米来高的小瀑布,却又改变了模样,河谷两岸,密密麻麻全是野生芭蕉树。

在芭蕉林深处,有一个山洞,布依少女侬多依,曾和她父亲在这个山洞躲过雨。

布依少女侬多依是个孤儿。

布依少女侬多依的童年无比幸福。

多依村那位107岁的奶奶说了,她活了一百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疼爱女儿的阿爸。

侬多依的阿爸是方圆百里布依山寨识字不多的人,比平常的布依人自是多了几分清秀。布依族属于壮族的分支,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会说汉话的布依人不少,但识得汉字的却是少之又少。

侬多依的阿爸是个郎中,不是赤脚医生,就是个土郎中。

善捕者死于猎,善医者死于病,善水死于溺,玩火者,必自焚死神,往往用你最喜欢、最擅长的技能来杀死你。

侬多依的阿妈喜欢抓蛇,因为田大夫要泡药酒。侬多依十二岁那年,阿妈被青虫咬到手指,死在了半路。

阿妈死后,田大夫外出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看病的时候,就把侬多依寄养在一个老阿婆家里。老阿婆山歌唱得好,十里八乡罕见对手,侬多依听她唱、跟她学,学会了不少。

农家的日子总是很忙,很苦,但只要有空闲,侬多依就给阿爸唱山歌,宛若阿爸就是她的情郎。阿爸在歌声中微笑,快乐幸福,目光中盈满、满满盈盈的爱怜!那相依为命的日子啊,侬多依总也忘不了、总也忘不了!

人世间的美好,对于老天爷而言,是噩梦,所以,它不会由着你把美好延续下去,必定会把美好化做悲伤你爷爷的老天爷,出来,我不打你,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你要如此蛮横、不讲道理?

十五岁那年,侬多依的阿爸患上肺结核,咳嗽两年,口吐鲜血而亡!

就这样,侬多依成了孤儿。

阿爸死后,侬多依跟着老阿婆生活了一年。

一年后,受不住良心折磨的姑妈来接走了她,指望再养她两年,找个好人家嫁了,有个自己的家。姑父却容不下她,说她是煞女,死自己的阿妈不算,又死了自己的阿爸。

万般无奈之下,姑妈提了个猪头去找老白毛。

姑妈曾为老白毛治好了头痒病。

老白毛是道班的班长。

所以,侬多依去了道班做临时工。

道班有个开翻斗车的小伙,名叫王老二,从侧面看,很像侬多依的父亲。

所以,侬多依常常凝望王老二,常常看到发呆目光中、饱含对父亲的思念。

人们总是渴望爱、或被爱,但是你知道吗,爱,往往会成为你的负担,这种负担,或许是后悔、又或许是思念,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概莫能外!可即便是这样,就算一颗星星、一缕月光、一片落叶、一朵残花、一粒草尖的露珠都会让你在不经意间驻足,所思所感,触碰到心深处时那撕心裂肺地痛即便是这样,人们还是渴望爱、或被爱!

没有爱的人生,注定乏味!

对侬多依而言,阿爸是火塘,是吊脚楼,是山,是水,是心尖上婉约的歌阿爸的爱成了她的茧,她躲在茧中,细细回味父爱温暖!

阿爸的微笑阿爸的目光阿爸那温暖的怀那盈盈满满的爱怜、那父亲的疼爱,那相依为命的日子啊,布依少女侬多依总也忘不了

思念太过,成了殇!

父亲死后,多依村再没有人听到布依少女侬多依的山歌。

其实,她一直在唱。

在心里唱。

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的时候,她就一首接着一首,唱给她慈爱的阿爸。阿爸一直在她心里,阿爸从没离开。

思念像白蚁,啃噬她残缺的心。

突然想起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土地,就是阿爸。

终于有一天,他满怀深情地对王老二唱响了山歌,就像从前,她唱给阿爸,因为,从侧面看,王老二像极了她的阿爸。

柔柔弱弱的旋律,柔柔弱弱地滑出喉咙,柔柔弱弱地绕进王老二耳管这唱给父亲的歌,这纯净的真情流露,这歌声、如蛊药,只在刹那,就要了王老二的魂!

事实上,人们就说侬多依是煞女,她死了自己的父母。根本不用人教,天生她就会施蛊。

自此,人们常在夜幕葱笼的时候,见两个偎依的身影,坐在河畔那棵水柳树下,水一般柔情的布依少女侬多依、浅吟低唱,山歌如精灵,在粼粼水波间回荡

街天头一天晚上,姑妈来道班,叫侬多依街天回家吃饭,家里熬了烟薰肉。还让侬多依顺便带瓶农药回家,地里的害虫实在太多了。

街天,侬多依刚踏进姑妈家门,一个板凳飞来,紧接着是姑父的扁担。姑妈拼死拦住,侬多依才得以逃出来。

回到半路,老白毛叫住了侬多依,谁也不知道他跟侬多依说了什么,侬多依不声不响地走了。

布依少女侬多依失踪了,王老二的魂也丢了,因为他的魂在布依少女侬多依身上。

他离家十多天,找遍附近山山水水、布依山寨,再回来,从前快乐俏皮的王老二死了,人们只好重新去认识他,因为,他是那样的心事重重,寡言少语。

布依少女侬多依走了两天山路,回到了布依山寨多依村。

她家的老房子已经不在了,不知道被谁给拆了。阿爸不在了,自然,家也就不在了!

教她唱山歌的老阿婆也死了。

布依少女侬多依坐在她家的遗址上哭了几哭,然后,擦干眼泪,平静地离开!

布依少女侬多依还有一个牵挂,她要到芭蕉林深处那个山洞去看一看那天,阿爸带她去挖竹溜(竹鼠),遇上倾盆大雨,父亲带她躲进了那个山洞。

她要去那个山洞找她父亲。

走到洞口,布依少女侬多依开口喊出了她最想喊出的话:阿爸,我回来了

没有回音,阿爸不在,阿爸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布依少女侬多依找不到她阿爸了!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哗哗地流,倏倏倏,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一地,流成了河

她在她曾经坐过的地方坐下来,身子靠向右边,靠进慈爱的阿爸怀里阿爸搂着她,微笑着、是那般温柔、温柔地说话,温柔地讲故事

布依少女侬多依从腰间的花布包里掏出没来得及给姑妈的农药,在阿爸温柔温暖的怀抱里,幸福地喝了下去

恍惚间,布依少女侬多依想起了阿爸给她讲的一个故事,听完后她哭了,哭得很伤心阿爸说、说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的孩子,是会有好报的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好人,真的会有好报么?老天爷,请你回答我!

她觉得也应该划根火柴,看看火光里会有什么。可她没有火柴

那又如何,火光里,一定是她靠在阿爸怀里,阿爸搂着她,那么慈爱、那么温暖、那么的温柔!

布依少女侬多依,在阿爸温暖的怀抱中、跟随温暖的阿爸、走了!

爱,往往会成为负担,这个负担,名叫思念!

在布依少女侬多依身边,有一个空瓶子,上面有三个字:敌敌畏!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老二喝得烂醉,踉踉跄跄回到道班,一脚踹开老白毛的房门,大哭、大哭着指着老白毛问:老白毛,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老白毛恼羞成怒,猛捶桌子,恶狠狠地骂道:王老二,狗日的,老子是你爹,你竟敢跟老子这样说话!你奶奶,老子是为了你好!

就这样,布依少女侬多依对父亲的思念,被人们演绎成了对王老二的爱。在我曾经居住过的布依山寨,至今仍有隐约的耳语、叙述布依少女侬多依的传说!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芸芸众生,总是渴望爱、或被爱!

布依少女侬多依的死,客观上来说,毁了我大姐的人生,知道侬多依的死讯后,王老二彻彻底底成了个酒鬼,失去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最起码的责任。

我曾经很恨她,很恨,但现在,布依少女侬多依,我想悄悄告诉你,我不恨你了!

年轮中岁月的句点(八)


80年的故事属于赵家老二、赵二花。

赵家五姐妹就数赵二花出落得最为水灵。

水灵灵的赵二花,淹死在长底河冷冰冰的激流里。

赵家父亲是个矮个子、粗壮的男人,横肉满脸,不苟言笑,神情总是严肃。赵二花的死,让人觉得他是那样铁石心肠。都说父亲是女儿的前世情人,父爱总是如山一般厚实。可没有人看到,他的父爱在哪里。

自古红颜多薄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红颜薄命,往往源于爱情。

年初,水文站搬来一家佟姓。关于佟念什么,学校老师一直有争论。他们争论他们的,我才不管,有边读边、无边读中间,反正我是念冬。所以,延用当时的习惯,称呼佟家小子为冬小子。

佟师傅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左手的手掌丢掉了,胳膊是徒的。有一女一子,女儿学籍还没有转来,在邻近省份的州里念书。儿子瘦高,年纪比我大三岁。

冬小子胆大包天,竟然袭了赵二花的胸!

关键在于,你爷爷的,得了便宜他还装肚子疼。袭完人家胸后,他蹲在地上直叫唤,说他肚子疼流氓、无赖、混混啊哟,可气死我了!为什么、干这事的人不是我?

赵二花倒没说什么,羞红脸,低垂着头快步走了。

这事后,冬小子和赵二花的正常关系结束了,再见面,情怀就有了些弯曲、一些心猿意马的小邪念流过心头。

冬小子有个大本事,对我们一干少年而言,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年少时,总爱捉些雏鸟回来养,但我们、无一例外总是养死。他不仅能养活,还能放出去,吃饱玩够再飞回家来住。

你爷爷的冬小子,你有什么了不起?前世你一定是鸟,所以说破大天,你也只不过是鸟托生的。

冬小子抓了两只花喜鹊送给赵二花。赵二花不敢要,担心养死了。冬小子说,我帮你养着,鸟算你的。

赵二花说:你的我的不都一样吗?

说完才觉得这话有别的含意,羞红了脸,心头却流过暖暖的柔情蜜意。

两个月后,两只喜鹊喳喳叫着,跟着地上的一对可人儿,飞过三道沟、掠过四棵树、歇在长底桥就连俩人上山砍柴,都一路跟随。两只喜鹊,俨然成了俩人的信物。

冬小子总是肚子疼。严重的时候,直疼得浑身发抖、直冒冷汗。这可要了赵二花的老命,赵二花比他还疼,一个疼的是肚子,一个疼的是爱情。

佟师傅是个专家,总是出差,全国各地的跑,汇集水文资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所以,冬小子时常是一个人在家,赵二花不管别人说闲话,常常去他家陪他。

有一次,冬小子疼得整个人都虚脱了,斜靠在赵二花肩上,泪眼朦胧地说:我不想活了!赵二花一样的泪眼婆娑,说:好啊,死了省心,省得了心疼!

赵二花的心疼过去疼过来,折磨得不成样子,于是就生出无论如何要给冬小子做手术的坚定念头。

冬小子家没钱。

据悉,冬小子的姐姐也得过病,差点儿死掉,欠下了许多债务。所以,家里没钱给冬小子做手术。

冬小子一点也不记恨姐姐,相反,他很爱姐姐。

冬小子跟赵二花说:我妈死得早,你跟我姐,就是我命里最重的两个女人。

赵二花更生出了、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的深切爱意。

三百四十二块钱大吗?

三百四十二块钱很大,它、夺去了一条性命,改变了几个人生。

放假的时候,赵二花偷了家里的钱,一共三百四十二块。冬小子带着这三百四十二块钱去了邻省的州里找姐姐,姐姐带他去做手术。

当时在山寨居住的人们都还记得那顿毒打!

尤其街头的张大婶,多年以后提及,还是禁不住泪流。

那天注定有事

赵二花的喜鹊不见了一只,另一只疯也似的、喳喳叫着,四下乱窜,急切找寻而不见,停在赵二花身边,叫哑了嗓子,再叫的声音,如泣似诉

赵二花被父亲叫回家去。

赵二花还在为喜鹊的失踪而担心,然后,就那顿毒打就发生了。

要不是新调来顶替王老二开嘣嘣车的柳师傅拼了命把赵家父亲按倒在地,赵家父亲一定会把赵二花活活打死。

赵家老大在阻拦父亲的时候,也被打得很惨。带赵二花逃出来后,却顾不着自己的伤势,急迫地欣开衣衫察看赵二花的身体,那又青又紫的伤痕让她哭出声音,她骂赵二花:你傻啊我二妹,那么打你,你都不跑?

赵二花说:跑得了么?姐,这顿打,是躲不掉的。

大姐说:那钱,是给五妹看病的。

赵二花哭了。她哭着说:姐,他疼成那样,我的心、受不了。

!那五妹呢,五妹也病,你就受得了?

赵二花无言以对。

转瞬间,天已擦黑。

赵家老四急冲冲跑来说:大姐,爸爸叫你回去,不然就打断你的狗腿。爸爸还说了,谁也不许管她,让她死在外面丢去喂狗。

赵家老大也是被打怕了的,只得对赵二花说:我先回家去,晚上你敲窗子,我开门给你。

赵二花嗯了一声。

赵家老大在床前坐了整整一夜。

整整一夜都没有等来赵二花。

次日,父母去上工,赵家几姊妹开始四下寻找,找遍了大队的所有角落

一个打鱼的布依人,在激流的河岸,发现了赵二花的尸体!

赵家几姊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就这样,赵家老二死了,去了我大姐的荒坡,就葬在我大姐的坟旁。

而赵家父亲,让人们见识了什么叫绝情。

从赵二花入殓到下葬,他都没有去看赵二花一眼。

帮着入殓的张大婶,在洗赵二花身子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父亲,能对自己的女儿下得了如此狠手。头顶那一棒,几乎把天灵盖打碎!

接下来的几,赵家母亲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她早已习惯丈夫如雷的鼾声,突然静下来,本来睡眠就不好的她,更加不可能睡着。

赵母劝丈夫:他爹,憋不住,你就哭吧,你这样,会生出病来的。

赵家父亲恶狠狠骂回去:我难受什么?我又哭个什么鸟?

冬小子回来的时候,喜鹊落在了他肩上,然而,喜鹊已经不会叫了,它叫哑了自己的嗓子。

冬小子在激流的岸边静静地坐着,喜鹊蹲在他的肩上。

姐姐不敢离开,也不敢打搅他,守着他雕塑般的身体,时不时抹一把泪

两天后,另一只喜鹊也死了,就死在冬小子肩上。

做完手术的冬小子病好了,他的快乐,却随着病一起走了。

这天清晨,赵家父亲出门上工,发现家门被几大捆柴禾堵住。好容易弄开出来,发现整个房子,全都被许多柴禾包围,柴禾上浇了煤油,地上有一只装煤油的空桶,还有一盒抽开了的火柴。

赵家父亲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狰狞似要吃人,抓起砍刀,噔噔噔向水文站走起。

冬小子承认是他干的。

他说他火柴都拿出来了,准备点火的时候,却分明听见了赵二花的哭声,他还看见、赵二花直冲他摆手。他醒悟过来,这样做了,赵二花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毕竟,那是她的家人!今世,已然阴阳两隔!来世, 他不想再牵不到她的手。

他告诉赵家父亲:赵二花的命,是你给的,又被你亲手夺去了。但你要记住,你们赵家全家人的性命,都是赵二花给的。

赵家父亲要砍了他,推开众人的阻拦,挥刀向冬小子砍去赵家几姊妹哭得像泪人,齐刷刷跪倒在父亲面前。

冬小子冷冷地笑,说:砍吧,我正担心她、在下面受人欺负!

赵家父亲心里一疼连抽自己几个耳光,面色如铁,转回家去。

赵家父亲以此为由去找养护段的领导,领导同意他调回县里。

搬家的头一天深夜,赵母醒来,发现赵家父亲不见了。赵母略微一想,猜到他去了哪里,叫上老大悄悄出门,来到我大姐的荒坡。

赵家父亲果然坐在赵二花坟前,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赵母又说:她爹,这里没人,心里难受,要哭就哭吧。

赵家父亲咬了咬牙,说:谁爱嚎谁,我没有什么好难受的。说完这话,赵家父亲起身下山,走了一半,突然又停下脚步,双眼伤痛地望向夜空,说:老二,等我把你的姐妹抚养成人,欠你的,我会还的。

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三)


当二姐、小姐、我,伙着一伙玩伴,像一群小野狗似的在河边嬉戏打闹的时候,大姐正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公路上劳作。

她在道班做短工。

路边的稻田,秧苗清翠如洗。正是稻谷花开的时节,田野满满的芬芳这个时节的雨很特别,布依人叫做谷花雨细小的雨滴,似有、又似无看不见,只能感受,仰起脸,沁在脸上,点点凉意,恰如婴儿之柔吻

还记得吗,当我跟你这样描述谷花雨的时候,你说,好美!你要我带你去寻谷花雨,你要在田埂上,发际插一朵浅色小花,蓝色纱笼飘逸,拈一株稻穗,柔声地说爱你,盼一生一世伴随你!亲爱的,你一定不知道,我背过了身,泪水落在草尖,化作了露滴其实,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终将不能在一起!

谷花雨沁在大姐脸上的时候,大姐面向稻田,想心事想成了雕塑。

她离了婚,她在想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女儿。

王老二开着嘣嘣车,一路蹦到她身边,刺耳的急刹车声音都没有把她从癔症中惊醒。

王老二用脏兮兮的手套打她肩膀,她才如梦方醒,吟诗一般说:谷花开了、谷花雨

王老二见她眼里有泪,知晓她心情不佳,不声不响接过铁锹,把砂石上进翻斗车的斗里。

大姐说:王老二,我想我姑娘了。

王老二停下,想了想说:街天,不上班,我偷偷开嘣嘣车载你去。

大姐的脸上于是就有了笑意,掏出手帕,试去王老二额头的汗水。

傍晚下工,大姐坐在王老二身边,嘣嘣车一路飞奔,驰过四棵树,越过三道沟,一直把大姐载到学校门口。

大姐下车,莞尔一笑,款款走回家去。

洗漱完,吃饭。才吃了半碗,就看见王老二在学校门口,放下碗过去,王老二神秘地说:秧鸡下蛋了呢。明天晌午,我带你去找秧鸡蛋。

大姐扑哧一笑,说:你不会明早上工再说啊。

王老二说:想到了就想早点告诉你。走了,明早,来接你。

街天休息,大姐和王老二都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晚上回家,大姐看见母亲脸色不对,连忙收敛神色。可是,就连我这个三岁的小屁孩,都能看出她藏匿不住的喜悦。

母亲警告说:王老二是个花心鬼,你少跟他在一起。

大姐急了,质问母亲:你凭什么说人家是花心鬼?

母亲本想告诉她听来的关于王老二和那个布依少女的事,话出口,却变成:经验!我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告诉我的。

大姐不像话,顶撞说:你的经验抵个屁!

母亲抓起苍蝇拍向大姐打去。

大姐早有防备,闪身一躲,啪地一声,打死了桌上的一只苍蝇。大姐做一鬼脸,跑了出去。

母亲说:又出去野,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死妮子,你最好听我的话,不然你会吃亏的。

大姐心事触动,轻轻一叹,心头却想:别说吃亏,就算死,我也愿意一念如斯,竟然又起了癔症。

曾经,有个布依少女也在道班打短工,没事的时候,这个布依少女就腻在王老老二身边,浅吟低,唱缠绵山歌给他听。

后来,那个布依少女无缘无故地失踪。

没几天,王老二也跟着失踪他找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布依村落,却没有半点布依少女的消息。

回来后,王老二话变了,像得了一场大病。

自此,人们常在夜幕葱笼的时候,见一个削瘦的身影,坐在河畔那棵水柳树下,不言不语,凝望水波粼粼

曾经,这棵水柳树下,是依偎的两个身影。这棵水柳树下,有一个水一般柔情的布依少女浅低唱。豌豆开花花又落,妹牵郎手扯不脱歌声在水面回荡,听痴了晚归的一对鸳鸯!

最终,大姐还是听说了布依少女和王老二的故事。

于是,大姐面向稻田,想心事想成雕塑的次数渐次增多。

这天,王老二开着嘣嘣车一路蹦到大姐身边,像往常一样急刹车,下车,夺过大姐的铁锹,往翻斗车里上砂石。

大姐幽幽地说:你喜欢她?

王老二说:什么?

大姐说:那个布依少女。

王老二身子一抖,停了下来。

人的心里,一定有几个特定位置,十分脆弱敏感,最轻微的碰触,都会疼得痛不欲生。

王老二把铁锹一扔,跳上嘣嘣车,一脚油门,在黑烟中远去。

大姐面向稻田,在风中成了雕塑

转瞬间,稻田改换了颜色。

秧苗老了,换上了金黄的秋衣。

大姐老了,荷锄归去掩重门,成了她近月来生命标签。出工时,她还和从前一样,时不时停下来,面向稻田发呆,幻化成一个稻草人。

秧鸡老了,曾经的秧鸡蛋如今也长大成人。但抹不起,晌午时分,王老二带着大姐沿着田埂去找秧鸡蛋的种种细节,那快乐的时分。

这么一天,王老二开着嘣嘣车一路蹦到她身边,一个漂亮的急刹车,下车,夺过大姐的铁锹,往翻斗车里上砂石。

大姐想夺回铁锹。

王老二格开她,说:以后别再提她!我想好了,我娶你,和你结婚!

泪水蹦出大姐眼眶哭泣中,心头是盈盈满满的甜蜜。

此后三年,是我大姐人生最为幸福甜蜜的时光!我美丽的大姐你的一生,终于有了三年幸福时光!三年后,大姐独把花锄偷洒泪

我想杀了那个布依少女!

可问题是,我杀不了,因为,她已经死了她用她的死,夺去了大姐的人生。再往后,大姐走了,我美丽的大姐,也走了!

苦命的大姐!

死神无处不在!它盘旋在你上空,睁大双眼,仔细地搜寻着,绝不放过任何细节,贪婪、而又敏锐地捕捉星星点点、死亡的信息。

姐啊,我的大姐,你九泉可知,坟前悲煞焚纸人!

那年,1970,我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