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一生网

欢迎来到情感一生网
你的位置: 情感网 > 情感故事 > 导航 > 爱丽丝的代言者

代烧蜡烛挽回爱情

发表时间:2021-04-09

爱丽丝的代言者

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等到我们都老的时候就翻出来回忆,我们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爱丽丝的代言者,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一个月前克因市越狱事件闹得临近小镇人心惶惶,果然祸不单行,就在越狱事件过去没几天,帕克斯小镇上就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又接连发生两起近乎相同的凶杀案,小镇上的居民深信这是逃犯所为,无不担心着自己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小镇警局里乔瑟警官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他这一个月来没睡过几天安稳觉,他翻看着三起凶杀案的相关资料,希望能从中找出破案的线索,他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几件证物,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灵感,他不禁眉头紧锁。凶手为什么要杀害一个月前越狱的逃犯?三起案件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作案?凶手又为何用被害者的血写下爱丽丝三个字?留在现场的塔罗牌又有何深意?一个个问题浮现在乔瑟警官的脑海中,他端起桌子上早已凉了的咖啡,正想喝一口,突然电话响起,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电话就说道:怎么了?

乔瑟警官,爱丽丝又出现了!电话那端传来颤抖的声音。

在什么地方?乔瑟警官急忙问道。

奥克斯特大街99号。

好,我马上赶过去。对了,顺便通知伍迪警官。乔瑟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召集了局里剩余的警力便立刻朝案发现场赶去。

到了案发现场,乔瑟直奔被害者尸体而去,伍迪警官早一步到达现场,正在查看尸体。

怎么样,伍迪警官?乔瑟显得有些着急。

乔瑟警官,你过来看,被害者果然是逃犯之一。作案手法与前三起案件相似,同样的血字,现场同样留下了塔罗牌,只不过伍迪警官一个月前被调到小镇,专为搜捕逃犯,凶杀案发生后他也便留下来协助乔瑟警官破案。

只不过什么?

我来的时候现场很凌乱,看来这回凶手很匆忙,这与前三起相比,似乎不像同一个人所为。前三起案件凶手的手法近乎完美,现场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凶手作案时是相当冷静的,这与现在发生的这起案件完全不同。

你是说很有可能是模仿犯所为?乔瑟对伍迪警官的细致分析深感敬佩。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伍迪警官若有所思地说。

乔瑟找来了法医询问死者的情况,死者叫阿诺德沃伦,身体上有多处割伤和勒痕,死因为头部遭受重创,与前三起案件相同为钝器所伤,具体情况还得等验尸之后才能知道。乔瑟警官将在现场发现的塔罗牌拿在手中,尽管他不知犯人有何意图,他还是相信塔罗牌对于犯人来说,肯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那张是塔罗牌中编号为15的大阿卡那牌,牌名恶魔,不知道死者是恶魔呢,还是犯人才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魔?伍迪警官向乔瑟警官说道。

不管他是恶魔,还是单单的嗜血者,我都要抓到他!乔瑟警官斩钉截铁地说。

现场的搜查从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中午,回到警局的乔瑟警官没吃午饭就急着要召开会议,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大家都看到手中的资料了,这是近期来连续发生的四起凶杀案的相关资料及死者生前的案底资料,在这里先让我简要做下说明。第一起案件中,死者名叫艾文特里,39岁,四年前因抢劫银行被抓入狱,一个月前越狱,5月13日死者尸体被发现于蒂索莫妮大街的一处垃圾堆处,头部遭受重创而死。第二起凶杀案的死者名叫奥德里奇马克,38岁,两年前因强奸罪被捕入狱,一个月前同前者一起越狱,他的尸体是在5月22日于古纳特街一处停车场里被发现,死因相同。第三起凶杀案被害者叫查尔斯盖伦,43岁,一年前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一个月前越狱,5月26日在达克斯商业街一地下购物广场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因同前两者。还有今天也就是5月31号在奥克斯特发现的阿诺德沃伦,生前曾犯过多起诈骗罪。以上就是这四起案件的简要说明,布雷尔,案件的具体进展你给大家说明一下。

对于凶手留下的爱丽丝三个字,我们推测凶手动机为复仇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调查了近四年内小镇的居民死亡报告,又集中调查了逃犯所犯案件的受害者和关联者的资料档案,在其中我们找到了两位名字为爱丽丝的女性,其中一名为爱丽丝琼斯,三年前自杀在自己家中,当时为63岁,除了一个外孙外没有其他亲人,自杀的原因不明。另外一名女性叫爱丽丝佩雷斯,四年前被牵扯进一起银行抢劫案中,正是艾文特里的那起案件,佩雷斯被艾文特里驾车撞伤,于抢救无效后逝世,死时只有26岁,为佩雷斯家的养女,之后佩雷斯一家搬到了塔诺德市区,在她所呆过的孤儿院,我们了解到爱丽丝佩雷斯原名爱丽丝利克冯兹,进孤儿院时没有其他亲人,不过据院长说,利克冯兹提到过她有一个哥哥,只不过她并不知道他哥哥在哪,也没提起过名字。根据这我们推测凶手为佩雷斯她亲人的可能性很大。

等等,这与其他三起案件没多大联系嘛,再说了,到哪里去找她的哪位哥哥呀?乔瑟说道。

其余三起案件的死者生前都犯下过罪行,不排除凶手将仇恨转嫁到他们身上的可能性。布雷斯紧接着说道。

那现场留下的塔罗牌又怎么解释?有人追问道。

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留在现场的四张塔罗牌都为大阿卡那牌,第一张编号20,牌名审判,有赎罪审判的寓意;第二张编号11,牌名正义,寓意正义、合理性;第三张编号13,牌名死神,寓意结束、接纳、新生、改变、升华,暗示某种状况的结束;第四张编号15,牌名恶魔,这张牌寓意有很多种,代表蹂躏、束缚,或者自我惩罚、魔鬼的引诱、自我毁灭等等。我认为凶手一开始也许是为了复仇,他把自己当作正义的使者,对罪恶实行审判惩罚,甚至他在这其中得到了对自我的认知及对生命的升华,他在渐渐变得残忍,把杀人当作自我救赎的一种铺垫,他在成就一种杀戮的艺术。布雷斯双眼布满血丝,他大声宣读着自己的见解,那一刻他仿佛感染了恶魔的气息,语调近乎疯狂而又如此深刺入人心。

我只知道凶手无视法律,杀害了本应接受法律制裁的逃犯,更重要的是,即使是犯下罪恶的犯人,任何一个人也无权残忍地剥夺掉他们的生命,杀戮的艺术?他只是个杀人魔,我们当下的使命就是尽快抓住他,让他知道蔑视法律的后果!乔瑟警官气冲冲地说道。

如果犯人留下塔罗牌,只是为了宣示自己的正义,那么还好办,再继续调查塔罗牌的用

一个月前克因市越狱事件闹得临近小镇人心惶惶,果然祸不单行,就在越狱事件过去没几天,帕克斯小镇上就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又接连发生两起近乎相同的凶杀案,小镇上的居民深信这是逃犯所为,无不担心着自己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小镇警局里乔瑟警官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他这一个月来没睡过几天安稳觉,他翻看着三起凶杀案的相关资料,希望能从中找出破案的线索,他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几件证物,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灵感,他不禁眉头紧锁。凶手为什么要杀害一个月前越狱的逃犯?三起案件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作案?凶手又为何用被害者的血写下爱丽丝三个字?留在现场的塔罗牌又有何深意?一个个问题浮现在乔瑟警官的脑海中,他端起桌子上早已凉了的咖啡,正想喝一口,突然电话响起,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电话就说道:怎么了?

乔瑟警官,爱丽丝又出现了!电话那端传来颤抖的声音。

在什么地方?乔瑟警官急忙问道。

奥克斯特大街99号。

好,我马上赶过去。对了,顺便通知伍迪警官。乔瑟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召集了局里剩余的警力便立刻朝案发现场赶去。

到了案发现场,乔瑟直奔被害者尸体而去,伍迪警官早一步到达现场,正在查看尸体。

怎么样,伍迪警官?乔瑟显得有些着急。

乔瑟警官,你过来看,被害者果然是逃犯之一。作案手法与前三起案件相似,同样的血字,现场同样留下了塔罗牌,只不过伍迪警官一个月前被调到小镇,专为搜捕逃犯,凶杀案发生后他也便留下来协助乔瑟警官破案。

只不过什么?

我来的时候现场很凌乱,看来这回凶手很匆忙,这与前三起相比,似乎不像同一个人所为。前三起案件凶手的手法近乎完美,现场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凶手作案时是相当冷静的,这与现在发生的这起案件完全不同。

你是说很有可能是模仿犯所为?乔瑟对伍迪警官的细致分析深感敬佩。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伍迪警官若有所思地说。

乔瑟找来了法医询问死者的情况,死者叫阿诺德沃伦,身体上有多处割伤和勒痕,死因为头部遭受重创,与前三起案件相同为钝器所伤,具体情况还得等验尸之后才能知道。乔瑟警官将在现场发现的塔罗牌拿在手中,尽管他不知犯人有何意图,他还是相信塔罗牌对于犯人来说,肯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那张是塔罗牌中编号为15的大阿卡那牌,牌名恶魔,不知道死者是恶魔呢,还是犯人才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魔?伍迪警官向乔瑟警官说道。

不管他是恶魔,还是单单的嗜血者,我都要抓到他!乔瑟警官斩钉截铁地说。

现场的搜查从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中午,回到警局的乔瑟警官没吃午饭就急着要召开会议,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大家都看到手中的资料了,这是近期来连续发生的四起凶杀案的相关资料及死者生前的案底资料,在这里先让我简要做下说明。第一起案件中,死者名叫艾文特里,39岁,四年前因抢劫银行被抓入狱,一个月前越狱,5月13日死者尸体被发现于蒂索莫妮大街的一处垃圾堆处,头部遭受重创而死。第二起凶杀案的死者名叫奥德里奇马克,38岁,两年前因强奸罪被捕入狱,一个月前同前者一起越狱,他的尸体是在5月22日于古纳特街一处停车场里被发现,死因相同。第三起凶杀案被害者叫查尔斯盖伦,43岁,一年前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一个月前越狱,5月26日在达克斯商业街一地下购物广场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因同前两者。还有今天也就是5月31号在奥克斯特发现的阿诺德沃伦,生前曾犯过多起诈骗罪。以上就是这四起案件的简要说明,布雷尔,案件的具体进展你给大家说明一下。

对于凶手留下的爱丽丝三个字,我们推测凶手动机为复仇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调查了近四年内小镇的居民死亡报告,又集中调查了逃犯所犯案件的受害者和关联者的资料档案,在其中我们找到了两位名字为爱丽丝的女性,其中一名为爱丽丝琼斯,三年前自杀在自己家中,当时为63岁,除了一个外孙外没有其他亲人,自杀的原因不明。另外一名女性叫爱丽丝佩雷斯,四年前被牵扯进一起银行抢劫案中,正是艾文特里的那起案件,佩雷斯被艾文特里驾车撞伤,于抢救无效后逝世,死时只有26岁,为佩雷斯家的养女,之后佩雷斯一家搬到了塔诺德市区,在她所呆过的孤儿院,我们了解到爱丽丝佩雷斯原名爱丽丝利克冯兹,进孤儿院时没有其他亲人,不过据院长说,利克冯兹提到过她有一个哥哥,只不过她并不知道他哥哥在哪,也没提起过名字。根据这我们推测凶手为佩雷斯她亲人的可能性很大。

等等,这与其他三起案件没多大联系嘛,再说了,到哪里去找她的哪位哥哥呀?乔瑟说道。

其余三起案件的死者生前都犯下过罪行,不排除凶手将仇恨转嫁到他们身上的可能性。布雷斯紧接着说道。

那现场留下的塔罗牌又怎么解释?有人追问道。

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留在现场的四张塔罗牌都为大阿卡那牌,第一张编号20,牌名审判,有赎罪审判的寓意;第二张编号11,牌名正义,寓意正义、合理性;第三张编号13,牌名死神,寓意结束、接纳、新生、改变、升华,暗示某种状况的结束;第四张编号15,牌名恶魔,这张牌寓意有很多种,代表蹂躏、束缚,或者自我惩罚、魔鬼的引诱、自我毁灭等等。我认为凶手一开始也许是为了复仇,他把自己当作正义的使者,对罪恶实行审判惩罚,甚至他在这其中得到了对自我的认知及对生命的升华,他在渐渐变得残忍,把杀人当作自我救赎的一种铺垫,他在成就一种杀戮的艺术。布雷斯双眼布满血丝,他大声宣读着自己的见解,那一刻他仿佛感染了恶魔的气息,语调近乎疯狂而又如此深刺入人心。

我只知道凶手无视法律,杀害了本应接受法律制裁的逃犯,更重要的是,即使是犯下罪恶的犯人,任何一个人也无权残忍地剥夺掉他们的生命,杀戮的艺术?他只是个杀人魔,我们当下的使命就是尽快抓住他,让他知道蔑视法律的后果!乔瑟警官气冲冲地说道。

如果犯人留下塔罗牌,只是为了宣示自己的正义,那么还好办,再继续调查塔罗牌的用

意也无济于事,这只是凶手将我们引向错误方向的一个伎俩,我认为我们应该从第一起案件出发,着重于仇杀的可能性。伍迪警官的话将会议上紧张的氛围舒缓开来,这时不知是谁推开会议室的门闯了进来,刚缓过劲的人一下子又蹦紧了神经。

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想乔瑟警官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得知这个事情。法医手中拿着翻开的验尸报告,一脸的着急。

什么事情?乔瑟一开始有些迷惑,但很快这种迷惑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我在死者阿诺德沃伦的手指甲中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一根发丝,根据DNA鉴定结果,发丝来自一名叫鲍恩雷特尔的男性,现居于奥克斯特大街86号,在小镇火炬报报社工作,没有犯罪前科。

奥克斯特大街86号?那里就离案发现场不远。快,赶紧组织人员对鲍恩雷特尔实施抓捕!乔瑟警官同伍迪警官一起前往嫌犯的住所实行抓捕。

抓捕行动很顺利,嫌犯并没有做很大抵抗,随后乔瑟警官便开始了对嫌犯的审讯。

鲍恩雷特尔,29岁,父母在其16岁时死于车祸,之后一直跟随外婆生活,外婆去世后搬到了奥克斯特街的一处公寓,现今在火炬报报社工作,没有前科。我说的对吗,鲍恩?告诉我,为什么杀害他们?乔瑟警官把四名死者的照片在桌子上依次摆开,尽管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小伙子会犯下如此罪行,但他还是不能忽略掉那确凿的证据。

我没有杀害他们,至少不全是。雷特尔胆怯地瞥了乔瑟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告诉我真相,鲍恩!乔瑟警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雷特尔的衣领。

冷静下来,乔瑟。在一旁的伍迪警官上前将乔瑟拉开,又走到雷特尔旁边,说道:鲍恩,你犯下的罪行你我都清楚,你只要老实交代就行了。

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不过我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他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应被打入地狱的罪恶之人,我是代替上帝来惩罚他。雷特尔眼神中透出一股寒意,乔瑟警官知道那是恨意,一种足以使人丧失理智的感情。

他是谁?阿诺德沃伦?伍迪警官问道。

就是他。

但是,为什么?他只不过是个诈骗犯,难道是他害死了你的父母,又或者是你外婆?伍迪警官脸上透露出一丝忧虑,那一刻或许他能体会得到雷特尔的感受。

三年前,我外婆因为抑郁症自杀了,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诈骗犯害的。五年前,他假扮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骗去了我外婆大半辈子的积蓄,那时我跟着外婆生活,条件本就不乐观,再加上这一横祸,让外婆大病了一场,久久未能治愈,本就不好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了,那之后外婆就患上了抑郁症,三年前终不能忍受疾病的折磨自杀了。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她本能安享晚年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家伙害的!这时的雷特尔早已泪流满面,这个小伙子是那么敬爱她的外婆,然而那种爱不知什么时候被仇恨所取代了。

鲍恩,你没有杀害这三个人吗?乔瑟警官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

没有。

好了,我们出去吧,伍迪警官。伍迪警官愣了一下,他想再审问一会,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同乔瑟警官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你怎么看,伍迪警官?

关于什么,乔瑟警官?伍迪警官好像猜出了乔瑟警官想表达的意思,又连忙说道:乔瑟警官,你相信他的话了?但他也有可能是在说谎啊。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我认为他就是这四起凶杀案的凶手。

不急着下结论,伍迪警官。既然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前三起案件也是他所为,那我们就不能给他枉加罪行。乔瑟警官深信真正的凶手并没有抓到,前三起案件一定另有凶手。

将犯人关押起来,待明天继续审问。乔瑟警官吩咐人将雷特尔关了起来,之后便与其他人一起回去了,显然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夜深了,留在警局值班的人也已昏昏欲睡,突然走廊传来脚步声,值班的人被惊醒了,是谁?只听走廊里有人喊道:

是我!

原来是乔瑟警官啊,这么晚了您还在警局呢,没回家吗?值班的人用手电筒照了照,真的是乔瑟警官。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白天关进来的犯人的情况。乔瑟警官回到家中后,被白天的事情闹的难以入眠,他又驾车想回警局去,想再问雷特尔几个问题,不问清楚的话,他今夜恐怕会在不安与困惑中度过。

乔瑟警官,这时候了,犯人恐怕早就睡了。

也是,那那没什么了,我这就回去。说罢,乔瑟警官便转身离开了。

跟伍迪警官一样,也真够多心的,犯人关在里面又逃不了。显然值班的人对在快要睡着时被打扰一事有些不高兴,而且还先后两次。

又是忙碌的一天,乔瑟警官同伍迪警官一起来到审讯室,他们想再做更详细的审问。

鲍恩,在问之前,我希望你考虑好之后再回答,别想着说谎,欺骗我和乔瑟警官。还没等乔瑟警官开始,伍迪警官就对雷特尔提醒道。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艾文特里、奥德里奇马克、查尔斯盖伦这三个人是不是你杀的?伍迪警官先开始了审问。乔瑟警官相信雷特尔并没有杀害那三人,他知道就算伍迪警官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是我杀的。雷特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什么?鲍恩,你昨天不是说这三人的死与你无关吗?乔瑟警官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只隔了一天,雷特尔就改变了证言,难道真是他所为?

你说的是真的吗,鲍恩?伍迪警官看着雷特尔的双眼,他认为雷特尔并没有说谎,这也是他所期待的。

鲍恩,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承认你没有犯下的罪行只会加重对你的惩罚,我知道你在说谎,你不可能是前三起案件的凶手。

乔瑟警官,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诱导罪犯?伍迪警官语气中带了愤愤。

伍迪警官,我们是执法者,是要讲求证据的!乔瑟警官说道。

证据就是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我认为这四起案件已经结束了,是时候该对犯人宣判定罪了。

那么我问你,鲍恩,你留在现场的塔罗牌有什么用意?乔瑟警官追问道。

没什么有意,我只是用它们宣示

自己的正义,那是对罪恶之人,对恶魔们的审判、惩戒。雷特尔没有其他的辩解,这一切似乎都在合理之中,杀一人,还是杀四人,对于他来说已没多大区别,在他眼里他们只不过是罪恶者,虽然自己也一样。

凶器呢?你用的是什么凶器?

一把斧头。

在哪里?乔瑟警官继续追问着。

就藏在我家中,在我床下面的地板里。

乔瑟警官,你再问也是没用的,显然他已经供认不讳了。乔瑟警官转身离开了审讯室,他吩咐一些人再到雷特尔家中搜查一遍,看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凶器就藏在他家中。

果然,在雷特尔说的地方发现了一把满血迹的斧头,证据摆在乔瑟警官的面前时,他也只好放弃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虽然案件中还有一些疑点。

三天后,鲍恩雷特尔要被押送到克因市贝雷监狱,正式宣判后他也许将在里面度过他剩余的一生。伍迪警官也会同押送的车辆一起回到克因市。这天,伍迪警官想乔瑟警官打了声招呼后,就准备离开小镇。

和你工作的这几天很愉快,伍迪警官,路上小心点。乔瑟警官对驾车即将走的伍迪警官说道。

放心吧。乔瑟警官你也别想太多了,案件已经告破,剩下的就是对犯人的宣判定罪了。

嗯,我知道。乔瑟警官并没有反驳他,他明白上级也想着要早点结束案件,好平定民众的不安,但他也知道案件并没有这么简单,他预感真正的凶手还会犯案。

那我走了,乔瑟警官。伍迪警官的车跟在押送犯人的警车后面缓缓驶离了小镇。

回到警局后,乔瑟警官又重新翻出了四起案件的相关资料及报告,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全凭证据的执法人员,对案情要抽丝剥茧,重整分析各条线索间的关系,直至找到凶手,法律与正义不允许他忽略任何疑点,上级对于案件的匆匆了结是对他,乃至是对所有办案人员的侮辱。雷特尔的异常,四起案件的杀人手法,血字还有塔罗牌,乔瑟警官重新梳理着案件,如果犯人犯案有心理的因素,那么他肯定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妨碍了他完美计划的人,那么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想到这里,乔瑟警官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拨通了伍迪警官的电话,

伍迪警官,凶手绝对会在押送途中找机会杀掉鲍恩雷特尔的,案件还没有结束,你一定要还没等乔瑟把话说完,伍迪警官打断道:

该死,果然跟你想的一样,我实在是大意了,乔瑟警官。电话里夹杂着很多噪音。

你说什么?乔瑟警官有不好的预感。

刚刚犯人不知怎么打开手铐和警车后门的,他急于逃脱,从行驶的警车上跳了下来,正好被我的车撞上,虽然护送的人员做了急救,但还是没能救过来。都怪我没有好好检查犯人的情况,可恶!这时的伍迪警官被卡在了自己的车里,道路上挤满了围观的人,而在场的警员早已乱作了一团。

可恶!乔瑟狠狠把电话摔在地上,他后悔自己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诸多疑点已经暴露出来,他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没做多想,他急忙向上级请示,要求重新审理这几起案件,但他并没有得到上级的批准,我已经接到伍迪警官的电话了,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已在逃脱途中意外身亡,这几起案件就到此为止。当得到上级这样的回复时,乔瑟感到了自己的无奈与无助,他只有将自己的想法埋在心中,真正的凶手仍在逍遥法外,而他是不会罢手的。

连续凶杀案已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虽然越狱的逃犯仍有在逃的,但自那之后凶手没有再犯案,帕克斯小镇似乎又恢复了久违的祥和与安宁。乔瑟警官始终相信凶手会再次作案,只是不知那要到什么时候,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出犯人的容貌,但那也只是像档案夹中的素描画像一样毫无用处。这天他查到了爱丽丝佩雷斯的墓地所在,他想从另一个线索查起,来到爱丽丝佩雷斯所在的墓园,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伍迪警官?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乔瑟走来。

乔瑟警官?对面迎来的是伍迪警官,对于在这里遇见乔瑟警官,他同对方一样颇感惊讶。

伍迪警官你怎么会来这里?显然惊讶之余,乔瑟对于伍迪警官的出现表现出更多的是疑问。

我只是来看望一位故人。

镇上有伍迪警官的亲戚或朋友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乔瑟问道。

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已经过世了,我只是来看看她的墓。话说回来你到这来,莫非也是祭拜故人?伍迪警官问道。

嗯,算是吧!

那你去吧,我今天还得赶回市里,就不多聊了。说罢,伍迪警官转身朝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走去。

同伍迪警官道过别后,乔瑟警官便向爱丽丝佩雷斯的墓走去,来到墓前,只见一束美丽的白日菊被放在墓前,乔瑟警官没做多想,他拿出一根烟来,点着,若有所思地吸着。

嗯?这是什么?他从花束中拿出一张卡片来,这是!乔瑟警官手中的是一张塔罗牌,这是魔术师(大阿卡那牌中编号为1的牌,暗示是展开新计划的好时机)带给他的预告函,而它来自爱丽丝的代言者。

小编推荐qg13.com

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代表作《空间(Dimension)》


选自《外国文艺》

本篇《空间》于2006年6月5日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以女性的爱情、婚姻、日常生活为视角,反映女性自我成长的主题。本篇的主人公是一个生活在丈夫阴影下的小镇妇女,因为一段平常的同性交往,引来丈夫的无端猜疑和残忍报复。巨大刺激和痛苦使她行尸走肉似地活着。同样饱受煎熬的丈夫在有关异度空间的冥想之中获得了解脱。女主人公受到启发,个体意识有所觉醒。后来在一场车祸中,她帮助挽救了一名还未成年的年轻司机的生命,在将一己之爱投射于外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异度空间,摆脱了依附,实现了真正的自我救赎。-译者

多丽要乘三趟车才能到达所里:先坐到金卡丁,倒车去伦敦(译注:这里提到的金卡丁市、伦敦市为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两座城市。),再在伦敦换乘市郊车。她周日早晨9点出发,中间倒车等车,直到下午两点才走完100余英里的路。上车坐,下车还坐,她倒也不在意。平常工作,坐着的机会不多。

她是凯富宾馆的一名客房服务员,职责就是打扫卫生间、铺床、吸尘、擦镜子。她喜欢这工作,忙起来让她没工夫胡思乱想,晚上累得倒头便睡。有些和她一起干活的人喜欢添油加醋,把工作说得又脏又累,让你听得头皮发麻。多丽自己倒很少碰上乱得跟猪窝似的房间。这些比她年长的女人都怂恿她往上爬,劝她趁着年轻漂亮学点技能,找个坐办公室的事。但她对现状心满意足。她不想跟人打交道。

和她一起干活的人都不知道她的经历。也可能知道而不提。报纸上登过她的照片,用的是他给她和三个孩子一起拍的那张。照片上,她怀里抱着新生儿迪米特里,两边分别是望着镜头的芭芭拉安和萨沙。那时她有一头波浪式的褐色长发,自来卷,颜色也是天生的,很讨他喜欢。她脸上是温婉、娇羞的神情,却不是本性的自然流露,多半是因为她这模样让他高兴。

那件事之后,她把头发剪了,做了漂染,又用发胶把头发直竖起来。她身材瘦了许多,名字也改用了中名弗勒。他们给她找的这个差事,工作地点在一个小镇上,离她原来的住处相去甚远。

这是她第三次去所里了。前两次,他拒不见面。如果这次他还不肯见她,她就打算放弃了。即便见了,一段时间内她也可能不再来了。她不想把事情做过头了。她心里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在第一趟车上,她的心情还算平静,车走一路,她看了一路风景。她在海边长大,那里春天总是如期而至,但在这儿,冬夏之间几乎没有过渡。一个月前才下过雪,可现在已经热得可以打赤膊。田里的片片水洼明晃晃得刺眼,阳光从枯枝之间直泻而下。

换到第二趟车上后,她开始变得神经质,心里不住打鼓,生怕哪个女人和自己目的地一致。车上清一色的女人,大都穿戴整齐,或许是希望被当成去教堂做礼拜的吧。从打扮上看,上岁数的人去的教堂比较老派、正统,裙装、长统袜、帽子是必须的装束;年轻点的可能属于相对开放的教派,裤装、花头巾、耳环、莲蓬头,全都随意。细眼看去,某些着裤装的女人其实年纪也不轻了。

多丽的打扮自成一派。工作这一年半载,她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上班穿工服,下班就是一身牛仔服。她早就舍去化妆的麻烦了,那时不化,因为他不许,现在没他管了,她也不化。她一头直立的金发和瘦削的素面不太协调,可她全不以为意。

到第三趟车上,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始辨认各种标牌广告牌、路标。她不想让脑子闲着,便玩起组词游戏:把随便看见的某个词拆开,然后尽可能多地组成新词。比如,咖啡,可以拼成咖啡因,吗啡,还有咖喱等新词;馆能组成宾馆、理发馆、博物馆,对了,下馆子。出城的沿路到处是广告牌、大型商场、停车场,甚至连房顶上都系着推销商品的气球,找几个词并不难。

多丽上两次去见他,都没有告诉桑兹太太,这次也不想说。她每周一下午与桑兹太太见面,桑兹太太鼓励她要好好生活下去,但也总是说,慢慢来,有些事急不得。她夸赞多丽做得很好,正一点点找回自我。

我知道这些车轱辘话让人腻味得要死,她说。但理儿不差。

听到自己嘴里冒出死这个字,她感到尴尬,好在没有为它道歉,那样反而越抹越黑。

7年前,多丽16岁,每天下学后都到医院探望母亲。她母亲刚做了个脊柱手术,正在恢复。医生说病情严重,但不至于危及生命。劳埃德是名护理员。他虽比多丽的母亲年轻几岁,却和她一样,是个老嬉皮。一有空,他就过来和她闲扯,聊起陈年旧事,他们去过的音乐会、游行示威,他们认识的那些愤怒青年,还有阖药后神志恍惚的臭事。

劳埃德喜欢开玩笑,做事沉稳,在病人中颇有人缘。他长得肩宽体壮,言谈举止透着坚定、果断,有时会被误认为医生。(他倒不是乐于被人误会,相反,他觉得好多药都是骗人的,不少医生都是混蛋。)他皮肤红润敏感,头发金黄,双目炯炯有神。

他在电梯里吻了多丽,说她是沙漠里的玫瑰。然后又自嘲地说:这话没一点新意吧?

你是个诗人,自己还不知道,她这样说出于礼貌。

一个晚上,多丽的母亲突然死于血管栓塞。母亲的很多女友都表示要接多丽去住,她在她们中一人家里过了一段时间,心里却巴不得与她的新朋友劳埃德在一起。下个生日来临之前,她怀孕了,然后他们就结了婚。劳埃德以前没结过婚,却至少有过两个孩子。孩子们的下落他不清楚,这时候大概都该长成大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人生哲学发生了变化,他现在向往婚姻和稳定的生活,反对节育。他和多丽生活在赛谢尔特半岛上,近来却觉得这里低头抬头到处都是熟人,旧时伙伴啦,往日情人啦,陷在过去的生活里,令他不胜其烦。不久,他们从地图上相中了一个叫米尔德梅的小镇,两人便从西到东来了个大搬家。他们没有住到镇上,而是在乡下租了块地方。劳埃德在一家冰淇淋厂找了个活。他们还开垦出一片花园。劳埃德在园艺上是把好手,不仅如此,做木工活、摆弄烧劈柴的火炉、修车,没有一样拿不起来的。

然后他们有了萨沙。

这很自然,桑兹太太说。

是吗?多丽答道。

多丽总是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直背椅里。沙发上蒙着鲜花图案的座套,配了靠垫,她却从来不坐。桑兹太太把自己的椅子拉到桌子一侧,这样,她们说起话来中间不会隔着障碍。

我其实一直希望你这么做,她说。换了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刚与多丽接触的时候,桑兹太太不会说这话。就是一年前,她也会谨慎得多。她了解多丽当时的心情,多丽绝不相信有谁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但凡是活着的人。现在,多丽明白,别人低声下气做出这种表示,是对她的体贴。桑兹太太看得出来。

亮,做事慢条斯理。年纪也不算太老。她和多丽的母亲差不多岁数,但看样子不像是当过嬉皮。她头发灰白,减成短发,某侧脸颊上长了一块胎记。她穿平底鞋、花上衣和宽脚裤。她的上衣即便花花绿绿,也让人看不出她对穿着有多在意,倒更像是有人曾提醒她注意打扮,她便听话地到商店挑了几件自觉差不离的衣服。好在她和蔼可亲,又总是办事公允、一丝不苟,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虽嫌唐突冒犯、不合时宜,却也不那么惹人嫌了。

其实,前两次我根本没见着他,多丽说。他不肯出来见我。

但这次他出来了?出来见你了?

出来了。但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显老了?

可能吧。可能瘦了点。还有那衣服,那制服。我从没见他穿过那样的衣服。

他从前不是当过护工吗?

那不一样。

他看上去变了个人?

也不是。多丽咬住上唇,思索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一直在发呆。她以前从没见过他象那样发呆。他似乎连该不该在她对面坐下都拿不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干嘛不坐?而他说,行吗?

他看上去好象丢了魂似的,她说。他们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药?

也许为了让他安定下来吧。不过,我不知道。你们谈了

什么吗?

多丽闹不清那能不能叫谈了。她问了一些稀松平常的问题。感觉怎么样?(还行。)吃得饱吗?(差不离。)要想散步的话,有地儿去吗?(有,但有人看着。那大概算个散步的地儿吧。大概可以管那叫散步吧。)

她说:你该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说:是啊。

她差点问他是不是交到朋友。那口吻就像问小孩子学校怎么样,如果孩子去学校上学的话。

我明白。我明白。桑兹太太边说边用胳膊肘把摆在桌上的面巾盒向前推了推。多丽用不着面巾,她眼里没有眼泪,胃里却翻江倒海。

桑兹太太默不作声,她世故通达,明白此时不该插话。

后来,就好像知道多丽接下去要问似的,劳埃德告诉她有个心理医生隔段时间就来一次。

我告诉他,他在浪费时间,劳埃德说。我知道的不比他少。

多丽觉得,只有这一次,他说话有点他自己的影子。

整个探视过程,她的心一直狂跳不已。她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快死了。她斗争半天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把这个又黑又瘦、畏畏缩缩、拒人千里之外、动作僵硬失调的男人印入脑海。

这件事她没向桑兹太太说起。桑兹太太会问她,拐弯抹角地:怕什么?怕自己还是怕他?而多丽不是害怕。

萨沙一岁半的时候,芭芭拉安出生了,等到芭芭拉安长到两岁,他们又有了迪米特里。萨沙的名字是他们两个一齐起的。之后,他们达成协议,生男孩名字归他起,女孩则由她。

迪米特里是兄妹中唯一一个得疝气的。多丽怀疑是自己奶水不足或不够浓。要么是过浓了?总之有点不对头。劳埃德请来了母乳协会的一名工作人员。那位女士告诉多丽,无论如何不能给婴儿用奶瓶辅助喂食。她说,事情只要一开头,就一发不可收拾,过不了多久,他对母乳就会一口不沾了。照她的说法,那可是大祸临头。

她不知道多丽已经开始用奶瓶喂食了。他确实好象更喜欢奶嘴,一改成乳头,他就哭闹个没完,且越闹越凶。到三个月大,他已经完全靠奶瓶喂食。这时候,再也瞒不住劳埃德了。她告诉他自己奶水干了,只好给他奶瓶喂食。劳埃德不由分说,抓住她的乳房,挤了这边挤那边,好不容易弄出几滴颜色难看的乳汁。他骂她是个骗子。他们动了手。他说她跟她妈一个德行,都是婊子。

所有嬉皮都是婊子,他说。

没过多久,他们和好如初。可只要迪米特里有点什么事,哭闹个没完啦,得了感冒啦,或被大孩子们的宠物兔子吓得哇哇叫啦,要不就是长到哥哥、姐姐会自己走路的年龄,他却还抓住凳子不撒手啦,多丽没用母乳喂孩子的事就又被翻了出来。

多丽第一次去桑兹太太办公室的时候,有个女人塞给她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十字架,和一组由金色、紫色字母拼成的文字:当失去亲人令你痛不欲生内页里有一幅色彩柔和的耶稣画像,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多丽瞥了一眼就合上了。

多丽手里纂着那本手册,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瑟瑟发抖。桑兹太太费力地把小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

是谁把这东西给你的?桑兹太太问。

多丽朝紧闭的房门方向神经质地点了下头,咕哝道:

她。

你不喜欢?

你一倒霉,他们就来笼络你,说完,多丽意识到她妈说过这话,当时几个女人到医院来探望,试图向她妈传播福音。他们以为,你只要跪下祈祷,就会万事大吉。

桑兹太太叹了口气。

哎,她说,哪儿有那么容易。

门儿都没有。多丽跟着说。

可能吧。

那些日子里,她们从来不谈劳埃德的事。多丽尽量不去想他,即便想到,她也只有一个念头,他是个投错胎的孽种。

我要是信那些鬼话,多丽指的是小册子上印的内容。

纯粹为了她想说,信了之后,她便可以用意念诅咒劳埃德,让他在地狱里受尽煎熬,被火烧成干,但她说不出口,因为这种话实在很蠢。但象以前一样,话吞回去闷在肚子里,犹如榔头似得锤打着她。

劳埃德认为孩子们该呆在家里受教育,倒不是由于信教反对恐龙、穴居人、猴子变人之类的说法。他想要孩子们呆在父母身边,在父母的小心呵护下被一步步领进社会。他反对把孩子们冷不丁抛进社会。我就是觉得,孩子们是我的,他说。我是说,我们的,教育部管不着。

多丽有点担心,怕自己搞不来,后来发现,教育部的教学大纲和课程计划都可以从当地学校拿到。萨沙是个聪明孩子,差不多自己学会了阅读,另外两个还太小,学不了太多东西。到晚上和周末,劳埃德就给萨沙上课,根据孩子提出的问题,教他相应的地理、太阳系、动物冬眠的知识,还有汽车原理。没多久,萨沙的学习就超过了学校的课程安排,但多丽还是取回课程计划,督促萨沙按时完成习题作业,这样,在法律方面也不会惹上麻烦。

社区里还有一个母亲也是在家教育孩子。她叫玛吉。玛吉有辆小型货车,劳埃德要开车上班,再说,多丽也没学会开车,所以,她很高兴玛吉主动提出每周搭她去学校交作业,顺便取回新的作业。当然,她们每次都带上所有孩子全家出动。玛吉有两个男孩。大的对很多东西过敏,玛吉不得不对他的饮食格外小心,于是只能在家辅导他的功课。这样一来,连小家伙也干脆一起留在了家里。他也愿意和哥哥呆在一块,再说,他本来就有哮喘病。

那时候,多丽看着自己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心里谢天谢地。劳埃德说,那是因为她孩子要的早,玛吉拖到将近更年期才生孩子,自食其果。他有点言过其实,但她确实等到挺晚才要的孩子。她是个验光师,和丈夫本来是合伙人,生意稳当后她抽身出来,在乡下买了房子,他们这才正式成了家。

玛吉的头发已经花白,剪得紧贴头皮。她高个,平胸,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对什么事都很有主见。劳埃德管她叫女同志,当然是背着她。他一边在电话上和玛吉开玩笑,一边向多丽努嘴,示意是女同志。多丽倒没特别在意,他管很多女性都叫女同志。她只是担心,他的玩笑会不会让玛吉觉得过分亲热、唐突或耽误工夫。

你找老太婆?啊,我这就让她来接。她正在搓衣板上跟我的裤子较劲呢。是这么回事,我就这一条工装裤。反正,我觉得她忙点好。

时间长了,多丽和玛吉慢慢养成了去学校取完作业后一起上超市购物的习惯。然后,她们有时候会买上蒂姆霍顿咖啡店的咖啡带孩子们去河边公园。她们坐在长凳上聊天,萨沙就和玛吉的孩子们在周围追着跑或吊在攀爬架上耍,芭芭拉安荡秋千,迪米特里在一边玩沙子。天气冷的话,她们就坐在车里聊,话题多是关于孩子、做饭,但一来二去,多丽了解到玛吉在参加验光师培训之前曾游历欧洲,而玛吉也知道了多丽年轻时结婚的情形。多丽还告诉玛吉,开始时动不动就怀上了,现在却怎么都怀不上,劳埃德为此变得疑神疑鬼,怀疑她在偷偷服用避孕药,还翻她的抽屉。

你真吃了?玛吉问道。

多丽一惊,忙说她哪敢。

我是说,我觉得不告诉他而自己偷偷吃药不成体统。他翻抽屉就是闹着玩的。

哦,玛吉应道。

有一次玛吉问她: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是说你的婚姻?你幸福吗?

多丽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切都好。那之后,她说话就小心多了。她意识到有些事她已经习以为常,可别人没准理解不了。劳埃德看问题的方式有点另类;他天生就是那样。她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护士长属于做事古板生硬的那类人,他管她叫催命鬼太太,而从不称呼她的真名茨威格太太。他说得语速极快,让人几乎听不出来。他认为她厚此薄彼,而他不在受宠之列。如今在冰激凌厂里也有个家伙被他盯上了,他管那人叫搅屎棍路易。那人的真名多丽不得而知。但这件事至少说明,惹他烦的不仅是女人。

多丽敢肯定这些人没有劳埃德想得那么差劲,但和他顶嘴没用。是男人就爱搞笑,或许同样,是男人就得有死对头。有时候,劳埃德确实爱拿他的死对头搞笑,也时不时调侃自己。多丽只要不自己先多嘴,跟着笑笑也不会招来训斥。

她不希望他用那种方式对待玛吉。有时候她觉着苗头有点不对。他要是禁止她搭玛吉的车去学校和购物,就太不方便了。更可怕的是由此引起的尴尬。她将不得不编造愚蠢的借口来解释。但玛吉一准猜得出来,至少她能一眼识破多丽在撒谎,可能会以为多丽处境十分糟糕,尽管实际情况没那么糟。玛吉看问题,自有她一针见血的一套,谁都别想糊弄她。

然后,多丽觉得自己很无聊,凭什么在乎玛吉怎么想。玛吉是个外人,甚至连个知心姐妹都算不上。重要的是劳埃德和多丽两人,还有他们的家。这话是劳埃德说的,他说得对。他们之间的纽带扯不断,这一点旁人理解不了,也不关旁人的事。只要多丽忠于这个家庭,就万事大吉。

情形慢慢变得糟糕起来。劳埃德虽然没有明言禁止她们交往,却对玛吉越来越看不顺眼。他振振有词地把玛吉小孩的过敏症和哮喘病都归咎于玛吉。他说,十有八九是当妈的过错。那些当妈的,上了太多学,对孩子管得太宽。这种事在医院里他见得多了。

有些病生下就有的,你不能事事都说成是当妈的错。多丽随口的一句话惹了大祸。

是嘛?我怎么说不得?

我不是说你。我不是说你说不得。我是说,他们难道不能生下来就──

你从什么时候成医学专家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敢。你狗屁不是。

后来就越来越糟。他想知道她和玛吉两人都说些什么。

我也说不清。真没什么。

鬼才信。两个娘们凑在一辆车里,没说什么。我可头次听说。她就巴不得把我们拆散。

谁?你说玛吉?

对她这种娘们,我太知道了。

哪种娘们?

就她那种。

别傻了。

小心你的嘴。敢说我傻。

她干嘛要拆散我们?

我怎么知道?她就巴不得。你等着瞧。她早晚要哄得

你跑到她那儿诉苦,说我是个混蛋。

他果真言中。至少在劳埃德看来,不如此才怪呢。有天晚上大约10点,多丽真就坐在玛吉的厨房里,一边擤鼻涕一边抹眼泪,旁边放着一杯花草茶。她敲门的时候,听到玛吉的丈夫说:见鬼,谁这么晚?──她是隔着门缝听到的。他不认得多丽。她连忙道歉:真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而他眉毛挑着,嘴唇抿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玛吉走了过来。

多丽从她和劳埃德住的那条碎石小路拐上高速公路,一路摸黑走到玛吉家。一听到有车过来,她就躲到沟里,为此耽搁了不少时间。有车经过,她便瞟上一眼,生怕劳埃德跟来。她不想被他发现,还没到时候,她要吓一吓他,直到他回心转意。以前,她干过这事,又哭又嚎,甚至把头往地板上撞,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是真的,没这回事,没这回事。经这么一吓,劳埃德果真回心转意。最后他会软下来,会说:好了,好了。我信你。亲爱的,别哭了。为孩子们想想。我信你,真的。别闹了。

今天晚上,她刚想故伎重演,却念头一转,狠心改变了主意。她穿上外套冲出门,听到他在后面喊:别来这套。你等着瞧!

玛吉的丈夫一脸不高兴地自己先去睡了,多丽在边上不住嘴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半夜三更闯进来。

得了,没事。玛吉安慰她,口气却有点生硬。你

想来杯红酒吗?

我不喝酒。

那就别现在开始喝了。来杯茶吧,很能帮人放松。山莓甘菊茶。又是为了孩子?

不是。

玛吉接过她的外套,又递给给她一卷手纸,让她擦干鼻涕眼泪。先别忙着告诉我。你先冷静一下。

多丽平静些了,却也不打算把事情和盘托出,她不想让玛吉知道她本人和这事大有干系。她更不想对玛吉解释劳埃德的所作所为。虽然两人的关系让她疲惫不堪,他毕竟还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亲人,而且,她有种预感,假如她胆敢把他的臭事说与别人,假如她胆敢公然背叛他,她就完了。

她告诉玛吉,又和劳埃德为过去一点破事吵起来,她烦透了,就想跑出来躲个清静。她会没事的,他们会没事的,她让玛吉放心。

每对夫妇都有这时候,玛吉说。

电话响了,玛吉接了起来。

在。她没事。就是需要冷静一下。好。好的,我明天一早送她回家。不麻烦。晚安。

是他,你都听到了。她说。

电话里他啥样?没事吧?

玛吉笑起来。他没事啥样,我哪儿知道。听上去没喝醉。

他平常也不喝酒。我们家里连咖啡都没有。

想来片面包吗?

第二天一早,玛吉开车送她回家。玛吉的丈夫还没出门去上班,就留在家里看孩子。

玛吉着急往回赶,于是一边在院子里将车调了个头,一边说,再见。有事给我打电话。

早春的清晨气温很低,地上还铺着一层积雪。劳埃德坐在台阶上,身上连件夹克都没穿。

早上好,他问候多丽,嗓门很响,礼貌中带着挖苦。她回问了一句,假装没听出他口气不对。

他一动不动,拦住她上楼的路。

你不能上去,他说。

她不想吵架。

我说请行吗?请让我上去。

他看看她,却没答话。他抿嘴笑了笑。

劳埃德,求你了?她说道。

你最好别上去。

劳埃德,我什么都没跟她说。我不该出走,对不起。我就是需要透口气。

最好别上去。

你怎么了?孩子们呢?

他摇摇头,如果她说了不着他爱听的话,比如放屁这类不雅的粗口,他就会这样。

劳埃德,孩子们呢?

他稍稍挪了挪,让她过去。

迪米特里还在婴儿床里,身子侧向一边。芭芭拉安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她自己下的床还是被拖了出来,不得而知。萨沙倒在厨房门口他曾试图逃跑。他是唯一有伤的,在喉咙上。其他两个孩子是用枕头解决的。

我昨晚打电话那会儿,劳埃德说,那会儿,事都干完了。

你自作自受。他说。

依鉴定结果,他属于精神失常,应免于刑事责任。他是犯罪型精神失常──须递交安全机构进行看管。

多丽冲出房门,跌跌撞撞地绕着院子转圈,双臂交叉紧护在胸前,仿佛人被撕开了两半,箍住肚子可以不让自己散架。玛吉翻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这幅场景。上路后,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把车掉了个头。第一眼看见多丽,她以为多丽挨了丈夫的窝心拳或被踢了肚子。多丽的厉声尖叫令她毛骨悚然。而此时劳埃德还坐在台阶上,一声不吭,他彬彬有礼地为玛吉让出路来。玛吉进屋,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她报了警。

有段时间,多丽见什么都往嘴里塞,泥块、草,后来,连床单、毛巾、自己的衣服都不放过,仿佛这些东西堵在那儿,就能抑制住涌上来的哀号,就能按下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医院定时给她打上一针,令她安静,效果明显。实际上,她变得非常安静,尽管她的症状不属于强直性昏厥。

医生说,她的情绪已经稳定。出院以后,社会工作者将她带到这个新地方,交由桑兹太太接管。桑兹太太给她安排了住处,找了工作,并约定每周和她恳谈一次。玛吉想来看望,但多丽最怕见的就是她。桑兹太太告诉多丽,这是正常反应,以免勾起往事。她安慰多丽说,玛吉会理解的。

桑兹太太让多丽自己拿主意,决定是否继续探望劳埃德。

你知道,我不会替你做主。你见了他,心里感觉怎么

样?好还是不好?

我说不清。

多丽自己也解释不清,她见的不象是他,简直是幽灵。他面无血色,身上松松跨跨地套着灰不溜湫的衣服,走路悄无声响,脚上或许是双拖鞋。感觉上他的头发掉了些。以前他可是一头金黄的浓密卷发。过去的他,肩膀宽厚、锁骨深陷,她喜欢依偎在他怀里。可一切好象都已不在。

他后来对警察说:我这么做,是免得他们难过。报纸把他的话登了出来。

难过什么?

假如他们知道妈妈丢下他们离家出走,肯定会难过。他说。

这句话刻进了多丽的脑子里。她决定探望他,或许就是要还事情以本来面目。让他了解那晚发生的事,并承认他错怪了她。

是你叫我不许顶嘴,要不就滚出去。我就出去了。

我只是到玛吉那儿呆了一个晚上。我根本就想回来的。我没打算丢下谁不管。

事情的起因她记得一清二楚。她买的通心粉罐子上有个小坑,商家为此做了降价处理,她对自己出手迅速很是得意,以为自己干得漂亮。可当他开始追问她为什么买有瑕疵的食品时,她却只字未提这事。她隐约觉得,最好假装没看见。

任谁都看得见,他说。我们可能全都中毒。你想什么呢?还是你本来就想毒死我们?你打算拿孩子们试验,还是拿我开刀?

她让他别说疯话。

他回道,疯的不是他。除了疯女人,天底下谁会给家人买毒药?

孩子们躲在一进门那个房间的门口看着他们。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孩子们。

她就是想让他明白,到底谁是疯子?

当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时,本该马上下车。她甚至可以象另外那几个妇女一样,在大门那儿下车,然后沿着马路往上走。她可以走到街对面去等返程车。或许有人这么干过。本来打算探望但又改了主意。可能一直都有人这么干。

她没有打退堂鼓。见到他陌生而颓废的样子,或许对她更好。他那副模样,让人没法再责怪他。他已经走了人样,就像梦里的人。

她常常做梦。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看到孩子们躺在地上后跑出屋子,劳埃德突然开怀大笑,象从前那样,然后她又听见萨沙在她背后笑。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合起来跟她开了个玩笑。这感觉真美妙。

你上次问我,见到他心里什么感觉。你是这么问我来着?

是啊,桑兹太太答道。

我当时一下子说不清,得想想。

我知道。

我想过了,这件事让我心里不好过。所以再没去。

桑兹太太的态度不好捉摸,但她频频点头,似乎表示她感到满意,或赞成多丽这么做。

所以当多丽决定再去探视的时候,她觉得还是不向桑兹太太提及此事为妙。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该汇报。虽然一向来也没多少事可说,但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走。所以她给桑兹太太打电话取消了约会。她说自己要去度个假。夏天就要来了,这时候去度假稀松平常。她说和一个朋友一起去。

上个星期你穿的不是这件外套。

不是上个星期。

不是?

三个星期前了。天已经热起来了。这件外套薄点,其实也用不着了。根本用不着穿外套了。

他问她路上好不好走,从米尔德梅过来坐些什么车。

她告诉他已经不住那儿了,又把现在住的地方、路上要换的三趟车一一说给他听。

一路真够你折腾的。你喜欢住在一个大地方吗?

上班容易点。

你上班了?

上次她就告诉过他住哪、倒几趟车、在哪儿上班。

我在一个汽车旅馆里打扫房间,我告诉过你。她说道。

对,对。我忘了。你想过回去上学吗?夜校什么的?

她告诉他,确实想过,但就是想想,没认真找过学校。她说,现在的活还行。

然后,他们停下来,好像往下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不习惯跟人聊天了。

那你一般都干点什么?

我读了不少书。算是反省吧。自我反省。

哦。

谢谢你来看我。对我是莫大的心理安慰。但你别把它当成负担。我是说,你想来再来。别勉强。如果有别的事,或者不太想来我是想说,你能来,即便就一次,对我都是奖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答说明白,她觉着自己明白。

他说不想干扰她的生活。

没有,她答道。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觉着你另有话说。

实际上,她差点说,她哪来的生活?

没有,她答,也没什么,没什么别的。

那好吧。

三个星期后,她收到一个电话。是桑兹太太亲自打来的,而不是她办公室的某个工作人员。

多丽,我以为你休假还没回来呢,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多丽一边说,一边心里盘算该说去了哪里。

那你怎么没来电话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呢?

哦,还没呢。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都好吧?

都好。

那好,那好。要是需要我,需要聊聊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嗯。

那好,保重。

她没提劳埃德的事,也没问多丽是不是又去探望他了。当然,多丽确曾说过,他们不打算再见了。但桑兹太太的第六感一般很准,对发生的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她也懂得什么时候该隐忍不发,她知道有时候一味地追问,不会得到结果。如果她当真问起来,多丽也不知自己会如何作答:是撒个谎,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原委。事实上,下一个周日,就是他坑坑吃吃告诉她来不来都没关系之后,她又去了。

他感冒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感冒。

他说,也许上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就染上了,所以有点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这些日子,她与会说这种词的人少有瓜葛,它听起来那么陌生。但他过去张口闭口就是这类词。当然,那时她从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象今天这样。

我是不是看上去变了个人?他问。

你看起来是不一样了,她小心地回答。我呢?

你看上去很漂亮。他黯然答道。

她心里有东西在融化,但极力抗拒那种感觉。

你自己觉得不一样了吗?他问。像换了个人?

她说不知道。你有这感觉?

他说道,从头到脚。

那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她在班上收到一个大信封。信是通过旅馆转寄给她的。信封里装着厚厚几页信纸,正反两面都写着字。她开始没想到信是他写的,她不知从哪儿得到的印象,看守所不允许在押犯写信。当然,他不是一个普通在押犯。他不是一个罪犯。他只是犯罪型精神失常的病人。

信上既无日期,也无亲爱的多丽式的开头,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多丽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封宗教传单。

人们为求解脱而四处寻觅。搞得头晕脑胀(脸上挂相)。生活乱如麻,人人痛苦不堪。他们的伤痛都刻在脸上。他们困惑迷茫,行色匆匆。他们忙着购物、洗衣、美发,还得赚钱,得按时领取福利补贴。这是穷人的忙,富人也忙,忙着想法花钱。那也不容易。他们得建最好的房子,冷热水得用金制水龙头。他们得开奥迪,得用神效牙刷,得装各种神奇玩意,然后得装防盗器,得防着谋杀。不论穷人富人,灵魂都不得安宁。我差点把neither(不论)写成neighbor(邻居),我这是怎么了?我这儿哪儿来的邻居。这儿的人至少免去了好多困惑。他们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当,这点家当永远不会变,吃饭用不着自己采买、自己下厨,吃什么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在这儿,选择被剥夺了。

在这儿,我们的思想所得就是我们的全部所得。

刚开始的时候,我陷于迷乱癫狂之中。满脑子狂风暴雨,一刻不停,我把头往水泥墙上撞,指望获得解脱,结束我的痛苦和生命。他们因此而惩罚我,用水浇,用绳子捆,然后把麻醉剂打进我的血管。我不是抱怨,因为我必须认识到,那样做一无是处,和人们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酗酒、胡闹、犯罪没什么两样,都为了把痛苦的念头赶走。那些人犯了事被抓起来关上几天,但关得不够长,他们还来不及从另一头走出来。另一头是什么?不是彻底的疯狂,就是绝对的安宁。

安宁。我寻到了安宁,神志还算正常。我猜,你一边读一边想,接下去我就该谈到上帝、耶稣,再不然会提到佛,你以为是宗教令我洗心革面。不是。不是闭上眼,在某种至尊力量的引领下心灵升华那回事。那些力量我不太懂。我所做的是认识自我。认识自我该是条戒律吧,在哪儿出现过,可能是圣经。从这点看,我大概算得皈依基督教了吧。我也尝试正视自我这句话好象也出自圣经,所以我试了。它没有解释要正视哪个自我,是善的自我还是恶的自我,所以不能作为道德劝诫的指南。而且,认识自我也和我们所知的约束行为的道德不搭界。但行为不是眼下我所关心的问题,他们已对我做出了正确审判,我是一个不能约束自己行为的人,所以他们把我关在这里。

回到认识自我。所谓认识,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认识了自我,我认识了穷凶极恶的自我,我认识到我作恶多端。世界当我是一个恶魔,我不想争辩,尽管我完全可以顺便提一句,有些人对城市狂轰滥炸,杀人如麻,却不会被大众当作恶魔,奖章、荣誉倒是雪片似地飞来,只有针对少数人的行为才骇人听闻、穷凶极恶。我不是找借口,这些不过是我观察到的现象。

我在自我中认识到了自己的恶。这是我获得安慰的秘密。我是说,我认识到了自己极致的恶。它或许比别人的极恶更加歹毒,但实际上,我不该考虑这个问题,或对它耿耿于怀。没有借口。我得到了安宁。我真是一个恶魔?世界是这样说的,如果都这么说,那我就是吧。但是我要说,所谓世界,对我来说,没什么真实意义。我就是我这个自我,不可能成为别的自我。我可以狡辩说,我当时处于疯狂状态,但那有什么意思呢?疯狂。理智。我就是我。我当时不可能是另一个我,现在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我。

多丽,如果你已耐心读到这里,有件特别的事我想告诉你,但我不想写下来。如果有天你会再来这,我也许会当面告诉你。别以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愿改变一切,可是我什么都改不了。

我把这封信寄到你上班的地方,我记着呢,还有你住的小镇的名字。你看,我的脑子在某些方面还转得很灵呢。

她以为下次见面他们一定会谈及这封信,于是她反复读了好多遍,却想不出该做什么感言。其实,她真想说的是,他心中想的不可能在纸上写明白。可再见面的时候,他好象从来没写过那封信。她搜肠刮肚地找话说,最后告诉他一个过了气的民歌手那个星期住过旅馆。他对歌手生平比她还了解,让她有点意外。原来,他有台电视,或者说可以随时看电视,他看了一些节目,当然,新闻每日必看。这下,他们可谈的东西多了些。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说有件事只能当面说,是什么事?

他回答说,她不该提这事。他拿不准现在是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有些事她还不能面对,如果他说还爱她,她当真应付不来。她现在还听不得爱这个字。

好的,她说。也许是不是时候。

然后她说,可你还是告诉我吧。如果我出去后就被车撞了,那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你也再没机会告诉我了。

是这样,他答道。

那,到底是什么?

下次吧,下次。有时候我就是说不下去。不是不想说,就是卡住了,干了。

多丽,自你走了之后,我的脑子里总是你的影子,我不该让你失望。当你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的情绪会有些激动,但面上可能看不出来。在你面前,我无权表白,我们两人中显然你更有权表白自己的感受,而你一向自制力很强。所以,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因为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写出来比说更容易一些。

从哪儿说起呢?

天堂是有的。

天堂是一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我从不相信天堂和地狱之类的说法。要在以前,我会当那是胡说八道。但现在我却提起这个话题,你听了一定奇怪。

那我就干脆说:我看见孩子们了。

我看见他们了,还和他们说了话。

好吧。你这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在想,哎,这个人果真疯了。或者,那是个梦,他连做梦都分不清,他混淆了梦境和现实。可我想告诉你,我没糊涂,我知道,他们还在。不是说他们还活着,因为活着意味着他们还在我们这个空间里。我不是这意思。事实上,我相信他们已经不在这个空间里了。但他们确实还在,肯定有一个异度空间,也许那样的异度空间数不胜数,但我敢肯定的是,我可以进入到他们在的那个空间。大概这段时间都是我一个人过,所能做的就是想事,想来想去,能想的就是这些事。所以,在我经历了这些痛苦和孤独之后,某个神明把这种能力赐给了我。依照这个世界的逻辑,我最不配。

如果你一直读到这里还没把信撕碎的话,你一定想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他们很好。很快乐,也很乖巧。他们好象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好象比原来长大了一点,但很难说。他们好象比以前懂事了。就是这样。迪米特里学会说话了,以前可不行。他们呆的房间有几分眼熟。象我们的房子,但大得多、好得多。我问他们,谁在照顾他们,他们就笑我,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好象是说他们自己能照顾自己。我觉得这话是萨沙说的。有时候他们说话不是一个人在说,至少我分不清,但他们的身份都很分明,绝不会混,而且,个个兴高采烈。

千万别以为我疯了。我不敢告诉你,就是担心你有这个想法。我曾经是个疯子,但相信我,我已经摆脱了自己过去的疯狂,就像狗熊脱毛,或者,我该说像蛇蜕皮。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完成我的蜕变,我不可能获得这个能力,重新见到萨沙、芭芭拉安和迪米特里。现在,我真希望你也能见到他们,如果说配不配的话,你比我配上100倍。你活在这个世界里,比我陷得深得多,见到孩子们可能不太容易,但至少我可以把那里的情况真相传递给你。你知道我见到他们了,希望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多丽想,如果桑兹太太读了这封信,不定她会怎么说怎么想。桑兹太太当然会小心从事。她不会直截了当端出她的判断:他疯了。但她会谨慎地充满善意地引导多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可以说,她不是引导多丽,而是拨开多丽心头的迷雾,让多丽自己得出结论,好象多丽压根就是这么想的。她会拔除多丽脑子里那些危险的邪念这话会是桑兹太太嘴里说出来的。

就为这,多丽不打算向她透露半点。

多丽确实觉得他疯了。他喜欢夸夸其谈,这老毛病在字里行间中多少有所流露。她没有回信。很多天过去了。又过去了很多星期。她还是那个想法,但那封信却挥之不去,就像她心里藏着的一个秘密。偶而,当她往浴室镜子上喷清洁剂或整理床单的时候,心里会涌起一股暖意。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烤面包香气扑鼻,一般都会令人身心愉悦。而近两年来,多丽对这些从未留过心。准确地说,那种自发的感受幸福的能力还没有在她身上苏醒,但那种感觉已依稀归来了。它和天气、和鲜花无关。劳埃德说,孩子们生活在他们的异度空间里,这念头带来一股暖意,涌遍她的全身。想到孩子们,好久以来第一次没有让她感到痛苦。

自那件事之后,只要念头一转到孩子们的身上,她就得立即把它连根拔掉,如同拔除扎在喉咙上的刺。他们的名字她避之唯恐不及,旁的孩子若凑巧和其中一个名字有点象,她都受不了。就连小孩子说笑、尖叫、在旅馆游泳池边跑来跑去,她都得立即关上耳朵,如同关上一道门,把那些声音挡在外面。现在不同了,她有了一个避难所,只要一发现苗头不对,她就躲到里边去。

谁给了她这个避难所?不是桑兹太太,这点显而易见。也不是在纸巾伸手可及的办公桌边度过的时光。

这个避难所是劳埃德给她的。对,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那个与世隔绝的疯子。

你可以叫他疯子,可他说的就没一点道理?他要真是从另一头走出来了呢?有谁敢说,一个人在做了这样一件事、走过这样一段路之后,他的幻觉不会另有深意?

这个念头悄然进入她的大脑,萦绕不去。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升起另一个念头: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此时此刻她该与之相守的正是劳埃德。如果连听他诉说都做不到,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用,她还来这世上干吗?这话她好象对什么人说过,也许是桑兹太太。

我说不出原谅两个字,她在脑子里对桑兹太太说道。我永远说不出口,永远不会原谅。

但是,等等。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不是一样被抛弃了吗?知情人都躲着我。我的出现总是引起尴尬。

想改头换面,哪儿那么容易。留个鸡冠似的发型,这想法太蠢了。

于是,她又坐上了通往看守所的汽车。她想起母亲刚刚去世的那些日子,她住在母亲的朋友家,到了晚上她编个谎话,偷偷跑出去和劳埃德约会。她还记得那朋友的名字劳丽,她母亲的朋友。

除了劳埃德,现在还有谁记得孩子们的名字,他们眼睛的颜色?桑兹太太不得不提到他们的时候,几乎从未称他们为孩子们,而是你的家人,所有人被打包成了一体。

那些日子里,与劳埃德约会,向劳丽撒谎,一点儿没有令多丽感到内疚,冥冥中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召唤。她感到,自己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聆听他的心声。

现在的情形和那时不同,不一样了。

她坐在司机旁的前排座位上。从挡风玻璃望出去,视野开阔。因而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唯一的一名乘客,目睹了那一幕。星期日清晨,高速公路上空空荡荡,一辆小型敞篷卡车突然从小路上冲了出来,速度不减,摇摇晃晃地在他们面前画了会龙,然后一头栽进沟里。更怪异的事情接着发生了:卡车司机腾空飞起,即如一道闪电转瞬即逝,又似一抹云彩慢慢飘过,姿态即笨拙又飘逸。他的身体飞过高速公路,摔在人行横道边的碎石路肩上。

司机一脚急刹车,乘客们往前趔趄了一下,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刻,多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会飞起来?那小伙子,没准还是个孩子,一定是伏在方向盘上打起了瞌睡。他怎么会飞出卡车,那么优雅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车前面躺着个人,司机向乘客们解释。他试图把话说得响亮而平静,但他的声音因受了惊吓而带着颤音。

飞过公路,掉沟里了。我们会尽快上路。现在请大家呆在车上别动。

多丽跟着司机下了车,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或享有某种特权。他没有责怪她。

活见鬼,他一边穿过公路一边说,声音又气又恼。

活见鬼,这王八孩子,瞧他干的好事?

小伙子背部着地,四肢展开,就像有人在雪地上压出天使的形状。他的身体四周却是碎石,不是白雪。他的眼睛半闭着。他是那么年轻,个子窜得挺高,可连胡子还没长出来。他可能还没拿到驾照。

司机在打电话。

贝菲尔德南大约一英里,21号公路上,马路东侧。

从男孩的头颅下面、耳朵旁边渗出粉红色泡沫。根本不像鲜血,更像是做草莓酱时撇出来的沫子。

多丽俯下身子蜷在他的身旁,将手轻放在他的胸口上。没有起伏。她又将耳朵凑上去。他的衬衫是新熨的,还带着那股味道。

没有呼吸。

但她的手指拂过他细嫩的脖颈时感到了脉搏的跳动。

她想起了以前学到的方法。是劳埃德教她的方法,以防备哪个孩子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事。舌头。如果舌头顶在喉咙上,可能哽住呼吸。她一只手按住男孩的前额,另一只手的两个手指抵住下颚。前额向下,下颚向上,略微仰起他的头,使空气流通。

如果他还不能呼吸,她就得给他做人工呼吸。她捏住鼻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双唇紧贴在他的嘴上,呼气。两个深呼吸,检查一下。两个深呼吸,再检查。说话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不是司机。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看见出事就停了下来。要不要把毯子垫在他的头下面?她坚决地摇了摇头。她记得不能搬动伤者,以免伤到他的脊髓。她对准他的嘴,按压他还带着热气的有弹性的胸部,呼气、停下来,再呼气再停下来。她的脸颊感觉到一丝热气。

司机说了句什么,但她顾不上抬头。有热气,肯定没错。从男孩嘴里呼出了一口气。她张开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上,由于自己的颤抖,她一开始根本辨不清他的胸口是否在起伏。

是,是。

他确实是在呼吸。空气通道被打开了。他在自己呼吸。他在呼吸。

就盖在他身上吧,她冲那个拿着毯子的人说。别让他冻着。

他还活着?司机俯下身子,问道。

她点了点头。她的指尖又触到了他的脉搏。粉红色的吓人泡沫已经不再往出涌。或许那不是什么要紧的物质。不是从脑子里流出来的。

车不能再等了,司机说道。我们已经晚点了。

摩托车手接口到,没事。我在这儿看着。

安静,安静,她想对他们说。在她看来,必须保持肃静,男孩身体之外的一切都得凝神屏气,他才能守住自己的呼吸。

他的呼吸微弱但执着,胸口温顺地起伏着。坚持,坚持住。

你听见了吗?这人说他可以呆在这,看着他,司机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你们走吧,多丽答道。等他们来了,我就搭车到镇上,晚上再坐你的车回去。

她头都没抬地随口说道,好象呼吸局促的是她。司机俯下身子才听清了她说的话。

你肯定?他问。

肯定。

你不去伦敦了?

不去了。

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代表作《阿蒙森》在线阅读


10月10日,诺贝尔奖最具广泛社会影响力的文学奖揭晓,82岁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因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最终折桂。《西部》杂志20XX年第八期周边加拿大小辑刊发了她的短片小说《阿蒙森》(艾玛译)。在此贴出这篇小说以飨读者,并向爱丽丝门罗表示衷心的祝贺与祝福。

艾丽丝门罗(AliceMunro,1931)加拿大女作家。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少女时代即开始写小说。曾凭着短篇小说集《好荫凉之舞》、《你以为你是谁?》和《爱的进程》三度获得加拿大总督奖。还曾赢得布克国家文学奖。欧美评论界公认她为目前世界文坛最出色的短篇小说女作家。

周边加拿大小辑

阿蒙森

[加拿大]艾丽丝门罗着

艾玛译

我坐在车站外的一张长凳上,等着。火车抵达时车站开放,但现在关着。还有个女人坐在长凳的另一端,两膝间夹着一个细带子的塞满油乎乎纸包的袋子。是肉生肉,我能闻出来。

穿过铁轨就是电动火车,空空的,也在等着。

未见其他旅客出现。过了一会儿,站长将脑袋探出车站的窗户喊道:森!起初我以为他喊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山姆(疗养院San与英文名Sam发音近似)。另一个穿着某种制服的男子也恰好在房子的另一头出现,他穿过铁轨上了那辆火车。那个带着油乎乎纸包的女人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于是我也站起来跟上他们。从街道对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栋黑木瓦的平顶屋大门洞开,放进来几个男子,他们头上扣着帽子,随身携带的午餐盒拍打着他们的大腿。从他们弄出的动静来看,你会以为火车随时会从他们身边跑开,但当他们在火车上落座之后,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火车一直等着。那几个男子清点人数,发现有人落下了时,他们告诉司机现在还不能开车。后来有人想起来,那个落下的人其实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火车开动了,虽然我说不清司机是否留意到或是听见了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男人们在林中的锯木厂下了车这段路步行也不会超过十分钟不久,覆盖着白雪的湖泊进入视野,湖前有栋长长的白色木屋。那个女人整理好她的包裹后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司机又喊了声森,车厢门开了,几个女人正等着上车,她们和那位拿着生肉的女人打招呼,生肉女人说今天真是个阴冷天。我跟在生肉女人后面下车,她们都尽量避免朝我看。

车门砰一声合上,火车接着往回开去。

四周静下来,空气冷得像冰。看上去脆脆的桦树那白色的枝条上满是黑色斑点,一些小而凌乱的常青植物像笨熊一样卷成一团。冰冻的湖面并不平坦,湖边积雪成堆,就像是波浪在落下的瞬间变成了冰。那栋房子,有着一排排精心设计的窗户,两端都带着别致的玻璃回廊。一切都拙朴而富有北方风情,在高高的飘着云朵的穹顶下显得黑白分明,看上去是这样宁静,充满无穷魅力。

但桦树皮根本不是白色的,当你走近些,你就会发现它们是浅浅的灰黄色、灰蓝色,甚至是灰色的。

你要去哪?生肉女人大声对我说,探视时间三点就结束了。

我不是访客。我说,我是新来的老师。

嗯,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让你从前门进去的。女人带着一丝满意说道。

你最好跟着我。你就没有个行李箱吗?

站长说回头他会给我捎过来。

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迷了路。

我说我驻足不前只是因为这儿的一切太美了。

有些人会这么认为,这样的人往往身体好,又有闲。

我们再鲜有交谈,直到我们进入远在房子另一端的厨房。我没有来得及环顾四周,因为我的靴子获得了关注。

你最好在踩脏地板前把它们脱了。

我蹭掉靴子没有椅子可坐把靴子放在女人放鞋子的毡子上。

把它们都拿着,带在身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它们。你也最好穿着你的外套,衣帽间没有暖气。

没有暖气,没有灯,只有一个我够不着的小窗户。这就像在学校里受了罚被送去关黑屋。是的,同样的从未真正干透的冬季衣服的味道,浸透脏袜子和臭脚丫气味的靴子味道。

我爬上长凳依然看不到外面,架子上到处扔着帽子和围巾。我发现了一个装着无花果和椰枣的袋子,一定是有人偷了它们并藏在这里准备带回家去。突然,我感到了饥饿,从早上起,除了在北安大略吃过一片干奶酪三明治,我还什么都没吃过呢。但我顾及贼偷贼的伦理,而无花果也一定会塞在牙缝中出卖我。

有人走进衣帽间时,我正好也从长凳上下来了,时间刚刚好。

不是帮厨的人,只是一个穿着笨重的冬装外套、头上裹着条披巾的女生。她冲进房间书掉到长凳上,散落了一地。她一把抓掉围巾,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跳了起来。与此同时,靴子被踢松了,从地板上飞掠而过。很显然没有人能抓得住她,这只会让她在厨房门口就将他们震飞。

哦,我差点撞到你。女孩说,从外面进来时这里太暗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冻僵了吧?你是在等谁下班吗?

我在等着见福克斯医生。

啊,你用不着等太久,我刚刚才和他一起从镇上乘车回来。你不是病了,是吧?如果你病了就不会来这儿,你会去镇上找他。

我是新来的老师。

是吗?你从多伦多来?

是的。

有一小会儿的停顿,或许是出于尊重。

然而不是,她只是在研究我的外套。

真好看。衣领是什么毛的?

波斯羔羊毛,实际上,是仿毛的。

我都被弄糊涂了,我不知道他们让你在这儿等什么这儿能冻掉你的屁股。抱歉。你想见医生,我给你带路,我对这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差不多一出生就住在这儿了,我妈管理这厨房。我叫玛丽,你呢?

薇薇,薇薇恩。

既然你是老师,应该叫女士,什么女士?

海德女士。

鞭打你一顿。她说,对不起,我刚好想起这个。如果你是我的老师,我会很高兴的,但是我不得不去镇上上学了,这是些愚蠢的规定,就因为我没有结核病。

就这样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我穿过衣帽间尽头的门,然后走过一条常见的医院走廊。打蜡的油毡,暗淡的绿色油漆,还有一股子防腐剂的味道。

到了。或许我可以让雷迪准许我转学。

谁是雷迪?

雷迪福克斯,源自一本书,我和安娜贝尔就从那会儿开始这样称呼福克斯医生。

安娜贝尔是谁?

现在谁也不是了,她死了。

哦,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这事就发生在这儿。我今年上高中,安娜贝尔从未真正上过学,我还在公立中学时,雷迪让老师容许我更多地呆在家里,这样我就可以陪伴安娜贝尔。

她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下来,并吹了声口哨。

嗨!我把老师带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好吧,玛丽,你这一天在外呆得够久的了。

她闻声而溜,剩下我独自面对一个体态清瘦、中等身材的男子,他那红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在走廊人造光的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

你已见过玛丽了。他说,她自己就有许多可说的,她不会在你班上学习,所以你不用每天都忍受这些。大家要么喜欢上她要么不喜欢。

他给我的印象是大约比我大十到十五岁,起初他用那种年长男子的方式跟我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未来雇主的模样。他问到我的旅途,以及行李箱的安置。他想知道我对自己将要在这片森林中生活是怎么想的,离开多伦多之后,我是否会感到无聊。

丝毫没有。我说,并补充说这里非常美丽。

这就像就像置身于一部俄罗斯小说里。

起初他专注地看着我。

真的吗?哪部俄罗斯小说?

他的眼睛呈明亮的灰蓝色,一只眉毛高挑,像只小尖顶帽。

并不是我没有读过俄罗斯小说,我一气呵成地读过一些,也有一些读得半途而废。但是因为他那只高挑的眉毛,他那逗乐且咄咄逼人的表情,使我除了战争与和平以外竟想不起任何书名来。我本不想说这本书的,因为是个人就会记得它。

战争与和平。

嗯,我们这儿只有和平,我得说。如果这儿有你梦寐以求的战争,我想你一定早已加入了某个妇女团体并躲去了异国他乡。

我有些生气并感到屈辱,因为我真的不是在炫耀,或者说我不仅仅只是炫耀。我本来想解释说这里的风景让我震撼。

他显然是那种挖好陷阱等你掉下去的主。

我想我是真的很期待一位来自偏僻之地的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他说,带着一丝歉意。教师并不是你所学的专业,是吗?你拿到学士学位后原本打算做什么的?

攻读硕士学位。我简短地答道。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主意?

我想我需要赚些钱。

明智的想法。但我恐怕你在这里赚不了多少钱。原谅我打探这些,我只是想确定有天你不会逃之夭夭而使我们手忙脚乱。没有打算结婚,是吗?

没有。

好的,好的,现在你身无挂牵。我没有让你泄气,是吧?

我把头扭到一边。

没有。

顺着过道下去是护士长办公室,她会告诉你需要知道的。尽量注意别感冒了,我可不想你有任何患结核病的体验。

好的,我读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读过《魔山》。另一个陷阱出现了,他似乎故态复萌。相比那时候,这里的情况已多少改善了,我希望是这样。我已经把与这里孩子有关的,以及我想你能和他们一起做的事情都写出来了,有时候我宁愿用书面表达。护士长会告诉你实情。

普通的教学法在这里不适用,一部分孩子将重新进入社会,一部分将不会。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压力,也就是说不要有测试、背诵和毫无意义的等级划分。

完全忽略分数上的事,这些以后需要的时候能补上,或许没有这些也能行。实际上技能非常简单的常识,等等,是进入世界的必需。优秀孩子又怎么样?所谓的优秀孩子?这是个令人恶心的术语。如果他们在学习上够聪明,他们就能轻易赶上。

忘记南美洲的河流,还有大宪章。

宁愿多些画画,音乐,故事。

游戏也是很棒的,但要小心不要过度兴奋和设置太多的竟争。掌握好压力和无聊的尺度是一种挑战。百无聊赖会使人缠绵病榻。

如果护士长不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东西,有时候管理员会将它们藏于某处。

一切顺利。

在第一天那些奇特而不太真实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从未在此地呆过一周。我再也没有去过厨房,还有那个员工们放衣服和窝藏赃物的房间,以后也可能不会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类似禁地,护士长的房间则完完全全是个问询、抱怨和进行日常事务安排的地方。护士长本人又矮又胖,面色红润,戴无框眼镜,呼吸粗重。无论你向她要求什么好像都会使她吃惊并为难到她,但最后似乎也都能得到解决。有时候她在护士餐厅吃饭,她在那被视作医生的特别代表,令就餐气氛阴沉。大部分时候她呆在她自己的宿舍。

除了护士长,还有三位注册护士,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大三十岁以上。他们告别了退休生活再次投入工作,以履行他们的战时职责。当然,还有助理护士,都在我这个年纪,甚至比我更年轻。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已婚,或已订婚,或是正忙着订婚,通常是和些在服役中的男人。如果护士长和护士们都不在,她们就一直聊天。她们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们不想知道多伦多怎么样,虽然她们中有人认识去多伦多度过蜜月的人。而且她们也不关心我的教学进行得怎样,或者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这并不是说她们粗俗无礼她们递给我黄油(叫黄油,实际上不过是橙色条纹人造黄油,在厨房染的色)。她们告诫我不要吃牧羊人的馅饼,她们说那馅饼里有土拨鼠在她们不了解的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可置信。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每次收音机里开始播新闻时,她们就调到音乐频道。搂着玩偶舞翩翩,长袜有洞也似仙

她们也畏惧福克斯医生。一是因为他读过很多书,另外她们也说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不留情面,如果他想。

我不清楚她们是否认为读过很多书与不留情面之间有什么联系。

出勤学生的人数总在变化,有时是十五,有时减少到半打。只是在上午有课,从九点到中午。当孩子们发烧或是体检时,他们就不用上学。而当他们坐在教室里时,他们总是很安静,顺从,从不主动参与。他们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个伪装的学校罢了,在这儿他们被免除了学到东西的要求,就像他们免于恪守作息时间和背诵的作业一样。这种自由没有让他们变得狂妄自大,或是以某种令人苦恼的方式懒散起来,仅仅只是让他们变得温顺和心不在焉。他们的歌声轻柔,他们也玩抱抱与亲亲的游戏,但总有一股沮丧的阴影笼罩在这临时的教室上空。

我决定听从医生的告诫,或者是部分告诫,比如百无聊赖是健康的大敌。

在管理员那狭小的储藏间,我发现了一个地球仪。我请求把它拿出来使用。我从最简单的地理知识开始教,海洋,大陆,气候。为什么不讲讲风和气流?乡村与城市?南回归线与北回归线?为什么不呢?还有,南美洲的河流?

有些孩子以前学过这些,但他们差不多都忘了个精光,这个湖泊和森林之外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离他们远去。这堂课似乎让他们振作了些,像是在和昔日好友重叙旧情。当然,我并没有马上一股脑儿地向他们倾倒这一切,对那些以前从未学习过这些知识的学生我并不苛求,因为他们生病太过频繁。

但这就够了,也许这本身就是个游戏。我把他们分成几组,我用教鞭指指这指指那,他们大声说出答案。我十分小心不让他们太过兴奋。但有一天,医生走进了教室,他刚晨诊后过来,我被抓了个现行。我不能冷不丁停下,但我努力让热烈的气氛降下来。医生坐下来,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落寞。他并没有表示异议。过了一会儿,他加入到游戏中来,大声说出那些荒谬而可笑的答案,那些名称并不全错,只是出自他的想象而已。然后,他慢慢地让自己的声音低下去,一直低下去,先是喃喃自语,后来近似耳语,最后完全听不见了。以这种荒谬的方式,他完全控制了全场。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喃喃低语,模仿他。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双唇。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孩子们都笑了。

见鬼为什么每个人都盯着我看?这就是海德女士教给大家的吗?瞪着一个没招谁惹谁的家伙?

笑声更大了。但还有孩子依然不能自已地盯着他,渴望看到更多的古怪。

继续吧,你们就继续胡作非为吧。

他向我道歉打扰了教学。我开始向他解释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这儿看起来更像所学校。

虽然我赞同您关于压力的观点。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同意您在指示里所说的话,我只是想

什么指示?哦,那不过是些偶尔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碎片,我从不认为它们是不可更改的。

我的意思是只要他们病得不太重

你是对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否则他们总是无精打采的。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解释。他说,然后走开去,接着又转身半心半意地道了个歉。

我们找个时间谈谈吧。

这个时间,我想,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麻烦,一个傻瓜。

午餐时我从助理护士那得知,有人在早上的手术中不幸离世。我感到自己先前的生气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觉得自己比傻瓜还要糟糕。

每个下午都无所事事。我的学生下楼去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有时候我也想这样,但我的房间很冷,被褥又太薄一定是结核病患需要更暖和舒适些。

我,当然,没有结核病。可能他们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节省了些开支。

我昏昏欲睡,但却无法睡着。为了冰冷的午后的阳光,头顶上不时传来将带轮子的床推到走廊去的轰隆声响。房子、树,还有湖泊,都不再是我第一天看到的那样,那时我被它们的神秘与肃穆吸引。在那一天,我还相信自己不引人注意,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真的。

老师在那,她要干吗?

她在看湖呢。

为什么看湖?

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有的人真是幸运。

偶尔我逃过午餐,即便它是我薪水的一部分。我去阿蒙森的一家咖啡厅吃饭。波士顿咖啡,和一个三明治,罐头鲑鱼三明治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有的话。经过精心挑选的鸡肉沙拉。不管怎样,在那我更能感到轻松,似乎无人知道我是谁。

或许我错了。

咖啡厅没有女盥洗室,于是你不得不穿过啤酒屋的入口去隔壁的饭店。啤酒屋又暗又吵,散发着一股啤酒和威士忌的味道,扑面而来的阵阵香烟和雪茄烟雾能呛得你跌个跟头。但是伐木工们,那些来自锯木厂的男人们,决不会像多伦多的士兵和飞行员那样冲你尖叫,他们深陷男人的世界,大声说着自己的故事。他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女人,实际上他们更渴望的,可能还是如何摆脱那种羁绊,暂时或者永远。

医生在那条最主要的大街上有间办公室,只是栋一层的小建筑,所以他住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我碰巧从助理护士那知道没有福克斯夫人。在唯一的一条小街上,我发现一栋房子,可能是他的,一栋灰泥抹顶的房子,前门上方有个天窗,窗台上堆著书。这地方看上去有些萧瑟,但显得井井有条,能使人联想到一种最起码的考究舒适,一个独身男人、一个自律的独身男人能设法做到的考究舒适。

镇中学就在居民街的尽头,一天下午,我在那儿的广场上遇到了玛丽。她正在参与一场雪球大战,看上去是女孩和男孩之间的战争。她看见我,大声喊道:嗨!老师!并把一个雪球在两手间随意地抛来抛去。她漫步穿过街道,明天见!她扭过头去说道,多少有些像是警告谁也不能跟着她。

你回家去吗?她说,我也要回去,我以前常搭雷迪的便车,但是他下班总是太晚。你要怎么走?搭电车吗?

我说是的。玛丽说道:哦,我可以带你抄条近路,你也能省下车费。是条林中小径。

她带着我爬上了一条狭窄的仅能容身通过的小路,这条小路在小镇上方延伸,穿过森林,经过锯木厂。

这是雷迪常走的路。她说。

在锯木厂后面,在我们下方的树林中,有几块丑陋的砍伐地和几间小木屋。显然有人住在那,因为有柴堆、晾衣绳和袅袅炊烟。从一间小木屋中跑出来一只狂吠乱叫大得像只狼的狗。

闭嘴!玛丽喊道。她飞快地团起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正中那狗的两眼间。狗急转身跑开,玛丽又团起一个雪球准备在它的屁股上再来一下,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跑出来喊道:你快要打死它了!

打死这垃圾才大快人心呐!

我会让我老伴也这样对待你的。

等着那天吧,你那老家伙连狗屎房子也打不中。

那狗隔着段距离跟在我们后边,不时发出虚张声势的吠叫。

我能摆平任何一只狗。别担心。玛丽说,我打赌我也能摆平一头熊,如果我们遇到的话。

这个时候熊不是已经冬眠了吗?我被那只狗吓坏了,但还是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是啊,但你永远搞不明白,曾有只熊早早跑出来,它跑进了森的垃圾堆,我妈一转身,发现它在那。雷迪拿枪打它。雷迪过去常带我和安娜贝尔坐雪橇外出,有时也有别的小孩。雷迪有一个很奇特的哨子,能吓跑熊。它发出的声音音调很高,人的耳朵受不了。

真的吗?那哨子什么样?

它不是那种哨子,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用嘴吹出哨子的声音。

我想起了他在课堂上的表演。

我不知道。可能他说过这样能让安娜贝尔不那么害怕。她几乎不能坐雪橇,他不得不亲自用平底长橇拉着她。有时我也跳上去,他会说:什么情况?这有一吨重了。接着他会突然回头想抓住我,但他从未抓住过我。于是他问安娜贝尔:是什么这么重?你早餐到底吃的什么呀?安娜贝尔从不说出来,她永远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朋友。

学校里的女孩们怎样?她们友好吗?

没什么人好玩时我才和她们一起闲逛。她们不值一提。安娜贝尔的生日和我在同一个月,六月。雷迪会带我们去湖上划船,他教我们游泳,哦,只是教我。他不得不一直抱着安娜贝尔她不能真学。有次雷迪自己一个人游远了,我们就把他的鞋子都装上沙。后来,我们十二岁生日,我们不能像那样出去玩了,但我和安娜贝尔去雷迪家吃蛋糕。安娜贝尔一点也吃不下去了,于是雷迪开车带我们出去喂海鸥,我们往车窗外扔蛋糕,海鸥尖叫着争抢,我们都笑疯了。但雷迪不得不停下来抱着安娜贝尔,以防她大出血。

那以后,玛丽说,那以后就再也不准我去看她了。我妈从不准我跟那些患结核病的孩子呆在一起。但雷迪说服了她,他说必要时他会阻止的,后来他这样做了。我都快疯了。安娜贝尔再也没有开心过她病得太厉害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的坟墓,不过那儿什么标记都没有。雷迪和我打算做一个,等他有空。如果我们刚刚在那条大路上直接往前走,不拐弯,我们可能已经走到她的墓地了。

这时我们已走下山坡来到平地上,距森很近了。玛丽说道:哦,我差点忘了。她掏出一满把戏票来。这是为情人节准备的,我们学校正排练这出戏,《萍奈福》(或作《皮纳福》)。我得把这些都卖出去,你可是我的第一个顾客。我在这出剧里演了个角色。

我来到医生在阿蒙森的住处,他带我过来吃晚餐。这邀请在当时看上去像是他的一时冲动。那天他在过道里碰到我,或许他也还不安地记得说过我们要找个时间谈一谈的事。

他建议一起吃晚餐的那晚,正好《萍奈福》上演,而我有张票。我告诉了他,他说:是的,我也有张票,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得去。

我觉得我好像答应过玛丽。

呵,那你现在也可以觉得好像没有答应她。会很糟糕的,相信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尽管我没有看到玛丽并告诉她我不去了。我在他指定的地方等他,在森前门的走廊里等着。我穿上了我最好的裙子,一条墨绿色的绉纱裙,有小小的珍珠纽扣和真的蕾丝领子。双脚塞进了一双麂皮高跟鞋,外套雪地靴。我一直等到他预定的时间都过了起先我有些焦急,护士长可能会在走出办公室时看见我,其次,他也可能忘了约会这件事。后来他出现了,一边扣外套一边道歉。

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要处理。他说着话,带我绕过房子向他的汽车走去。

好走吗?他问。我说是的除了我的麂皮鞋他没有把胳膊伸给我。

他的车又旧又破,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汽车一样,没有取暖设备。当他说我们要去他家时,我松了口气,我不想我们在那饭店里与众人挤作一团,也不想在那咖啡厅里凑合着吃三明治。

到了他家,他叮嘱我等房子暖和点了再脱外套。然后他急急忙忙在壁炉里生起火来。

我是你的管家、厨师兼服务员。他说,这里很快就会变得舒适起来,我很快就会做好晚餐,不需要帮我,我喜欢一个人做饭。你愿意在哪儿等?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前厅翻翻书。在那儿穿着外套可能还不至于不能忍受。灯的开关在门后面。你不介意我听听新闻吧?我听习惯了。

我走进前厅,或多或少地有被勒令离开的感觉,我让厨房的门开着。他过来关门,说:等厨房暖和点了再开吧。他说完就转身回到正在播报战争新闻的CBC电台那阴沉、激动、且近乎肃穆的声音中。

那间屋子里有大量的书,不仅仅是在书架上,桌子、椅子、窗台甚至地板上都堆著书。我翻了翻其中的几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喜欢成批地买书,可能他是几个读书俱乐部的会员。哈佛经典之作,威尔杜兰特的历史书,小说和诗歌似乎供应不足,虽然有几本出乎人意料的儿童经典读物。有美国内战的书,有南非战争,拿破仑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尤里乌斯.凯撒的征战,亚马逊河流域和北极的探险,萨克尔顿南极的破冰之旅,约翰富兰克林的死亡探险,多纳集会和失落的部落之谜,牛顿和炼金术,以及兴都库什的秘密。这些书揭示了有人渴望知道,渴望拥有大量的分散的知识。在读书这件事上也许没人的口味是坚定而确切的,因此,当他问我哪部俄罗斯小说时,可能他也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饱读了俄罗斯小说。

当他大声说好了时,我打开门,带着这新的疑问问道:纳夫塔和塞塔姆布里尼你认可谁?

能重复一遍吗?

在《魔山》中,你是最喜欢纳夫塔,还是最喜欢塞塔姆布里尼?

说老实话,我一直认为他们是一对夸夸其谈的家伙,你呢?

塞塔姆布里尼更有同情心,但纳夫塔更风趣。

他们在学校这样教你的?

我从不在学校读这些。我冷冷地说道。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只眉毛又挑了起来。

请原谅。如果这儿有什么令你感兴趣,你随意好了,请随时来这里阅读。我想你应该没有生壁炉的经验,我这有个电取暖器,我会把它装好。就这样吧?我可以很快给你搞一把钥匙。

谢谢你!

猪排,速食土豆泥,罐装豌豆。甜品是从面包房弄来的苹果派,如果他能想到加热一下会更好。

他问起我在多伦多的生活,我的大学课程,我的家庭。他说他猜测我应是在中规中矩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的祖父是一位开明的牧师,差不多就是保罗蒂利希那类的。

是吗?开明的基督教小孙女?

不是。

感动。你会觉得我粗鲁吗?

看情况啊。如果你一直像个老板一样盘问我的话,是的。

那么我就继续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

在服役,我猜。

我说:在海军服役。这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考虑到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也从未接到过他正式的来信。

医生起身拿茶。

他在什么样的船上服役?

巡洋舰。另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会儿后,我可以让他发射鱼雷,像巡洋舰常干的那样。

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你的茶里加糖还是加盐?

都不要,谢谢!

很好,因为我也什么都不加。你知道,看上去你在撒谎你的脸红了。

如果我以前没有脸红过,那么现在我脸红了。我从头到脚都染上了红晕,汗水在我腋下流淌。我希望不至于毁了我的裙子。

我一喝茶就浑身冒汗。

哦,我知道。

事情不能更糟了,我打定主意要还击。我把话题切换到他身上,问他如何给人动手术,是不是像我听到的那样把病人的肺一切了之?

假如他带着嘲讽、带着更多的优越感回答我可能这是他所认为的调情我相信我会穿上外套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也许他也知道这点,他开始谈论胸廓成形术,当然,清除带病的肺叶近来也越来越流行。

但那样你不是会失去一些病人吗?我说。

他一定认为又可以开开玩笑了。

当然,但是他们能去哪?跑去藏在树林中我们不知道他们能去哪,投湖,或者如你所愿他们就不死?有些情况下只是手术没有起到作用而已,就是这样。

但麻烦也接踵而至。他说。他做的很多手术眼看就要像放血一样过时了。一种新药在研制中,链霉素,已在试验中使用。有一些问题自然会有问题,比如对神经系统的毒性,但解决方法也一定能找到。

该把像我这样的锯骨匠(暗指医术不高)淘汰出局。

他洗盘子,我擦干。为了不把我的裙子弄脏,他将一块擦洗毛巾围在我的腰间。当他给毛巾打结时,他把手放到我的上背部,十分沉稳有力,十指分开他可能已经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方式对我的身体进行了一番估量。那晚我躺到床上后,依然还能感受到那股力,那股从尾指到大拇指的逐渐增长的按压力。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更重要,真的,远远超过后来我下车前他留在我前额的吻。一个干燥的唇吻,简短而正式,匆忙而郑重地留在我的额头。

我外出时,一把他家的钥匙出现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但我终究没能用上它。如果是别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特别是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取暖器。但现在是这样一种情形,他的过去与未来在那房子里无处不在,这不仅不会加大日常的舒适感,反而只会徒生令人极为不安的欢愉。我怀疑我是否还能读得进去一字。

我盼望玛丽经过,好责备我错过了《萍奈福》。我想好了一个托词,我不舒服,感冒了。但接着我又想起来,在这儿感冒可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意味着口罩、消毒甚至是隔离。我马上意识到我不可能隐瞒得了我去拜访医生这件事。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个秘密,即使是护士们,他们什么也没说,或许是他们过于高尚、谨慎,也或许这样的事情早已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但是助理们打趣了我。

那晚的晚餐吃得开心吗?

她们的语气友好,看上去像是很赞成。我的身价涨了。不管我是谁,至少可能会成为一个有男人的女人。

玛丽整整一周都没有露面。

下周六是他说的时间,就在他吻我之前。所以我又在前廊那等着,这一回他没有迟到。我们开车来到他家,我走进前厅,他生壁炉。我看到了那个满是尘埃的取暖器。

不接受我的提议,他说,你是不是认为我言不由衷?我向来心口一致。

我说我不想来镇上只是怕遇到玛丽。

因为错过了她的演出。

那就是说你打算改变你的生活来将就玛丽咯?

菜大部分都和上次一样,猪排,速食土豆泥,玉米粒取代了豌豆。这一次他准许我在厨房帮忙,甚至请我摆好桌子。

你也可以了解东西都放在哪里,我相信都还是相当有条理的。

这意味着我可以看他在灶前忙碌。他专注、自如的表情,简练、利落的举止,激起了我内心一阵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我们刚开始吃饭时,有人敲门。他起身拉开门闩,玛丽冲了进来。

她扛着一个硬纸箱,她把它放在桌上,然后脱去外套,露出一件红里透黄的戏服。

情人节快乐。她说,你们没有去看我的演出,所以我把演出给你们搬过来了。

她金鸡独立以便踢掉一只靴子,然后是另一只。她把靴子踢到一边,然后围着桌子神气活现地边跳边唱,声音年轻、饱满而又忧伤。

我是小小金凤花

亲爱的小金凤花

虽然可能我永远不明所以

但我仍然叫小金凤花

可怜的小金凤花

可爱的小金凤花

在玛丽唱歌之前,医生就起身走开,他站在炉子前,忙着刮煎锅里正煎着的猪排。

我为玛丽鼓掌,说道:多么漂亮的戏服啊!

是的,确实非常漂亮。红色的裙子,亮黄色的衬裙,飘飘的白色围兜,带刺绣的紧身胸衣。

我妈做的。

刺绣也是吗?

当然。她一直在做,直到前一天晚上的下午四点才做好。她说着,又表演了旋转和顿足舞。

架子上的盘子叮当作响。我又鼓了鼓掌。我和玛丽都盼着一件事情,我们希望医生能转过身来,不要不理会我们。我们盼着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勉强的,一个出于礼貌的用语。

瞧瞧还有什么,玛丽说,为了情人节。她撕开纸板箱,里面是情人节饼干,都被切成心形,上面抹着厚厚的红色冰激凌。

太棒了。我说,玛丽重又开始她的欢蹦乱跳:

我是萍奈福的船长

是个顶顶好的船长

你非常非常棒,总之能明了

我率领好船员

医生终于转过身来,玛丽向他敬了个礼。

行了,他说,够了。

她不管他,继续唱:

喝彩三声又一声

只为勇敢的萍奈福船长

我说够了。

为了萍奈福的好船长

玛丽,我们正在吃晚餐,而你并没有得到邀请,你明白吗?没有邀请你。

她最终安静下来,不过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好了,鄙视你,你太不友好了。

你完全不必做这些饼干的,你任由你胖嘟嘟的越来越像头小猪了。

玛丽的脸胀得通红,似乎就要哭了。但她没有哭,反而说道:瞧瞧,是谁在胡说,你都成斗鸡眼了。

够了。

呵,是你够了。

医生捡起她的靴子放到她面前。

穿上。

她穿上靴子,涕泪双流。她猛烈地吸溜着鼻子。

他拿起她的外套,并没有帮她穿上,任由她手忙脚乱地胡套一气。

好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她拒绝回答。

走着来的,是吧?好吧,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不知自怜而摔进雪堆冻死。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玛丽再也没有朝我看。这一刻满是告别的打击。

当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开始清理桌子。我们还没用甜点,依然是苹果派。或许他不知道还有别的种类,也或许这是面包房仅有的甜点。

我拿起一块心形饼干吃着,冰激凌甜得惊人。不是浆果味的,也不是樱桃味的,只是糖和红色的食用染色剂。我吃了一块又一块。

我知道我至少应该说声再见。我应该说谢谢你的饼干。但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场演出不是为我准备的,或者仅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

他够残忍的。他的残忍令我震惊。实在是太狠了些,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这样我们的约会就不会被破坏。这种想法取悦了我,我又因此而感到羞愧。我不知道等他回来后我该跟他说什么好。

可他根本无需我说什么,他直接把我带上了床。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或者就像对我来说是个惊喜一样,对他来说也意味着同样的惊喜?至少,关于我的童贞,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不但准备了一只安全套,也给我拿了条毛巾他尽可能持久地、舒缓地进行。我的激情就是惊喜,我俩都这样。

我要娶你。他说。

他送我回家前,把所有的饼干都扔了,所有红色的心,都扔进雪堆去喂冬鸟。

就这样定下来。我们的订婚仪式尽管提到这个词他有点小心翼翼实际上就是我们不公开的合意。婚礼将会随时举行,只要他能有那么一两天的连续假期。一个极简单的婚礼,他说。我跟我的祖父母一个字也没提。我应该清楚这个关于婚礼仪式的打算,是他在毫不关心他人的看法下进行的,那些会使我们感到痛苦的讥笑将远远超出他打算忍受的。

他也不赞成买钻戒。我告诉他我从来就不想要什么钻戒,这倒是真的,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个。他说那就好,他知道我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白痴女孩。

最好不要再在一起吃晚餐了,他说。不仅仅是因为闲话,也因为仅凭一张配给卡很难弄到够两个人吃的肉。我的配给卡用不上,已经交给了经营厨房的人也就是玛丽的妈妈我很快就到森吃晚饭了。

最好不要引起太多的关注。

自然,每个人都会心生怀疑。年长的护士变得热心起来,护士长甚至给了我一个伤感的笑。我精心打扮自己,以一种适度的方式,也几乎没有任何意图。我沉湎于把自己包裹起来,以一种天鹅般的安静,确切地说是双眼低垂,心无旁骛。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些年长的妇女们正关注着这段私情的发展,她们已做好了在医生决定抛弃我时主持正义的打算。

助理们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并调侃我说她们从我杯中的茶叶上预测到了我婚礼的钟声。

疗养院紧闭的大门里面,整个三月都是忙碌而令人窒息的,这一直是最糟糕的月份,助理们说。由于某些原因,人们在经受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折磨后突然死去。如果有个孩子没有出现在课堂上,我不知道这是意味着一个极其糟糕的变故,还是只是这孩子疑似感冒不得不卧病在床。

不管怎样,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以便医生能做一些安排。他从我房间的门缝下塞进来一张纸条,示意我在四月的第一周前准备好。除非有什么真正的危机,否则他定能设法休一两天假。我们打算去亨茨维尔。

去亨茨维尔我们的结婚暗语。

我已把我的绉纱裙洗干净,仔细叠好放进我的小旅行袋里。我猜想我将不得不在某个女盥洗室换衣服。我一直在搜寻路边,看是否会有早开的野花可采,这样我就可以做个花环。他会同意我拿着个花环吗?但现在即使是对沼泽地里的万寿菊来说也为时过早。除了能看到些干枯的云杉、蔓生着杜松的小岛和沼泽,什么也没有。在路基边,一堆杂乱的石头对我来说变得熟悉起来似血迹斑斑的铁器和花岗岩斜架。

汽车里的收音机一直在播放欢快的音乐,因为盟军已经距柏林越来越近。医生说他们一直拖延着不让俄军最先进城。他说他们会后悔的。

现在我们已远离了阿蒙森。我发现我可以叫他阿里斯特了。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最远的路程,我被激起某种强烈的情感,为源自他那男性的对我的忽视我相信这种局面很快就会被彻底扭转以及他漫不经心的驾驶技巧。他是个外科医生,这非常令人兴奋,虽然我从不承认这点。现在,我相信我可以为他躺到任何沼泽、肮脏泥泞的洞穴,或是粉身碎骨,以便他施以援手,如果他想要一个正当合理的邂逅。我也知道,我必须将这种感情深埋心中。

我开始想眼前的事。我希望我们一到亨茨维尔就能找到一个牧师,我希望我们能肩并肩地站在一间起居室内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温馨文雅的起居室。

但是,等到了那儿,我才发现还有别的方式可以结婚,我的新郎对结婚暗怀我未曾察觉的憎恨,他压根儿没想到要找牧师,在亨茨维尔的市政厅,我们填写了一些表格,发誓要结为一体,然后由治安法官宣布我们婚约成立。

午餐时间到了,阿里斯特把车停在一家餐馆前,这餐馆看上去就像是阿蒙森那家咖啡厅的亲表兄。

我们要在这吃吗?

他细究了下我的表情,改变了主意。

不吗?他说,好吧。

最后我们在一家餐厅那冷冰冰的前厅用完了午餐,这家餐厅打着鸡肉套餐的广告,看上去也有些故作风雅。盘子也是冷的,没有别的正餐,也没有播放电台音乐,只有我们用力切那黏糊糊的鸡肉时发出的餐具碰撞声。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如果我们在他最初建议的那家餐馆吃饭,一定会吃得愉快些。

然而,我发现找寻什么女盥洗室实在是需要勇气,在那,寒冷的空气比那间餐馆前厅更令人沮丧,我抖抖索索地穿上我那条绿裙子,重新涂上唇膏,并把头发扎好。

我走出盥洗室时,阿里斯特站起来迎接我,他笑着紧握我手,说我看上去真好看。我们手拉着手,有些拘谨地走回到汽车那。他为我打开门,绕回到驾驶室上车。他坐好后,把车钥匙插进去点火,接着又熄了火。

车停在一家五金仓库前,雪铲正半价出售,窗户上仍有代磨滑雪冰刀的招牌。

街道对面有栋木屋,漆着油亮的黄色。屋前的台阶看上去极不安全,两块木板呈X形钉在台阶上。阿里斯特的小车前停着辆大卡车,战前的式样,带踏板和边缘锈迹斑斑的挡泥板。一个穿工装裤的男人从五金店内走出来,进到大卡车内。先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接着大卡车原地跳了几跳,然后才扬长而去。一辆印有五金店名字的货车想停到刚腾出来的空间内,但地方不够大。司机下车过来敲了敲阿里斯特的车窗,阿里斯特吃了一惊如果他先前没有如此热切地在那说话,他一定早就留意到这个问题了。他摇下车窗,穿工装裤的男人问我们是否要到五金店内购物,如果不是的话,能不能请我们离开。

就走。阿里斯特说。这个坐在我旁边、就要跟我结婚的男人,现在已不想娶我了。我们正要走。

我们。他说我们。有那么一刻,我贪恋着这个词,接着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被包含在他的我们之内。

这无关我们,也无关那些使真相清晰呈现于我面前的种种,仅仅是他和那货车司机间的男人对男人的语气,他的平静而适度的歉意。我差点祈求他能继续之前的谈话,在他没有注意到货车打算停进来之前的谈话。他说的话虽然令人害怕,但至少他在咬牙坚持,他的克制,他的心不在焉,以及他的声音都透着一种痛苦,无论他在说什么,他都大声说出了他和我在床上时说出的那些,同样抵达内心深处的那些。当然他不是现在才说出的,而是在他和那个男人说完之后的事情了。他摇上车窗,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辆货车上,他把车倒出那狭小的空间后开走,以便不必与那货车签下购物协议,似乎已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我不能这样做。他说。

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无法解释。

他只是感到这是个错误。

我发觉要不是听着他的说话声,我都没办法去看代磨冰刀招牌上弯曲的S形标记,或是那栋黄色房子台阶上由粗糙的木板钉成的X。

我现在送你去火车站,我会买张去多伦多的票给你,我确定下午晚些时候会有辆开往多伦多的火车。我会编出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找人把你的东西打包,请把你在多伦多的地址给我,我想我没有保存你的地址。哦,我会给你出份证明,你的工作做得不错,无论如何你不需要做完这学期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孩子们将被转移到另一家疗养院去。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全新的音调,几乎是有些愉快的,一种终于解脱的口吻。他也在努力掩饰,不让我在离开之前察觉到。

我看着街道,就像是被送去赴死。然而还不是,还不完全是,这还不是我最后一次聆听他的声音。还不是。

他都没有问去火车站怎么走。我大声责问他,是不是以前他就常这样把女孩送到火车站。

别这样。他说。

每一次拐弯都像是将我生命中剩余的东西折断了一次。

五点有趟去多伦多的车。他去问询时我就在车里等着。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票,迈着在我看来分外轻快的步伐。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这点,因而当他走近时他变得沉稳起来。车站里很舒服很暖和,还有个女士专用候车室。他为我打开车门。

也许你愿意我等会儿,并看着你离开?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像样的甜点。那个餐馆太糟糕了。

我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我下了车,领先他一步走进车站。他指着女士候车室,冲我高挑起一只眉毛,想开个最后的玩笑。

或许有天,你会把这一天看作是你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我特意坐在候车室里能看到车站前门的一张长椅上,如果他回来,我就能看见他。或许他会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个考验,就像那些中世纪的戏剧里常演的那样。也或许他会改变心意,当他沿着高速公路飞驰,看见淡白的春日的阳光照耀在我们刚刚一起经过的那些石头上,他会意识到他的愚蠢,他会飞快调头跑回来。

距去多伦多的火车进站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但火车似乎是马上就来了。即使这些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里翻腾,我还是像被根绳子牵着似地登上了火车。离站的汽笛长鸣,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目光扫过站台。现在跳下车去还不太晚,跳下火车,穿过车站,跑过街道,到他停车的地方去,到他刚刚止步不前、苦思冥想的地方去,还不太晚,求求上帝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我要跑去见他。还不算晚。

突然车厢里一阵混乱,喧哗声阵阵。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晚到者,在座椅间挤来挤去。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高中女生。她们引起的混乱招致了一片嘘声,列车员对她们争抢座位表示不满,并催促她们赶紧坐好。

她们中的一个,也许还是最吵的那一个,就是玛丽。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

但她跑过来了,大声喊我的名字,问我要去哪。

去看一个朋友。我告诉她。

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告诉我她们和亨茨维尔高中进行了一场篮球比赛。这是一场狂欢。她们输了。

我们输了,不是吗?她开心地嚷道。其他人咯咯地傻笑。她提到比分,确实令人震惊。

你穿得多整齐。她说。但她似乎也不是很关心我的穿着。她看上去对我的解释也没什么真正的兴趣。

当我说我要去多伦多看我的外祖父母时,她几乎没有在听。关于阿里斯特也是一句话没有,哪怕是说他句坏话。她一定没有忘记,应该只是把那一幕,还有从前的她自己都束之高阁、深埋心底了。也许她真的是那种举重若轻的人。我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当时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留给我自己的问题是,火车到达阿蒙森时我还能做什么?弃车而去,跑到他家里,要求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真是终身蒙羞啊!

事实上,火车在阿蒙森停得并不长,刚好够女孩子们集合的,列车员一个劲警告她们,说如果再不快点,她们就只好坐到多伦多去了。

很多年来,我都在幻想着与他偶遇。我活着,只是活着,在多伦多。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终老多伦多,我也不例外。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这种状态。接着,十多年后,这件事终于发生了。在穿过一条人流涌动、无法独自慢行的街头时,我们迎面走近,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几乎同时,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绽放在我们那饱经时光摧残的脸上。

他叫起来:你好吗?我回答说:很好。然后出于礼貌,我们又彼此道了声珍重。

那一刻,一切大体上都还真实。因为要支付我丈夫的一个孩子积欠的债务,我正与我丈夫进行着无休止的争吵。那个下午,我去美术馆看一个展览,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再次回头冲我喊道:一切顺意!

看起来仍然好像我们会走出拥挤的人流,似乎片刻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我们也可以各行各路,事实上我们就这样做了。

没有泣不成声。当我走到人行道上时,他也没有伸手环住我肩。我只捕捉到他眼光的一闪亮,在他一只眼比另一只眼忽地睁得大了些的那一刻。是左眼总是左眼,一如我还记得的那样。而且看上去总是如此陌生、戒备而又迷惘,似乎他想起了某些疯狂而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几乎要令他笑起来。

就这些。我继续朝家里走去。

感觉和我离开阿蒙森时一模一样,火车拖着我前行,恍若梦中。

而关于爱,显然,什么也没能改变。

童年的故事:我的童年我的幸福


几年前,央视主持人拿着话筒在大街上拦住行人问你幸福吗,要大哥大姐大爷大妈对着摄像机说出我很幸福,还要上电视给全国人看。当时我就在想,怎么可以这么问呢?幸福是可以问得出来的吗?

在我的认知中,幸福是自己内心的秘密,只有他或者她自己想说,才说得出来的,或者说,那样子说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幸福。

幸福是不需要附加太多的条件的,更不需要用很多的概念、假设、比较来作前缀或者后缀。幸福就是幸福,简简单单,也平平淡淡,但事后回味起来,则一定心潮澎湃浮想联翩,眼前再多的烦忧,因此而变得渺小。

在回忆童年的思维游荡中,我一次次地体会着幸福,哪怕重复了千百遍的场景,也会让我心潮澎湃,有时竟难以入眠。童年的幸福,正是那种没有附加条件的,没有被很多的概念、假设、比较绑架过、俘虏过的幸福。

我不是作家,但我想,如果若干年后,要我写童年的事,我一定能写成一本书。篇幅所限,再说现在我也还没那么老,暂且就分镜头式地写写我的童年故事吧。

一、哥哥

中文字的博大精深,实在巧妙而深刻。说兄弟是手足,实在太贴切了。我和哥哥,形影不离地长大。

哥哥大我两岁,等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两个人身高上的差距就不是很明显了尽管我从来没有高过哥哥。在去做客的路上,有点认识父母的人总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咯两个小人是双双子啊?

和哥哥一起做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那些经典的,也数不胜数,就说说装鳝鱼钓吧。

记忆中,家里传下来就有一些鳝鱼钓,大概有一篮子多,很讲究,不是用芦苇杆,而是用干枯杆做的至今我都没考证过这个干枯学名叫作什么。我们总觉得还不够多,哥哥带着我到大概两里外的干山上,用父母割草的节子(方言,指割草割水稻用的小镰刀)割来干枯,再走到钟管街上买来很牢的白线、大头针,新做很多的鳝鱼钓。

诱饵当然是最经典的曲蟮(蚯蚓)。早春的下午,哥哥把铁耙架在肩膀上,我端着一个盆,或者干脆拎了提桶跟在后面,一起到桑树地里垦曲蟮。只要地上满是新鲜的曲蟮粪便,一铁耙下去肯定有不少曲蟮等着我们眼疾手快有时还哇哇乱叫地去抓进盆里或者桶里。

回到家,曲蟮就被我们腰斩,还斩成四五段甚至更多。现在想来,好像有点不够友好,一点曲蟮道也没有。我们给每个鳝鱼钓装上一段曲蟮,整整齐齐码放在提篮里。有点腰酸,赤着脚,踏着晚霞,手上满是还没来得及洗掉的曲蟮汁液和腥味,我们来到田野里,沿着一条条田埂,一对对地把鳝鱼钓放在脚下的水田里、秧苗边。

收鳝鱼钓是最令人激动的事了,因为那意味着收获,且从来不知有几成,每次又不一样。

我们不愿错过收鳝鱼钓的最佳时辰早晨天大亮之前,因为据说天大亮了,已经上钩的鳝鱼会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逃走。哥哥总是把爷爷养蚕用了几十年的铁皮闹钟架在我们和父母四人合睡的西式木床一头,开好了几点让它闹。因为太兴奋,太急切,有好几次,没等闹钟响,他已经在另一头把我踢醒:快点快点,收鳝鱼钓去!有一次他正要踢我,我就知道了他的动静,我竟已经早早地醒了在等着他叫我。

我总是跟在哥哥后面,他拎着提桶。到了田埂,就改成我拎提桶,他在前面收鳝鱼钓。他的理由是收鳝鱼钓蛮不好弄的,言下之意是他大,应该他来收,我从没有提出异议。看到被拖走一段距离的鳝鱼钓,或者那根干枯杆子一半沉入水里的,我们就知道多半有鳝鱼上钩了。哥哥手法确实很好,他总是轻轻地提起来,试着查看鳝鱼吃得牢不牢。如果很牢的样子,他就直接拎起来,放入我已经摆好在边上的提桶里,用右手中指紧紧地钳住鳝鱼的中断,左手提起鳝鱼头,把它的身体别在水桶的边沿上,使劲地几个来回,鳝鱼吃进肚里的大头针钩子就被别直后拉出来了,鳝鱼就乖乖地落入提桶中。如果发现鳝鱼吃得不够牢,哥哥就直接用右手的中指,箭一般下去直接钳住鳝鱼抓到提桶里。也有一些鳝鱼钓找不到的,应该不是被鳝鱼拖沉到了水底,就是被拖到了几米以外,不见了踪影。这时候我们总是很焦急,一来丢了一杆鳝鱼钓,二来很有可能错过了一条大大的鳝鱼,俗话说鳝鱼总是逃掉的大嘛。如果发现鳝鱼钓原封不动在原地,我们总是悻悻地直接收起,甩好线头投进提篮里,再说一句又没咯!。

等到天色大亮,我们的鳝鱼钓也往往收完了。哥哥提着满满的两提篮鳝鱼钓,我的木提桶已经沉甸甸的了。有时候会有半桶,再不济,也会铺满提桶的底。

东隔壁和西隔壁的奶奶看我们赤脚提提地提了提桶回来,总是说:这两个小人真会得弄,今朝屋里又有好菜蔬吃了。

杀鳝鱼、烧鳝鱼,就是爷爷的事情了。等我们长大一些,也帮着爷爷杀。爷爷总是用大蒜头红烧鳝鱼筒,放点糖,在灶头上用柴火烧很长时间。那个味道,不是现在的饭店里的红烧鳝筒好比的。父母从田里回来,吃了我们捕来爷爷烧好的鳝鱼,总是说好吃好吃,但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诫我们,早上去收鳝鱼钓一定要小心,不要被蛇咬了,也不要碰到电线。

等到上了初中,我们这样捕来的鳝鱼,除了留下一点自己吃,就拿去钟管街上卖钱了。哥哥骑着28吋的重磅脚踏车在前,我骑着26吋跟在后面。过新桥的时候,因为桥很高,哥哥总是先把他的28吋停好,回头过来,在后面帮我把26吋推过桥,他再回来拿自己的28吋。

鳝鱼多半是在轮船码头边上出手的。我们好像没有和买鳝鱼的大人讨价还价过,大概只论大小两个等级,价格是整条街上都统一的吧,我们也不懂。拿了用鳝鱼换来的钱,我们就到学校上学了。有一次,买家是一个老太太,她说没带钱,要到家里拿,要我跟着去。我紧随其后,没想到一路跟到了学校里,原来老太太是退休老师,就住在学校宿舍里。于是,被陆老师发现了,好在他也没有批评我不来早自习却在卖鳝鱼。这件事,现在陆老师还会经常和我说起,我们总是哈哈大笑。

上个月,我带儿子去了洋山岛,那里的山上有不少干枯。无论我再怎么动情地解释,儿子大概也不会体会到,这种看上去再平凡的植物,曾经以鳝鱼钓杆子的身份,在我的童年中,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

和哥哥在一起,记忆深刻的好玩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抢茅坑也是一桩。爷爷多次和我们说过,以前,家里还没有衰落的时候,条件好,连茅坑都分大小,大的边上有一个小的,专门给孩子们用。是啊,家里通往后屋那高高的木门上,有两个门闩,一高一低,大概有小孩的时候就用低的,这样孩子就可以自己开关门了。想想,早在那个时候,家里就已经是那么的温情满满了!

大概是叫手足的关系,上茅坑的时间也经常会碰到一起去。不是我等哥哥,就是他要等我。一个在有那扇有低门闩的木门下龇牙咧嘴,一个端坐在茅坑上嘻嘻哈哈。等的实在憋急了,就下最后通牒我数到10!于是开始一、二、三地数,被等的就加快速度结束战斗。

分糖也是一桩。现在想来,那时我应该是三年级。我们村小学,五个年级,分作两个教室上课,一共就只有沈老师和陆老师两位女老师,学生大概不超过六十人,一、二、三年级在一个教室,四、五年级在隔壁。这就是复式教学,城里长大的同龄人应该没有经历过。哥哥尽管比我大两岁,但因为上学第一年时,在床里和我打闹时腿受了伤治了很久,所以推迟了一年再上一年级,于是只比我高一个年级。

不知从哪里得了一颗水果糖,大概是沈老师分的吧。我攥了那颗糖,下课后找到了隔壁的哥哥,要他先咬掉半颗。哥哥毕竟大了,大概在众人面前显得难为情,或者,他就是要让给我吃,于是,他数落了我一顿。我悻悻地走回了,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反正是你自己不要吃的!

猜广播里的话,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上学前,我们开口说的都是原汁原味的家乡方言。那时候,应该是因为水乡地方交通不便,人际交往不多,以至于我们那里的方言的地域区分度,可以精确到一个自然村落。走在钟管街上,听不同的口音,就可以知道谁来自哪个村坊。我们尚博行政村的北墩和南墩,当中只隔了一条并不宽的河,还有一座桥可以过,两边的方言中,就有一些词语或者语调是不同的,我们一听就听得出来。

因为方言占据了绝对地位,再说也没有电视看,以至于我们上学前,全然听不懂普通话。村里的水塔上有一只高音喇叭,每天在那里哇哇乱响着。我和哥哥经常互相问:喇叭里在说什么呀?有一句话我们听得最多,于是忍不住去猜了后来有文化了,才知道那是广播里在播时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点整。我们俩长期在想,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说一遍呢?想啊想啊,哥哥终于告诉我:好像在说,刚得来(方言,刚才的意思)真好白相我点点头,觉得好像也是这个意思。是啊,我们那时的语汇里,除了白相,本来就没有别的了么!

二、国良

也是奇怪,小时候一起结伙玩的,都是光郎头,没有女孩子和我们一起玩的。大概和我们同年纪的女孩子也确实没有,或者,更确切的是我们不愿意和她们玩,不是嫌她们胆子小,就是怕她们向大人告密。

和我一起玩的最多的,除了哥哥,就是国良、阿伟、国秋、小小四个人。他们四个人分别有绰号:尖头、蛔虫、鳅瓜子、大腿。我的绰号叫嘎来菩萨(方言,弥勒佛的意思),据说是因为我小时候坐在坐车里,在门前一天到晚不哭,总是咧着嘴对着路过的人笑,只要爷爷给我吃饱。那时,村里绝大多数男人都有绰号。这些绰号,绝对精确无比地描述出了每个人的最大特点。有的叫眯细眼,有的叫白眼,有的叫白头发,也有的,甚至用最不文雅的词语作绰号,但大大小小的都习惯于叫,被叫的人也从来不会以此为羞耻。我常在想,如果现在也流行绰号,大概就不会发生见了面却忘记对方尊姓大名而万分尴尬的事情了吧。

国良家就在我家西隔壁的隔壁,他家里说话我们家里也听得到。国良最大的特点是老实,在我们的队伍里,算他最老实了。但尽管他很老实,我们也不会怎么恶意地欺负他,多数情况下,我们总会想法子让着他,比如在吃旁东的时候。所谓吃旁东,就是一起摘了桑果、蚕豆之类,堆在一起,我们席地围坐一圈,一起大快朵颐。吃旁东是有规矩的,大家从来都严格遵守,极少违犯。摘来堆在一起的蚕豆,会提前在其中几颗比人数少一,插入小竹片或者木片,然后混入一堆中,再起底翻身拌一回。接着大家一二三开始吃,谁吃到了暗插好的竹片或者木片,就会主动说啊,我吃到了!于是他就必须停下,不可以再吃,只好留着口水看其他人继续,直到下一个倒霉蛋来陪他流口水。那个一直没有吃到暗器的人,就可以把最后的蚕豆消灭干净,然后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家。

和国良一起做过的有趣事情,很多,其中,捕蛇那次,应该是印象最深刻的。二十多年后,国良来上海,和我多年不见了,我问他,还记得那次捕蛇吗,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记得啦!

去捕蛇,是为了去钟管街上卖钱。现在想来,小时候我们真的有勤劳致富的精神,塑料纸、废铜烂铁,我们都会去捡了卖。夏天,我们潜到水底挖出珍珠蚌,也可以卖钱,五角一个呢。

那天想了很久,我和国良终于下定决定去捕蛇了,但不敢告诉大人,因为是肯定不被允许的。我从家里找到了一个化肥用完了的蛇皮袋,叫上国良,去了。那天天还挺热,我们沿着小河一直往南,绕过九学兜,来到了叫作上其王郎的地方,那里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很远的半径了。朝南的河滩上,经我们用桑树条捣腾,偶尔会钻出一条条蛇,主要是水蛇,毒性不大。国良比我胆子大,一个箭步上去就把蛇踩在脚下,然后死死捏住它的头,提到我早已在边上张开好的蛇皮袋里。等我们走到龙山桥,蛇皮袋里已经沉甸甸的,足有好几斤了,于是我们背着斜阳,回家了。

当天已经来不及去钟管了,于是把蛇皮袋扎紧,偷偷放在我家前屋里。第二天,等我去拿下蛇皮袋,发现竟然少掉了一大半,原来,蛇真的有伸缩功,从我紧紧扎住的口子里逃跑了。没报告大人,也不管所剩多少,我和国良就去钟管卖蛇了。

现在从家里到钟管街上,走路应该不超过半个小时,如果开车,发动机还没热就可以到了。但在那时,到钟管可是要绕来绕去,沿着河走过很长的石板路,再走过田野里很长的弯来弯去的烂泥路,过新桥、五福桥,走过高高的堤坝,再走过一片大大的田野,路上应该不会少于两个小时。

收购蛇的,钟管街上只有供销社一个地方,店面朝北开的。那里的大人告诉我们多少钱一斤,我们反正也不懂,就把蛇皮袋放在磅秤上给他们称。记不起来究竟是九毛钱一斤,一共一斤一两,还是一块一毛一斤,一共九两,反正店里那个人最后拿给我们的钱是九毛九分。我算反应快的,问他,能不能给我们一块算了,因为我们要两个人分的,九毛九不好分啊。但那个大人就是不肯,九角九就是九角九!是啊,那时候,一分钱还可以买两颗水果糖呢。

我拿了钱,和国良就回家了。本来很开心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有点闷闷不乐的。我在后面,国良走在前面。我心里在盘算着,九毛九,怎么分呢?我想国良大概也应该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就这样两个人有点郁闷地走回了村里。等到快要过大会堂的时候,我想问题总要解决啊,钱总要分啊。于是,我终于开了口,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国良说,你拿五角,我拿四角九好了。国良说,好的呀。于是,我们就把用蛇换来的钱,分掉了。两个人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了。

三、阿伟

阿伟家和我家前门对后门,稍微有点偏,他只比我小十几个小时,尽管我是初七他是初八的生日。他从小长得快,个子高,又瘦,伟和蛔读音又相近,于是得了蛔虫的绰号,当然,我们有时候也叫他长脚怪鸟。阿伟话不多,脑子转得倒快。他父亲在村里或者乡里干活,大概有工资拿,所以家里条件在我们几个人中算好一点。

阿伟经常从家里拿出好东西(方言,基本是好吃的零食的意思)分给我们吃。他奶奶给一对杭州的夫妻带过他们唯一的女儿青青,那对父母大概偶尔来看女儿,估计也会带些糖果什么的来,于是我们也跟着享福吧。

阿伟很大方。记得比较有趣的是,阿伟家常常有一罐一罐的蜂蜜,不知道哪里买来的。这玩意,对于我们其他几个,可绝对是稀罕之物。阿伟于是常常从家里抱出蜂蜜罐,用小勺子舀了给我们一个个吃。有一次,只有我和阿伟两个人在一起,他用蜂蜜罐de盖子,倒了一些蜂蜜从家里后门溜了出来。我和他躲在稻草堆边上,伸出舌头,你一口我一口地舔着吃蜂蜜。那次从蜂蜜中飘出来的清香,我现在还想得起来。

阿伟在学堂里做数学题,打草稿的是村里或者乡里什么单位的便签纸,薄得透明的那种。家里没有上班的,就没有这种草稿纸用,只好买八分钱一大张的白纸,自己用剪刀裁开了打草稿。每次我向阿伟讨他的草稿纸,他总是很大方地扯下一叠给我,呶,拿去!

阿伟的打弹弓水平,在我们几个人中,是最好的。他的弹弓,做得也很精致,形状规整,橡皮筋也多,最多时候应该是二十四条,或者三十六条,中间夹子弹的是真的牛皮,是从村里皮鞋厂的废角料里捡来的。

在阿伟的带领下,我们每个人都装备了自己的弹弓,多数都是用老虎钳剪了家里的粗钢丝做的。子弹多数是小的圆石头,也有用爬到栎树上摘下来的种子的。一年之中,我们玩的道具也随着季节更替而变化,有三角包、弹珠、电池盖、竹箭、高跷、瘫牌位、跳绳、康角码、曲儿,等等,但弹弓似乎是我们常年的装备,一直在身上带着,大概这玩意最能显示出男子汉气概吧:谁也不要欺负我。

我们玩弹弓终于太过分了,因为我们把弹弓还带到了教室里,下课了还拿出来炫耀给女同学看。陆老师实在不能容忍了,大概她最怕的是弹弓的子弹打到同学头上或者眼睛里,那是很危险的。陆老师于是下了命令:明天把弹弓统统上缴!

这下子麻烦大了,没有弹弓怎么过日子?!阿伟还是脑子快,说,我们自己另外做几把交给老师,真的不交出去。于是,第二天,我们几个交给陆老师的弹弓,只是我们临时用很软的铅丝做的假的,形状歪歪扭扭,毫无生气,橡皮筋也是少到不能再少了,大概只有四根或者六根。陆老师照单全收,竟没有一点点怀疑我们已经偷梁换柱了。现在想来,那时陆老师是不可能不知道我们那点小伎俩的,她只是不愿伤及我们的自尊心,也不愿真的剥夺了我们的童年。

放学的路上,阿伟露出一排牙齿,对我们说:那(方言,你们的意思)看,听我咯好否啦!于是,我们又钻进路边的树林,打绿豆子(方言,指一种羽毛绿色的小鸟)去了。

四、吃冷饮

自从八十年代初水田和桑树地分到各家各户后,父母就一刻不得歇息。上有爷爷,家里共五口人,分到的近八亩水田,要种三茬子(方言,指一年三季作物,两季水稻,一季油菜或大麦),还有四亩多的桑地,一年要养四季甚至五季的蚕,最多的四张种,最少的一张或者更少。爷爷也会帮衬,他当过生产队里多年的蚕桑指导员。

生产关系的改革,真的解放了生产力。记得那次,现在想来应该是八十年代初,父亲在晒谷场上,用掼稻场打稻谷。爷爷看到一大推稻谷,语气凝重地说:想不到,同样的田,同样的人,可以出这么多谷!尽管父母和爷爷如此辛劳,且没有遇到大灾或者倒霉的境况,粮食和蚕桑收成也不错,但那个时候家里的经济收入还是很低。

然而,尚不会帮助干活,或者大了一点后也只能帮着干点轻便活的我们兄弟俩,似乎在这种大人们始终处于繁忙劳累中又没有多少钱花的日子里,竟也体验着一丝丝的快乐和满足。其中,卖了稻谷在钟管街上吃一次冷饮,便是极大的一桩乐事。

早稻收好、扬干净、晒干,七月底或者八月初,就要用船载了运到钟管街上的粮管所去卖。因为叫作卖,我便曾几次问摇着橹的父亲:阿爸,这一船谷好卖几何(方言,多少的意思)钞票?父亲几次都同样回答我:一分洋钿也没有的!于是我还要问个为什么会一分洋钿也没有。父亲于是一次次和我们说皇粮国税的道理,尽管我们似懂非懂。父亲会接着告诉我们,等公粮卖完了,还有稻谷的话,就可以卖余粮了,就有钞票了。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卖完了余粮后的福分。拿到分分角角的一叠钞票后,父亲就会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我们兄弟俩说:去,吃冷饮去!母亲则总是不愿去,说她吃了冷饮要牙齿疼的。其实,那时是骄阳似火的夏天。

父亲于是带了我们兄弟俩,走到位于钟管街上唯一的位于东首拐角上的冷饮店里。店员会爽快地推开躺在地上的冰柜的盖子,要我们选,吃绿豆汤,还是冰牛奶现在想来应该是用炼乳冲的,还有清凉汤,一碗应该在一毛钱上下。我们父子三人每人要了一碗,坐在那里的吊扇下,慢慢地喝完。我总觉得那一高脚碗的冷饮实在是少了点,但也不会央着父亲买第二碗。没有空凋,头顶的吊扇足以把滚烫的温度降低很多,家里可没有电风扇。

那碗只有卖了余粮才有得喝的冷饮,实在是太好喝了。至今,我还记得那冰牛奶的香气。

母亲,则总在粮管所那里的树荫下,等着吃好了冷饮的父子三人回来,一起再摇船回家。

五、吃肉

老家的方言里,有很多非常达意的词语。其中,有很多用吃来指代某件事情的。

吃豆腐,是指人去世后办的丧事。至于为什么叫吃豆腐,大概一来是豆腐白色,显示出悲情,二来那时经济条件不好,这种餐桌上,豆腐确实是主角,而荤菜绝对只是搭配和点缀一下。吃粥是指吃早饭的意思。由于大人要下田干活,体力消耗大,所以老家那时一天都是吃四顿的。第一餐早饭就叫吃粥,也真是名副其实。每家每户都是吃粥的,最多外加一点咸菜过着,算是一顿早饭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或者包产到户条件好一点后,偶尔会用米粉做些糕点,大人们吃了不至于很快就饥肠咕噜了。

吃肉可是一件大事情。吃肉的意思是指喝喜酒。至于为什么这么称呼,大概是因为只有在喜酒上,平时荤腥少有的人,才有机会吃肉了。要知道,那个年代逢年过节,也不是经常有机会吃肉的。家家户户招待客人,主打的几个硬菜无非是红烧肉、肉圆、鸡肉、千张包、囫囵蛋等几样。主人会热情地给客人夹菜,把那几个硬菜分给客人们吃。但客人们心里都明白得很,小孩子也是严格执行大人在出门前作出的教导,不会轻易真的去吃掉主人已经给夹到碗里或者面前的这几样大菜,而只是盯着那几个小炒菜和素菜吃,最经典的是芹菜、包菜、茨菇、粉皮烧咸鱼等。等到客人吃完,主人收拾台面,就把那些已经分发出去的大菜,再夹回原来的碗里,等着下一餐继续吃。如此循环往复,一直要到正月底。

于是我们小时候很喜欢正月底做客。出门前,父母会一改教诲,意思是:如果肉夹到你碗里,主人说正月里没有客人来了,你们就吃掉好了,如果不说没有客人来了,就不要吃。正月底这样吃到的肉圆,基本上都是已经收缩得很小,也很干的样子了,但味道确实很香很香。开学后,我们还会带这种肉圆到学校吃。那个香喷喷的味道,至今难忘。等到肉圆吃完了,我们就吃咸菜,一连三天。

外婆是最好客的人,也是世界上最疼爱孩子们的老人。她不但要围着桌子给我们夹菜,还会把肉圆、鸡蛋捣碎,这样我们就不会不吃了。

上了岁数的人,都说现在的肉没有小时候的好吃了,我没有考证过原因何在,也不知道现在的肉是不是真的不好吃了,但我想,是因为那个时候肉少,所以好吃。至少,这是主要的原因。

其实,其他的一切东西,不也都是少的时候,才显得好么。

六、结语

读书年代,尽管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我是最怕写作文的,每次写出来的文章,自己总是不满意,老师也不表扬,但有一次例外。那次,就是我在初三时写了《我的小伙伴》。

在这篇《我的小伙伴》里,我写了上面写过的国良、阿伟、国秋、小小,写了和他们一起上山下水、捕鱼摸蟹的故事。他们各自的特点,我也写得淋漓尽致。当时的语文老师是副校长房老师,他郑重其事地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我的这篇作文。我还记得,他说,尽管文章的头起得很长,但因为后面的内容很翔实、很丰富,描写很风趣,所以也不显得臃肿。

等我上了高中,假期里从湖州回到钟管,老师们还在说,我的那篇文章还在被当作范文讲给师弟师妹们听,一直讲了几年。只可惜,这篇作文现在已经无从找寻了。

想在想来,不是我那次的写作水平突然提高了,而是因为我写的是自己的童年故事,在那里,有我刻苦铭心的美好往事,在那里,幸福,是很简单的事情,从来不需要修饰,那个时候的幸福,是没有附加条件的。

同样的道理,如果这次我是用笔在稿纸上写的话,纸面上只有很少的修改痕迹的,因为,这篇文章,尽管有点长,我也基本是一气呵成的。

然而,我还是在担心。尽管写到这里,我自己还意犹未尽,也已经心潮澎湃,但我还是担心没有触动读者的心弦,读者依然无动于衷。

如果,作为读者的你,看到这里,有所心动,有所浮想,那么,也请你拿起笔,把你的童年,写下来,因为,那也一定会打动我。

让我们,一起找寻童年的幸福。那种幸福,我们可以享用一生。

我喜欢的是过去的善良的你


暗恋是非常美好的滋味,人们常说,真正爱一个人是不求回报的,但是我希望自己的暗恋能够变成明恋,希望能够在阳光下公开和你在一起。

阿俊听着音乐坐上开往县城的火车,旁边一个女生坐下来,她摆好东西,发现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的高中同学阿俊。缘分与巧合在一瞬间突然降临。

她表现出极度的惊讶,叫出阿俊的名字,阿俊回头看着她,也惊讶的掉了下巴。宋筱筱这张美丽的面孔在阿俊的记忆里从未消失,如今的她更加的美丽动人。阿俊较高中有些许变化,面孔更加白皙,留起了合适的发型,穿着洁净的衣服,五官构造依然比普通略差些,看起来骨子里倒是多了些自信。

两人寒暄几句。三年的时间把曾经还算要好的关系化为乌有,说说高中时代的事,聊聊大学生活打发坐火车的无聊时光。宋筱筱似乎忘记了阿俊曾喜欢着自己,这是高中班里人都知道的。

火车到达县城,阿俊和宋筱筱结伴出站。刚到门口,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马上站在阿俊面前,宋筱筱率先看见他,他长的和阿俊有九分的相似。宋筱筱猜这定是阿俊的父亲。

阿俊果然叫他爸爸。这个男人大约感觉不到宋筱筱的存在,阿俊介绍给他,他略微点头,甚至没有仔细看宋筱筱一眼。阿俊和宋筱筱聊着天,忽略了父亲的存在。临别时,两人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离开时都说要多多联系。

宋筱筱看着阿俊进了一辆奔驰S级轿车,这对于任何知道阿俊的人都是不可想象的荒谬,高中时代的阿俊是个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调皮捣蛋的拖拉男生,是班里最没影响力的荒唐人物,有阿俊,没阿俊,生活学习都一样,没有人会刻意想起阿俊,倒是阿俊上课捣蛋的确给班里人带来欢乐,但也仅此而已。

夜晚,阿俊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宋筱筱,阿俊暗恋了6年的女生,确切的说,不算暗恋,有人帮阿俊向宋筱筱告白,阿俊在场,也没有否认,却没有得到宋筱筱任何答复。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阿俊偶然看见宋筱筱走进教室,马上喜欢上漂亮的宋筱筱。阿俊为了吸引宋筱筱的注意,做了很多事,最擅长的就是上课和老师斗嘴,阿俊在这方面表现出过人的天赋,马上,班里的人都知道了他,唯独宋筱筱完全没有看过阿俊一眼,阿俊苦恼之余,想出更妙的办法,捉弄宋筱筱身边的女生,结果依然让阿俊失望

高二偶然的课外实践,阿俊和宋筱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比熟人更要好一些。阿俊再没有提起喜欢宋筱筱,却对宋筱筱极度的关心,宋筱筱对阿俊的关心时而欣然接受,时而冷淡,阿俊并没有因此改变,反而把宋筱筱有关的一切都打听清楚,包括家庭,生日,生理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直到高中结束,阿俊没有再向宋筱筱告白。两人都上了省城的大学,却再没有交集。火车上突然的相遇,对两人都有不小的冲击。

无法入睡的阿俊打开微信,发现通讯录上多了一个红色的1,阿俊打开,是宋筱筱的加友请求,阿俊欣然接受。

阿俊和宋筱筱聊了很多高中时代的事,和宋筱筱有关的过去逐渐浮现脑海,最多的是宋筱筱那冷淡,不屑一顾的眼神。阿俊明白,在宋筱筱提及的往事中,有些事是宋筱筱杜撰的,阿俊并没有为她做过那样的事,也许是太喜欢宋筱筱的缘故,阿俊为宋筱筱做的一切,依然铭记于心,至于宋筱筱为何说些没有的事,阿俊不得而知。宋筱筱给了一点点暗示,阿俊请求一起出去玩。

第二天早晨,日光比平日更加温暖。阿俊穿着平日的衣服提前20分钟到达约定的地点,一刻钟后,比昨日更加艳丽的宋筱筱出现在阿俊的面前。

两人见面依旧寒暄,网络里已恢复要好的关系似乎不足以弥补现实里缺失的距离。

阿俊看着宋筱筱,投以赞许的目光,宋筱筱的确比昨日更加漂亮。

两人进了一家咖啡店,阿俊依然像高中时候给宋筱筱类似的关怀,默默往宋筱筱杯子里加了几勺糖,将咖啡色的被子推到宋筱筱面前。

谢谢,真体贴。

阿俊第一次得到喜欢多年的宋筱筱的一声真切的赞美。

阿俊笑了笑,没什么,你这么说我不习惯。

宋筱筱喝了口咖啡,看着阿俊,就要毕业了,感觉大学缺少了什么。

我们的生活一直在缺失与弥补中交替进行,无论那个年龄段,都是如此。阿俊说。

你说话方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么犯二的你,那时候的你挺可爱的。宋筱筱说,很多事,得趁着年轻,过了适合的年龄,弥补也不会有太大的意义。

是啊!阿俊像是敷衍。

你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宋筱筱问。

和高中一样。

宋筱筱略显疑惑,实在想不起来不起眼的阿俊有什么爱好,却又不能直接问。

阿俊喝了口咖啡,看着路上奔驰的汽车,我曾经喜欢某个人很多年。阿俊像是和外面的某个人说话。

如果那个人也喜欢着你,你们将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俊点点头,沉默了良久,两人一起离开咖啡厅,往高中学校走去。时隔三年,久别重逢的两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相对无言。

宋筱筱说了一大堆感谢阿俊的话,阿俊依然把曾经对宋筱筱的关心当作理所当然。喜欢一个人,就会为她做一些本不可能为自己做的事。

学校的路边依然住着一个70多岁的流浪老人,她比三年前更加的沧桑,阿俊每次路过,都会给她买些吃的,这种行为让没有特别优点的阿俊内心深处十分慰藉,这次也一样。

老人的腿绊到了宋筱筱,在宋筱筱干净的裤子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印迹,老人忙说对不起,宋筱筱什么也没说,鄙夷的眼神夹带着愤怒看了看老人,这一切装进了阿俊的瞳孔,阿俊心里隐隐作痛,这种行为对于美丽的宋筱筱,是绝不该有的。阿俊心脏的位置仿佛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洞,越变越大,吸走了和宋筱筱有关的一切美好回忆。

阿俊不作声,宋筱筱问一句,阿俊答一句。宋筱筱终于打听到阿俊家是采矿的,虽然今年铜价跌落到2万多,依旧做的风生水起。

宋筱筱凝视着阿俊不帅气的脸,发现阿俊比以前变了很多,现在更能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

熟悉的和陌生的


熟悉意为知道得清楚。

陌生意为生疏;不熟悉

最熟悉的也许会便得最陌生,使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是我的第一次离家出走。

我的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14岁。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

那天,正处叛逆期的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我受够了每天的作业,受够了补习班,也受够了她的唠叨。我们之间爆发了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冷战。

在长达一个星期的低气压后,我决定,离家出走。外婆家正是一个好去处,没有补习,没有作业,没有她,于是我决定去那逍遥逍遥。

那天晚上,我向她宣布了这个消息,她也面无表情的应了声,自己去整衣服。我撇了撇嘴,自己收拾衣服去了。

第二天,冷着脸的她送我到了车站,却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车来了,她都没有开过一次口。后来车启动了,她仍站在那里。山动了起来,树也飞快跑着。我使劲回头看,却也只看到她的一个模糊身影,再后来连她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每天送我上学的情景,她一如那时的模样,一样的站着。但后几年也就没了,我已经记不清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车继续开着,沿途的树木在我眼前闪过,耳边是知了嘈杂的音乐,我望着那笔直的大道,笔直的就好像通向着自由。可我却不觉得开心,即便我知道那里通向着外婆家,那个地方有我一直想要的自由。

我一下车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外婆,她身上穿着的很普通,是那种略黑的灰。哪怕是这么多年不见,我却还记得这是我的外婆。

外婆家有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一棵大树,据我外婆说,这树是在她嫁过来之前就有了。

有一回村子修了路,那时人家大都也修了水泥地,没了院子里的黄泥,看起来很工整,外公也曾心动过,但后来一看院子里还有一棵树。外公就拿来了一条竹椅,在树下抽了一袋烟,他终究没有狠下心来。后来外公就再也没有提修水泥地的事了,这棵树也就因为外公的决定而保留至今。

外婆家的这棵大树给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那时到了夏天,就会和妈妈在树下乘凉,听妈妈讲故事。

外婆家没空调,只有一只老式电风扇在不停的转着,可连它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只有偶然吹过的风才带来点清凉。外婆说,出去乘凉吧。我就拿两条竹椅到了大树下。

这大树的绿荫仿佛隔开了一个新世界,弥漫着一种很奇特的味道,清凉,安静,美好。

等我一觉睡醒时,外婆已经开始工作了,说是工作其实也不尽然,妈妈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每年都会给外婆寄来一大笔钱,况且外婆还有退休金。可外婆仍放不下自己手头上的活,她做的一向是一些缝缝补补的活。

她也劝过多会,外婆只说着:趁着现在还看得见,就多做些,以后开不见了可就来不及了。她对外婆说:这些钱有什么好赚的,你还是歇着吧!那天没了退休金,我也养得起你。外婆说:对留些钱给牧牧也是好的。

她在多次劝说无果后,只好对外婆说:身子不行就不要做了,身体最重要。

外婆见我醒了,对我说:牧牧,来,帮外婆穿一下线,人老了,看不大清了。我对准针头很顺利的把线穿了进去,外婆,以后还是必要做这针线活了,对身子不好。外婆笑着对我说:牧牧也和你妈一样唠叨了。

我没有说话,外婆不知道我来这的原因,我也不想说。

之后,外婆说起妈妈小时候的故事。我不想扫了外婆的兴,就坐在一旁听着。牧牧是在城里长大的,倒是让你妈少受了罪。你妈当年可是让我受了不少罪,昨天才去挖了人家家里的青藤,今天又去掘了他家的菜地,把你外公气的。

听到这里,我有些诧异了,她小时候竟如此顽皮?

外婆看着我诧异的脸,笑了。

你妈想来也不会说起这些事,每次被我提起总要闹别扭。之后,外婆便说起了妈妈小时候的糗事。

有一回,妈妈在你爷爷生日的时候送了一个花环给你爷爷,爷爷乐得不行,可这边才乐着,邻居就找上了门,一问才知道,这花竟是从邻居家偷来的。你爷爷被气得

你妈喜欢去河边抓鱼,那鱼也就大拇指头大小,可抓到一条也要开心半天。有一回抓到了一尾野生河鲫,有拳头这么大

外婆说了很多,我那时才知晓原来她还会编花环,捉鱼

天有些黑了,外婆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打算去做饭了。在夕阳中,我看着外婆佝偻着背离开的身影,阳光照在她的银丝上,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着。

那个应该和外婆走完半辈子的人已经不再了,我想过去陪她,可我却陪不了外婆的后半辈子。

晚上的时候,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多年前的外婆,穿着丧服的外婆,还有现在的外婆。最后,各个影象合在了一起,竟然化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骤然惊醒,一看,天早就亮了。

我起床打开房门,外面有一个人,不高的个子,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裳,两鬓染满了白霜,额头刻满了时光留下的交叉线,眼里带着一丝的愁苦,耳朵上带着一对金耳环。

那个人开口了:牧牧醒了,早饭放在桌子上了。我猛然想到,眼前的人是我的外婆,和我生活了三年的外婆。

我到那时才发现,这个原本我最熟悉的人竟然便得如此的陌生。

我又想起了外婆的话。牧牧,你妈妈当年可皮了,这么高的树都敢爬上去,还和那些皮猴比,要不是后来被你爷爷抓了个包呆呆的望着那树,我是她曾经最亲密的人,可我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她过去。

是我丢了她的过去啊!

可如今她的脸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外婆一样浸满了风霜?她的头发有没有染了白霜?她的眼里有没有写着愁苦?

我连她的现在都丢了

我想家了。我好想回家看看她,看看她的脸,看看她的发,看看她的眼。哪怕有那如山的作业,昏天黑地的补习

当天,我和外婆道别,独自一人回去了。一如我来时的情境,山水也都跑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似乎挽留着我,可我没有半点犹豫。我走了,离开了外婆,也离开了我的自由。(网 )

因为,我希望我记得的不只是她送我离开时的背影

其实,离家出走远了、久了,那最熟悉的熟悉也就变成最陌生的陌生了

但幸好,我回家了

清浅的岁月,无尽的


清浅的岁月,无尽的

在我的灵魂深处,有着岁月跌宕在我心中的美丽和忧伤。不知情归何处,只有让缱绻在一起的真情羁绊,任时光匆匆而去,也不要让思绪化作一缕云烟消散,把这份纯真,雕刻成时光深处永恒的美丽。走过生命的长河,醒来已是中年。陈旧的思念,穿过寂寞的天空,化作一个浅浅的微笑,就在我低下头来的一个瞬间顺然迷失,即刻成了我生命路上最美丽的邂逅。那柔柔的思绪,在那漫长的想念里,开始疯狂滋长。

今生,风是我生命里爱的伏笔。雁随风划过长空了无痕,梦伴清月散了了无影。经年,短的是人生,长的是心路。无言也无语,凝结成心底那一抹最美的情愫。咀嚼着没有尽头冗杂的尘世,耕耘着空灵深处的文字伊甸园,用一支清瘦的笔,来渲染这一段从前世修来的福分,在幽静的灵魂深处展现灵光。回眸,岁月的影子美到心醉。凝望,深邃无垠的夜空痛彻心扉,淡淡的月色洒落在寂静的夜,仰望星空,烟花散尽,欲语悲欣,交集处最深的是孤独。月色的清辉挥洒在静默的大地上,此时,灯火阑珊处,思念的微笑在我灵魂里响彻。夜色如水,涓涓流淌,翻阅一起走过的时光细碎而美好。于是,我总是喜欢在细雨中奔跑,飘忽的雨水那甘苦掺半的滋味一梦千寻。时间真好,验证了人心,明了了人情,终于使我明白了最遥远的是人心而不是距离。于是,我在我的世界里见证着人性,愿你不被前尘旧梦牵绊,但愿脏了的只是这个世界,而不是你的纯洁。你,依然会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纯真的眼泪。

孤单不是与生俱来的,岁月总是轻轻撕碎一个个梦想,让我的希望卑微到尘埃里,总是开不出花来。希望是我最美的擦肩,是我魂牵梦绕的牵念。在这种牵念中总有一种甜蜜的忧伤,也有一种无奈的惆怅,让我一颗漂泊的心无所归属。今夜,我会枕着思念的名字入眠。祈盼着,谁能走进我梦里,与梦一起,缱绻在云水之间嬉戏。

我在光阴里等待时间的天堂,时刻在无涯的荒野里泅渡,搁浅在清浅的时光里寻梦。人世轮回,情暖三生,我愿捡拾起季节的水墨,用瘦笔书写对你的眷恋与无奈。